第十章 真相和騙局
01
“你說這門打不開？”
我瞪著眼睛看向這名侍從。
“您先別著急啊。”侍從連忙給我解釋，“這不是普通的房間，而是艾莉公主的專用書房和休息室。裏麵的一切都是杜林堡公爵親手布置。而房門的鑰匙，已經消失了兩百年……也有人說，這門根本就沒有鑰匙。”
他說著，低頭看向那門上。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果然整張大門上，隻有一隻雕刻成龍形的門把，而沒有任何鎖孔。
“總之這張門，在主人們離開之後，就沒有再被打開過了。”侍從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這裏幾百間的藏書室，您怎麽偏偏會想到這一間，但是我肯定，沒人能夠打開它。”
我聽他說得如此確鑿，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
我仰頭去看那美麗的玻璃穹頂，它們早已恢複如初，似乎剛才的那番變化，不過是一場短暫的夢境。
會不會是我太著急，才會產生了幻覺？
我感覺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希望，一下子又被破滅得碎了一地。背靠著藏書室的門，我幹脆滑坐在了地上。
真的好累，為什麽總是要把希望擺在我的麵前，又讓我千辛萬苦去追逐它？
一種被欺騙的懊惱感，就快要把我團團包圍。
我沮喪地把頭埋進了膝蓋。
紅衣大法師這個壞老頭，根本就沒打算幫助蘇彼夏和我，我這麽辛苦才來到這裏，竟然又被他耍了！
“就算他不幫你，不是還有我們大家嗎？”一個悅耳的聲音，帶著銀鈴的脆響，緩緩從樓梯口的那麵，朝我靠了過來。
我一抬頭，就看到一襲熟悉的紅紗，已經娜曼莎那笑意盈盈的眉眼。
夜昕和夏取跟在她的身後，也一齊向我走來。
我的朋友，我的同盟軍，看到他們的一瞬間，我所有失去的勇氣，霎時間都回到了身體之中！
“你們怎麽這麽慢。”我抱怨道。
“我跟夏取約在茶樓談事情，沒想到夜昕會回旅館找我們，他也等了好一會兒。”娜曼莎笑著湊了過來，“你剛才好像在罵紅衣大法師哦……他又給你出什麽難題了？”
這個家夥，總是趁人不注意，就用法術。
突然，我瞪大了眼睛：“你剛才用了法術？”
娜曼莎一愣，似乎連她自己也沒發現：“這麽說，這裏沒有法術的防護屏障？”她的表情看起來，比我還要吃驚。
“那你趕緊幫我想辦法！”我拉著她，指向身後的門，“聽說這是一張打不開的門，你能不能用個法術把它弄開？”
娜曼莎看了一眼大門，隨口說：“這還用什麽法術？直接讓夜昕和夏取把門砸開就完了。”
不等一旁的侍從反對，夏取已經站出來說：“不行！藍度能夠允許我們來皇家圖書館，已經是看在薔薇的麵子上。如果我們隨便破壞這裏的東西，恐怕國王陛下很難再讓我們待下去……更糟糕一點，說不定還會惹來外交上的麻煩。”
我聽夏取說完，覺得很有道理。
不過他一個自由傭兵，有什麽好擔心“外交麻煩”的？應該是我這個蘇彼夏的公主，來說這話吧？
我不好意思說，剛才正想采納娜曼莎的建議，隻好清了清嗓子：“我也覺得，隨便破壞不好，娜曼莎，你還是再想個辦法吧。”
娜曼莎一聽夏取和我都反對這個計劃，隻好想了想，又說：“倒也有個辦法。這裏既然是圖書館，就一定會有書精靈，把它們召喚出來問一問，不難知道鑰匙的下落。”
娜曼莎給我們解釋：書精靈是一種依賴書籍氣息而生的魔法精靈，越是珍貴古老的圖書，就越受到書精靈的熱愛；它們一般會藏身在書籍裏，如果有人敢對書本不愛惜，往往就會遭到書精靈的報複。
她這麽一說，我立刻感覺從周圍那成千上萬冊的古籍背後，探出了無數雙晶晶亮的小眼睛，全都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還好我從小就很珍惜書本，不用擔心書精靈們會不喜歡我。
“那就開始吧。”
我點了點頭。
“在那之前，請閑雜人等離開吧。召喚書精靈的儀式，在場的人越少越好。”娜曼莎示意一旁的侍從們回避。
大概是因為我們都是藍度國王的貴客，原本我還擔心對方不會配合，沒想到他們隻是提醒我們注意安全，就一起退出了藏書樓。
娜曼莎選定了一處空曠的位置，從隨身的香囊裏掏出一種紅色的粉末，慢慢在地麵上灑出一個奇異的九星圖案。
她站在圖案中央的位置，雙目微闔，口中默念咒語。
很快，她的紅色裙擺下像是聚攏了風，開始輕輕飛舞起來，那風也同樣吹在地麵上的紅色粉末上，粉末卻紋絲不動。
我開始聽到一些唧唧喳喳的聲音，像是有什麽小動物在清晨森林的樹梢上四處跳動，很快那聲音都朝著娜曼莎所站的位置聚集了過去。
我驚奇地看到，在紅色圖案的範圍裏，漸漸出現了一些白色和淡粉色的小兔子——準確地說，是長得很像兔子的小精靈。
它們靠攏在一起，在距離娜曼莎腳邊的一段距離以外，不再上前。
娜曼莎睜開眼睛，笑著蹲下身來，用一種奇怪的語言跟這些書精靈交談，我完全聽不懂它們在說什麽。
終於，娜曼莎露出一點笑容，伸手在為首的那隻書精靈額頭上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小家夥似乎格外開心，一連翻了幾個跟頭。
書精靈們漸漸消失，地麵上的紅色符咒圖案，仿佛從未出現過。
我還在回憶剛才那奇妙的一幕：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魔法師，還真有魔獸和各種精靈，真是奇妙得很。
娜曼莎走了過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它們說，這張門，是杜林堡公爵送給心愛妻子的禮物。”
“那鑰匙的下落呢？”我追問道。
娜曼莎搖了搖頭：“沒有鑰匙，這門叫做‘愛意之門’，必須由一對彼此相愛的男女，同時把手掌放在龍形門把上，才能開門。書精靈們說，每一次艾莉公主來這，杜林堡公爵都會跟她一起開門，以此證明他對她永恒不變的愛意。”
我聽得目瞪口呆……當然也很羨慕……
沒想到薔薇的祖先，竟然是個這麽癡情的男人——
每一次都跟妻子一起打開“愛意之門”，比每一天都對她說“我永遠愛你”還要更加浪漫。
“我不相信，還有這麽詭異的開門方法。”娜曼莎在我還在發呆的時候，自己走上前去，按住了門的把手，用力旋轉。
當我注意到她的情緒似乎有點激動過頭時，夏取已經走了過去，伸手按住了她：“開門的方法是你親口說的，幹嗎又對一張門發脾氣？”
娜曼莎不說話，眼睛卻直直看著夏取的手。
我回過神來，發現娜曼莎和夏取的手，竟然同時按在了門把的上麵！可是，那張門被他倆一個拉一個推，卻根本沒有要被打開的意思。
娜曼莎的臉色，比剛才更加糟糕了一點，她不死心地又用力擰動了一下門把。
藏書室的門仍然絲毫不動。
她退後兩步，頹然地讓到了一旁：“騙人的吧……怎麽會這樣……”
我知道，她其實是相信了剛才書精靈們說的話，隻是嘴硬。
夏取當然不會知道娜曼莎的心思。
“不如我和夜昕也試試看，也許剛才書精靈們的話，說得也不對。”我連忙推了推身旁的夜昕，想給娜曼莎一個台階下。
誰知我和夜昕的手，剛剛一起落到那龍形的附近，就見門把發出了淡金色的光芒。裏麵“哢噠”一響，兩百年沒有開啟的房門，居然就這麽開了？
天哪，沒想到這門，居然真的是一張“愛意之門”！
“這……”
我嚇得退後一步，還來不及驚訝，就看到娜曼莎扭頭跑了出去。
“夏取，你快點去追娜曼莎！”我顧不上先跟夜昕慶祝，而是大聲催促一旁看著娜曼莎背影發呆的夏取。
夏取愣了一愣，似乎明白了娜曼莎的離開，是因為什麽。
“我幹嗎要追她？”
他扭開頭，不肯看我。
“就憑娜曼莎那麽喜歡你，一心一意隻想討好你！”我是真的有點生氣了，衝著夏取大喊，“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是萬一她情緒這麽激動地跑出去遇到危險，你難道不會內疚嗎？”
夏取像是被我的話觸動了，眼神裏晃過一絲糾結，終於還是轉身下樓追著娜曼莎出去了。
我歎了口氣。
轉身看到夜昕還在等我。
“夜昕，我好開心哦！”終於隻剩下我們兩個，可以肆無忌憚地撒嬌，“我們打開了這張門，就說明彼此深愛對方哎……”
夜昕寵溺地抱住我：“如果你喜歡，改天我也給你造一張。”
哈哈，我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的夜昕，總是把我擺在他心頭的第一位置。
02
進到艾莉公主的休息室，我才發現，這裏整潔得好像昨天才剛剛有人來打掃過。侍從隨即為我們點亮了書桌上的蠟燭樹，整個房間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我仔細打量四周，發現這間房間的布置雖然不算是奢侈，但小到一件擺設，大到落地窗戶旁的織錦沙發，全都精巧異常，可見當初杜林堡公爵花費的心思。
房間裏唯一的書架上，放著兩排整齊的書。
我走過去，看到那些古籍的書名——《比斯辛大陸異怪錄》。
“傳說中艾莉公主是個具有冒險精神的人，十歲就跑去斬殺魔龍，不過幸好對方隻是一條善良的紅龍。這套書能放在她的書房裏，一定是她最心愛的。”
我一邊翻看，一邊對夜昕說。
這些書籍的紙質已經發黃，薄如蟬翼的紙上，清晰地記載了一些比斯辛大陸上的傳奇魔怪，有些是我聽說過的，比如賽爾亞群山的銀獅王，還有尖兵大峽穀的紅龍……可是更多的，我連聽都沒聽過。
我越發對這一卷古籍，生出了興趣。
翻看了一部分之後，我終於找到了我所需要的部分——那是一張用紫草汁液手工繪製的古老地圖，我看得一陣心跳。
“夜昕，你把你的那種比斯辛大陸圖，拿出來給我比較一下。”
果然，夜昕地圖上東麵的空白部分，在這裏被補全了。
如同娜曼莎所說，藍度王國的東麵，是卡蘇拉冰穀。龍神之都的位置，在冰穀東麵的風暴山脈之後。
按照地圖上的提示，這一片完全是無人區域。
龍族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那場人類和魔獸的戰鬥中，作為聖光之神的戰友，在戰爭中傷亡慘重，也因此脫離了魔獸一族，而成為最接近神的種族。
雖然被稱為龍神一族，卻隻剩下寥寥的幾隻。
我看到這裏，忽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心悸——
一個榮耀卻幾乎被滅絕的種族。
我身體的深處，那湧動的骨血裏，正在醞釀一種複雜的情緒。
悲傷，又似乎是憤怒。
靈魂的深處，仿佛有什麽在嘶吼……
我強迫自己不再深想，畢竟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人類，為什麽要感受龍族的情緒？就算隻是共鳴，也未免太奇怪了一些。
“蘿拉，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夜昕關心地問我，“今天太累了嗎？”
我回過神來，鬆開了不自覺握在胸前的拳頭：“我沒事，快點找找關於龍神之都的記載吧！”
我迅速平複了一下剛才異樣的心情，和夜昕認真查閱起《地異誌》，終於在最後的一章裏，找了寥寥幾句關於龍神之都的內容。
“龍神之都並不是人人都可以到達的，它在風暴山脈的最高峰，是最接近聖光之神的地方……”我把古卷湊近了燭光，仔細閱讀那一行細小的字跡，“龍神之都的大門，隻為龍神認可的人而打開……隻為龍神認可的人而打開？”
我愣愣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
難道說，我們辛辛苦苦來到藍度，就是為了得到這樣子的一個結果？
不但還要想辦法穿過那根本不可能通過的卡蘇拉冰穀，還得翻過連雄鷹都無法飛躍的風暴山脈，可是最後是不是能到達龍神之都……隻有龍神他老人家才知道！
真是活見鬼。
我把卷軸生氣地丟回書架上。
“蘿拉，你不要著急，我們總有辦法克服一切難題的。”夜昕握住我的手，輕聲安慰我，“我們不是已經從蘇彼夏，來到了這裏嗎？”
我歎了一口氣，認命地點頭：“真不知道紅衣大法師，到底在想什麽？夜昕，如果不是有你在我身邊一直支持我，恐怕我早就當了一百次的逃兵了。”
夜昕聽我這麽說，微微一愣，隨即把我摟緊：“蘿拉，你越來越堅強了。”
我被他緊緊抱在懷裏，聽著他平穩而有力的心跳，何嚐不希望自己，永遠都做他眼中不會長大的公主。
“我們也忙了一天了，現在總算找到了所謂的‘線索’，也該出去透口氣了！”良久，我拉著夜昕，笑著說道。
我們手牽著手一起走出皇家圖書館，暗藍的天幕上已經掛滿了璀璨的星星。
站在圖書館的大門口，我深深吸了一口夜晚微涼的空氣，感覺自己發脹的腦袋，終於清醒了許多。
“也不知道夏取追到娜曼莎沒有？”我和夜昕慢慢往旅館的方向走，我忽然想到了他們兩個。
“如果夏取不喜歡她，娜曼莎遲早要麵對現實。”夜昕的話總是一針見血。
我露出一點遺憾的表情：“有時候，喜歡一個人真是很辛苦的事情。娜曼莎在綺曼的軍營裏見到夏取時，就喜歡上他了。可是過了這麽久，夏取還是不願意接受她……”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夜昕握著我的手掌，似乎在聽到“綺曼”這個名字時，輕輕顫動了一下。
“怎麽了？”我抬頭看他。
夜昕的神色似乎沒有什麽不一樣：“你看看這裏的周圍，是不是比平時都熱鬧？”他指著我們前方的街道。
他不說，我都完全沒有注意。
根據月亮懸掛的高度來判斷，很快就要到午夜時分，可是街市上的人不減反增，還一個個喜氣洋洋的。
忽然，我聽到我們身後的方向，傳來了一陣音樂。
然後我們周圍的人，開始朝著那邊聚集了過去，似乎都是要去同一個地方。
我覺得實在很奇怪，就隨便抓住一個挎著籃子的女孩問：“你們這麽晚了，還要去哪裏啊？”
誰知那個女孩隻是笑了笑，就很和氣地對我們說：“你們應該是第一次來我們國家吧？今晚是藍度一年一度的‘龍舞祭典’，我們都是要趕去王宮廣場，好給一條名叫‘雷霆’的紅龍獻祭呢？”
她把籃子給我看了看，都是一些新鮮的水果。
“我要走了，去晚了，可就沒有好位置了！”她說完，笑著跟我們揮手道別，轉身匯入了往王宮方向去的人流之中。
我聽完她的話，嚇了一跳：要知道我長了這麽大，除了那次在哥哥的加冕典禮上聽說蘇彼夏的國王有自己的守護龍，其實還從來沒見過，貨真價實的“龍”！
看藍度人民這麽高興的樣子，紅龍“雷霆”應該也是一條會保護大家的好龍吧。
我立刻興奮起來，拽著夜昕的胳膊，一個勁地喊：“夜昕，我也要去參加龍舞祭典！我要親眼看看龍是什麽樣子的神獸！”
夜昕拗不過我，隻好拉著我，轉身跟著大家一起去王宮的廣場。
等我們趕到的時候，遠遠就看到寬闊的廣場上，豎起了一根根的紅色高柱，上麵堆疊著各種美食和水果，而陸續趕到的藍度人民，還在把帶來的祭品，一點點往那堆得滿滿的柱子下麵放。
擺成了同心圓的幾萬盞銀燈，焚燒著清香的花木油脂，把整個廣場照得明如白晝，還漂浮著淡淡的香氣。
放好祭品的人們，有說有笑地等候在廣場的外圍。
我和夜昕被擠在裏麵，放眼四周都是人，看大家開心的樣子，就知道這個祭典對於藍度人民來說，一定意義非凡。
“夜昕，我今天翻看《地異誌》的時候，也看到了一段關於紅龍的記載哦！要不要我說給你聽？”
過了一會兒，紅龍還沒有來，周圍的人倒是興致不減，可我覺得一直仰著脖子等，也蠻無聊的，幹脆拉著夜昕聊天。
夜昕怕人太多，會讓我被擠得不舒服，一直都把我環抱在他的懷裏。這時聽我說話，就笑著低下頭來仔細聽。
“這個紅龍雷霆，就是艾莉公主的好朋友，它生活在尖兵大峽穀裏，據說年紀比紅衣大法師還要老……”
我想了想，自言自語：“當然咯，神獸比人類活得長一點兒，這也沒什麽了不起。”
夜昕笑了笑。
我繼續說：“艾莉公主十歲那年，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去屠龍，就隻好找上比斯辛大陸唯一的一條龍——就是這位紅龍雷霆了。你說，她如果那時候就知道，還有一個神龍之都，會不會跑去冒險？”
當然，艾莉公主收集《地異誌》，已經是她成為藍度國王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夜昕認真想了想，對我說：“書上不是說，必須要龍神認可的人，才能找到龍神之都的大門，並且開啟它嗎？就算艾莉公主跑去了，也許根本就找不到龍神之都吧……”
我點了點頭。
雖然覺得夜昕說得有道理，卻不免聯想到我們自己的處境：我還是很擔心，萬一我們僥幸穿過了風暴山脈，能不能找到龍神之都，還要撞個運氣啊。
我這麽一愣神的工夫，四周的人群忽然躁動起來，仿佛是有人往熱油鍋裏潑進了一碗水。我還來不及反應，就被身邊的人用力撥開，一下子和夜昕分散了。
有人嚷嚷著：“雷霆大人馬上就要出現了！”
然後人群更加激動起來，我的四麵八方都是人，他們拚命往廣場的一側移動過去。我也被人群，跟著往一個方向擠，可是卻再也找不到夜昕的影子。
“夜昕，夜昕！”
我拚命喊著，可是聲音馬上就被淹沒在人聲之中。我漸漸害怕，暗暗後悔自己跑來湊熱鬧的決定。
夜昕見不到我，一定比我還著急吧！
忽然，我感覺到了一些危險的氣息，猛地回頭，就看到三四個蒙麵的黑衣武士，正在人群裏，一點點朝我包圍過來。
難道剛才的擁擠，並不完全是意外？
不等我細想，那幾個人已經離我越來越近。我一狠心，幹脆往人群最少的方向，扭頭跑了過去。
從廣場的中央往外跑，人越來越少，我雖然跑得容易，可是追我的人，也不全是飯桶。
他們嚷嚷著緊追在我的身後，我聽出那是綺曼語——上次在服裝店裏，這幾個大概為了不暴露身份，一直都使用比斯辛大陸的通用語，所以我壓根就沒懷疑到綺曼王國的頭上。可是今天他們的語言，卻一下子暴露了身份。
“抓住她！這次可不能再讓她跑了！”
“她好像準備往巷子裏鑽，你們幾個堵住前麵！”
這群人大概不知道我能聽懂綺曼語，肆無忌憚地彼此招呼著。
原本我對外語這門學科，並沒有什麽興趣。
可是我的哥哥熙雅卻是個通宵比斯辛大陸各國語言的天才，甚至包括一些已經消失不用的古國語，他都能流暢地說寫。
總是被宮廷教師們拿我跟哥哥作比較，被逼無奈之下，我總算也勉強學會了比斯辛通用語和綺曼語——沒想到居然在今天派上用處。
我聽到他們要在前麵的巷子裏設埋伏，早已冒出一身冷汗。
今天晚上這個城市的所有人，似乎全部都跑去了王宮的廣場，原本熱鬧的街道上，竟然連一個可以幫助我的路人都沒有。
眼前豁然一亮，我想應該是有營業的商店。
我感覺後麵的追兵越來越近，再也顧不上多想，一頭撞進了那個亮著燈光的店門。
誰知我還來不及抬頭，就聽到一個男人的笑聲。
“總算抓住你了。”
我驚愕地抬頭，眼前雖然的確是一家商鋪，卻站著幾個我並不陌生的家夥，而這裏麵的老板一家都被捆在了屋角，正可憐兮兮看著我。
我的記憶飛快倒退：滿臉通紅的醉漢，臉上有刀疤的家夥……出劍幫我解圍的夏取……索曼村的小酒館。
“我們從索曼村一路追到這裏，幸好終於追上了——尊貴的蘿拉公主，您還真是一條滑溜溜的小泥鰍呢！”
臉上有刀疤的大漢，笑嘻嘻地對我說。他穿著寬大的黑色外袍，我卻從那翻開的袍腳認出來，這人根本就是綺曼的軍官！
原來綺曼的追兵，從來就沒有放棄過對我的追捕。
從索曼村的“偶遇”開始，他們就在一步步接近我，好找機會把我抓住。
我這個傻瓜，竟然自投羅網了！
03
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得不行。
手腳都被繩索捆住，嘴裏還被塞上了白布。
他們把我丟在牆角，幾個人守在屋子裏，其餘的人出去召集城裏的同夥，好一起把我送回綺曼。
我的胳膊又酸又疼，試著想要換一個姿勢，卻根本坐不直。
“你不要動來動去，這次不管你再玩什麽花樣，我們都不會上當！”看守我的一個壯漢，用力瞪了我兩眼。
我看他雖然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眼睛裏卻透著懼怕。
我記得他的聲音，在服裝店的那次，他一定被娜曼莎的衣傀儡耍得很慘。
我稍微一盤算，扯開嗓門喊道：“就算你們把我抓住了，我也是蘇彼夏的公主！你們的國王派你們抓我，難道也讓你們這樣子虐待我嗎？”
“你、你隻要老老實實的……我們不會為難你的。”那家夥果然有點害怕了，走過來把我扶在牆角，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我剛才說的話，就是為了讓屋子裏同樣被綁住的店主一家聽到了。
我猜我雖然會被綺曼的士兵帶走，但是為了避免麻煩，他們一定會放了無關的店主。這樣一來，蘇彼夏的公主被人劫持的消息，應該不難被夜昕他們知道。
屋子裏看守我們的人，幹等了一會兒，就用綺曼語聊起天來。
起先是聊他們這一路追著我們，多麽多麽的不容易……我這才知道，原來這一路上，他們都緊緊跟著我們的腳步。
我暗暗後悔沒好好跟在夜昕身邊，早在服裝店的事件之後，我就該提高警惕的。
忽然，我被其中一個人狠狠盯了一眼。我還在奇怪，他見我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就繼續說了起來。
原來，他們聊天的內容，已經從追捕，轉移到了一個什麽“三王子”的身上。
大概之前那個看我的人，是想確定，我是真的聽不懂綺曼語，正好我在發呆，他也就不再懷疑我有偷聽他們的談話內容了。
“你說三王子殿下離開綺曼那麽久，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再回來？”一個人說。
“我看他的心思啊，早就被這個什麽拉公主給迷暈了。”另一個家夥似乎很不滿意，“我聽說國王陛下一直都給三王子下令，要他幫助我們完成這次的任務。可是三王子不但不幫忙，還總是破壞我們的行動！”
“又不能跟他對著幹，畢竟是王子殿下啊！”第一個說話的人縮了縮鼻子。
“我也聽說了！這可是叛國的罪名，萬一國王追究起來，就算是王子殿下，也隻有死路一條吧？”一個紅鼻子的家夥，似乎不同意他的看法。
幾個人各持一說，爭吵了起來。
我聽著他們的話，覺得奇怪地要命：我離開蘇彼夏之前，因為開戰的緣故，也粗略了解了一下綺曼王國的事情。隻聽說他們有兩個王子，這會怎麽又跑出了個“三王子殿下”？
可是從他們的交談中，這個“三王子”不但確實存在，而且還一直都在幫助著我。
這人會是誰？
不等我仔細想清楚，出去召集同夥的綺曼士兵已經回來，轉眼就把我扔進了馬車，一群人扮成商人，往城外趕去。
我半躺在馬車裏的氈墊上，感覺著車子在道路上的行進，暗想這一離開藍度，恐怕去龍神之都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紅衣大法師啊紅衣大法師，為什麽每次當我受苦受難的時候，總是一個想到你——恨不得狠狠揪下你那一大把白胡子，質問你這個愛折磨人的老頭，幹嗎給我出這麽多的難題？
就連父王都崇拜得不行的王宮大祭司也說，你是聖光之神在比斯辛大陸上的代言人，我現在被人捆得跟肉粽一樣塞在車裏，怎麽就不見你現身來救我呢？
求求你了，快來幫我！
你這個老頭，再不現身，我就要被原路送回了啦！
我一邊在心裏暗罵白胡子老頭，一邊感覺車子越來越顛簸，心裏就越發的害怕起來，腦子裏省下的一點理智，也全都變成了糨糊。
不知道倒黴的店主一家人，有沒有去城防官那裏，報告蘇彼夏公主被一群黑衣人抓走的事情？
夜昕不見我的蹤影，大概也有兩三個小時了，他會不會已經找我找瘋了？
如果我被送去綺曼王宮，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再回蘇彼夏？我不怕被關起來，但我害怕，從此見不到夜昕。
我這麽一想，就覺得身上被捆綁的疼痛，全都算不得什麽。而真正痛得要命的地方，是我的心髒。
夜昕夜昕，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
也許這一次，紅衣大法師那個家夥，真的聽到了我的咒罵……嗯，是祈禱。就在我幾乎急得掉眼淚的時候，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我愣了愣，豎起了耳朵，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打鬥聲。
緊接著，我就聽到了夜昕的聲音。
“蘿拉，你在不在那裏？”
我的世界，像是被一道光亮劃破了黑暗，霎時間喜悅席卷了全身！
“夜昕，夜昕救我！”
我就要往車外跑，卻忘記自己還被捆著，完全是一頭栽了出去。
糟了，這次真的要鼻尖落地了！
啊啊啊——
幸好，迎接我的，不是冰冷堅硬的大地，而是夜昕溫暖的懷抱。
“夜昕……嗚嗚……我害怕死了……”
我一撲進到那個令我安心的懷抱，就忘記了所有的害怕。心頭硬壓住的情緒，一下子都噴發了出來，哭了個稀裏嘩啦。
“是我不好，讓你吃苦。”
夜昕幫我解開繩子，抱我在懷裏再三安慰。
我抽抽搭搭地抹幹了眼淚，抬頭看了看周圍的情形。
一看之下，我也嚇了一跳。
那些黑衣人，居然都被打趴在地下，手裏的武器散落了一地，一個個“哎喲哎喲”地躺在地上哼哼著，根本爬不起來。
我破涕為笑：“夜昕，他們都是被你揍趴下的？”
夜昕的眼中閃過一絲我不熟悉的狠戾，冷冷地說道：“別管他們，我們回藍度。我給娜曼莎和夏取留了信息，他們應該也快趕過來了。”
他不再看四周的殘兵敗將，牽過拉車的黑馬，準備帶我離開。
我被他扶上馬，看清那個抓住我的刀疤大漢，正從地麵上爬了起來，顛顛撞撞往我們走過來。
我以為他要偷襲夜昕，嚇得臉色都變了：“小心！”
誰知我的話才剛剛出口，刀疤大漢“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夜昕的麵前：“三王子殿下，我們費了這麽大的力氣才抓住蘇彼夏的公主，就算是死，也不能讓您把她帶走！”大漢說著，把手裏寒光閃閃的刀刃，橫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坐在馬上，感覺夜昕扶在我腰間的手，又顫抖了一下——這次我感覺得很清楚。可是顫抖得更厲害的，是我的心。
他剛才對著夜昕，喊了什麽？
是“三王子”吧？
我詫異地抬頭去看夜昕，他也回過頭來，我們的視線就這麽撞在了一起，倉促得讓彼此都吃了一驚。
而後是沉默的對視，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你，是誰？”
終於，我開口，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蘿拉，你聽我解釋……”夜昕朝我伸出手來，他臉上偽裝的平靜，如同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麵，被徹底的打破。
“不，你不是我的夜昕，你到底是誰？”
我向後一退，竟然躲開了他——我們在一起這麽多年，這還是我，第一次避開他朝我伸過來的手。
眼前的這個人，為什麽一下子變得讓我如此害怕和陌生？
我不過眨了眨眼。
藏在夜昕眼眸裏的星星，就再也看不見了。
“對不起，我是綺曼的王子。”他說完，無奈地低下了頭。
我怔怔看著夜昕，明明聽得懂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卻又好像什麽都不明白——
這個人，我相信就算全世界都欺騙我，也不會對我說一句謊話的人，居然……欺騙了我？
心底的信念，仿佛一麵被砸碎的鏡子。裂痕迅速崩開，不過刹那，我的世界已經全部碎落成灰。
“王子殿下，國王一直都在等您回去！”
突兀的聲音，讓我猛地從噩夢裏驚醒。
我低頭，馬的一側，那個綺曼的士兵還跪在地上，提醒我剛剛經曆的一切，原來都不是夢——有時候比噩夢更加糟糕的，是你不得不接受和麵對的現實。
夜昕狠狠瞪了他一眼，翻身騎馬，帶著我往藍度飛奔。
“騙子，你這個大騙子！”
我低聲啜泣著。
被夜昕攬在懷裏，每想一遍他的真實身份，我就感覺心髒好像被一把利刃切割開一條口子，疼得我幾乎窒息。
夜昕一聲不吭，他抱著我的手臂，卻在不停顫抖。
“你放開我，我不要跟你一起走！”
我開始在夜昕的懷裏掙紮，又哭又鬧，似乎隻有這種瘋狂的掙紮，才能稍微緩解我胸口那種要命的疼痛。
可是夜昕除了沉默地抱緊我，甚至不去躲避我的拳頭。我用手去掰他的胳膊，那胳膊依舊堅實，卻不再是我安心的港灣。
“壞蛋、壞蛋！我不要跟你一起，你放我走！”
我掙脫不掉，心裏又恨又氣，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當我感覺嘴裏充滿了鐵鏽味，又哭著鬆口。
“放我走！放我走！”
我的心情是那麽的矛盾，我明明恨夜昕欺騙我，卻又恨他輕易就承認了這種欺騙。我覺得自己，簡直要瘋了！
迎麵趕來的夏取和娜曼莎，看到我和夜昕返回的模樣，大概也被嚇壞了。
夜昕卻好像沒有看到他倆，隻是帶著我，直直朝前衝去。
“夜昕，你停停！我們趕來了。”娜曼莎和夏取調轉馬頭，追上了我們，夏取著急地大喊，“蘿拉有沒有受傷？”
我像是看到了救兵，朝著他們拚命伸出手去，卻哭著說不出話來：“嗚嗚……”
“她怎麽變成這樣子了？”娜曼莎騎著馬，走在我們的另一側。
夜昕終於勒住了馬，卻怔怔地看著我，不放手也不說話。
“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後麵有沒有追兵？”夏取攔在了夜昕的前麵，焦急地看著他懷裏哭得一塌糊塗的我。
“夏取……嗚嗚……”
我感覺腰際，夜昕原本死死抱緊我的手臂，終於慢慢鬆開來。
我們幾個都下了馬，我一下子撲在了娜曼莎的肩膀上，哭得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騙子，他是個大騙子……”
“蘿拉這個樣子，是不是受到什麽驚嚇了？”娜曼莎一邊拍著我的後背安撫我，一邊問夜昕。
“蘿拉……對不起……”夜昕站在我的身後，低聲對我道歉。
“有誰來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夏取不等夜昕再說什麽，就一把揪住了夜昕的領口，“你到底騙了蘿拉什麽，讓她哭得這麽傷心？”
娜曼莎讓我站在一旁，過去拉住了夏取：“你讓他好好把話說完。”
夜昕的聲音很低，又嘶啞又破碎。就在剛才的短短時間裏，他憔悴得讓我的心也跟著抽痛起來。
“十五歲那年，我按照父親的希望，混進了藍度王宮的侍衛營，本來隻是想拿到一些軍事機密。可是不久之後，就遇到了來選貼身侍衛的你。後來的事情，多半都是你知道的……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我一直都能接到父親的密令，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他說到這裏，絕望地看了我一眼，“一直到你這次出宮，我們在綺曼的都城莫迪亞斯，他們認出了我，也知道跟我一起的女孩子，就是蘇彼夏的公主……”
“所以你們就安排人，一路追殺我？”我強迫自己不去看夜昕的眼睛，憤怒地控訴著，“你敢說這些事情，你事先一點都不知道？”
夜昕像是被我的話，狠狠抽了一鞭子，臉色霎時白得嚇人。
“我、我以為我能保護你……他們畢竟是綺曼的子民，我希望他們得了教訓，會知難而退……”他的嘴唇顫抖著，“可是我沒有想到，他們一直沒有死心，竟然會選在今晚動手劫持你……這全都怪我……”
我跌跌撞撞倒退了一步，淒慘地笑了起來：“他們是你的子民，那我呢？我算是你的什麽人？”
“蘿拉，你知道我……”夜昕的眼神又驚又痛，伸手想要扶住我。
我狠狠地拍開了他的手，過度用力的指尖，疼得像是要裂開一樣，卻比不上我的心頭的痛。
“你走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恨你，比對任何人都恨你！你走，永遠都不要回來，回你的綺曼去！去做你的王子殿下，我沒有資格，差遣這麽‘尊貴’的你！”
我朝著夜昕大喊，然後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了出來。
“你這個混蛋！”夏取不等夜昕再說什麽，從旁邊衝了過來，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臉上。
娜曼莎捂著嘴驚叫了一聲。
夜昕晃了幾晃，穩住了身體。我淚眼模糊地看著他，一道細紅的血線，慢慢從他已經白得沒有人色的唇角滑落。
夏取還想再給他一拳，我已經撲過去，拽住了夏取的衣角，低聲地哭泣：“可以了……讓他走……讓他走就夠了！”
直到這個時候，我竟然還會為他的受傷而心疼。
“蘿拉，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夜昕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眼睛，灰敗得寸草不生。
“如果讓我離開，是唯一能夠安慰你的方式，那麽……”
他停頓了下來。
我的心口，疼得一抽一抽。
一種“我會不會就這麽在他的注視下死掉”的幻覺，迅速蔓延了我的身體，簡直讓我懷疑隻要再一個呼吸，我也許真的就會這麽死去。
他用行動，告訴了我，他的選擇。
我看著他騎馬消失在夜色裏的背影，仿佛是被黑暗一點點蠶食掉的。
這是我生命中，所見到的，最黑的一個夜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