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也不後悔，因為遇到了你
教學樓天台，這裏很少有人來，確實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我與蘇默晨都站在天台中間，風徐徐地吹著，四周一片靜謐。
兩個人應該有好多話要說，可是似乎都在等著對方先開口，以至於久久都沒有張口。
我一步步往前走，到了護欄前才停下腳步，放眼看去，整個學校的景色似乎盡收眼底。
“你恢複記憶了？”蘇默晨大概做了很大的心理準備，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嗯。”我輕聲應了一下，然後轉過身看著他問，“那麽你呢？你到底是閻邪，還是蘇默晨？”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多少感覺內心在顫抖。
他直直地看了我好一會兒，卻沒有正麵回答我的話，而是反問道：“你希望我是誰？”
我躊躇良久，盡量用輕鬆的口吻說道：“我希望你是蘇默晨。”這是不是違心話呢？我也不確定。
如果他是閻邪，能再次見到他，我會很高興，但是，我怕自己沒有勇氣接受他……
如果他是蘇默晨，即便我會失望，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並不是假的，我想我還是會維持這段關係。
隻是可笑的是，我覺得他既像閻邪，又不像是閻邪；像是蘇默晨，又不像是蘇默晨……
蘇默晨愣了一下，和我的眼睛對上的時候，他似乎有些惶恐，也有些驚訝，還隱隱含著一絲悲涼。
初夏的風給人的感覺很好，溫暖中帶著一絲清爽。他微微側身，抬頭看著頭頂的藍天白雲，略帶感傷地笑了：“我真傻，明知道無論你回答哪一個，我都會難過，卻還是這麽問了。”
最後，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答道：“如你的願，我是蘇默晨。”
聽到他的回答，我心底湧現出複雜的情緒，不知是喜悅還是失落。
“可是，我同樣也是閻邪。”末了，他又加了一句。
瞳孔瞬間張大，我一時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思。閻邪是妖怪沒錯，難道他還具有附身的能力？霸占了蘇默晨的身體？就算如此，閻邪也不至於會這麽快就習慣了現代人的生活吧？
“你放心，我們都是自願的。”蘇默晨說著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手掌發起呆來。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就像是一個深淵，透著無盡的悲涼。
我呆呆地看著他，心頭一顫，腦海中閃過許多念頭，也大概猜中了一二。
隻是雖然心中有了猜測，我卻不知該怎麽開口，仿佛有一根魚刺卡在喉嚨裏，每當我想要開口，就感覺咽喉處疼痛不止。
“不管我是誰，我都想陪著你。”他沒有解釋他們兩個合為一體的緣由，而是幽幽地看著我開口說道。
我不知自己心中的感覺到底是喜是悲，似乎所有的感情和情緒全部都被凍結了一般。
“我去尋找光明神讓我離開妖怪街，但是並沒有找到，也許他已經沉睡了吧？可是有一個聲音告訴我，隻要我願意放棄自己，他就可以幫助我來到人間，和你在一起。”
他的話讓我第一時間想到了龍神，不過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就嘲弄地笑了：“能夠見到你，我當然很開心，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
見我定定地看著他等待下文，他百感交集地繼續往下說道：“我依然是蘇默晨，隻是和閻邪兩個人的意識結合在了一起，簡單地說就是我們同化了！我的身體不好，但是因為有了閻邪，借助他的力量，修複了我身體的殘缺。”
我感到很不可思議，難道一切都是注定的嗎？那豈不是很可笑，自己怎麽也逃不開命運的糾纏，從頭到尾都被捆得牢牢的。
“本來死亡並不是可怕的事情，但是當我聽到閻邪的提議，我突然覺得能這樣也不錯，至少我們喜歡著同一個人。”這個時候，他又變身成了蘇默晨。
為什麽要這麽做？和一個妖怪結合，共享一個意識，他難道不害怕嗎？而閻邪為了見到我，和我在一起，不惜讓自己的身體灰飛煙滅，永遠都再也無法回到妖怪街，這樣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去接受這件事情，隻能閉上眼睛，退逼眼底洶湧的淚水，可是胸口卻控製不住地劇烈起伏著。
“我認為就算你不恢複記憶，不知道我的存在，那麽即便我完全變成蘇默晨，能夠守著你也很開心。可是你卻恢複了記憶，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是啊，我也覺得很奇怪，沒想到記憶居然那麽輕易就恢複了。”
這個時候，我忍不住想起了以前紅雪他們所說的話，在褪憶門裏麵走上一百〇一步，就會忘掉在妖怪街發生的一切。可我當時在褪憶門裏似乎少走了一步，隻有一百步。
如果那個時候數到了一百〇一，又會怎麽樣？也許記憶就真的再也找不回來了。
命運果然很捉弄人，難道當初我的禱告被光明神聽到了嗎？他知道我不想失去那些記憶，所以故意在褪憶門裏留下了伏筆，讓我的記憶隻是暫時被掩埋了起來。
“我想是因為我並沒有走滿一百〇一步！”我淡定地說出了答案。
蘇默晨聽了我的話也並沒有表現得很意外，畢竟我已經恢複記憶了，其他都不重要了。
“庭君的事，我很抱歉。”他側過身子，真誠地看著我，“我真的對不起很多人……”
心髒仿佛被一隻手大力揉了一下，疼得發緊，憋了許久的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地溢出了眼眶。隻要提到庭君，我的心就像是被刀剮過一般的痛。
我虛弱地順勢跪在了地上，膝蓋撞擊到地板，卻感覺不到疼，也許是心裏的情緒積壓太多太久了，此刻一找到宣泄後，便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我本以為事情也過去了一段時間，我能夠平心靜氣地麵對，聽蘇默晨把該說的說完，隻是我還是比自己想象中脆弱。
蘇默晨垂眸看著我，並沒有急於上前扶起我，任憑我跪在那裏。
其實閻邪說錯了，他並沒有對不起誰，因為我們都是心甘情願的，即便陷入痛苦，也依然甘之如飴。
而且自始至終，我都沒有後悔自己進入妖怪街，並沒有後悔認識他和庭君。就像庭君最後也沒有後悔一樣。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資格愛你，也不確定你願不願意接受我！”他不徐不緩地朝我走來，到我身前停下，蹲下了身子。
他眼底的情感搖搖欲墜，那裏麵的疼痛和不舍狠狠地刺痛了我的心髒。
見我淚眼蒙矓地注視著他，他伸手想要撫摸我的臉頰，頓了頓有些猶豫又放了下來，不著痕跡地撇開了視線，輕歎道：“百年以前，白邑她為了我墮落，為了我受到懲罰，為了我沉睡，曾經我隻是想默默地等待她醒來，彌補對她的虧欠。可遇到你之後，她的醒來雖然讓我有些激動，更多的卻是擔憂。白邑本來就個性衝動，獨斷任性，我無法對她不聞不問，怕她再做出傻事，但其實滿腦子想的都是你！”說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隻是那時，我不知該如何向你傾訴我心中的感情……”
我深吸一口氣，有些不想再聽下去，但我也清楚，這是我必須闖過去的關卡。
“她知道了我對你的感情，就利用鏡神的力量，吸收了我對你的記憶和情感。”他說著閉上了眼睛，睫毛卻在微微顫動。
“閻邪……”聽到這裏，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輕輕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我沒有阻止你回來，因為與其讓你陪我悲涼地活在妖怪街，不如由我陪你快樂地活在藍天下。即便你已經忘了我，我也不悔來到人世間與你共度這一世。我很慶幸你還記得我，可如果你不願意看到我，如果我讓你感到煩惱，我也可以徹底從你身邊消失……”
之後他便沉默了，我也默默思忖許久才開口：“庭君的事情，在我心中是根刺……”
“我知道。”他的眼眸暗了暗，失落地應道。
“可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麵前的你之外，我想不會再有人讓我喜歡了。不管你是蘇默晨也好，閻邪也罷，我想讓我們重新開始。”我知道，如果這一次我錯過了麵前的人，將永遠都無法靠近幸福。
他怔怔地看著我，似是不相信我說的話，畢竟有些事並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釋懷的。
“至於庭君，即便是根刺，我也不會把它拔掉，就這麽放在心上也挺好！”我捂著胸口閉上了眼睛，想讓心中所有的執念安息。
如果是我真的欠了庭君，我就用一輩子的時間來懷念他，把他牢牢地記在心裏。
蘇默晨黝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色，我明白他也在經曆著煎熬和難過。
當我再次睜開眸子，看著他苦澀地笑著說：“以後的人生，你要負責讓我開懷。”
“好。”他淡淡地笑著回應。
從天台離開後，我們並肩漫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操場上。我看著蘇默晨的側臉，發現剛剛談話時的情緒在他的臉上還沒有完全散去。
我假裝不經意地問道：“對了，在那個世界的時候，你是在什麽時候喜歡上我的？”
“問這個做什麽？”
“好奇啊！”
“我也不清楚。”蘇默晨望著遠處若有所思，卻給出了一個並不確定的答案。
“騙人。”我有些不悅地嘟囔著。
“不管從什麽時候開始，至少我現在的身心都是屬於你的。”
“好啦，我知道了，以後這種肉麻的話還是少說為妙。”我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鍾表，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了，“走吧！吃了午飯我們一起去看表演。”
“好！”
考試結束後，轉眼就到了暑假，太陽的光芒變得格外刺眼，酷熱的空氣讓人汗流浹背。
我橫躺在客廳的沙發上，一手拿著遙控器轉台，一手拿著蘋果大口吃著。家裏開著空調，透出絲絲涼意，和外麵比起來簡直就是兩重天地。
其實這段日子，我一直在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原諒了閻邪，有時候說到和做到根本就是兩回事。
妖怪街發生的事情都曆曆在目，我很想知道紅雪和空鳴現在怎麽樣了。假想一下，如果閻邪、空鳴、紅雪、庭君、應藍，還有我能夠一直安穩地在妖怪街生活著，似乎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雖然這樣想會對不起父母，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心總是空空的。
我拿著蘋果任憑思緒飄遠，根本沒有在意電視裏麵播放的內容。
從遐想中回到現實後，我拿出手機撥打了一通電話。
“心海？有事嗎？”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富有感情，且充滿寵溺。
“我們去約會吧。”
“約會？這麽突然？你想去哪裏？”
“天氣這麽熱，不如我們去遊泳吧？”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似是在猶豫：“心海，我家有遊泳池，要不你來我家吧？”
“不！我們去水上樂園，動作快點兒！給你半個小時，出現在我家門口！”我霸氣地對著電話命令道。
把蘋果啃完，一手關掉電視，我忍不住哼起歌來，走上樓去換了一條牛仔短褲，一件白色襯衫，夏天嘛，還是穿得清涼一點兒比較舒服。
一開門，高強度的紫外線非常刺眼，巨大的溫度差也瞬間讓我有種置身蒸籠的感覺，沒多久，身體表麵就有了一層薄薄的汗珠。
不到半個小時，一輛黑色的車子就出現在了家門口，我很滿意地笑著走上前，蘇默晨已經體貼地替我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我剛上車坐穩，就注意到蘇默晨充滿敵意地盯著我手上的袋子，目光灼熱，甚至有些犀利。
“不過是泳衣，你幹嗎一直盯著看？是不是很期待我穿上泳裝的樣子啊？”我挑起眉，故意揶揄道。
“唉！”他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眉頭緊皺著，忍了又忍還是開口了，“我不喜歡你在公共場合穿成這樣……”
我頓時無語望天。現在的蘇默晨擁有閻邪好幾千年的記憶，所以不太能夠接受女生穿這種衣服嗎？沒想到見慣世事變遷的千年大妖怪思想也這麽封建。
我暗自偷笑，隨手把泳衣袋子丟給了他，擺擺手道：“那就不去遊泳了，去吃飯吧！”
“又吃飯？”他看著我，有些難以置信。
我想了想，似乎每次約會都是吃吃喝喝的，不過現在是夏天，熱量消耗本來就很大，吃得多也不容易長肉。我摸了摸肚子，不止平坦，也沒有多餘的脂肪，既然如此，多吃點兒好像也沒什麽關係。
他假意咳嗽了兩下。
我抬頭怒視他，眼裏盡是不滿和委屈：“你是不是嫌棄我了？”
“我錯了！你想吃什麽？”他說著靠了過來，單手攬著我的腰，思量好久才開口，“還有兩年。”
“兩年？什麽兩年？”我一頭霧水地望著他。
“結婚。”
“結婚？”
我一時被嚇到了，聲音格外高揚，把司機師傅也嚇了一跳，他通過後視鏡看了看我們，臉上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
蘇默晨的表情倒是很淡定，他居然連結婚的事情都想到了，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定定地看著眼前的人，表情好久才放鬆下來，他卻隻是笑了笑：“因為我希望每天都能和你在一起，都能看到你。”
咦，這是很肉麻的情話啊！看到蘇默晨一本正經的表情，再聯想到閻邪那種性格，我頓時有些熱血上湧的感覺，連忙伸出雙手揉了揉發熱的臉頰，故作鎮靜地轉頭看向窗外。
到了城市中心，司機師傅停下車，我們兩個也相繼下了車。
兩人十指緊扣，信步往前走著。他的個子比我高出大半個頭，氣場與表情引得路人紛紛注目，看到那些女生花癡的目光，我不知道自己該自豪還是嫉妒。
一路上，蘇默晨一直走在有車子行駛的那一邊，將我護在安全的範圍內。
走著走著，他突然深有感觸地開口道：“其實人類挺麻煩的，規則太多，明明隻有區區幾十年，結個婚還要有年齡限定。我看看電視裏麵那些奇奇怪怪的愛情糾紛，一點兒都不希望它們發生在我們身上……”
“那你後悔了嗎？”我不安地問道。
“沒有！”他淺淺地笑了下，令人如沐春風。
我被這個微笑打動了，因為他的微笑很真誠，沒有絲毫掩飾。
他收緊抓著我的手，繼續說道：“因為有你在。”
我不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他，有他牽著我的手，知道他會時刻保護我，所以即便我不看路，也沒有多大的關係。
現在這一刻，心裏滿滿的都是幸福。
“你想吃什麽？我們去吃吧。”在他低頭詢問的一瞬間，我踮起腳尖，雙手攬住他的脖子，仰頭吻住了他。
周圍的人紛紛停下腳步觀看著這一幕，不過沒有關係，我並不在乎。
這個吻結束之後，他茫然地看著我，一臉糾結的表情，似乎沒料到我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麽瘋狂的舉動。
我揚起一個甜蜜的笑容：“我也不後悔，因為遇到了你。”
他愣了愣，明白了我話中的意思後，立即舒展眉宇，展開了一個完美而迷人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