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生的詩篇
【日本之行結束後,蔚緣又回歸了校園。
之前的熱搜事件雖然一度發酵到排行榜前十,但所幸閱卿哲處理得很及時,並未對她造成較大影響。
不認識她的人,看了那幾張濃妝豔抹的視頻截圖也未必能在現實中認出她;認識她的人,也很少會對她指指點點;甚至還有不太熟悉的同學主動發消息安慰她,說熱搜捕風捉影、誇大其詞,讓她不要太過介意,早點來上課。
胡亦光的工作室倒閉了,而胡亦光也沒再聯係過她,那些糟心事就此落下了帷幕。
出乎她意料的是,陸樂竟然真的做了外賣小哥,每日穿著黃色的製服來到B大宿舍樓下。周宜霜拿外賣的時候兩人還要眉來眼去一番,接著周宜霜再歡天喜地地拿著外賣回宿舍,反複端詳陸樂貼在外賣盒上手寫的土味情話便利貼:
看你點麵,我也想吃碗麵——你的心裏麵。
你今天特別討厭,討人喜歡和百看不厭。
我對你的愛,就像拖拉機上山,轟轟烈烈。
諸如此類,散發著戀愛的酸臭味,惡心得蔚緣直翻白眼。
而閱卿哲從日本回國後愈加繁忙,據他說是為了新藥審批上市的事,兩人已經三天沒見麵了。不過閱卿哲每晚會準時打電話給她,正正好好八點,一秒都不差。
今天的電話末尾,蔚緣望著夜空中的繁星點點,想起他那雙猶如落入漫天銀河的眼眸,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我……我有點想你了。”
電話對麵的閱卿哲發出一聲輕笑。
她惱羞成怒:“笑什麽笑?你不想我嗎?”
他低沉的嗓音帶著笑意:“我也很想你。”
聲音通過電波傳入蔚緣耳中,帶著略微的沙啞,像情人在耳邊呢喃,好聽到令蔚緣心跳加速,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咳了幾聲,居然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閱卿哲又低笑一聲,說道:“明天我來上基因工程課我們就可以見麵了,姑且忍耐一晚上吧。”
基……基因工程?她在日本玩了一個星期,早把這事拋到方圓十裏外了!
蔚緣小聲哀號:“完了,我基因工程的作業還沒寫……”
“嗯……”閱卿哲略微沉吟,“如果你願意賄賂一下任課老師的話,我可以考慮讓你晚點交。”
“可以不交嗎?”
閱卿哲故作嚴肅道:“不可以,蔚緣同學,老師也是有底線的。”
蔚緣“撲哧”一聲笑了:“好了,我去寫作業了,你忙吧。”
“早點睡覺,晚安。”閱卿哲柔聲道。
“晚安。”
蔚緣掛了電話回到寢室,周宜霜還在和陸樂打視頻電話,兩個人蜜裏調油、打情罵俏,惹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沒有選擇在寢室裏打電話的原因,就是不想讓閱卿哲聽到周宜霜和陸樂卿卿我我的聲音。那和爸媽一起看電視,看到戲裏人物接吻時一樣尷尬。
第二日的基因工程課上,蔚緣頂著兩個黑眼圈來到了教室。
她和周宜霜找到位置坐好,便開始托腮望著教室門口,等待她心心念念的閱卿哲出現。
臨近上課,閱卿哲走入教室,嘈雜的教室頓時安靜了許多。他走上講台,垂頭插上U盤,接著抬眸望向台下,幾乎是一眼就找到了蔚緣。
蔚緣眼睛亮晶晶地望著他,對上他的視線後眨了眨眼睛。他不禁失笑,惹得台下的女學生一片噓聲。
上課鈴響起,他打開課件,開始講授今天的上課內容。
蔚緣正陶醉地欣賞男朋友的盛世美顏,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同學,你旁邊有人嗎?”
她抬起頭,眼前是一個有幾分麵熟的男生,應該和她是同係:“啊,沒有。”
男生坐在她旁邊,拿出筆記本,又偏過頭小聲跟她說話:“那個,你是蔚緣?”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男生撓撓頭,說道:“啊,之前那個微博熱搜我看到了,然後你好久沒來上課,你沒事吧?”
麵對陌生人突如其來的關心,她禮貌地笑了笑:“我沒事,謝謝你。”
男生“嘿嘿”兩聲:“你沒事就好,其實你那些短視頻我之前也在網上看過,我當時都沒認出是你,但我覺得挺有趣的……”
蔚緣愣了一下,還沒想好該回什麽,就聽到閱卿哲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教室:“第四排從左數第五個同學,請你回答下Ⅱ類限製性核酸內切酶的特點。”
蔚緣連忙數了一下,她果然是第四排,便慌裏慌張地站起來,磕磕巴巴:“呃……那個……”
閱卿哲在講台上看著她,語氣有些無奈:“同學,我叫的是第五個。”
她往左邊一看,發現自己是第六個,又紅著臉尷尬地坐了下來。
第五個是剛剛和她搭話的男生,他因為和她聊天也沒聽閱卿哲講課,站起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閱卿哲麵色平靜地讓他坐下,視線若有若無地掃了旁邊低著頭,裝縮頭烏龜的蔚緣一眼,然後說:“上課記得認真聽講。”
蔚緣和旁邊的男生都不敢再說話了,正襟危坐地聽完了一整節課。
挨了一個小時後,下課鈴終於響了,旁邊的男生好像還想繼續之前被打斷的話題,蔚緣趕在他之前開口:“不好意思,麻煩讓一下,我有急事要先走。”
男生隻好起身讓她出去,蔚緣拿著包急匆匆地離開了教室,向停車場走去。
閱卿哲走到停車場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戴著黑色鴨舌帽和一次性藍色口罩的窈窕身影。
對上她黑溜溜的杏仁眼,他不禁失笑:“我看你一下課跑得比兔子還快,還以為你記恨我讓你上課時出醜,不肯赴約了。”
閱卿哲在上午上課前就給蔚緣發了消息,約她中午一起吃飯。
他打量了一番她仿若娛樂八卦記者的裝束,說道:“我們沒在一起的時候,你下課和我結伴而行都坦坦****的,怎麽反而現在要遮遮掩掩?”
她拉下口罩,眨了眨眼睛,說道:“那時候我們確實沒有什麽啊,清清白白,當然正大光明了,可我們現在都發展出奸情了好不好?”
閱卿哲有些哭笑不得:“什麽叫奸情?”
蔚緣推他的胳膊,讓他往前走:“快點開車門啦,免得一會兒有人看到我們!”
閱卿哲隻好無奈地帶著蔚緣走向那輛黑色的SUV。
上了車,蔚緣笑眯眯地問:“我們去哪兒吃飯?”
閱卿哲目視前方:“還是第一次我帶你去的那裏,水韻築。”
他睨她一眼,語帶笑意:“你那時接了一通電話,就著急地走了,丟下一桌的美味佳肴,我總要給你補回來吧?”
蔚緣莫名聽出了一股陳年老醋的酸味,連忙解釋道:“那時是胡亦光叫我去拍戲,他手裏有我的把柄嘛,我也不想走的。”
他失笑,又說道:“然後你把包落在飯店,我晚上想給你打電話送過去,你又和別的男人一起吃飯。”
酸味越來越濃了。
蔚緣樂得幾乎嘴角咧到耳根:“那是一起拍戲的朋友啦,他現在是我室友的男朋友。”她舉起三根手指頭,“我發誓,我活了二十一年,一直清清白白,感情經曆單純,人品可靠,隻喜歡過你一個,也隻和你一人有過曖昧。”
閱卿哲發出一聲輕笑,聲音溫柔如水:“我也是。”他頓了一下,又說:“蔚緣,和之前相比,你現在的變化也太大了吧?你之前跟我說話,感覺戰戰兢兢的,生怕說錯一個字。”
“因為你是我崇拜多年的男神啊。”她歪著頭想了想,說道,“你知道一種說法嗎?就是和你聊天就像考試,事後想想總是覺得沒有發揮好。我就是這樣的,你理解嗎?”
閱卿哲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考試沒發揮好的情況。”
蔚緣:“……”
那當她沒說過,可以吧?
吃完飯,閱卿哲送蔚緣回宿舍。
到了宿舍樓下,閱卿哲衝她笑了笑:“早點休息,別熬夜,晚安。”
她望著他清俊的麵容,欲言又止。
他柔聲問:“怎麽了?”
秋夜微涼的風自窗外襲來,拂過兩人之間,她注視著他長長的睫毛,心跳越來越快。
他又輕輕叫了一聲:“蔚緣?”
安全帶“啪嗒”一聲解開,像是某種衝鋒的信號,她鼓足了勇氣,湊上前吻了他的臉頰。
她隻敢短暫地觸碰了一下,然後飛快地退了回來,垂著眼不敢看他,臉燒得滾燙:“晚安吻。”
閱卿哲沒說話,涼風再次掠過她的鬢發,掠過臉頰時帶著微微的癢意。
他動作輕柔地將她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然後單手撐在車窗上,低下頭,側過頭,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唇柔軟而冰冷,僅僅是輕輕地貼著,蔚緣就感覺自己的心髒像過了一遍電,腦海中似有無數煙花炸開。
他閉著眼,輕輕扇動的睫毛像雀鳥柔軟的新羽,這麽近的距離,她幾乎都能看到他眼皮上淺淡的青紫色血管脈絡。
幾秒後,閱卿哲睜開眼,看蔚緣縮在座椅和窗戶之間的角落,睜大眼睛,像一隻受驚的兔子。
“這才是晚安吻。”他笑得眼睛微微彎了起來,“下次記得閉眼。”
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衝到臉頰,蔚緣的臉像紅透的櫻桃。她結結巴巴地“嗯”了幾聲,便打開車門,從他懷中鑽出,落荒而逃。
為什麽每次她都撩他不成反被撩啊!
當晚,蔚緣不出意料地失眠了。
她一閉上眼,便能看見她和閱卿哲親吻的場景,接著就心跳加速,臉頰發燙。
她在**翻來覆去,腦中還是一片清明,對床周宜霜的呼嚕聲已經震天響。她按亮手機看了看時間,猶豫了一下,給閱卿哲發去了一條短信: 睡了嗎?
她惴惴不安地盯著手機屏幕,大概過了三十秒,手機開始在她手中振動,屏幕上跳躍著 “閱卿哲”三個字。
她嚇了一跳,差點兒把手機扔出去,反應過來後匆忙按下接聽,壓低聲音,道:“喂?”
那頭低沉的男聲語帶笑意:“睡不著?”
她小聲地“嗯”了一聲。
“要不要我哄你睡覺?”
她眼睛一亮:“怎麽哄?”
他似乎站起了身,隨後,她聽到那頭有書本翻閱的窸窸窣窣聲。
過了一會兒,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傳入她耳中:“我這裏有一本牛津高階詞典,我給你讀單詞吧,嗯?”
蔚緣:“……好。”
她果然不能指望閱卿哲會給她講什麽“從前有一個小美人魚”之類的故事……
她把耳機插好,戴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閱卿哲隨便翻開一頁,開始念:“instinctual,institute,institution,institutional… ”
不過蔚緣一向覺得英語很催眠,因此在閱卿哲輕柔而富有節奏的讀單詞聲中,困意很快如潮水般襲來,將她卷入甜美的夢鄉。
過了立冬,天氣漸漸轉涼,蔚緣聽周宜霜說陸樂母親身體已經好轉不少,陸樂也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在某個影視片場跑龍套。
陸樂身上的負擔少了很多,人也更加開朗。之前那股流裏流氣的非主流風格慢慢消退,兩人每天更加蜜裏調油、你儂我儂,這讓蔚緣恨不得想買個耳塞,以阻絕宿舍裏漫天亂飛的甜言蜜語。
閱卿哲工作忙,她平時也要上課,沒了胡亦光的阻礙,她重拾舞蹈專業,每天要花大量的時間練舞,所以兩人見麵的機會很少。
晚上七點五十五分,蔚緣趴在寢室陽台的欄杆上,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星星。
八點整,電話準時響起,蔚緣按下接聽鍵,腳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圈:“喂?”
閱卿哲聽出了她聲音中的低落,柔聲問道:“蔚緣,怎麽了?”
她悶悶地回答:“沒事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聽到他溫柔的聲音:“要入冬了,我打算去一趟Z縣,親自送一些過冬衣物和被褥過去,你想和我一起去嗎?你還可以去見一見桑桑。”
剛才還縈繞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蔚緣的眼睛猛然亮起來,聲音也驟然變大:“我想去!”
閱卿哲輕笑了一聲:“這個周末可以嗎?你後天下午是不是沒課?”
後天是周五。
“嗯嗯。”
“那我後天下午來接你。”
沉默片刻,他的聲音猶如溫暖的春風,打著轉吹入她的耳郭:“蔚緣,如果你想見我的話,可以直接和我說,不論我多忙,我都會來見你。或者還有任何其他的願望,你都可以和我直說。
“你不用擔心這樣的行為太過嬌縱或任性,因為你永遠是我最重要的寶物。”
後天下午,蔚緣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休閑裝束,然後收拾好兩天的換洗衣物,簡單地化了一個妝,笑眯眯地拍了拍旁邊坐著的周宜霜的肩膀:“霜啊,我這周末都不回寢室,你一個人在寢室注意安全啊!要是晚上害怕,就叫你家陸樂穿女裝潛入女生宿舍來陪你啊!”
周宜霜啐了她一口,然後反應過來,一臉震驚:“你要夜不歸宿了?跟誰?”
蔚緣眨眨眼,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閱卿哲啊。”看周宜霜一臉壞笑,蔚緣無語地補充道:“你想什麽呢?我們一起去災區送溫暖,為人民服務,請你不要想得這麽齷齪。”
周宜霜嘖嘖兩聲:“可惜因為陸樂的事我沒去,不能陪你了。”
蔚緣嗬嗬笑:“這樣正好,你不用來打擾我和我男朋友的二人世界了。”
周宜霜翻了個白眼,指向寢室門口:“蔚小緣,請你麻溜地滾蛋。”
恰巧這個時候閱卿哲打來電話,蔚緣接起後,笑得甜膩膩的,扭著腰下了樓。
俗話說小別勝新婚,蔚緣與閱卿哲幾天沒見,一出宿舍樓便看到他站在車邊。他看見她出來後嘴角揚起一個笑容,她心中一動,覺得他似乎比以前更加眉清目秀了。
他接過她手中的行李放進後備廂,然後打開副駕駛的門讓她上車。等他在駕駛位坐下,蔚緣一臉疑惑地開口:“你送他們的東西在哪兒?”
閱卿哲失笑:“當然是請人專門開車送過去了,你想什麽呢?”
蔚緣尷尬地揉了揉鼻子:“哦。”
蔚緣基本不暈車,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她居然有些頭暈。
車在高速開了四個多小時,她開始有些犯惡心,閱卿哲在最近的服務區停下,她忙去衛生間,結果幹嘔了半天,什麽都吐不出來。
她從衛生間走出來,閱卿哲遞給她一瓶水讓她漱口,眉目間滿是擔憂:“很難受嗎?在這裏坐著吹吹風可能會好一點,我已經叫人從藥店買藥送過來了。不過他們從縣裏到這邊的服務區還要花半個小時左右。”
蔚緣喝了幾口水,搖搖頭笑了笑:“我還好,其實我以前都不暈車的,這次不知道怎麽回事……”
閱卿哲“嗯”了一聲,帶著歉意說道:“我也以為你不會暈車,所以沒有提前準備藥,對不起。”
這種事需要對不起嗎?她有些好笑。
她拉住閱卿哲的手讓他坐在自己旁邊,然後仰頭望著微暗的天空,感慨道:“那個時候我來Y省做誌願者,中途也是在這個服務區休息吃飯的。”
閱卿哲點點頭,表示他在聽,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然後那個負責人就說有個企業家,也是我們B大的校友,早就來災區了,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她歪著頭想了想,“為什麽會覺得是你啊?其實你外表上看也不像什麽熱心腸的人,但我就是覺得,隻有你這個企業家,才會不辭辛苦、不顧危險來這種地方。”
他低著頭笑了笑,蔚緣把頭靠在了他肩膀上,一隻手環住他的手臂:“接著去Z縣的路上,我既期待又緊張,想著會不會在那裏遇到你。”
他摸了摸她的頭,垂下眼,看她靠在他肩膀上蒼白的小臉:“所以我們果然有緣分,對不對?”
身體的不適已經減輕許多,她咯咯笑起來,看著天邊好像棉花糖一般的晚雲,說道:“對啊。”
他抬手攬住她的肩,和她一起望著天邊的晚雲,輕聲開口道:“緣,妙不可言。”
蔚緣臉紅了。
他這是在和她說情話嗎?
晚星寥落,夜幕低垂,一行人終於抵達Z縣,接待他們的仍舊是Z縣的縣委書記陳叔。
陳叔雙手握著閱卿哲的手,鼻翼翕動,感激不已:“真不知道該怎麽謝謝您,您能這麽牽掛我們這裏……”
閱卿哲微笑道:“這是我應該做的,您不用客氣。”
因為天色已晚,在短暫寒暄後,陳叔便帶著幾人去了縣裏的賓館。
路上,陳叔問到閱卿哲之後的行程安排,閱卿哲略微沉吟,道:“我明天會和我女朋友一起去Q村看一個小女孩,可能要麻煩您找人給我們帶下路。”
陳叔連連應好,說包在他身上。
這邊的賓館都是標間,開房的時候,陳叔的視線有些猶疑地在閱卿哲和蔚緣之間打轉。
閱卿哲看出了陳叔的猶豫,走過去在陳叔耳邊低聲說道:“麻煩給蔚緣單獨開一間,我和我的秘書住一間就可以。”
蔚緣的房間就在閱卿哲隔壁,曹秘書先拿著行李進了房間,閱卿哲站在門外,看向蔚緣,眼睛微彎,露出一個笑容:“晚安。”
蔚緣把房卡按在鎖上,聽到“叮咚”的開鎖聲,還沒按下門把,閱卿哲就走到她身後,手撐在木門上,將她環在他懷裏:“我可以申請一個晚安吻嗎?”
她的臉“唰”地紅了,猶豫片刻後,飛快地仰頭在他下巴親了一下,接著便低頭囁嚅道:“晚安。”
她怕和他接吻,晚上又會睡不著啊!
不過他好像已然滿足,收回手摸了摸她的頭:“去睡吧,明天不用早起。”
某高檔公寓內。
滾燙的水從花灑噴出,一遍又一遍地洗刷著身體,蔚纖的肌膚已然微微發紅。
蔚纖怔怔地盯著浴室牆上燈光的倒影,片刻後,終於抬手關掉了淋浴。
用毛巾擦幹後,她穿上睡裙,走出了浴室。
房間內煙霧繚繞,氣味濃鬱嗆人,胡亦光正低著頭坐在床角抽煙,實木地板上落了一地煙灰。從散落的煙頭看,她洗澡的時間裏,他已經抽了很多支煙。
她遲疑片刻,出聲道:“胡亦光。”
他抬起眼,目光陰鷙而冰冷,讓她忍不住後退一小步。
看胡亦光臉上又浮現出那種譏諷的表情,蔚纖抿著唇上前,想從他指間把煙奪過來:“別抽了。”
胡亦光另一隻手抬起來握住她的手腕,攥得很緊,她有些吃痛,想要收回手,他卻冷笑道:“蔚纖,你現在功成名就,富貴榮華,看不起我這個故人了?”
蔚纖皺起眉:“我從來沒有……”
他冷冷地盯著她,突然把還燃著的煙頭塞進她的手心,聲音陡然拔高:“你都拿去啊,你們姐妹,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啊!”
她冷不丁被燙了一下,猛地抽回手,深吸了幾口氣,說道:“胡亦光,你是不是有病?”
四目相對,她看著他清透的琥珀色眼瞳,口氣軟了下來:“以前的事,我願意補償你,但這和蔚緣無關,請你不要遷怒她。”
“補償?”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事,“你怎麽補償?拿你自己,還是拿錢?”他聲音冰冷,一字一句道,“蔚纖,你怎麽把我的夢想還給我?我的親人,還有我的——”
愛人。
他依舊愛著,卻不能再愛的人。
蔚纖微微蹙起眉,有些痛苦地閉上眼:“胡亦光,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應該學會放下那些事,這同樣是放過你自己。”
她想說她願意陪他去創造更美好的未來,她還想說她今天去了醫院,得到一個好消息……但她還沒能開口,便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她後退幾步沒站穩,向地上倒去,頭磕在椅子的邊角,痛得她眼前一黑。
蔚纖難以置信地睜開眼,胡亦光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表情猙獰而恐怖:“蔚纖,不如你教教我,被傷害之後怎麽才能原諒和放下?”
閱卿哲和蔚緣在第二天中午時到達Q村。
公路因為之前的地震損毀嚴重,現在還沒有完全修複好,崎嶇不平到極點。蔚緣被顛了一路,頭暈眼花,下了車又是一陣幹嘔。
閱卿哲把暈車藥和水遞給她,她靠著老榆樹,剛把藥服下去,閱卿哲突然向她走近幾步,抬手撐在她的耳邊,俯下臉。
樹……樹咚?要接吻了嗎?但是旁邊還有人啊喂!
蔚緣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那……那個,這樣不……”
閱卿哲抬起另一隻手,從她頭頂的發絲間捏起一隻綠色的小蟲,鬆開手扔到一邊後,淡淡地直起身:“好了。”
自作多情的蔚緣:“……”
陳叔上午時打電話給村支書,讓對方通知了桑桑一家。蔚緣抓住閱卿哲伸出的手,艱難地爬上陡峭的土坡,就看見桑桑站在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前麵,一臉歡欣雀躍地看著他們。
陳叔派來的人把他們送到桑桑家門口便離開了。蔚緣走過去把桑桑抱進懷裏,一隻手捏了捏她的小臉:“桑桑,好久不見,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些。”
桑桑高興的表情在聽到這句話時僵了一下,然後把頭埋進蔚緣懷裏,嘟囔:“才沒有!蔚老師瞎說!”
桑桑奶奶站在一邊,搓著手有些局促不安:“秦桑,你半個月沒洗頭,不要在人姑娘身上亂蹭……”
桑桑連忙抬起頭,看著蔚緣的表情有些怯怯的。
蔚緣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發,然後看向桑桑奶奶:“沒關係的,桑桑又不髒。”
桑桑的表情這才明亮起來,拉著蔚緣的手往屋子裏走:“蔚老師,先進來坐吧,等下就能吃飯了。”
桑桑家的院子很狹小,地磚凹凸不平,四周雜草叢生,中央有一棵歪歪斜斜的蘋果樹,此時葉子已然枯黃。
房子是很破舊的平房,有兩間臥室,一間堆放著許多木柴,角落是一張單人床。木製的床頭上有很多桑桑胡寫亂畫的痕跡,床前還有一張小木桌,書本都被整齊地擺放在上麵。另一邊的臥室有一張長木桌,還有一個大立櫃,櫃子上的鏡子印著的仙鶴鬆柏幾乎完全褪了色。長木桌斜前方的三角櫃上放著一台老舊的古董電視機,上麵落了厚厚一層灰,應該是很久沒有打開過了。三角櫃旁邊就是臥室內最後的大件家具——一張雙人床,疊放整齊的被褥有許多補丁和磨損的痕跡,枕頭的棉花都從側麵漏了出來。
桑桑讓蔚緣和閱卿哲坐下後就跑去了廚房幫奶奶的忙,蔚緣和閱卿哲坐在低矮的小木凳上,大眼瞪小眼半天後,閱卿哲先打破沉默,淡笑道:“你想說什麽?”
蔚緣環顧了一圈,看著有大片黃色洇水痕跡的天花板,以及角落數不勝數的蜘蛛網,幹巴巴地開口:“我……我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沒想到居然會這麽艱苦……”
閱卿哲眉目低斂,看著布滿裂痕的長木桌,說道:“這樣的地方還有很多。”
蔚緣心裏有點發酸:“你說桑桑那麽懂事,又聰明,在這樣的環境裏學習成長,真的太不容易了。”
閱卿哲望著她,目光沉靜,替她說出了她的想法:“你想接桑桑去城裏?”
她點點頭,又有點猶豫:“但是桑桑那麽懂事,肯定不願意離開爺爺奶奶吧?”
閱卿哲略微沉吟,開口說道:“蔚緣,你想讓桑桑接受更好的教育,我懂你的好意,但這不一定是對桑桑最好的方式。”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首先,桑桑要離開熟悉的朋友和家人,去舉目無親的陌生城市。我們不在Y省,接桑桑過去,桑桑回家一次會多難?何況現在的我和你都沒有時間,無法一直陪在桑桑身邊照顧她,她受了委屈,或傷心難過,又該和誰傾訴?再嚴重點,桑桑適應不了那邊的學習生活被送了回來,她能接受這種落差嗎?”
蔚緣知道自己是一時頭腦發熱,聽了閱卿哲的話,心下更是難受:“那你說怎麽辦?桑桑那麽好的孩子,不應該過這麽辛苦……”
閱卿哲歎了口氣,拍拍她的頭:“桑桑的學業,我會一直負責到她大學畢業。另外,我之前已經計劃投入大量資金來扶植Z縣的教育事業。現在網絡授課這麽發達,最快提高偏遠地區受教育水平的方法,就是把網絡教育可行化和普及化。預計在明年夏天之前,這邊的網絡電纜就會搭建完畢,隨之配套的多媒體設施也會送過來。”
他微微一笑,又摸了摸她的頭:“蔚緣,你放心。”
閱卿哲已經比她想的提前了這麽多步,讓她眼眶有些發酸,心中的情緒翻湧不止,她伸手去拉他:“辛苦你了。”
他一直都在走一條崎嶇而黑暗的路,孤身一人,踽踽獨行,但她以後會陪著他:“一直以來,你都辛苦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看她眼睛紅紅的,啞然失笑:“傻姑娘。”
一番真情表白卻被罵傻,蔚緣被麵前不解風情的男人氣得半死,恰巧這時候桑桑端著米飯盆走了進來。
看桑桑一副吃力的樣子,蔚緣連忙站起來去接:“飯做好了?你坐下吧,我去廚房端。”
桑桑搖搖頭,笑容燦爛地丟下一句“沒關係的,廚房煙太重,蔚老師你聞不慣”就又跑了。
等菜都上來,蔚緣第一次見到桑桑的爺爺,一位老實憨厚的農民。他皮膚飽經風霜,黝黑而粗糙,臉上溝壑縱橫,笑的時候皺成一團,不住地給她和閱卿哲碗裏夾肉。
蔚緣看桑桑含著筷子的渴望表情,再結合桑桑家裏的情況,就知道桑桑家應該很少吃肉,今天是因為她和閱卿哲來,所以桑桑的爺爺才特意出去買的。
她把肉都夾進了桑桑的碗裏,笑眯眯地說:“老師在減肥,給你吃吧。”看桑桑欲言又止,她知道桑桑早慧,刮了刮桑桑的鼻子,道:“多吃肉才會長高哦,長高就會變瘦的,快吃吧。”
受限於做飯工具和水平,雖然看得出這頓飯花費了不少心思,但味道確實不佳。
蔚緣食不知味地嚼著嘴裏的青菜,瞟了一眼旁邊的閱卿哲,見他表情從容而平靜,執箸之間仍像在品嚐高級餐點,甚至還能和桑桑的爺爺奶奶有來有回地聊天,盡管二老口音濃重到她完全聽不懂。
她輸了,真的輸了。
蔚緣收回視線,開始專心解決碗裏的飯菜。
等吃完飯,兩位老人要午休,蔚緣和閱卿哲便跟著桑桑去了她的房間。
桑桑說有些學習上的東西弄不懂,要請教他們,但蔚緣知道,桑桑是舍不得他們這麽快就離開。
既然閱卿哲在,蔚緣自然樂得輕鬆,看他拿著小學生的數學習題冊,蹙眉端詳半天,她不禁“撲哧”笑出了聲。
他看向她,表情有些無奈:“桑桑叫你老師,你還把責任推卸給我。”他把數學課本遞過去,“這些題我一看就能知道答案,沒辦法教她小學數學的做題步驟,還是你來吧。”
合著就是說她水平比較低,所以適合唄?
但事實無法反駁,蔚緣摸了摸鼻子,接過數學習題冊。
下午六點多,天空突然開始下起小雨。
蔚緣本以為一會兒就會停,昏昏欲睡地看閱卿哲教桑桑讀英語,沒想到雨越下越大,伴隨著電閃雷鳴,桑桑家的院子裏都積起了淺淺的一層水。
蔚緣皺著眉望向房頂滲水的地方,雨聲中傳來院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一個披著綠色雨衣的中年男人跑了進來。他左右探頭看了看,大步跨入他們所在的臥室。
男人戴著鬥笠,雨水不停地從帽簷落下,他氣喘籲籲地說道:“您好,我是Q村的村支書,剛剛陳叔打電話問我你們是不是還沒下山,因為下雨,有段山路受到山體滑坡影響被阻斷了,所以今天沒辦法送你們下去了。”
他猶豫地看了看他們:“你們今晚可能要將就一下,住在這邊了。你們看看,是要我給您安排住到別的村民家去,還是……”
天色已晚,蔚緣也不想讓村支書再叨擾其他村民,搖了搖頭說道:“我們就在秦桑家擠一下吧,沒關係的,麻煩您了。”
村支書連忙擺手說“應該的”,臨走前又告訴他們別擔心,明天路通了他就會來接他們下山。
村支書走了,蔚緣看了看閱卿哲,又看了看桑桑,最終桑桑眨著一雙大眼睛,打破了寧靜:“蔚老師,你們晚上怎麽睡?”
蔚緣和閱卿哲並排坐在單人**,門外雨聲如急促的鼓點,和她的心跳聲莫名呼應。
桑桑已經去了爺爺奶奶的房間,今晚她和爺爺奶奶擠一張床。兩位都是老人,單人床自然留給了蔚緣和閱卿哲。
她低著頭,咳了一聲:“呃……我們今晚,怎麽睡?”
閱卿哲失笑,拍了拍她的頭:“沒事,我坐在旁邊守著你,你一個人睡就好。”
蔚緣抬頭,一臉震驚:“這怎麽行?”
閱卿哲看著她,眼眸中蘊滿笑意,她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擠一擠……”
“漱下口吧,這邊沒有新牙刷。”他把開水壺裏晾好的水倒進搪瓷杯裏遞給她,笑了笑,“一起睡,兩個人都睡不好,我經常不睡覺的,沒關係。”
蔚緣張了張嘴,還是什麽都沒說,含住一口水,“咕咚咕咚”漱了幾下,又起身吐在了外麵。
因為暴雨,電路有些不穩,桑桑之前就拿來了蠟燭,放在書桌上提供照明。蔚緣把門關上,看燭光在風中搖曳,腦子一抽,說道:“我現在想起了一首詩。”
閱卿哲抬眼看她:“什麽?”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他輕笑一聲,應道:“嗯,很應景。”
她說完之後才想起這首詩是詩人寫給妻子的。
人家詩人看著大雨,想起自己遠方的妻子,希望能和她一起共剪燭花,秉燭夜談……
她紅著臉坐回**,視線躲躲閃閃,閱卿哲已經坐在了書桌旁的椅子上,淡笑著望向她。
燭火微弱的光亮映照著他如畫的眉目:“睡覺吧,之前我給桑桑講英語的時候,你不就有些困了嗎?”
她小聲說:“那是我聽到英語的條件反射……”
雖然她現在確實有些困。
他失笑:“那要我給你讀單詞嗎?”
他不睡覺就挺累的了,她再使喚他就太過分了吧?
她搖了搖頭,躺了下來,猶豫道:“那我睡了哦。”
他俯過身,手撐在她耳邊,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晚安。”
她看著他直起身,表情逆著光看不分明,隻能模糊地看到他彎起的嘴角,臉又開始發燙。
她轉過了身背對他:“晚安。”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一滴一滴,像是落在她的心上。她維持一個姿勢太久,不敢動,手臂有些發麻,糾結片刻,還是轉過身,看向書桌前的閱卿哲。
閱卿哲正在看他帶給桑桑的英文詩集,但她從沒聽到書頁翻動的聲音,想來他是為了不打擾她一直在看同一頁。
他對上她的視線,眼中是溫暖的笑意:“睡不著嗎?”
她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你在看什麽?”
他笑了笑:“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她“嗯”了一聲,怔怔地看著燭火的光影映照在他白皙的麵龐上,說道:“什麽內容呢?”
他對著這一頁已經看了十幾分鍾,此刻幾乎可以倒背如流:“My love is strengthened, though more weak in seeming;I love not less,though less the show appear.”
蔚緣有些癡迷地望著他俊秀的眉眼,低喃道:“什麽意思?”
“我的愛愈加深沉,盡管它仿佛變得縹緲。我的愛從未消減,盡管它好似晦暗不明。”
她望著他,臉頰紅撲撲的,眸光盈盈:“一起睡吧。”
他有些錯愕:“什麽?”
她下定決心,聲音雖然小,語氣卻不容拒絕:“我說一起睡,你坐在旁邊,我睡不著。”
他看著她的表情,頗有壯士斷腕的堅決,不禁失笑:“好,就是可能會有些擠。”
她往床內挪了挪,臉紅得像熟透的櫻桃:“沒關係。”
他脫下外套,躺在她旁邊,麵容與她近在咫尺,但他的位置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摸了摸她的頭:“睡吧。”
她算了算床的大小,拉住他的手臂往裏拖:“再進來一點啊。”
他聽話地往裏躺了一點,低頭時清淺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她的臉燒得滾燙,心一橫,索性抬手抱上了他的腰。
嗯,摸起來瘦又有肉,她很滿意。
閱卿哲怔了一下,低頭看到那個毛茸茸的腦袋靠著他的胸膛,微微笑了起來。
心髒好像變成了正在充氣的氣球,慢慢地被某種溫暖的氣體填滿。
他抬起手,撫上她的脊背,輕輕拍了拍:“乖,睡覺了。”
她不說話了,他隻能隱約看到她通紅的耳朵。
然後他把手輕輕搭在她的腰上,閉上了眼睛。
“That love is merchandized whose rich esteeming,The owner's tongue doth publish every where.”
倘若誰把愛四處傳播,那不過是將愛視為了商品。
“Our love was new, and then but in the spring,when I was wont to greet it with my lays.”
春季伊始,我們陷入新戀。我會永遠為你寫詩,去祝頌我們的愛情。
她會是他一生的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