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歲歲常相思

【詹妮弗把削掉皮的梨切好放進碗裏,有些無奈地看了一眼病**臉色蒼白的蔚緣:“催眠這種事急不得,你先好好調養身體,我們再說下次催眠的事。”

腦海中湧入太多新的記憶本就傷神,更何況那些事對蔚緣的情緒波動影響很大,上次催眠後,蔚緣甚至吐了一大口血,把見多識廣的吳醫生都嚇得不輕,忙叫詹妮弗把她送去醫院。

蔚緣神色憂鬱,搖搖頭,拒絕詹妮弗遞過來的碗:“詹妮弗,我不知道我還能等多久。”她頓了一下,“閱卿哲現在不想見我,即使我們以後也沒有相見的機會,我至少要把我能做的事做完。”

她垂下眼,笑了笑:“而且我很想知道他是怎麽喜歡上我的。”

就因為十八歲的那場相遇,他等了她這麽多年,為她奉上了一生的珍貴愛意。

她知道他愧疚,他覺得他間接害死了她姐姐的孩子,她沒有資格替蔚纖原諒,也沒有資格讓他越過心中的道德門檻,所以隻能耐心等待,做些她力所能及的事。

“真拿你沒辦法。”詹妮弗歎了口氣,“催眠太費心神,作為醫生,吳諶必須考慮你的身體承受能力,短期內不可能再給你做催眠。”

看著蔚緣瞬間黯淡下去的臉色,詹妮弗撇撇嘴,繼續道:“不過我們可以試試別的方法。你不是已經恢複了一部分記憶了嗎?我們可以去你記憶裏的那些地點重溫,或許你就能想起更多那時的事情。”

蔚緣的表情一下子明亮起來,簡直比川劇變臉還神奇。

蔚緣身體還是很虛弱,詹妮弗不知從哪兒搞來一輛輪椅讓她坐,雖然她有些不情願,但為了保留精力恢複記憶,不得不坐了上去。

蔚緣被詹妮弗扶著上了商務車,她看了前麵穿著正裝的司機一眼,問道:“你是閱家的司機?”

司機恭敬地回複:“是的,蔚小姐。”

蔚緣疑惑地看了詹妮弗一眼,詹妮弗聳聳肩:“你們又不是老死不相往來了,何況還是閱卿哲對不起你,能麻煩他幫忙的事為什麽不讓他幫?”

蔚緣:“……”

她們第一個地點是律源中學。

今天是周六,學校裏並沒有學生,閱家是學校的股東,所以門衛看到閱家的車自然不會阻攔。

她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從醫院出來便一路跟在閱家車後的銀灰色麵包車被門衛攔了下來,戴著口罩、墨鏡的男人與門衛爭論了半晌,最終還是憤憤不平地開車離開了。

蔚緣一進校門便望見了兩側的喜報欄,最前麵一欄展示的是今年高考成績優秀的學生,她指著那個喜報欄對詹妮弗說道:“我考上律源的那年,閱卿哲正好從律源畢業。”

蔚緣抿著嘴笑了笑:“所以我一進校門就看到了他的照片——我初中崇拜了三年的人,然後我就覺得,以後的高中生活也會很美好明亮。”

詹妮弗有些驚訝:“你崇拜了閱這麽久啊?”

“所以啊,有機會得償所願,我就已經很滿足了。”蔚緣抬起頭,香樟樹葉隨風搖曳,簌簌作響,“被他愛過,就足夠了。”

畢竟她去找十八歲的他,並不是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的獨一無二,她隻是想要他好好長大,好好活著,他會愛她,已經是這場時光之旅的意外之喜。

作為這個時空的外來客,為了避免很多麻煩,蔚緣一直盡量避免出現在公眾場合,尤其是像律源這種和她有關的公共場合。

譬如要是律源的老師認識了現在的她,等這個時空的她來上高中的時候,場麵估計會有些驚悚。

在原先的時空裏,兩人的關係自那次閱卿哲突如其來地問她“你現在是不是能跳舞了?”後,驟然發生了某種奇妙的化學反應。

閱卿哲在每次谘詢結束後都會自然地坐在她對麵,和她聊一會兒。

內容有時候是她聽不太懂的政治經濟新聞,有時候是他們初高中的怪談和趣事,各種話題,五花八門,慢慢地,蔚緣的膽子也變大了,開始主動和閱卿哲聊一些話題。

那天,蔚緣想到姐姐翻看閱卿哲谘詢記錄時緊鎖的眉頭,試探地開口道:“你為什麽不願意配合我姐做心理谘詢?”

他有些錯愕,然後微笑道:“我沒有不配合。”

她道:“可姐姐每次都說毫無進展。”

閱卿哲轉頭望向窗外,暮色透過落地窗,落進他的瞳孔裏,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蔚緣,你還小,有時候很多事情是無可轉圜的。”

他回過臉,麵上依舊帶著微笑,蔚緣卻覺得那個笑容隻是浮在他臉上而已:“你上唯物辯證法課,應該學過量變和質變的辯證關係吧?到了質變,事物的根本性質已經發生了變化。我的人生在急速地向深淵的底部墜落,它早已不在懸崖上,而是落在了半空中,支配它的唯有萬有引力。”

因此,為了不讓他落入深淵,蔚緣必須在那天去律源攔住閱卿哲,阻止他去那間谘詢室。

十八歲的蔚緣站在律源中學圍牆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踩著旁邊的樹幹,三下五除二地翻過了圍牆。

她一定要在他墜入懸崖之前,拉住他的手。

閱卿哲從班主任辦公室出來,透過玻璃窗望向對麵的行政樓。

剛剛班主任把試卷拍在辦公桌上,暴跳如雷:“閱卿哲,你每科都故意少寫兩道大題是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這次年級第一在實驗班,我臉上有多掛不住?”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考場做出那樣出格的舉動。

他不喜歡金融,也不想繼承閱家。

他可不可以偶爾也任性一些?這樣會不會更像一個人?

就像她,雖然總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舉動,卻生動而活潑,再不濟像胡亦光也行,我行我素,囂張又跋扈。

班主任嘰裏呱啦說了半天,說得口幹舌燥,對麵的閱卿哲表情卻絲毫未變,班主任吊起兩條細眉,說道:“閱卿哲,我們學校最近新請了一個心理醫生,我想你應該去看下你是不是有什麽心理疾病。”

他終於開口:“在哪兒?”

班主任沒想到他居然會接話,愕然道:“就在行政樓一層,門上掛著牌子。”

他又沒反應了。

班主任感覺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走吧。”

走出教學樓,他正望著對麵金色的“行政樓”三個大字出神,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閱卿哲!”

他錯愕地扭過頭,蔚緣站在距他幾米遠的地方,氣喘籲籲。對上他的視線,她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大課間的教學樓前有很多學生,眾人被她的大聲呼喊吸引了視線。

他看著她跑過來,皺眉問道:“你怎麽來了?”

閱卿哲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可蔚緣後知後覺不好意思,尤其是閱卿哲跟她說話後,看向他們的學生變得更多了。

蔚緣小聲說:“我們去人少點的地方說吧。”

兩人最終站在了櫻花園的角落。

閱卿哲沉默地看著她,等她說明來意,蔚緣撓了撓頭,說道:“閱卿哲,你有沒有想過找心理醫生?”

她也覺得他是怪物嗎?

閱卿哲的表情瞬間變得冷峻,語氣也變得生硬而疏離:“這和你有什麽關係?”

她眨了眨眼睛,說道:“當然和我有關係啊,因為我覺得,你……你不用找心理醫生……”

她該怎麽說?

蔚緣磕磕巴巴地繼續說道:“其實我就是心理係的,你有什麽不愉快的事情可以跟我傾訴。我有職業道德,不會透露給別人的……”

他緊鎖的眉頭慢慢鬆開,聲音卻還是冷的:“你怎麽就覺得我會跟你傾訴?”

她望著他,沉默良久,突然抬手碰上他的眼,聲音溫柔得像初秋的微風:“因為這雙眼睛它一直在跟我說,你心裏藏了好多事,滿到眼裏都充滿了不快樂,你想送這些不快樂離開。說出來會好很多的,閱卿哲。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快樂兩個人分享,就變成了雙份快樂,難過兩個人分享,就變成了半份難過。”

好土的一句話,偏偏她說得這麽認真。

可是她眼中的擔憂和傷感是那樣明顯,好像隨時都會落下淚來,他想了想,最終還是開口道:“我最近多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

蔚緣知道是胡亦光,她在閱卿哲去世後才知道胡亦光是閱卿哲同父異母的哥哥。

“那天家宴,父親把他介紹給我和我的母親,母親心裏明明很憤怒,麵上卻裝得不露痕跡,還能笑得慈愛又溫柔。在這之前,外人總說,我父母伉儷情深,天作之合,但是其實我早就看得出來,維係他們的並非感情,而是家族與地位。

“我在想,父親對胡亦光的母親,才是或多或少有感情的吧?胡亦光才是愛的結晶,而我不是。而我以後的生活也會像我的父母一樣,沒有感情,冰冷至極。我不知道這樣的未來究竟有什麽好讓我期待的,所以我總是會想,為什麽還要繼續往前走呢?”

閱卿哲本來隻是想隨便說一些,好敷衍了事,讓她的眼神不再那樣泫然若泣,可他猝不及防地發現,對人傾訴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像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樣,難以讓它再次合上。

心事說出來之後,他似乎真的比之前感覺好了一些,於她卻適得其反。

她漂亮的杏仁眼裏蘊滿了淚水,然後拉住他的手,說道:“你……你不要這麽想啊!”

“為什麽你的未來就不值得期待了呢?你知道我有多期待有你的未來嗎?!為什麽你以後的生活就注定冰冷至極?閱卿哲,你有獨立的人格,你比絕大多數人都優秀,你憑什麽認為自己隻能重蹈覆轍,不能活出自己的人生?”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當然要往前走啊!你還有那麽多美好沒體驗過,你還有很多事可以做,不要總想那些不好的人和事啊!”

他從來沒安慰過女孩子,所以這個時候除了送上一塊幹淨的手帕,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沒有抬手去接,垂著頭飛快地抹掉了眼淚,然後張開雙臂抱住他。

那是一個倉促的擁抱,她很快就放開了手,然後眉眼盈盈地衝他笑:“你現在的生活不再是冰冷的了。”兩個淺淺的梨窩浮現在她臉上,“世界上溫暖的事還有很多,嗯……像冬夜的關東煮,或者重慶牛油火鍋?”

閱卿哲一樣都沒吃過,所以隻能無言以對。

“還有,你對我笑的時候我覺得很溫暖,我覺得自己幫到你的時候,也覺得很溫暖。”

在今天之前,他似乎隻體會過冰冷是什麽感覺。而現在,溫暖這個詞在她的話語間逐漸栩栩如生。

遇見她之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人生可喜。

詹妮弗推著蔚緣沿櫻花園的小徑往更深處走去,蔚緣一邊左右張望,一邊笑著說道:“這裏和我高中時相比,好像沒什麽變化。”

櫻花的花期已然過去很久,現在枝頭隻有翠綠的樹葉。

“不過我高中很少來這裏,畢竟這種地方,都是男女才會一起來的嘛。”兩人來到櫻花園的最深處,蔚緣指著那個角落,說道,“我第一次強抱閱卿哲,就是在這裏。”

詹妮弗的語氣有點古怪:“強抱?”

“嗯,我強行抱了他。不過我怕他生氣,也沒敢多抱,馬上就鬆了手。”蔚緣想起那時候的情景,有些想笑,又有些傷感,“但是沒想到,他非但沒有生氣,我們的關係在此後反而變得更緊密了。”

“那個……”詹妮弗捂著肚子,麵如菜色,“我肚子好疼,哪裏有衛生間?”

蔚緣指了指教學樓那邊:“教學樓一層最東側就有。”

“你一個人沒關係吧?還是我把你推過去?”

蔚緣連忙搖頭:“我才不想觀賞廁所。”

詹妮弗肚子又是一陣抽疼,沒再多說便快步向教學樓走去。

蔚緣閉著眼睛回想,試圖故地重遊喚起一些過去的記憶。

良久,她聽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笑著說道:“你的肚子還疼嗎?你說的方法確實挺有用的,讓我想起了一些新的事情。”

詹妮弗沒有回應她,蔚緣有些奇怪,扭頭向後看去:“詹妮弗?”

一塊濕潤的手帕猛地捂上她的口鼻,暈倒之前,一個戴著口罩的年輕男人身影,從她的餘光中閃過。

蔚緣做了一個夢。

夢裏的閱卿哲坐在她對麵,麵容猶帶青澀,應是他十八歲的時候。

他問她:“你說,人活著是為什麽呢?”

她站在那裏苦思冥想:“嗯……因為要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心願?”

閱卿哲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一言不發,讓她有點慌亂:“嗯,我想想,你這個問題好高深……人生嘛,就是攀越一座座高峰,然後享受挑戰的樂趣和峰頂的風景……”

他輕輕搖了搖頭,仍沒有說話。

兩人靜默半晌,他轉頭望向落地窗外的落日:“我覺得我的人生就像一潭死水。”

聞言,她的心被揪得生疼。

她走近閱卿哲,雙手扶在他肩上:“閱卿哲,你不要這麽想。求你,別這麽想,好不好?”

她繼續道:“或許我這樣說有些道德綁架,但是人活在世上,不是隻為了自己的。你想想你的親人和朋友,或者你想想我,你活著是有意義的。

“如果無法滿足自己的話,你可以想想滿足其他人。這世界上有無數人在為活著掙紮,不要那麽輕易地想著死亡。你可以去看看那些人,去幫幫他們,你可以為他們做很多。把拯救他們當成一個目標,在未完成之前,不要想放棄自己,好不好?

“生命不該是一潭死水。它應該是汪洋大海,可以蒸發為雲遮陰避涼,亦可凝結成雨潤物無聲。”

啊……原來這句話是她說的啊……

她那時候,明明像個笨蛋一樣,總跟他說一些空洞的大道理,灌輸一堆老土的雞湯,他卻真的聽了她的話。

她突然想起電影《自殺小隊》裏那段經典的對話。

小醜問哈莉:“你願意為我而死嗎?”頓了頓,小醜又說:“不,那太簡單了,你願意為我而活嗎?”

哈莉說:“是的。”

閱卿哲真的為了她,在這個他認為冰冷、單調又無趣的世界裏活了下去。

“蔚緣!”

閱卿哲在叫她?

周圍的場景變得黑漆漆一片,蔚緣茫然四顧,想要找到閱卿哲在哪裏。

有另一個狠厲的男聲夾雜在閱卿哲呼喚她的聲音裏,她感覺脖子一痛,接著猛然睜開了眼。

有人緊緊掐著她的脖子,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把小刀,她順著刀柄看過去,愕然道:“陳……陳至蒲?”

陳至蒲現在的樣子比起幾個月前在滕黃山上頹廢落魄了許多,他咬牙切齒地冷笑:“蔚小姐還記得我,真是我陳某人的榮幸。”

“你放開她。”

蔚緣連忙循聲音看過去,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霎時映入眼簾。

閱卿哲站在距他們五米遠的地方,眉頭緊鎖,麵色有些蒼白,精致的眉眼間積蓄著怒氣。

“哈哈哈,你現在倒是會用說話的方式讓我放開她了?”陳至蒲的笑容逐漸扭曲,“我可記得幾個月前,閱總讓我放開她的方式是狠狠潑了我一杯咖啡,然後再將我的演藝生涯毀得幹幹淨淨!”

陳至蒲揚起刀:“你毀掉了我的一生,我現在要讓你血債血償!”

蔚緣根本沒在聽陳至蒲說什麽,隻是癡癡地望著閱卿哲。

她看他臉色一變,接著以她看不清的速度衝過來抓住了陳至蒲的手腕,再一腳把陳至蒲踹翻在地。

見陳至蒲還想爬起來,閱卿哲徑直在陳至蒲腿上補了兩腳,蔚緣甚至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脆響聲。

閱卿哲用小刀把綁著蔚緣的繩索割開,然後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起蔚緣,居高臨下地看向腳邊的陳至蒲,冷冷道:“陳至蒲,偷稅漏稅的是你,欺負新人的是你,非禮女星的也是你。你的星途是你自己毀掉的,希望你有自知之明。”

說完,他便不再管破口大罵的陳至蒲,抱著蔚緣向外走去。

蔚緣被閱卿哲放在副駕駛座上,回憶了一下自己昨天沒洗澡,麵色憔悴,頭發枯黃的形象,沒好意思看坐上駕駛位上的閱卿哲,僵硬著問道:“我們現在去哪兒?”

“帶你回醫院。”閱卿哲把車發動,語氣疏淡,“我已經報警了,你不用再擔心陳至蒲會傷害你。”

他們在不久前還是未婚夫妻,現在卻用這樣疏離的語氣交流。

蔚緣眼眶一熱,咬緊了嘴唇,強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而閱卿哲也沒有關心她,隻是沉默地開著車。

行駛了五分鍾後,蔚緣終於忍不住撇了撇嘴,抱怨道:“你好過分!”

等了幾秒,閱卿哲開口了,話裏的情緒卻聽不分明:“對不起。”

“道歉有用要警察幹嗎?!”蔚緣扭頭瞪向他,眼淚蓄滿了眼眶,“我們都在親朋好友麵前訂婚了,還出去度了蜜月,你說取消就取消,說不見就不見,有在乎過我的感受嗎?”

閱卿哲把車停到路邊,手扶在方向盤上,轉頭看向她,眼神憂鬱而安靜:“蔚緣……發生這些事,我很抱歉。”

他似乎更加自責了,但這不是她想要的。

“真的對不起。”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艱難地說,“你有什麽要求,希望得到什麽補償,我都會盡我所能滿足你。”

“你是不是笨蛋啊!”蔚緣傾身向前抓住了他的袖子,“我……我最想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啊!我是你的未婚妻,有什麽事我們不能一起承擔嗎?”

他垂著眼:“蔚緣,這些事和你無關……”

“為什麽和我無關?”她又生氣又心疼,渾身都在發抖,“我既然在你十八歲的時候改變了你整個人生,那我就會對你的以後負責!”

縱使臉色蒼白而虛弱,她的神采卻還是洋溢著讓他移不開視線的光芒,生動且明媚。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手緊緊握著方向盤,仿佛能從中汲取一些勇氣:“可是緣緣……你救了我,我卻救不了你。”

他本來是一個不會膽怯的人,遇到她之後,他才懂了畏懼;他本來是一個無所不能的人,遇到她之後,他才有了力不能及。

無力感與罪惡感如交織的水草,把他拉進沉溺的深海,讓他喘不過氣。

“你的身體狀況,兮瑤的夭折……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還是罪魁禍首。”

她懂他,所以她早知道他會這樣想。

“卿卿,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我們誰都不想讓它發生。”她放開他的袖子,握住他冰涼的手,“即使它還是發生了,責怪和逃避也沒有任何意義。”

“不要把所有罪都攬到自己的身上,你給過我和這個世界很多美好,這是永遠無法被抵消和抹除的。”她看著他的眼睛,微微笑起來,“你知道嗎?我想起很多關於我和十八歲的你的故事,我想找個時間和你一起回憶往事。”

閱卿哲怔住了,眼中情緒猶如碎裂的琉璃,半晌後才啞著嗓子開口:“緣緣,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你……會後悔救了我嗎?”

蔚緣不假思索:“當然不會!我以前沒有後悔過,現在沒有後悔,以後也不會後悔!”

閱卿哲閉上眼,睫毛顫抖著,如脆弱的枯葉,然後反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輕輕吻了一下:“謝謝你,緣緣。”

他給過她離開和放棄的機會,她既然不要,那從今往後,他們就不會再有別離。

她會是他的餘生。

蔚緣被閱卿哲送回醫院後,便立刻被帶去做了個全身檢查。閱卿哲一直陪著她,中途接到一個電話,然後滿臉歉疚地摸了摸她的頭:“緣緣,我有點急事要處理,現在不能陪你了。”

蔚緣有些戀戀不舍,但她也知道閱卿哲因為最近那些事忙得焦頭爛額:“沒事,你去吧。”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即將轉身的時候,蔚緣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口:“你有空要來看我哦。”

閱卿哲怔了一下,然後微笑道:“你放心,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大約是太久未見,蔚緣對閱卿哲溫柔的笑容喪失了許多抵抗力,臉頰居然微微發起燙來。

送走閱卿哲,蔚緣做完剩下的檢查後,看了一會兒電視,便因為今天經曆太多事情,身心俱疲而早早躺在**閉上了眼睛。

睡了一會兒,她被渴醒了,迷迷糊糊地按亮床頭燈,想下床倒杯水,抬眼卻看到了一個穿白衣服的人站在床邊。

“啊!”蔚緣被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順著衣服扣子往上看,看到同樣一臉驚嚇的詹妮弗。

詹妮弗心有餘悸地拍著胸口:“你怎麽一驚一乍的啊!”

惡人先告狀,蔚緣有點無語:“明明是你大晚上站我床頭,差點兒嚇死我好不好?”

“你今天是真把我嚇死了。”詹妮弗給蔚緣接了一杯水遞過來,“我上完廁所回去你就不見了,我連忙去查監控,看到一個陌生男子把你弄暈了帶走,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了。然後我通知了閱,還好他很快就找到了你。我剛剛才過來想看看你的情況,沒想到你突然醒了。”

詹妮弗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沒受什麽傷就好。”詹妮弗打開手機,撥弄了一會兒後遞給她,“你應該沒看到吧?閱因為救你又上了熱搜。”

蔚緣一頭霧水地接過詹妮弗的手機,屏幕上是一個視頻,應該是截取的監控片段,有些模糊,但因為攝像頭正對著閱卿哲,還是能辨認出他的麵容。

視頻隻有短短幾秒,閱卿哲踹了地上的男人兩腳,看著就用了十足的力氣。

詹妮弗在旁邊無奈地補充道:“就因為這段斷章取義的視頻,閱就被說成什麽表裏不一、仗勢欺人、暴力冷血……網友現在都在一邊倒地罵閱,還吵著要讓閱受到法律的製裁,甚至詛咒他不得好死。總之現在輿論已經成功地被有心人操控,目標直指閱和閱家,還好閱不怕被查。”

蔚緣難以置信地說道:“可是他做過那麽多好事,那些人都不記得嗎?”

詹妮弗拍了拍她的肩:“別介意,中國不是有句老話嗎,浪子回頭金不換,壞人變好總會受到更多讚美,但是如果好人突然做了一件錯事,人們便會毫不留情地抨擊批判他。”

“他們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啊!”蔚緣心裏難受到了極點,嗓子酸澀發疼。

詹妮弗拿回手機,安慰道:“你也不用太難過,閱向來不在意這些,更何況,人們總會知道事情的真相。”詹妮弗看蔚緣還是一臉要哭了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以為閱家的公關是吃白飯的嗎?你現在身體不好,要是因為這個難受,閱知道了還不得把我炒了?”

蔚緣神色終於輕鬆了許多,詹妮弗看時間不早了,便催促她趕緊睡覺,替她關了燈就離開了。

或許是和閱卿哲重歸於好後心情好了許多,蔚緣的身體也難得有了起色,自己下床走兩圈都能臉不紅氣不喘了,這才讓閱卿哲勉強答應她帶她出去走走的請求。

閱卿哲打來電話的時候,蔚母正好在旁邊。於是蔚緣像受驚的兔子一樣抱起電話,衝進了衛生間。

電話那頭,閱卿哲的聲音帶著溫柔的笑意:“我馬上就到醫院了,還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陳家燒賣,你洗漱好了嗎?”

“哇,我都好久沒吃到了。”蔚緣臉上也不由自主地爬滿了笑意,想到門外的蔚母,又壓低聲音道,“你不用上來了,我收拾好下去找你。”

以閱卿哲的智商,自然一下就想到了緣由,所以也沒有多問:“嗯,你自己下來注意安全。”

“才幾分鍾的路啊,千叮嚀萬囑咐的。”蔚緣笑著嗔了一句,便掛斷了電話。

蔚緣拿著手機從衛生間出來,蔚母正在疊給她帶來的換洗衣物,聞聲抬眼看向她:“你要跟閱卿哲出去?”

薑還是老的辣,蔚緣的神情一時間有些尷尬,“我”了半天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蔚母“哼”了一聲:“你還騙我要跟大學室友出去,我看你一早上含羞露怯、欲說還休的樣子,就猜到你要和閱卿哲出去了。”

蔚緣摸了摸鼻子:“不知道怎麽告訴你們,其實我和閱卿哲和好了。”

蔚母把衣服放在她麵前,有些無奈:“在你眼裏,你父母有這麽不通情達理嗎?小緣,既然你們訂婚了,我們就和你一樣,把卿哲當家人;其次,身而為人,我們也懂得知恩圖報。兮瑤剛出生的時候,卿哲為她費心費力,什麽都給她最好的。再到你生病,還有最近蔚纖重回職場,他明裏暗裏幫了多少忙,我們也都看在眼裏。所以,你不必擔心因為醫療事故,我們就站在了他的對立麵,仇恨他或者厭惡他。”

“媽,其實美羅培南出事前,閱卿哲就因為我把公司全權移交給別人了。”蔚緣低著頭說道。

蔚母歎了口氣:“這樣啊……但是他那樣的孩子,還是會自責吧。”蔚母拍了拍蔚緣的手背,“叫他上來吧,要不然他以為嶽母和外麵的人一樣在誤解他呢。”

蔚緣忍不住紅了眼眶:“媽,謝謝你。”

蔚母翻了個白眼:“矯情。”

蔚母簡單地關心了閱卿哲幾句,問了問他的近況,白了一眼旁邊如坐針氈的蔚緣,便放蔚緣和閱卿哲出去約會了。

蔚緣坐進閱卿哲的車裏,一臉期待地看向他:“我們去哪兒?”

“本來因為你身體不太好,我打算帶你去看音樂劇的。”閱卿哲笑了笑,“但是見了伯母後,我又臨時改了主意。”

蔚緣眨了眨眼睛:“改成了什麽?”

閱卿哲居然賣起關子來:“到了你就知道了。”

蔚緣心裏好奇得像是有小貓在撓,但閱卿哲打定主意就是不告訴她,她也隻好作罷。

大約十幾分鍾後,車終於停了下來。透過車窗,蔚緣看著不遠處華麗宏偉的教堂,震驚得張大了嘴巴。

閱卿哲有些好笑地俯身幫她解開安全帶:“先下車吧。”

蔚緣這才回過神,忙不迭地打開車門跳下了車。下車後,她又忍不住“哇”地驚歎一聲。

眼前這座教堂是溫柔的玫瑰色,兩座塔樓高聳入雲,在奶油藍的天空下,顯得格外靜謐而美麗。

閱卿哲拉住她的手:“先進去吧,外麵太曬了。”

蔚緣亦步亦趨地跟著閱卿哲踏上台階,穿過白磚石砌的門廊,走進拱門,進入了教堂內部。

祭台前站著一位穿著長袍的中年男子,看見他們和煦地微笑道:“閱先生,蔚小姐,我是這座教堂的神父,也是你們的證婚人。”

“神父先生。”閱卿哲禮貌地頷首回應道。

蔚緣也跟著叫了一句“神父先生”,然後拉著閱卿哲的袖子,嘀咕:“什麽證婚人?”

閱卿哲握住她的手,轉身與她四目相對:“緣緣,見了伯母後,我就迫切地想要完成這件事。”他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你們把我看作家人,我和你就應該成為真正的夫妻,我還欠你一個儀式。”

夏日明媚的陽光肆意地透過色彩斑斕的花窗隔屏,鏤空花柱之間的神龕中,眾神表情肅穆而純潔,神父莊重的聲音在空曠的教堂中似有回音:“你願真心誠意與新娘結為夫婦,無論安樂困苦、富貴貧窮、或順或逆、或健康或病弱,你都尊重她,幫助她,關懷她,一心愛她,你願意嗎?”

那麽多年的愛與等待,還有往後餘生,最終都歸結成了一句虔誠的承諾:“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