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青與小酒窩
文/金屋藏嬌
一、念青，此生我們還會再見嗎
我從未想過我的肖像畫會出現在S大學生油畫大賽展覽館，畫中人十六七歲，模樣比之如今的我略顯青澀。
畫中的我身穿一襲薄紗白裙坐在綠茵草地上，烏黑發絲隨風飄揚。我的雙眼帶著笑意，牢牢凝視某處，眼眸裏似乎倒映著一個少年。我抿唇微笑，兩個梨窩在微紅的頰邊浮現。
此幅油畫筆觸精湛、色彩明亮，畫技十分嫻熟，雖沒有很高的意境，卻極具感染力，吸引了許多學生、教師駐足觀看，隻因畫中的溫暖和柔情破畫而出，任誰都能感受到畫者對畫中人的深情厚誼。
《La ni·a de tus sue·os》，譯名?：《夢中少女》，畫者是法國巴黎羅浮宮學院的學生參賽者，畫作被匿名送到國內S大展出並參與投票。
周遭陸陸續續有人認出我便是畫中少女，而我沉浸在少女的微笑中不可自拔。我笑起來時嘴角會輕微向左歪斜，隻有對我非常熟悉且觀察入微的人才會發現。
紛亂的過往片段如洪水猛獸般向我襲來，每個瞬間都鐫刻著同一個名字—楚念青。
我的青春裏裝滿了他清俊如畫的眉眼、他曉月清風般的笑容，以及他揮毫潑墨時的瀟灑姿態，他是我用整個青春去追逐的少年。
淚水失去控製般滑落眼眶，我內心深處蟄伏許久的猛獸掙脫了枷鎖，正張口嘶喊著他的名字。
這幅油畫即使沒有署名，我也能萬分肯定它的創作者是誰。這個世上隻有他，能將我的神態舉止描畫得如此惟妙惟肖。
隻可惜楚念青對我沒有似海的深情，他甚至叫不全我的名字。隻有當我站在他的眼前，讓他描繪我的眉眼，我才能感受到我們之間的聯係。
他不愛我，也從沒將我的模樣記在心裏。高中三年，他替我畫的每一幅人物肖像都是為了完成美術老師布置的作業。直到畢業，他都無法憑記憶畫出我的肖像。
我曾無數次幻想有一天我會走進他的心裏，讓他的睡夢中都能浮現我的模樣，但三年裏，我品嚐了一次又一次挫敗的滋味。
時隔兩年，我已大三，而遠在法國留學的他竟會畫出高中時期的我，形貌絲毫不差。這幅畫無疑如一塊巨石，砸在我的心底，激起了千層浪花。
我想，隻有當我再次見到他，問清了緣由，我內心的猛獸才能歸於平靜。
念青，此生我們還會再見嗎？
二、楚念青，我們好有緣，同校同班
成渝高中是一所以美術類考生聞名的區重點高中。雖然它比不上金光閃閃的市重點，但從它的校門裏走出了一批又一批考入國內著名高等學府的藝術高考生。
開學那日我參加了美術摸底考，順利被分入有美術基礎的高一一班。
楚念青成為我的同班同學令我十分驚訝。他是我初中在外報名參加的美術興趣班裏遇見的男生，沒想到他會與我考入同一所高中。
見到熟人，我自是高興非常，一路小跑到他麵前：“楚念青，我們好有緣，同校同班。你在這兒，我好開心！”
他沉默了片刻，盯著我眉頭微蹙，半晌後才猶豫著回道：“同學你好，抱歉，我忘了在哪裏見過你，你是？”
計劃好的“認親場麵”就像被一桶冰水兜頭淋下，給了我一個透心涼。
友情是兩個人的事，如果隻一人上心，那感覺不但寂寞悲涼，甚至隻能稱為可笑的自作多情。
楚念青雖是初三那年才加入的興趣班，但好歹跟我在一個班裏見了三十多回。我們雖沒過多交談，但也一起點評過習作。但是僅一個暑假，他竟完全忘了我！可見我在他的眼中渺小得好似塵埃。
我忍住傷心，強顏歡笑：“我是謝嬌，曾和你在同一個校外興趣班學習美術。你忘了沒關係，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次。”
他露出抱歉的微笑，並對我伸出手?：“很高興再見到你，謝嬌。”
他的手一如我們初見那日般溫暖寬厚，指節分明，手指修長。就是這樣如沐春風的笑容和語氣讓我對他產生了好感，如今亦是，我心底的難過隨著他的笑容漸漸消散了。
由於我們班全部是有美術基礎的學生，老師讓我們畫了兩周石膏幾何和石膏人像素描後，就挑出了一些基礎特別紮實的學生開始畫真人素描肖像。
請專業的模特需要經費，老師便讓學生們自由配對，兩人一組，互為模特輪流畫。
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舉起手就說：“老師，我想與楚念青配對。”
剛說完，我就被自己的衝動嚇壞了，臉上如火燒一般灼熱。我都不敢去看楚念青的眼睛，怕從他的眼中看到嫌棄或厭惡。
畫室靜默了幾秒鍾，氣氛尷尬到令人窒息，就在我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時，我聽到楚念青的聲音悠悠傳來：“好。”
僅僅一個字，聽在我的耳裏卻美如天籟，我激動地抬頭望他，他正看著我淺笑，笑容很淡，卻溫暖如陽光。
我愣愣地與他相望，心底像是開啟了一扇門，一個名為楚念青的少年在裏麵紮了根。
三、所謂的路人臉
美術老師有言：“想畫好一樣事物就必須去觀察，下狠勁觀察，把他/她（它）剝皮去骨般看透徹了，才能畫出神韻，無論是人、物品還是風景。”
自從楚念青成了我素描肖像畫的模特，我便開始遵照老師的教導，下狠勁觀察他，上課看，下課看，作畫時看，放學路上也要跟著看到最後一刻。我努力到甚至讓他入了我的夢，說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觀察他也不為過，我想，我應是全班最聽話的藝術生了。
楚念青的眉目極美，特別是那雙仿佛布滿星子的黑瞳，像兩顆價值連城的寶石，讓人一望便難以忘懷。
老師教導，人物肖像畫要畫得出彩，就必須抓住人物麵部最具特征的部分，著重刻畫。
他的五官都很完美，而最出彩的還是他的雙眸，我每每都會因無法畫出他眸中的神采而撕去一張畫紙，從頭再來。
楚念青臉皮薄，被我盯著看久了就臉紅耳熱，每當這時，我就特有成就感，總覺得他是屬於我的，任誰都無法如此明目張膽地望著他，直到隔壁班的宋琳找上了我。
宋琳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五官立體，身材也很高挑，站在人群中如同鶴立雞群，是能被人一眼就發現的女生。而我與她恰好相反，長得極其普通，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吸引人的特征，混在人群裏瞬間便會被湮沒，這就是所謂的路人臉。
但我從沒自卑過。我一向認為皮囊不代表什麽，人的心靈才能區分人的高度。而宋琳改變了我的認知，讓我明白好皮囊會獲得特殊的待遇。
宋琳與楚念青似乎關係極好。原本我與他互為模特作畫並沒引起宋琳反感，但或許是我太過緊追不舍，宋琳按捺不住，終於有天將我喊出了教室，讓我見識到了精彩的一幕。
宋琳拿著楚念青的人物肖像習作，跑來讓他寫上模特的名字。
“念青，你畫得真好，你昨晚送我時我沒注意，上麵沒有標出模特的名字呢，你現在給我寫上吧。”
宋琳塞了一支鉛筆到他手中，我站在走廊的陰影裏望著，他拿筆的手始終沒有抬起，眉頭蹙了許久，盯著畫像愣愣出神。
“宋琳，我……”
“哎呀，人家好歹是你的模特，你應該記住她的名字啊！你什麽都好，就是總記不住關係生疏的人的姓名這點不好。念青，你多上點心嘛。”
楚念青握住鉛筆的手緩緩收緊，臉上是慚愧的神色，他點了點頭：“嗯。”
我似乎聽到了心碎的聲音。我知他隻把我當作普通同學，對我沒有特殊感情。班裏有一些同學的名字裏有生僻字，我也記不清他們的名字。但我和他有那麽多交集，何況我的名字謝嬌不生僻、很好記，他竟沒記住。我在他眼裏真是形同路人，所有我認為的友誼，原都是我獨自的幻想。
我不怪他，誰讓我長得過於平凡，沒有像宋琳一般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
四、你笑起來很美，有酒窩
不過經曆過宋琳事件後，我並沒如宋琳期望那般遠離楚念青。長輩都說做人要寬以待人，嚴以律己。他怎麽看待我是他的問題，而我心裏將他當作了不可或缺的朋友，便不會動搖。
我待他如故，相信時間久了，他總會將我記住並放在心上。
楚念青作畫時特別專注，他勾畫我的眉目時總會用鉛筆丈量許久，神情極其虔誠。每當被他專注地凝視，我的心跳總會失去規律，有種難以言喻的激動。他看向我的雙眼與我對視，我就會彎起嘴角給他一個自認為甜美的笑容。
“你笑起來很美，有酒窩。能保持微笑讓我畫嗎？”
楚念青總能輕易地敲開我的心房，從沒有人讚美過我的笑容，他是第一個。女生都愛稱讚，特別是被他這般優秀的男生誇。
我傻乎乎地維持住笑容一整節課，臉部肌肉酸痛僵硬也沒有放鬆一下。
最後楚念青的素描肖像被老師大加讚賞，我也被他的畫深深感動，他不僅將平凡的我畫得生動俏皮，還捕捉到了我笑起來時嘴角輕微左斜的細節。
老師批閱完畢，他將這幅畫送給了我：“以後要笑口常開，你的酒窩很可愛。”
我接過畫紙，右下角用鉛筆寫著“贈予酒窩姑娘”。那個瞬間，我的心底開出了花。
美術課程除了素描還有色彩靜物及速寫。色彩靜物除了在教室裏畫幾個展台上老師堆放的瓶瓶罐罐、水果蔬菜之類的東西，老師還會組織我們去風景優美的地方寫生。
這日我們班每人提著畫板和裝有水彩顏料、鉛筆橡皮的畫箱來到了郊外的鳳棲山上。
這裏的風景美如畫卷，蒼翠的樹木，漫山遍野的粉白花朵，隱藏在雲霧中的小山巒及半山腰的古舊寺廟，任你從哪個角度取景，皆美得讓你有如墜仙境之感。
老師指定了作畫範圍，在一定的區域裏我們可以隨意取景。
楚念青選了一處小山坡，從這個視角可以將山腰上的寺廟塞入畫麵中。我提著畫板、畫箱坐到他身邊，我們沒有交流，隻是各自全神貫注地作畫。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突然一場暴雨伴著大風席卷而來。出來前老師看過天氣預報，今日應是晴到多雲。但山上氣候多變，著實難以預測。
同學們的畫紙被雨水打濕，畫板也被大風吹倒。老師大聲招呼我們盡快收拾東西，準備到半山腰的寺廟去躲雨。但很多同學因心疼幾個小時的勞動果實，停在原地搶救畫紙，亂作了一團。
我和楚念青一同脫下外套罩住畫板，迅速收拾好畫具。我剛想和他一道走去老師身邊，誰知他最愛的那支羊毛畫筆掉在了地上，眼看就要順著坡往下滾，我趕緊彎身去撿。被雨水衝刷的泥濘土地十分滑，我抓住畫筆的刹那，腳底一滑，人順著山坡滾了下去。
頭頂上同學們的驚叫聲此起彼伏，我渾身被荊棘、碎石紮得生疼，在我害怕到想哭時，我瞧見上麵的楚念青正順著坡一路下滑著朝我快速逼近。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先減緩了滑落的速度，又將我摟入懷裏，我們翻滾著一起落到了山溝裏。
五、別哭了，再哭就不美了
我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由於楚念青護住我，他的傷勢更為嚴重些。
他白皙的手臂上是兩道極長的血痕，我心疼得淚水盈滿眼眶。
他仍是一臉溫暖和煦的笑容，抬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寬慰我：“別怕，老師很快會來救我們出去，你忍耐一下。”
我終於憋不住抽泣起來：“和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隻是你好傻。你不該下來的，不但為我受了傷，還多了一個人困在山溝。”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至少現在能讓你不害怕。別哭了，再哭就不美了。”楚念青又拍了拍我的肩，大雨淋濕了他的發絲，他身上裹滿了泥漿，看在我的眼中，卻絲毫不顯狼狽。
“我本來就不美，嗚嗚……”我哽咽著將手中一直牢牢握住的畫筆遞給他，“喏，你最喜歡的畫筆，還給你。”
楚念青愣怔了片刻，抬手接過筆，他如星的眼眸中傾瀉出耀目的光華：“你才傻，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傻姑娘。就因為一支筆，值得嗎？”
值得，為了你做什麽都值得……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到嘴邊就變了味道：“我又不知撿支筆都會有這樣的後果，早知道會落到這般下場，我還真得考慮一下。”
楚念青望著我笑而不語，他似乎已經看穿了我的想法，眸光越發溫柔了起來。
我沒有消毒用具，沒法給他清理傷口，隻能用手帕給他簡單包紮了一下。
“小酒窩，你的傷還好嗎？”
他對我的稱呼讓我驚呆了，他什麽時候給我起了這樣的綽號？
“你為什麽喊我小酒窩？我有名字的……我叫謝嬌……”我怕他仍沒記住我的姓名，整顆心都是懸著的。
楚念青靦腆地笑了笑：“小酒窩不可愛嗎？這是你最有標誌性的特征。”
我想起了老師強調的人物麵部特征法，也就不再強調自己的名字。
“那你呢？星星眼嗎？”
楚念青很是驚訝：“什麽意思？”
“每次看你，都覺得你的眼裏綴滿了星子，漂亮得像黑寶石。你的眼睛最難刻畫，我畫不出它萬分之一的神韻。”
聽了我的讚美，他臉紅到了耳根，低頭喃喃道：“你形容得太誇張了……”
見他這般害羞，我不禁笑出了聲，此刻我倒是希望老師晚一點來救我們，讓我和他獨處的時光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為了畫好他的雙眼，我曾無數次在畫紙上練習，甚至有一回上曆史課走神，在曆史書上畫了三四雙他的眼眸，不幸地被老師看到。老師教訓了我一番，指責我上課不認真聽講，還在課本上胡亂塗鴉。為此，我的同桌還嘲笑我少女懷春，暗戀上了全年級最清俊的少年。
我因為楚念青做的傻事，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但我始終心甘情願，樂在其中。
沒過多久，老師便和景區工作人員一起找到了我們，他們扶楚念青上擔架時，我才發現他的腿不太對勁。
直到被送去就醫，我才得知楚念青的腿已經骨折。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方才是忍受了怎樣的疼痛來笑著寬慰我，甚至陪我聊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
我站在他的旁邊大哭，他卻蒼白著臉，無奈地拉了拉我的手：“真的不怎麽疼，別哭，不漂亮了。”
我沒有聽他的話，反而越哭越凶，我隻想將我內心壓抑不住的情感通過哭泣宣泄出來。
那一天，我很清楚地告訴自己：謝嬌，你承認吧，你喜歡上楚念青了。
六、我隻在乎你的眼中有沒有我
楚念青幾乎是班裏所有女生的向往，他不但文化課成績全班第一，美術造詣拔尖，還擁有一副藝術家貪戀的容貌。
但他沒有和誰特別親近，這次為了我奮不顧身，與我一起滾落山溝的事引起了其他女生的嫉妒，她們說他是瞎了眼才會對我這麽不起眼的女生好，活該弄折了腿。
我一向我行我素慣了，我隻在乎他的眼中有沒有我，並不介意其他人的詆毀。
少女懷春時總會做出一些長大後想來極其可笑又唏噓的事。班裏女生間流行起了一個傳說：親手寫下一千遍心上人的名字，就能增加一分他喜歡上你的可能。
初中時流行折千紙鶴、許願星，那時我覺得這些迷信的小女生行為極其可笑，如今方知年少不識情滋味，待我也有了心上人，我才明白曾經被我鄙夷的事，我自己也會極其認真地去做，並打心底希望傳說能夠成真。
我特意買了一本帶鎖的日記本，不用來記日記，隻用來書寫他的名字。
每天晚上做完功課，我都會犧牲看電視的時間伏在書桌前，握著黑色水筆，虔誠地一遍又一遍寫下他的名字，邊寫邊默念：楚念青，楚念青，念青……
他的名字每到一千，我就會默默許願他會如我一般將我的模樣刻入腦海，讓我成為他心裏最特別的存在。
寫完了十多個日記本時，我即將升入高三年級。
我與楚念青的關係沒有更進一步，我不想讓他被扣上“早戀”的帽子。或許在考入大學後，我會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對他表露心跡。
我的肖像畫水平有了大幅提升，我畫中的少年眼中星光熠熠，神采非凡。但這份姿容仍不及他本人的一半，我還需更加努力。
暑假裏我不止一次想約他出來見麵，甚至想好了各種合適的借口。然而我如縮頭烏龜般每日坐在電腦前，看著QQ上他的頭像亮起又暗淡下去。
好幾次我已經在對話框裏輸入了文字，卻在發送前一刻將它們全部刪除。
我害怕被拒絕，卻壓抑不了瘋長的思念。我隻能將這一腔熱血灑在一張又一張畫紙上，他的樣貌早已深入我的骨髓，我常想，若有一天失明，還能分毫不差畫出的便隻有他了。
都說畫家很容易愛上自己筆下的模特，特別是反複畫同一個人。若有人閉著眼都能描繪出某人的容貌，我想這個人定是愛慘了他的畫中人。
我一直堅信楚念青反複畫了我兩年，他即使沒有愛上筆下的我，也該對我印象深刻。
隻可惜，很多時候現實比想象殘忍無情得多，摧毀了我兩年來築起的愛情壁壘。
七、小酒窩，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那是開學前一周，我約了同班關係最好的女同學陳菲一起逛書城買教輔材料。
沒承想，我思念了一整個暑假的楚念青也在書城，隻是他的身邊站著如孔雀般惹眼的宋琳。
我告訴自己不要介意，他和宋琳一定沒有什麽，最多就是好朋友。
我和陳菲向他們走去，想要打聲招呼，誰知楚念青用陌生的眼光掃了我們一眼後，轉身就走。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這般陌生的眼神就如高一開學那天我興衝衝跑過去“認親”時的如出一轍。我徹底慌了，我不敢相信隔了一個暑假，他又將我遺忘在了角落。
宋琳看到我們就拉住楚念青的手將他拽了過來：“喲，同學，好巧啊，在這裏都能遇上熟人。”她推了推他，嬉笑道，“遇到你們班同學，你怎麽都不打個招呼？裝作不認識多不禮貌。”
為什麽他要裝作不認識我？我自認從未得罪過他。我牢牢鎖住他的眼睛，想從裏麵看出絲毫情緒波動，但片刻後我便頹然放棄，他的眼中除了陌生沒有其他。
憋了半天，楚念青才艱澀地說了句：“你們好，真巧。”
嗬，多麽勉強的語氣。既然他想在宋琳麵前撇清與其他女生的關係，那我就成全他。
我強逼自己展露微笑，擠出他最喜歡的梨窩：“楚念青、宋琳，我們就不打擾你們逛書城了，開學學校見。先走了，再見。”
我露出微笑的刹那，楚念青有片刻的失神，他盯著我的臉一動不動，好似看到了什麽令他驚奇的事物。
我拉起陳菲的手就走，我怕再多留一刻，我便難以留住我僅存的驕傲。我不想在他們麵前落下眼淚，沒有人能嘲笑我的脆弱。
起初是快走，到後來，我竟不顧陳菲的叫喊，放開她的手，一人發足狂奔。最終我還是留下了落荒而逃的背影，讓他們看了笑話，但總好過讓他們看到我淚流滿麵的醜態。
我一路奔出了書城，在過馬路時被紅燈困住了腳步，背後不遠處一道熟悉又焦急的嗓音響起?：“小酒窩，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我沒想到楚念青會來追我，畢竟宋琳還在書城，但我不明白，他既然已經為了宋琳得罪了我，現在又何必做兩邊不落好的事？
我此時正淚流滿麵，哪肯轉身去麵對他，隻能極盡所能發出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聲音：“我們沒什麽可說的，你回去陪宋琳吧。”
一輛出租車剛好停在旁邊，乘客結完賬下車，我毫不猶豫地躥了上去，關上車門，將跑到近處的楚念青隔絕在外。
汽車發動，我擦幹眼淚，透過車窗看到他極其懊惱的神情，渾身散發出無助又悲傷的氣息。
我自嘲一笑，再也不敢相信自己揣測出來的感覺。何況此時被傷害的人是我，他又如何會悲傷？
八、一個猶豫，一個等待
高三那年，班裏所有同學都投入了緊張的備考中，藝術類高考生要參加兩次不同的高考，先是藝術高考，再是普通傳統文化課高考。雖說藝考生的文化課分數相對較低，但需比普通人學習準備更多的課目，壓力大了許多。
由於開學前我與楚念青那場極不愉快的偶遇，開學後我對他再也不如往日熱情，加之高考的壓力，我們的交流也變得稀少。
最後一年衝刺，老師為我們請來了模特，年齡從二十多歲到六十多歲不等，專門用來給我們畫人物肖像，配對的同學倒顯得不再重要，誰都想多嚐試刻畫不同年齡層人物的麵部五官和肌肉線條。
全班隻有楚念青特立獨行，每次畫完模特肖像，他總會另外拿出一張畫紙來勾畫描摹我的側臉。
每當這時，我總會忍不住幻想他對我存有特殊的感情，但一念及那日他陌生的眼神，我便將所有的幻想都撚滅在了搖籃裏。
好幾次放學，楚念青走到我的麵前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我們之間除了漫長的沉默再無其他，一個猶豫，一個等待，誰都沒能再讓我們的關係回到從前。
填報誌願時我考慮了許久，長輩們都說純藝術的專業畢業後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就如油畫、雕刻等專業。我想到從小我就喜歡服裝設計，便想著將來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也很是不錯。
雖然目標明確，但我心裏對楚念青的渴望仍沒有徹底湮滅，我終於按捺不住，找了一天放學將他約到了學校旁邊的街心公園。
我看著他，直截了當地問?：“你準備填報什麽學校、什麽專業？”
他不假思索地回了我：“S大油畫係。”
我抿了抿唇，以我的綜合成績想考入S大有點難度，但最後再努力衝刺一下，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下定決心般對他說：“好，那我也選S大，希望最後我們兩人都能得償所願。”
說完我轉身便走，雖然很想再多與他相處一會兒，但這個學期長久的疏遠已經讓我不知該怎樣與他交談。
“小酒窩，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我猛地頓住腳步，整顆心都在顫抖。時隔許久，我早已不想再提及那件事。
“楚念青，畢業那天你能送我一幅肖像畫嗎？我想看看你腦海中的我是什麽模樣。”
我逃避了他的提問，也沒等到他答應我的要求，就跑著離開了公園。
高考結束，獲得錄取通知書時，我歡欣雀躍。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考上了S大。
三年來，我頭一次鼓起勇氣撥打了楚念青的手機，我想問他是否與我一樣成功被錄取，這樣我們就能繼續做四年的校友。
可他的手機關機，QQ也不在線。
最終等到畢業典禮，我才見到他。
那一天的情形，我至今記憶猶新—他雖考上了S大，卻決定去法國留學。
我人生中最可笑的時刻莫過於此，我拚命努力想要與他同校，他卻選擇了丟棄？那他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這個決定？沒有期待，我也不會如此刻這般狼狽。
操場上，樹蔭下，我站在他的麵前，失去了控製淚腺的能力。我不想問為什麽，因為他已經決定了。
最終，我吞下滿心苦澀，向他伸出手：“我的肖像畫你帶來了嗎？”
楚念青咬了咬唇，眸中的星光碎裂?：“對不起，我畫不出……”
果然，三年還是不夠讓他將我的模樣刻入腦海，往後也不會再有機會。
我心如死灰?：“楚念青，做了三年同學，你喊得出我的名字嗎？”
“小酒窩，你叫謝……”他囁嚅了半天都沒說全。
我想，我與他的故事該在此處終結了，一個使我掏出了整顆心去愛慕的少年，卻連我的名字也記不全。
九、往後的時光還請多多關照
大一暑假，我去參加了高中年級組同學聚會。在包廂裏，我看見了越發成熟嬌媚的宋琳。
她見到我後愣怔了半晌，不知出於何種目的，她炫耀般地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讓我看楚念青發給她的照片。
他穿了一件白襯衫，站在羅浮宮前。他又長高了些許，容貌也越發清俊。印刻於我回憶中的少年，如今已有了成熟男人的韻味。他仍耀眼得讓我挪不開眼，又柔和得讓我心碎。
曾經我認為他是世上最溫柔的少年，但舊時光裏令我幻滅的記憶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他骨子裏的極致冷漠。
宋琳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楚念青在法國留學的情況，我默默聽著，不作回應，也不打斷她的炫耀，隻是心底被我牢牢護住的傷疤又被她撕開了。
最後，她古怪地在我耳邊笑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他高考後為什麽突然決定去法國留學吧？”
沒錯，這是我一直想知道，卻沒有問出口的疑問。
宋琳很好地給我解了惑。
原來楚念青從小就沒了媽媽，他的母親因生他難產而死，他的父親後來去了法國工作，他跟著爺爺奶奶生活。
高考後，他得知父親由於事業不順，身體也變得不好，最終決定去法國照顧父親的生活起居。
聽完宋琳的話，我才真正明白我用整個青春去愛慕的少年，我卻完全不了解，甚至根本沒有走進他的生活。他的事我一無所知，我們真的連朋友都算不上。
“謝嬌，你真以為你對念青有多特別嗎？我知道他的所有事，你呢？嗬，聽說你還單著呢！還在等念青？別癡心妄想了，他對你根本沒意思。”
直到大三開學，我在學生油畫展覽館裏看到了楚念青畫筆下的《夢中少女》，這讓我沉寂許久的心死灰複燃了。
我知道，那個溫暖如陽光的少年從未在我心中逝去，他一直強勢地占據著我心中留給愛情的所有位置。
回去後，我終於決定登錄廢棄很久的高中時的QQ號。當年，楚念青走後，我不知他還會不會與我聯係，為了不再有期待，膽小地掐斷了我們能有的所有聯係。
我不知這幾年間他是否聯係過我，抱著緊張又激動的心情登上了QQ。
當他的頭像開始跳動時，我感覺我的心髒跟著快要跳出胸腔。
小酒窩，對不起。我一直有一個難以啟齒的疾病，因為自卑，除了班主任，在學校裏，我沒讓任何人知道。我有輕度麵孔失認症，這會讓我記不住熟人的麵貌，更加無法做到將他們的麵容與名字相匹配。從小我都是用聲音和人物特征來分辨猜測他們的身份。隻有相處十分久的人，我才能憑借熟悉感準確辨識。宋琳與我青梅竹馬，我對她的熟悉超過任何親人以外的人，但我與她隻是好朋友……
很抱歉沒能和你上同一所大學，但現在的分開不是永別，我會回去，等我好嗎？
我將在法國接受更好的治療，通過訓練，記住你的麵容。
我的心裏有一個女孩，她笑起來時，臉頰上有兩個可愛的小酒窩。
……
當我看到法國巴黎羅浮宮學院的交換生出現在我的教室門口時，我內心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口。
我緊張又激動地望著比記憶中成熟許多的楚念青走到我的身邊，我再次見到了他暖陽般的笑容。
“小酒窩，我回來了。”
淚水染濕了我的眼眶，我不顧一切地撲入他懷中。
褪去了青澀，如今的我隻想清楚明白地告訴他：“楚念青，歡迎回來。我是謝嬌，也是喜歡了你許多年的小酒窩。往後的時光還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