饋贈之喜

文/默默安然

一、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追到他

商妄主動走進我的世界是在一個春天裏莫名其妙的大風天,四五級的大風刮得門窗不停響。

我坐在家裏開的小超市的收銀台後看書,頭上戴著降噪耳機。超市生意很差,怕是開不下去了,媽媽去隔壁打麻將,我一個馬上高考的人自然不會認真對待買賣這種事。所以商妄進來時,我壓根就沒抬頭。

反正現在的人素質都還不錯,拿了東西知道主動來付錢,自己拿手機掃一掃就好了。商妄也不例外,他拿了一瓶可樂到我麵前,然後用支付寶付了賬。我以為他接下來的動作應該是拿起可樂走人,結果他屈起手指在我攤開的英語習題上敲了敲。

不得不說,他的手長得太好看了。我終於抬起頭,當我發現是商妄時,我的後槽牙因為緊張死死咬住了。

商妄是我的男神,他對我的吸引力超越所有熱搜明星,自從迷上他,我將我之前所有偶像都拋棄了。

他比我高一屆,如今已經讀大學了。我們在學校時根本沒機會認識,當然也是因為我。我知道他就住在前麵那條路的盡頭,步行十幾分鍾的距離,這卻是我第一次見他走進我家超市。

雖然商妄長得一表人才,絕對是肩寬腰窄的好身材,但我不是那麽膚淺的人,我注意到他,是因為高二上學期發生的一件事。

我們這個城市靠海,中間還有一條大運河,很多很多的橋也就成了城市特色。我放學必經之路上就有一座橋,我常常站在橋邊發呆。冬天還沒過去時,河水結著冰,冰麵上總是走著很多的人,釣魚的砸出一個個鑲著白邊的窟窿,小孩子打打鬧鬧,甚至還有人推著自行車抄近路。因為這是從小看慣了的景象,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人的視覺是會有盲區的,尤其置身其中的時候,所以兩個人落水很久,冰上和岸上的其他人才反應過來。在橋上的我還要慢一些,我的心跳加速時,一個人已經下水去救人了。

當時的場麵實在太過驚險,人在溺水時非但不會配合,還會拚命把施救的人往水裏拉,有好幾次我覺得救人的人快撐不住了,但在一片混亂裏,他還是將兩個人都推上了岸,最後他才被岸上的人拉上來。因為時間緊迫,他下水時隻脫了一件外套,身上的衣服全都貼在了身上。他顯然已經脫力了,出水上岸的步伐晃晃悠悠的。我看著他從水裏走出來,河堤上不算亮的燈光在他身上籠了一層金邊。

沒管被救者的感謝和路人的簇擁,他披上外套堅持離開。他經過我麵前時,我聞見了河水的味道,也看清了他的臉。我這才認出他是學校裏的人,當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從那一刻起,他在我眼裏有了永恒的光。

第二天我在樓道裏晃悠,終於看見他從我對麵走過來。我在他所在班級外麵探頭探腦,知道了他叫商妄。

如今他在我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顯然是有話對我說。我對著他瘋狂眨眼,傻乎乎地“啊”了一聲。

商妄露出被震驚到的表情,我這才想起我戴著耳機,臉上頓時一陣火燒火燎。我慌忙把耳機摘了,用力咽了咽口水,端正態度問他:“有什麽問題嗎?”

“你家這個得修啊,不嫌吵嗎?”

他指了指天花板上的通風口,那裏一有風就咣咣咣響。不過這情況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家人都比較懶散,不出大問題就懶得管。

“很長時間了,沒風的時候就不響。”

“有工具箱嗎?”商妄問。

“噢,有有有!”

我愣了愣才明白,慌慌張張去給商妄拿工具箱。他從裏麵挑出一把螺絲刀,又讓我給他搬把椅子,踩到上麵開始擰通風口的螺絲,將四周固定了一下就沒有響聲了。

他站在椅子上低頭看我:“看吧,就是螺絲鬆了,緊緊就好,萬一時間久了,掉下來砸到人就壞了。”

我非常認真地點頭,心裏想的是,神了,怎麽會有人在這種能看到雙下巴的視角下都這麽帥。

“行了,我走了。”

做完好事,商妄幹脆地推門出去了,頭都沒回。我猶豫了一秒,轉身在貨架上飛快抓起一罐可樂追了出去。

“商妄!”情急之下,我就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回過頭來,臉上滿是驚訝:“你認識我?”

“送你的!”

我沒回答他,隻是揚手將可樂朝他丟了過去。他在半空中穩穩抓住了可樂,朝我笑了笑,欣然接受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住地深呼吸,雙手在身側緊緊握著拳頭。我知道商妄考的哪所大學,我發誓自己今年也要考上,如果我做到了,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追到他。

二、令人愉悅的他

我沒有考上商妄所在的大學。

現實不像故事,有那麽多巧合與必然。我父母對我的學業從來都沒什麽期待,而我也散漫慣了,雖然在以商妄為目標之後我真的有努力,可高考的變數太多了。沒做到就是沒做到,再解釋也沒有用。

我不僅沒做到,最後錄取我的學校還和商妄隔著近兩千公裏。可是,那還算是個說得過去的學校,如果我提出複讀,爸媽肯定不會答應,而且我也沒有那麽好的心理素質。

我知道,我必須和商妄告別了。

那個暑假,爸媽忙著清貨,他們想將超市改成網吧,又擔心初始資金不夠,沒空在意我做什麽。我每天戴著耳機騎著單車在街上晃**,矯情起來就大聲唱:“曾經自己像浮萍一樣無依,對愛情莫名的恐懼,但是天讓我遇見了你。”

我整顆心沒著落全是是因為商妄,最後我決定,在出發去學校前,我得去見見他。

同樣是暑假,我想商妄應該會在家,但我隻是大致知道他住的區域,卻不知道具體位置。我隻能一天天騎著車在那周圍打轉,連旁邊開店的老板看我的眼神都變得奇奇怪怪起來。

結果我還是差一點就錯過商妄,他從我的背後經過,都快走得看不見時,我才回頭。我趕緊朝他騎過去,在他身側經過後轉了個彎,橫在了他麵前。商妄明顯被嚇了一跳,我也覺得這場景更像是尋仇,但我也顧不得了,如果不一鼓作氣,有些事就做不到了。

“你是……”商妄眉頭微蹙,不是嚴肅,隻是好奇,“可樂?”

他居然因此記得了我,我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我想……和你告個別。”

商妄挑了挑眉,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把車停好,走到他麵前,嚐試看了他眼睛兩秒,立刻低下頭凝視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我知道從這個角度,他隻能看見我的發頂,可這樣總比看見一顆西紅柿強。

“我要去很遠的地方念大學了,我原本想考你那所大學的,可惜沒考上。我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你,所以我想臨走之前來和你告個別。當然,如果你願意給我留個電話號碼的話……”

我偷瞄了商妄一眼,他憋笑的表情很明顯。我想我確實是無厘頭了一點,在他看來,我就是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要去念書還特意來和他告別,一定像個神經病。

“……微信也行。QQ?再不然支付寶也行……你種樹嗎?”

反正已經開口了,我不想放棄任何可能性。然而在等待商妄回答的片刻裏,我的勇氣飛快耗盡,我對時間的感覺變得模糊,一秒像一小時一樣難挨,我的手指快把衣服摳出窟窿,開始打自行撤退的腹稿。

“你剛說的那些……”

等他終於開了口,我的心差不多已經不跳了。我無限悲哀地想,難不成為了拒絕我,他要說他不用手機嗎?

大概是我心灰意冷的樣子太好笑,商妄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我都可以給你,但你要說個合理的理由。”

咦?真的?他說能把所有聯絡方式都給我?我瞬間像是被插上了電源,過大的電流一下子躥上我的頭頂,將我腦子燒短路了,我脫口說道:“因為我喜歡你。”

在商妄笑得彎彎的,卻閃著光的眼睛的注視下,我沒能冷靜下來,腦子因為過載而爆掉了。

我腦袋裏充斥著“嗡嗡嗡”的噪音,在一片純白裏隻有一條彈幕不停滾動—我居然說出來了!

“好吧,理由充分,手機拿出來。”

商妄朝我擺了擺手機,我維持著呆愣狀態,真的和他交換了微信、QQ、微博,甚至支付寶,他還非常順手地偷了我的能量球。

“好好讀書,有空聯係,快回去吧。”

說完,商妄繞過我,兀自往前走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朝他背影喊:“那你的回答呢?”

他沒回頭,隻是抬起一隻手臂朝我揮了揮。我重重歎了口氣,以為這就是拒絕的意思,微信卻是時候地彈出一條信息:我目前單身。如果你不是太急的話,我們可以先做朋友。

那個傍晚,我騎著腳踏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受到的卻是從未有過的幸福。興奮像是薄薄的電,在我皮膚上翻滾,讓我坐立難安。我不得不從座椅上站起來騎車,低矮的樹枝蹭過我的頭,明明被劃得有點疼,心裏卻滿是愉悅。

令人愉悅的夏季晚風,令人愉悅的落日紅霞,令人愉悅的路邊燒烤香味。

令人愉悅的十八歲。

令人愉悅的他。

三、我的這一點點溫柔就算掰開揉碎,足夠撫平他的傷痕嗎

然而每個人都知道異地戀是艱難的,異地交朋友也是艱難的,更何況是我和商妄這種剛開始就異地的。

心理上的困難已經很要命了,再加上身體上的困難,分分鍾就能將我壓垮。開學一個月多點,我就病倒了,因為我的學校在西北,而我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喜歡清淡和湯湯水水,然而本地特產隻有牛羊肉和麵食,我上火到口腔潰瘍,還動不動就鬧肚子,最後隻得去醫院輸液。當我孤零零在醫院輸液,給商妄發微信,他卻久久沒回複時,我特沒出息地哭了。

理智上,我也不想哭,我也覺得矯情,可現實裏的我就是有說不出的委屈,好像隻有哭一哭才能舒服些。我還沒哭完,商妄發來了語音:“我剛下課。”

我擤了擤鼻涕,也用語音問他:“你給我推薦點方便麵吧。”

原先在家時我極少吃泡麵,可眼下在這裏,我得做好準備以泡麵為生了。因為食堂裏除了肉類之外的菜,看起來都很詭異。

商妄的“正在輸入”持續了很久,我還以為他真的認真在打泡麵牌子,還想說“我也不需要那麽多”,結果他那邊隻發過來三個字:你哭了?

三個字至於打這麽久嗎?還是說他和我說話時,情緒也有起伏,也在小心翼翼地斟酌字句呢?一這樣想,我的眼淚就止住了。

我:沒事,隻是有一點感冒。

我最終還是選擇什麽也不說。

商妄也沒再多問,轉而對我說:給我一個你學校的地址。

我:做什麽?

商妄:說吧,我記一下,也許什麽時候用得著呢。

其實我隱隱能感覺到他說的不是真話,但我沒什麽理由不給。幾天後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剛好收到了商妄寄的大包裹,裏麵有我想要的泡麵和一些稍微營養一點的速食品,另外還有幾盒常備的感冒藥。

我抱著大大的箱子坐在宿舍的地上,笑得像是撿了五百萬一樣,如果室友這時候推門進來,估計會被嚇得默默退出去,並帶上門說“打擾了”。

以我淺薄的人生經曆來看,這對於我而言就是至高無上的幸福。

但很顯然,於商妄而言,這不是的。

第一個學期結束,我忙不迭地回家,一是太想吃家裏的飯了,二是想見商妄。爸媽最後還是把家裏的超市改成了網吧,雖然比較簡陋,但生意還不錯。前台的位置和從前差不多,區別是多了台電腦,能讓我更願意待一些。我抬起頭,還能看到商妄修過的通風口。

我給商妄發信息:你在幹什麽?要不要來我家玩?我給你免費。

商妄:行,等一會兒過去。

他答應得很痛快,讓我以為他真的馬上就會出現。我趕緊翻書包找化妝品,對著鏡子塗口紅,還被來上網的小屁孩笑話。

在反複確認了自己化的妝不像如花後,距離商妄答應我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他比我想象的慢,心急火燎的我勸自己不要那麽心急。

但一個小時過去了,他仍舊全無動靜,我還是忍不住催促起來:人呢?

他沒有回答。

我忽然不安起來,沒理由的壞預感冒出來。我不自覺地走到門口,對著馬路茫然地踱步。正好爸爸從外麵回來了,我迅速把工作交給爸爸,打算去找商妄。

然而就在我邊撥他手機,邊往他家的方向走時,我的餘光看見一輛出租車從我身旁經過,後座半開的車窗裏露出的那張臉好像是商妄。因為太過突然,我愣住了,等我再想仔細看,就隻剩車屁股對著我了。

在看對和看錯之間我隻猶豫了一秒,我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做了個瘋狂的決定,我要追上他。

幸好有一輛空的士恰好在眼前經過,我衝過去攔,它停了。雖然中間隔著幾輛車,但隱約還能看見載著商妄的那輛,我讓司機咬死那輛車。司機透過後視鏡看我,似乎有點疑惑我的目的。

車子開出很遠,越來越僻靜,遠遠看見商妄那輛車靠邊停了,我就叫司機在離馬路很遠的另一邊停下了。我貼著牆根往前靠了靠,看清了那確實是商妄。他在路邊沒等多久,一輛私家車就停在了他麵前,司機開門出來,是個中年男人。

不得不說,我長舒一口氣。

商妄和那個男人說了半天的話,站在路邊朝空****的馬路指指點點,我還是第一次看他情緒如此激動。從我待的位置,我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不等我想好怎麽做,商妄上了那人的私家車離開了。

我這才後悔沒讓之前的出租車司機原地待命,放眼望去四周看不到一輛出租車,打網約車也來不及,這下真的追不上了。等他們的車子開遠,我跑過了馬路,站在剛剛商妄站的位置想知道這兒有什麽風景,環顧了一圈也沒發現關竅。

我憤憤地踢著地磚縫,開始質疑自己此行的意義。不經意地轉身,我突然看見一旁電線杆上貼著的尋人啟事。

準確地說,那是尋找目擊者啟事。

兩年多以前的一個深夜,在這個路段發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輛車上的一對夫妻離世,肇事司機至今沒有歸案。因為此處是冷僻路段,監控不完備,隻能靠目擊者。

這周圍的電線杆上都貼著這個啟事,而且仔細看不止一張,後麵還有些褪色的、被蓋住的。那些啟事上寫著的電話號碼都一樣,我對著手機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對,多希望它們隻是相似,可事實就是和商妄的號碼分毫不差。

兩年多以前,算時間應該是在商妄下水救人之前。在經曆了這樣的噩運之後,他居然還有勇氣去拯救別人,他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我雙手死死捂著嘴蹲下去,想將心口往上湧的痛強行按回去,它卻轉而從我的眼睛裏發散出來。我拚命瞪著酸到不行的眼眶想,我能為這樣的他做什麽呢?我這點輕飄飄的喜歡足以撫慰他的悲傷嗎?我的這一點點溫柔就算掰開揉碎,足夠撫平他的傷痕嗎?

在他看來,莽莽撞撞闖至麵前,訴說著不合時宜的喜歡的我,是不是像個傻瓜呢?

四、謝謝你,給我家的感覺

那天我走了很久很久才打到車子,雖然我所在的城市冬天並不算極寒,但那天天氣不好,我穿著單鞋,還是凍得腿麻。即便如此,我也沒徑直回家,而是讓司機直接開到了商妄家附近。

我堵在一條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情等待著。

晚飯點都過了,一輛出租車停在了我麵前,商妄付完錢下車,回頭就撞見我,顯然嚇了一跳。

“你怎麽……”

沒等他說完,我衝過去抱住了他。

我沒什麽擁抱的經驗,和他又有身高差距,其實就是我撲到他身上,雙手抓緊他兩側的衣服,像樹袋熊一樣。隔著厚外套,我還是能感覺商妄的身體僵了僵,頓了頓他才抬手拍了拍我的背,納悶地問:“怎麽了?”

我貼著他的衣服搖了搖頭:“我就是想給你點力量。”

商妄笑了一聲,胸腔的震動令我臉紅,我終於稍稍抬起了頭,他低頭看我,問:“為什麽?”

“我都知道了,你的事情。”

他整個人肉眼可見地僵硬了起來,神色在詫異與悲哀中遊移,像燈光掃過黑色的水麵。但最終商妄還是選擇讓一切回歸寂靜,他甚至都沒有問我是怎麽知道的,而是抬手在我腦袋上蹭了蹭,低聲說:“沒關係,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

之前我覺得商妄的溫柔就像水一樣,能無孔不入,將人包裹,又不會讓人感覺到過多的壓力,而如今我卻感覺他的溫柔結成了冰淩,我稍微動動,就會被刺傷。他是燃燒了多少自身的熱量,才能將生命裏的冰淩轉化成水送給別人呢?

我之所以看透了,是因為我將他放在心裏了。

“可是那個人還沒抓到吧?”

“今天有人來聯係我,說他可能知道點線索,但不確定是不是與我有關。我跟他去警局說了說,剩下的還要靠警察去查。”

“天網恢恢,一定會抓到的!”

商妄笑了一聲,明顯是在笑我冒著傻氣的堅信,但他還是說:“嗯,會的。”

我從他眼睛裏看到的卻是疲憊,其實他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了。他的人生被困在了一個狹小的區域,四周並沒有什麽阻礙,可他一步都邁不了。他不是不想走出去,可他又覺得自己不能走出去。

“啊,對了,你是因為下午的事情來的吧。”商妄像是突然想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電話來得很突然,我沒顧得上和你說。”

是沒顧得上,還是不想和我說,我已經不想追究了。我用力搖頭:“我哪有這麽小氣!我來是有一件要緊事要通知你。”

“通知?”商妄準確抓住了重點。

我裝出一副不講理的樣子,實際上心裏在打鼓,隻能靠梗著脖子強撐:“過年來我家吃年夜飯吧!”

他似乎完全沒想到我會說這個,露出了有史以來最豐富的一個表情,在刹那的驚詫後,眼裏盈滿了笑意。

“你這就太誇張了吧!”他知道我是好意,但他覺得我隻是一時興起。

“我說真的,你必須來。”我用手指鉤住他袖口的帶子晃了晃,“必須。”

他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如果你爸媽同意,我就去。”

“說定了!”

我興高采烈地跳起來,抱了他脖子一下。商妄被我拽得彎腰,下意識攬住了我的背。

我是認真的,我思來想去,自己能做到的事隻有一件,那就是給他更多愛。

除夕那天商妄真的來了,提了不少東西。我爸媽很熱情,就當招呼一個偶然上門的朋友,氣氛比想象中和諧很多。出乎意料,商妄很會做菜,大大地豐富了我們的年夜飯。我不止一次看到媽媽的興奮之色溢於言表,真的揪心她會說出什麽過分的話來。

畢竟在我提出要讓商妄來家裏過年之後,我和爸媽經曆了幾圈“男朋友”和“朋友”的反複洗腦,過程不遜於“司馬光砸缸”,最後才說服他們勉強接受了“朋友”這個說法。

這頓和“朋友”的年夜飯很溫馨、很美滿,因為我提前叮囑過爸媽不要提家人的話題,於是完全避過了尷尬項。加之我爸媽實在是嘴上沒譜的人,常常會說出點在我聽來很丟人的話,可商妄隻是無限溫柔地笑著,我甚至覺得這有點煩的一切在他眼裏都是可愛的。

外麵鞭炮劈裏啪啦響成片的時候,我拉著商妄和我出去放禮花,之前爸爸是不放心讓我放的,但商妄在,他們就沒攔著。我站在安全範圍外捂著耳朵看他點了信子,轉身朝我跑過來,金色的火焰在他背後綻放,耀眼得讓人想哭。

“我收回我之前的話。”

四周一片嘈雜,這真是實打實的煙火氣,我在這時開口,商妄根本聽不清楚我在說什麽,他朝我低下頭來,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踮起腳,湊近他的耳朵,盡可能大聲地說,“我收回我說喜歡你的話,我們像現在這樣做朋友就好!”

商妄側了側頭,在我腳後跟回歸地麵的瞬間,給了我一種他要吻下來的錯覺。可即便是錯覺,也足以讓我的心跳加速。然而商妄隻是目光灼灼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大概想問為什麽,又不好意思開口。

“因為我想你現在應該無心談戀愛,而且我們確實聚少離多,我不想你因為我的表白過意不去,刻意分出精力來理睬我,照顧我,這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們就做最普通的朋友就好,我以後也會努力克製自己少煩你一些。如果你自然而然想起我,我一直都在,但我不強求。我隻希望你記得,我拿著號碼牌就可以了。”

這期間鞭炮的聲音時斷時續,其實我不確定商妄聽到了多少,但我還是一股腦地說完了。這段聽起來很有風度的話在我心裏滾了好幾天了,這本不是我的性格,我隻有借著這熱鬧的氣氛才能說出口。

零點之後最喧囂的時段結束了,突然有一刻,所有聲響都消失了。背後傳來老媽喊我的聲音,我隨口應了一聲,卻沒有動。我和商妄相對站著,內心的鍾聲在響,像是期待著某一個時刻,直到他俯身抱住我,鍾擺才“哢嚓”一下停了。

“新年快樂。”他在我耳邊說,“謝謝你,給我家的感覺。”

要是時間真的能停在這一刻就好了。我貪心地想。

我並不覺得愛讓我變得高尚、懂事,我覺得愛讓我變得更傻了,傻到隻在意他的感受,都顧不得自己了。

五、我等你回來

那之後我又回到了大西北念書,我不想打自己的臉,所以下定決心,不管多寂寞,也控製著給商妄發信息的頻率。每次我在聊天框裏打出文字,都會在發送之前刪掉。

商妄聯係我的次數確實不多,他畢竟也要上課,周末還會去給小學生做家教。不過我發朋友圈,他都會點個讚,偶爾也會來問候一句“最近如何”。

讓我沒想到的是,關於商妄的消息,我居然主要是從爸媽那裏得到的。原本他們並沒有噓寒問暖的熱情,自打商妄登門以後,他們反倒和我聯係密切。

“小商可真是個好孩子,太懂事、太能幹了。”

“咱家電腦壞了,都不用找人修了,小商都能修。”

“前兩天他幫你爸去進貨了,搬飲料什麽的可賣力了,可幫大忙了。”

“哎喲,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可能看上你哦?”

每次打電話,我都在“你們別使喚他幹活了”和“我到底是不是你們親生的”之間反複咆哮,但掛斷電話後又會情不自禁地笑。單看商妄頻繁去我家裏就代表我在他心裏還是占據了一點點位置的,是什麽關係都無所謂,重要的是我那個不像樣的家真的能帶給他一點溫暖就好了。

就這樣,我和商妄在一起過了兩個春節,商妄對我家越來越熟悉,我爸媽也越來越肆無忌憚,開始各種旁敲側擊,每次都要我瞪眼睛才會停止,但商妄總是一笑而過。

然而第三年我卻無法回家了,學校所在的城市突降罕見的大雪,路況糟糕透頂,幾乎所有的交通都停滯了。正值年下,大批人滯留在火車站,看著令人心酸。這種時候最省心省力的決定就是待在學校不回去了,我爸媽也選擇理解。

隻是長這麽大,第一次大年三十不在家,我心裏真的是別扭得很。我趴在宿舍**,看著學校貼心掛起的彩燈將雪地映得五彩繽紛,卻一點都不覺得喜慶。快到零點的時候,我照例給朋友們發祝福信息,商妄簡單地回我一句:新年快樂。

我不回去的日子,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去我家,爸媽居然也沒提起。我感覺到了一絲奇怪,但也沒多想。所以第二天一早,當我在學校裏見到商妄,我才震驚到失語。

看得出商妄已經將他最厚的衣服都穿上了,但畢竟家鄉那邊的冷和這裏不是一個等級,他仍是凍得有些瑟縮,臉色也不太好看。即便如此,他一見到我還是露出燦爛的笑容:“驚喜吧!”

“你怎麽來的?”我跑向他。

“飛到不受影響的周邊城市再租車。”

“路不是不好走嗎?”

之前好多路都封了,現在雖然開了一些,但堵得很,據說車子排成一條長龍,動彈不得。

“是啊,所以我出來得比較早啊!”商妄微微歎了口氣,“可惜昨天還是沒趕到。”

他有兩隻巨大的黑眼圈,聲音也有些啞,可他的身上閃著暖融融的光,像是能融化這周圍的皚皚白雪一樣。他在路上耽擱了那麽久,結冰打滑的路,停滯不前的車龍,疲憊、焦躁無限堆積,隻為了來到我麵前。

他沒有融化冰雪,他融化了我的心,讓我的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哭什麽啊,傻不傻?”商妄樂不可支,低頭用手指刮了一下我臉上的淚滴。

“你為什麽要來?”我冷得吸溜著鼻涕問。

“想來就來了。”

“你說實話,不是我爸媽逼你來的吧?”

商妄愣了愣,突然笑得停不下來。他把手掌蓋在我的頭頂,用了點力氣揉搓,我被撥弄得晃了晃,帶著眼淚又撲哧笑了出來。

他陪我在學校待到大年初五,我們去了當地很有名的一個湖轉了轉。我和商妄說了我看到他下水救人的事情,他有些意外。事情已經過了那麽久了,我提起時來竟有些後怕:“雖然你做的是件對的事,可下次能不能不要那麽莽撞?你多少也要為身邊的人想一想。”

商妄低著頭,沒有吭聲。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樣說太自私了?”我問。

“我理解你說的,我也覺得對。隻是……”他的聲音拉得很長,不知是欲言又止,還是斟酌詞句,最終他隻是搖了搖頭,笑容裏有點羞澀的味道,“情況緊急,想不了那麽多。”

“也是,如果你沒那麽做,也許我就不會喜歡上你了。”

注意到商妄的眼神,我才慌忙拍了拍嘴:“啊,收回,收回。”

“你收回了,我可沒辦法當作沒聽到過。”

在結冰的湖麵邊上,在掛雪的鬆柏下麵,商妄扳正我的肩膀,極其認真地注視著我說:“有句話我之前沒對你說,我覺得還是應該鄭重其事地說一次。我很珍惜你的喜歡,即使我暫時想不好回應你什麽,但對我而言,它是很寶貴的,不是能夠輕易收回的。”

“我……”

我剛開口,一陣風將我身後樹枝上的雪吹落下來,很大一團砸在我的頭上,痛倒是不太痛,就是嚇了我一大跳。我向前跳了一下,直接撞進商妄的懷裏,他也沒有躲,用手撥弄著我頭發裏的雪。

我們離得很近很近,近到我確定這麽久過去,他對我心跳的牽引力絲毫未減。

商妄回去的那天,我送他到車站,讓他回去轉告我爸媽,我在這邊很好。他過了安檢之後,隔著柵欄對我揮手,喊了聲:“可樂。”

在我們正式認識後,他一直都這麽叫我,不管我真正叫什麽,我也聽慣了。

“我等你回來。”

不知怎的,簡單的一句話竟令我眼眶一熱。我確定自己感覺到了,有一些絲線從我和他的身體裏長出來,正逐漸將我們拉近。我以為深入他一視同仁的溫柔之後會撞見殘缺與疲憊,誰知我撞見的是一顆同樣滾燙的心。

我用嘴型對商妄說:我喜歡你。

很奇怪,明明當著他的麵說了那麽多次,我還是忍不住想說,而且不再害羞,反倒有些驕傲。

他用笑容告訴我他看懂了。

六、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哪一天不是度蜜月呢

在我讀大三的下學期,肇事司機在過了幾年提心吊膽的躲藏生活後,突然去自首了。

警察打電話通知商妄去處理後續事宜,他卻在深夜打電話給我,希望我能和他一起去。我第一次買了幾乎全價的機票,以最快的速度飛了回去。

懸在心上那麽久、那麽重的一塊石頭,轟隆一下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我無從知曉商妄的心情,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沉默地看著警察錄的口供,沉默地聽著複盤的案件經過,沉默地記下需要自己配合的事。我能做的隻有一件事,就是一直將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我想讓他知道,我永遠在。

從警局出來,商妄鎮靜地朝前走,我就陪著他走了很久。雖然我的鞋有點磨腳,但我也沒吭聲。直到他走累了,主動停下來,我看到他胸口起伏,長長籲出了一口氣。他抬頭看著明晃晃的天空,我在他的眼角看見了閃亮的光。

“我原以為隻要抓到那個人,我就能踏實。可現在他歸案了,對我而言卻好像毫無意義。我的家沒有了,我回不去了。”

“可隻要你願意,你就會有新的家。”我握住他的手,“我會給你一個新的家。”

商妄反握住了我的手,沒有很用力,卻足以讓我掙脫不開。我有些無措,想知道他究竟是什麽意思,可我不敢問。

我們真的回了家,爸媽完全忽略了我可能是逃課回來的事實,隻對商妄感興趣。當我偷偷將事情和他們講了,一向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媽媽居然紅了眼眶,當即出門買了一整隻雞回來燉。

“你看……”我對商妄說,“就算沒有我,我爸媽也是真心喜歡你的。隻要往前走,你總會遇到更多的家人。”

我時間很趕,在家待了一天半就要回學校去。外麵下著瓢潑大雨,飛機不知會不會晚點,但我也隻能去機場等,因此我心裏有一點急躁。

路上經過一截淹水路段時,商妄突然叫司機停下,司機不肯停,在積水裏停車對車子不好,而且那也不是適合停車的道路。我見他始終望向某個地方,忍不住問:“怎麽了?”

“我沒記錯的話,那裏有個豁口的井蓋,現在水淹成這樣,看不清,容易發生事故。”

我扭頭對司機說:“師傅,前麵能停的地方幫忙停一下吧。”

司機有些不滿地在前麵路口靠邊停了,我把雨傘遞給商妄,和他說:“我可以自己去機場的。”

“你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他打開傘跑回去,雨將車窗淋得模糊,我看不見他在做什麽。過了十幾分鍾,商妄渾身濕透地跑了回來。

“走吧。”

“你去做什麽了?傘呢?”

“我用傘探到了井蓋在哪兒,然後找了點東西把傘固定在那裏了,來往的車子看到後應該會知道繞開走。”

我點了點頭,拿紙巾給他擦雨水,不住和司機抱歉。

但商妄的心情仿佛突然變好,他握住我抓著紙巾的手說:“如果放在幾年前,我會選擇站在那裏,像個稻草人一樣。那可能會是更好也更值得讚頌的方法,可那並不安全。但那個時候,我不在意。

“我不在意,所以我下水救人。我想盡了辦法為別人做事,因為我絕望,我知道這個世上在意我的人已經沒有了。

“可今天我不這樣想了,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得珍惜我自己。”

我快被自己又想哭又想笑的情緒折磨瘋了,人居然會擁有這麽複雜的感情,我以前想都不敢想。我好似看著一條渾濁的河流,泥沙一點點沉澱下去,隻留下清澈的水,閃著鑽石一樣的光。

“這就對了。”我抬起手,摸了摸他濕漉漉的頭發。

一直不怎麽吭聲,以至於我以為是在生氣的司機突然開了口:“你們倆人是去度蜜月嗎?”

我和商妄同時一愣,又同時笑出聲。

“嗯,算是吧。”

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哪一天不是度蜜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