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冬

文/顧暖色

一、世界上怎麽有你這麽愛撒謊的人

這是周嗬第一次跟團旅遊。

報團前,旅遊團的負責人口若懸河地向她推銷,一群驢友全是靚女帥哥,同一個年紀,聊得來,不孤單。

可等她上了車,哪兒都錯了。

整車頭發花白的老年人,就她一個穿著騷氣風情的紅裙子,戴著墨鏡、抹著口紅。她在最後一排坐下,墨鏡剛取下來,就上來一個穿著黑色休閑外套的男生。

男生低沉而幹淨的嗓音響起:“大家好啊,我是導遊薑濰,這次……”

周嗬一頓,不慌不忙地戴上墨鏡,可還是忍不住吐槽:負責人說得沒錯,是有俊男,可是她並不想看見。

她默默地拿出帽子蓋在頭上,默念:看不見我。

那導遊全程講解景點,視線壓根兒沒往她身上掃,她覺得自己偽裝得還挺好的,就放下心來睡了。

到了酒店,車上的人走光了,她才下車。

旅遊團安排的是兩人一間房,她嫌麻煩,就單獨訂了一間房。

現在想想,幸好她單獨訂了房。

周嗬找到門牌號,這時,有人喊了聲她的名字:“周嗬。”

這熟悉的聲音讓周嗬露出煩躁、焦灼的神情,但轉念一想,一個小屁孩而已。

這麽一想,她便把腰板一挺,偏頭看他:“小孩,這麽巧!”語氣十足挑釁。

那人可不就是帶隊的導遊—薑濰嘛。

薑濰個子高,穿著休閑的黑色外套,外套的拉鏈抵在下巴處,更襯得身材筆直而高大。

他朝周嗬走過來,陽光照在他身上而折射出的陰影落在她臉上,讓她有壓迫感,她不得不仰頭看他。這人眉目清爽俊朗,眼眸沉亮,是難得的帥仔。

同時,他也是個麻煩的帥仔。

果然,這個讓人覺得麻煩的帥仔輕輕一笑,慢悠悠地說:“不用特意躲我吧?”

“沒。”周嗬頓了一下,“你想多了。”

薑濰把手插在褲兜裏,繼而輕飄飄地說:“周嗬啊,世界上怎麽有你這麽愛撒謊的人?”

周嗬直接翻了個白眼,開門進去,“啪”一聲關上門,利利索索地將薑濰隔絕在外。

二、他在心裏演了一場獨角戲

那會兒周嗬在C市的醫院實習,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薑濰就住在她隔壁。但半年來,兩人隻在電梯裏碰過麵,沒有任何交流。

薑濰正式和周嗬說上話是白燁去世的那晚。

白燁是因車禍身亡。他淩晨來C市,與疲勞駕駛的司機相撞,還沒送到醫院就走了。

周嗬和白燁是青梅竹馬,起先兩人暗戀著彼此,直到上大學了才確定關係。

兩人都很重視這段感情,周嗬被分配到C市醫院實習,白燁留在本市工作,許諾畢業就結婚。

其實異地戀很辛苦,它需要兩人不停地維係和珍視。周嗬在醫院的工作很忙,白燁隻能一有時間就來C市陪她。

白燁出車禍的前一晚,兩人在電話裏吵了一架。

其實那也不算是吵架,白燁隻是說第二天有急事兒,可能沒辦法過來。

兩人上一次見麵是四個月前,本來白燁前段時間說來,結果有事兒又推脫了。

周嗬脾氣大,再加上工作壓力也大,突然就生氣了,一氣之下把手機關機了。

白燁給她打了一夜的電話,又在微信裏哄著她:“寶寶別生氣,我一有時間就過去。”

周嗬沒想到第二天晚上白燁就有了時間,連夜驅車來C市哄他的小公主。

那晚周嗬沒值班,洗完澡就出去吃飯了。

C市剛下了一場大雪,地上的雪化了一半兒。周嗬吃完飯後,踩著雪回家,一摸口袋,發現沒帶鑰匙。

她照著門上的開鎖電話打過去,對方說:“三百。”

她隨口道:“這麽貴啊?”

對方訕笑道:“嫌貴啊?大雪天的,冰都不化,給錢我也不一定去得了。”然後掛了電話。

脾氣比周嗬還大。

周嗬翻了個白眼,覺得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對。

她在門口吸了一根煙,冷靜了十分鍾,隨後猛地一腳踹在門上。

她力氣大,門“砰”的一聲開了,也把隔壁的小孩吵出來了。

薑濰在洗頭發,聽到這劇烈的聲響,頂著滿頭的白泡泡探出頭,模樣有些滑稽:“出什麽事兒了?”

周嗬看了他一眼,道:“沒事兒。”

可小孩子也不是好打發的,薑濰睜著一雙澄澈而真摯的眸子,看到被踹壞的門鎖便問道:“這是你踹的?”

周嗬“嗯”了一聲,薑濰二話沒說走進來幫她看了一番,然後道:“鎖壞了,要修。”

周嗬當然知道鎖要修,不過門後麵安裝了掛鎖,可以將就一夜。

但是薑濰不知道,想了想,故作平靜道:“這門壞了,你今晚應該住不了,要不……我出去買鎖換……”

他還沒說完,周嗬就打斷他的話:“我們還沒熟到需要你換鎖。”

她說話挺不客氣的,連謝謝都沒有說關門了。

薑濰碰了一鼻子灰,卻又覺得好笑。

一開始,他對這位鄰居並不好奇,但經常他下班回來,這姑娘出門;早上他起來,她才回來。

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那什麽工作者呢。

後來有次兩人在電梯裏遇到了,周嗬的工作牌不小心掉了出來。

薑濰撿起來一看,原來是醫生小姐姐啊。

他從小就對醫生有莫名的好感,再加上自己誤會她了,心裏內疚得不行。

他在心裏演了一場獨角戲,於是,往後有機會就幫周嗬扔扔垃圾,可扔了快三個月,這位小姐姐好像……一點都不知情。

薑濰不放心,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頭頂的泡泡快要幹了才感到冷,可剛準備進門,就看見周嗬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

她似乎很慌亂,腳上穿著拖鞋,剛出來就腳下一滑,整個人“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薑濰被她嚇了一大跳,急忙跑過去扶她?:“什麽事兒這麽急?”

周嗬疼得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撞進薑濰的眼裏。

她長得漂亮,大眼翹鼻子,這會兒漂亮的眼裏盛滿淚花,格外惹人心疼。薑濰不知怎麽就覺得心一緊:“怎麽了?”

周嗬神情有些恍惚,卻沒吭聲,隻是推開他,站起來一瘸一拐地朝電梯口跑。

薑濰猶豫幾秒,回家套上羽絨服,又找了一條幹毛巾,一邊走一邊擦頭發。

他跑到小區外麵,周嗬還在路邊攔車。

外麵下著大雪,周嗬沒傘,雪落在她的肩上,覆了一層白。

可車也攔不到,她急得蹲在路邊哭了起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恍惚間有傘遮在頭頂,那人柔聲說:“別哭了。”

周嗬抬起頭,視線一片模糊,隱約瞧見那是個模樣年輕俊朗的少年,輪廓肖似少年時代的白燁。

她朝他伸出手,撇了撇嘴巴,格外委屈地輕喃:“阿燁,我就知道,他們是在同我開玩笑。”

三、永遠地丟下她了

可那不是玩笑,白燁真的死了。

在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在剛下高速而進入C市市中心的路上,白燁永遠地丟下她了。

四、一道門,隔開兩人,界線分明極了

那晚薑濰把周嗬送到火車站,回來就幫她把門鎖換了,又在門上留了電話。

薑濰在隔壁C大讀大三,因為住不慣宿舍就租了這套房子。

而他等這通電話等了整整兩個月。

那天薑濰正在上課,一個陌生電話打過來,言簡意賅:“開門。”

薑濰秒懂,趁老師沒注意,偷偷跑了。

他一路跑回來,周嗬靠在牆上,望著天花板出神。她穿著黑色襯衣和褲子,身影格外消瘦,麵色蒼白,神情清冷,偏頭看他的目光也很冷:“是你啊?”

薑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急忙掏鑰匙給她:“一共五把鑰匙,現在都給你……”他頓了一下,“你放心啊,我沒有私下配鑰匙的……”

“哦。”周嗬一把抓了鑰匙,開門進去,一句話都沒說就關了門。

薑濰摸不準這姑娘的脾性,想了想,還是敲門道:“我叫薑濰,住在你隔壁。要是有什麽事兒,你可以找我—”

可裏麵沒動靜。

薑濰猶豫幾秒後將耳朵貼在門上,卻聽到了哭聲,一開始是斷斷續續的哭聲,慢慢地變成號啕大哭。

他頓時想到了那個晚上,她蹲在雪地裏哭得那樣狼狽傷心,好似失去了珍寶。

她……到底出了什麽事?

而這個問題,薑濰是在她回來後的第三天得到了解答。

周嗬割腕自殺了。

白燁葬禮舉行那幾天,周家父母怕周嗬做傻事,時時刻刻跟著她。周嗬在家裏待了兩個月,從一開始沉默不語到開口說“爸媽,我已經想開了”。

一開始,周家父母還不信,但看她胃口還可以,看電視也會笑便放心了。

可二老壓根兒沒想到周嗬一回C市就做了傻事。

周嗬在C市幾乎沒有朋友,即使幾天不出門,也不用擔心朋友立刻找上門來。

可她獨獨算漏了那人—那個偶爾在電梯遇到,傻乎乎朝她招手卻被她冷漠以待的男生;那個每天幫她扔垃圾,她卻以為是物業的男生;那個在大雪紛飛的夜晚朝她伸出手的男生。

薑濰擔心周嗬,時刻注意著隔壁的動靜。房子不隔音,他隱隱約約能聽到歌聲,還注意到周嗬兩天沒開過門。

到晚上時,薑濰忍不住敲響了門,可一連敲了十聲,裏麵也沒動靜,一直循環的歌還在放,燈也還亮著。

大抵怕她出什麽事兒,薑濰急得一腳踹開門,這下門和鎖都壞了。

入眼的一幕就是周嗬躺在沙發上,細嫩的手腕染著鮮紅的血。那血流得到處都是,他終於聽清楚那是什麽歌了—《雨中的操場》。

好在送往醫院及時,周嗬被搶救過來,可薑濰怎麽也沒想到周嗬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別多管閑事。”

這話直白得讓人心驚膽戰,薑濰頓時覺得四肢發涼,開口就罵。

這個禮貌溫柔的男生大概將這輩子最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可周嗬靜靜聽著也不吭聲,等他罵完了就問:“有煙嗎?”

薑濰突然就泄氣了,跑到樓下幫她買煙,上來就聽見幾個小護士不停唏噓聊著天。

“周嗬姐還是走到了這一步啊。”

“如果是我,我也不想活了。”

“活著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

薑濰站在那裏聽了十分鍾,像是看了一場沉重悲痛的電影,聽完他還沒出戲,眼睛都酸澀了。心疼、悲傷,多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的心裏蔓延。他歎了一口氣,把煙丟進了垃圾桶裏。

那會兒,他沒當自己是救世主,他隻是……舍不得周嗬那樣對她自己。

所以周嗬出院後,薑濰天天都去敲她的門,她不開,他就站在陽台那兒喊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的“小姐姐,周嗬”。門開了,他便興致勃勃地跟她說“今天打算吃什麽”“最近上映了幾部電影,口碑還可以”“周嗬呀,做肥宅不好”。

這人無端且強勢地插手她的生活,實在是惱人得很。

有一天,周嗬終於發脾氣了,她冷著臉,道:“夠了吧?你很喜歡做救世主?但是對不起啊,你不是我的救世主,你於我來說隻是一個麻煩而已。”

薑濰那雙滿含期待的眸子慢慢變暗,到最後他耷拉下腦袋,說:“對不起,我……我隻是想讓你……開心而已。”

“我不需要,謝謝。”周嗬打斷他的話。

男生怔怔地望著她,眼眸一塵不染,這是沒有經曆過世間險惡、萬事無常才有的眼神。

周嗬一時間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可她到底是懶得解釋,關上門,將他隔絕在外。

一道門,隔開兩人,界線分明極了。

五、他強勢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叫她不要哭

周嗬萬萬沒想到,沒過幾天,薑濰又敲響了她的門,笑眯眯地問她:“小姐姐,你喜歡貓嗎?”還是那副笑容溫柔陽光的模樣,好像她未曾說那些傷人的話。

周嗬問:“怎麽?”她頓了一下,到底是沒狠下心,還是道,“喜歡。”

薑濰也知道她喜歡,因為她手機殼上的圖就是一隻貓。

她沒撒謊,這個認知讓他衝她傻傻一笑,轉身就跑了。

周嗬站在門口,看著他跑進電梯的背影,有些不明白這個大男孩到底在樂嗬什麽。

第二天晚上,薑濰往周嗬懷裏塞了一隻小奶貓:“這是我一個朋友的貓生的崽兒,才一個月,我領養了它,隻是我明天要回老家一趟,你可以幫我養幾天嗎?貓糧和貓窩我都買了。”

他眼巴巴地望著她。周嗬看看奶貓圓圓的眼睛,又看看大男孩幹淨的眸子,猶豫了幾秒:“我沒時間。”

薑濰繼續道:“小姐姐,你就幫我喂養幾天吧,這貓乖得很,不吵也不鬧……”

就在周嗬準備拒絕時,小奶貓舔了舔她的手,衝她“喵”了一聲,奶音又細又軟,格外討人喜歡。

周嗬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好。”

“周嗬,謝謝你!”薑濰衝她微笑,笑容幹淨而柔軟。

周嗬愣了一下,有些恍惚。

後來她才曉得,原來薑濰說過那麽多謊,他騙她那貓很乖巧,騙她很快就會接回貓貓,騙她說“小爺我啊,就是想當救世主”……

薑濰從老家回來後,一會兒臨近說期末考要複習,一會兒說第二天要出門,可每周記得買貓糧、買玩具的也是他。

不過有了那隻貓後,周嗬變得更加暴躁了。

因為那貓天天半夜在她床頭蹦迪,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就要摸腦袋哄著睡覺。

那會兒整夜整夜,周嗬就哄著貓。貓睡著了,她也哄累了,倒頭就睡,於是她很久沒有再失眠、做噩夢了。

貓三個月大時,周嗬去了新的單位,是隔壁大學的校醫務室,人不多,沒大病,不太忙,日子倒也過得去。

這天,薑濰打籃球摔了腿,同學扶他來醫務室。周嗬聽見聲音出來,兩人四目相對,她才發覺自己對這個鄰居一點兒都不了解,不知道他多大,做什麽,是哪兒的人,隻知道他強勢地出現在她的生活裏,叫她不要哭。

薑濰眼睛一亮,快步坐在椅子上,朝她伸出腿:“醫生姐姐,我腿疼。”

周嗬沒忍住,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她拿了藥,蹲下來給他清洗傷口擦藥,又說注意事項。薑濰一一聽著,很是乖巧的模樣:“嗯嗯嗯,好的,我知道啦,謝謝醫生姐姐。”

“油腔滑調。”她說得很小聲。

晚上周嗬下班出來,就見薑濰站在昏黃的路燈下朝她揮手,大聲笑道:“醫生姐姐,下班啦?”

周嗬“嗯”了一聲,冷漠地問:“有事兒?”

“沒事啊。”薑濰與她並肩而行,沒話找話,“吃飯了嗎?”

“還沒呢。”下午有些忙,而且她也沒什麽胃口。

哪知薑濰停下腳步認認真真地看著她,語氣頗為嚴肅:“小姐姐,要按時吃飯,好好照顧自己……走吧,我帶你去尋找C大的美食!”

“你很喜歡當救世主?”周嗬斜眼看他,有些嘲諷。

“對呀,我就是喜歡當救世主,樂善好施。”這次薑濰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周嗬嗤了一聲,笑他天真,愛說玩笑話。她揮了揮手,大步向前走。那會兒,她不願和這個年輕開朗的大男孩有什麽糾葛。

她已經失去愛人的能力了。

可她沒聽到溫柔地望著她的背影的薑濰輕喃一聲:“小爺我啊,隻想當你一個人的救世主。”

有風吹過來,將這句話吹得好遠。

薑濰不知道,自己到底得花多久時間,才能將那話飄到那人心裏。

六、我知道你的故事,我願意等

薑濰跟周嗬表白是她生病的那天。

前一天晚上貓生病了,夜裏下著大雨,周嗬連夜抱著貓找醫院,第二天就感冒了。

不過她是醫生,吃了感冒藥後,她就去學校了。醫務室來人不多,她在沙發上睡覺。

薑濰逃課來醫務室,就見周嗬戴著口罩躺在沙發上。大概是上次見她躺在沙發上昏過去留下的後遺症,他心下一咯噔,急忙跑過去喊了一聲:“周嗬。”

睡夢中的周嗬聽到聲音,迷迷糊糊應了一句:“什麽症狀?”

是睡覺啊,薑濰這才鬆了一口氣。

沒人應她,她又睡著了。

薑濰半跪下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不燙。

周嗬睡著的模樣很是乖巧,睫影落在眼底,少了往日的淡漠疏離。薑濰戳了戳她的臉,她哼了一聲:“別鬧。”

他笑道:“還蠻乖的。”

薑濰趴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她,貪戀這片刻的溫情。他想,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呢?

好像是知道自己誤會了她之後,他才對她頗為關注,總是在深夜見她在樓下逗貓,撞見她打異地電話時幸福的笑臉,以及……那個下雨天,她把多餘的傘遞給他:“喏。”

他朝她道謝,她卻已經走遠了,背影利落而灑脫,可她是再溫柔不過的女子。

薑濰還沉浸在回憶裏,周嗬已經醒了,她睜開眼,眼裏還有紅血絲,聲音卻沒有一絲溫度:“小孩,你喜歡我?”

薑濰回過神,他遲疑幾秒,然後用力點頭:“喜歡。”

周嗬道:“哦。”她別開臉閉上眼,再也不看他一眼,不說一句話。

薑濰等得腿都麻了,周嗬也不說話。他還是張了張嘴,倔強地說:“周嗬,你考慮一下我吧。”

“你看看啊,有我在你身邊挺好的啊。我會幫你修門鎖,會帶你去尋找美食,你可以試一試呢。而且……”他循循善誘,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渾身一顫,想要抽回手,可他用指腹輕輕撫著她手腕上的疤痕,像是要將它撫平,希望她那白皙的手腕上再也不要留下傷痕,“我知道你的故事,我願意等。”

周嗬有那麽一瞬間的動容。

小孩的心思昭然若揭,讓她逃也逃不開。

見她沒吭聲,薑濰抿抿嘴,繼續說:“周嗬,給我一個照顧你的機會吧。我不是心血**,而是等待已久。”

周嗬一怔,驀然紅了眼眶。

那次自殺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可今天她莫名有些難過,難過旁人提起舊事,也難過旁人對她這樣的人溫柔地嗬護。

她吸了吸鼻子,指著心口,慢慢地說:“我這裏,太疼了。”

“太疼太疼了。”

是以她沒法兒走出來,更沒法兒接納別人。

“所以對不起。”

那是薑濰第一次對周嗬表白,但铩羽而歸。

七、“周嗬,再見啦!”

當天晚上,周嗬就將貓還給薑濰了。貓舍不得她,可她任憑貓在外麵刨門也不開門。

薑濰蹲在門口哄著貓,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個心狠的姑娘。

大抵是貓和他都太吵了,周嗬到底還是開了門,貓跑過去蹭她的腿。她蹲下來,揉了揉貓的腦袋:“乖,別鬧了。”

這話不知是對貓說的,還是對旁人說的。但貓聽不懂,舔了舔她的手,一副格外黏她的樣子。

薑濰艱難地開口:“貓本來就是我送給你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你為了拒絕我把貓給我,我是不會養它的。”

他連台階都給她找了。

周嗬垂下眸,想了想,道:“那你以後不要去醫務室了。”

薑濰默了幾秒後答:“嗯。”

幾天後,薑濰卻是再也去不了醫務室了。

因為他退學了,原因是抄襲了別人的畢業設計。

薑濰學的建築學,熬了三個月做出來的設計不知怎麽被修修改改,最後還寫了別人的名字。

學校殺雞儆猴,嚴厲批評了他。這事兒傳得沸沸揚揚,周嗬也是在醫務室聽到其他同學討論時得知的。

薑濰沒法兒證明自己,再加上從小疼他到大的外婆生了重病,索性就退學回了老家。

薑濰回老家那晚,周嗬收到了一條微信,是薑濰發來的:ohh。

周嗬:哦嗬嗬?

之後薑濰就沒回她了,等她下班回家,發現薑濰一直等著她。

兩人在燈光昏暗的走廊上撞見了,薑濰靠在牆上,旁邊是行李箱,他手指間夾著一支煙,笑容很清淡?:“那會兒看你老抽煙,總想上去叫你不要抽了,抽煙不好。”他頓了一下,自嘲地笑笑,“現在想想,那時的我隻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副模樣太不像薑濰了,周嗬明明覺得自己該保持沉默,可心裏卻又認為自己不該這樣,畢竟……她承過小孩那麽多好。

她在心裏歎了口氣,還是道:“打算今天就走嗎?”

“是啊。”

薑濰朝她走過來。

周嗬還戴著口罩,隻露出半張臉。她眼睛好看,笑起來時如彎彎的弦月,可她很少笑。她似乎再也笑不出來了。

薑濰在她麵前停下,俯下身,隔著口罩,一個溫柔而輕盈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周嗬愣住,一動也沒動,好像忘了去推開他。

很快,薑濰抬起頭,開口說話時,嗓音是沙啞的:“說真的,很早之前就想吻你了,但怕被你當作色狼,怕你不理我。”

“現在我就要走啦!不怕了!”他笑了起來,坦坦****地轉身去拿行李,然後背對著她揮了揮手,“周嗬,再見啦!”

八、留在我身邊

“周嗬,再見啦!”是還會再見的意思。

開年後,周嗬有天晚上回來,看到門口躺著一枝紅玫瑰,她愣了幾秒,才意識到今天是情人節。

玫瑰沒有修剪,根莖上帶著刺。她彎腰撿起來,拿回家將它插在花瓶裏。

那會兒,她竟然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或是莫名其妙,好像已經習慣了小孩突如其來的動作。

所以這次在旅遊團裏撞見他,她也不覺得意外。

下午,薑濰在微信群裏通知大家吃飯。

長得好看的小哥哥在哪兒都通吃,二十多個“怪阿姨”圍著薑濰轉,一會兒問有什麽特色菜推薦,一會兒問等下去哪兒玩。

薑濰這人嘴巴甜,哄得阿姨們高高興興的。

周嗬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心道:這嘴乖的小孩真討人厭。

周嗬吃了一半,發現碗裏有隻蒼蠅。她登時沒了胃口,朝服務員招手:“把你們老板叫過來!”

服務員急忙道歉,說給她重新做一份。

“不要。”周嗬語氣平淡,“雙倍賠償,我去別家吃。”

服務員挺為難的:“這個……我們店隻能給您重新上一份,再說……”再說隻是一隻蒼蠅而已,可後麵的話還沒說出來,周嗬冷笑,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斷了服務員的話:“誰慣的?”

她力道大,拍得桌上的碗也在動:“要麽給我賠錢,要麽我現在給工商局打電話。”

很快老板就出來了,把錢賠了又委婉地把人請走。

薑濰隻是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就聽一群服務員嘰嘰喳喳討論剛才的事兒。他不覺得意外,因為他第一次見到周嗬就知道這姑娘厭世,脾氣大,暴躁易怒。

總之呢,她不是什麽好惹的人。

外麵下著雨,周嗬沒帶傘,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衝進雨裏。

薑濰歎了一口氣,跑過去拉她:“周嗬!”

她回頭看他,目光冷得不像話:“怎麽?”

薑濰把傘撐開,將她拉到傘下:“附近有家川菜館,我帶你去。”

周嗬是四川人,那會兒他天天帶她去吃川菜。他不會吃辣,吃一口就灌一杯水,可周嗬像是看不到他被辣得通紅的嘴一樣,自顧自地吃完付錢,瀟灑地揮揮手:“小孩拜拜!”

但他從來不會問周嗬的心是什麽做的,他知道她的堅強,也知道她的柔軟。

他更知道……在他退學半年後,周嗬拿著一支錄音筆證明了他的清白。偷他畢業設計的那個人喝多了,在醫務室說漏了嘴,被周嗬錄了下來。

周嗬找到係主任,可他人都已經走了,學校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周嗬便直接跑到校長辦公室大鬧一場,不知道談了什麽,薑維隻知道學校在官博跟他道歉。

那時候他的外婆還是去世了,他封閉了好幾天,等他看到這些消息時,周嗬已經離職了。

或許……他在周嗬的心裏是不一樣的吧。

“不用。”周嗬冷靜地拂開薑維的手,走進隔壁的飯館。

薑濰跟了進去,在她麵前坐下。

周嗬在玩手機,抬頭看了他一眼,倒也沒說什麽難聽的話。

很快服務員送餐過來,薑濰習慣性地抽筷子給她,她沒接,自顧自抽了一雙。

薑濰默了幾秒,悶聲道:“周嗬,你不必這樣。”

周嗬問:“哪樣?”

薑濰說:“視我如洪水猛獸。”

周嗬覺得這飯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抬眸冷冷地看著薑濰。

薑濰長得帥氣,笑容柔軟,有一頭黑黑軟軟的頭發,讓人忍不住想揉一揉,是典型的陽光鄰家小弟弟,讓人不設防。

不知怎麽,她想到了薑濰離開的那晚發的“ohh”。她不懂這是什麽意思,後來還是貓不小心碰到了手機屏幕,點到了翻譯,上麵寫著:留在我身邊。

後來這樣隱晦的話語多次在她腦海裏回**,她記得這句話,也記得那個隔著口罩的吻。

這一刻,周嗬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那些冷漠的偽裝、故作冷靜的模樣啊,如泄氣的球一般,通通維持不了了。

九、讓我陪你吧,讓我做你的救世主

周嗬覺得自己活得很失敗,因為她連喜歡也不願意承認。

或許她是喜歡小孩的吧。

因為她最後還是養了小小嗬—那隻薑濰找借口送來的貓?;在薑濰離開的那晚,她還是跟著去了機場,卻沒出現,還和校長、班長鬥智鬥勇,最終還了小孩清白。

這是喜歡吧,喜歡到這樣躲著、冷淡著,不願意開始下一段戀情。

因為開始便是背叛。

在無數個輾轉無眠的夜,她也恨過白燁,恨他就那樣丟下她。沒有人知道,活著的那個人啊,才是過得最艱難、最痛苦的。

周嗬疲憊地垂下眼:“小孩。”她一直叫他小孩,是因為她隻想拿他當小孩。

“怎麽了?”薑濰問。

周嗬幹澀地張了張嘴:“為什麽?”

薑濰愣了愣,然後誠實地說:“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執著於她,可他覺得,喜歡就是喜歡,因為她可貴,她值得。

他想了想,慢慢道:“但我知道……忘記一個人很辛苦。我知道你的難受,知道你的痛苦,知道你每夜都會失眠。我知道前路漫漫,想要忘記一個人,忘記過去,會很辛苦。”他頓了一下,加重語氣,“但是,我不願意你永遠都這麽辛苦。”

“讓我陪你吧,讓我做你的救世主。”他加了一個期限,“永遠。”

周嗬垂下頭,許久後,她道:“嗯,我考慮一下。”未等薑濰笑出來,她起身先走了。

十、她不願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

周嗬在酒店裏坐到了晚上八點。

時間指向八點二十,她終於開門出來,隻是她剛出來就被幾個人撞了一下,是阿姨們在急急忙忙地往外走:“說是小薑為了拉一個孩子從樓梯上摔了下去,摔到了腦袋……”

周嗬一聽,跑得比阿姨們還快。

幾人來到酒店大堂,隻見薑濰躺在樓道口的地上,額上有血。阿姨們不敢扶他,隻是心疼地哄道:“小薑你忍忍啊,救護車馬上就來了。”

周嗬嚇得臉都白了,撲通一下跪到他身邊,哆嗦著手拍了拍他,她的牙齒在打戰,心裏怕得要命,失了理智般地吼道:“你給我起來……起來啊……別丟下我啊……薑濰……”

她喊的是薑濰。

薑濰忍著疼痛,一把握著她的手:“周嗬,我是薑濰,我不會有事的。”

許是他的聲音安撫了她,她平靜下來,額頭抵在他胸前,還在低喃:“別走啊,不要走……”

她說著說著就哽咽了,眼淚模糊了她的雙眼。

她知道他是薑濰。

她隻是很害怕,她不願再失去任何一個人了,因為失去一個人太痛苦、太煎熬了,像是被抽筋拔骨,隻剩一片血肉模糊。

就算是餘生想起來,這也是不能承受的疼。

曾經有一段愛情,讓她愛到精疲力竭,後來她失去了一個人,以為自己將被禁錮終身。

可那些過去,終於在薑濰出現的那一刻,被時光救贖。

她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