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不是為了他,你真的連哥哥還有爸媽都不要了

時間回到三小時前。

在紀依辰的房間裏對母親說完藏在心裏已久的心事後,不等母親做出任何反應,紀軒毅就轉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

他拿出手機來撥打了紀依辰的電話,出乎他意料之外,她的電話竟然打不通,他的臉色不由得陰鬱了幾分。

猶豫了幾秒後,他又迅速撥了金媛媛的號碼,鈴聲響了許久,那邊才遲遲接聽了。

手機一通,不等金媛媛開腔,紀軒毅便主動說道:“媛媛,我是紀軒毅。”

手機裏麵金媛媛的聲音似乎有點兒緊張:“是,我知道,軒毅哥,你……你有什麽事嗎?”

紀軒毅開門見山地說:“我打依辰的手機打不通,我找她有點兒事,方便讓她接個電話嗎?”

金媛媛的聲音明顯有些心虛:“那……那個……依辰她現在不太方便的樣子。”

“怎麽不方便?”紀軒毅不客氣地追問。

“她……在上廁所。”

“那我等她上完廁所出來再接也沒事。”

“那個,軒毅哥,你不要這樣啦,其實依辰她出去了,她現在不在我身邊,她出去買東西去了……”

金媛媛的話破綻百出,紀軒毅的俊眉越皺越緊,忍不住提高聲音厲聲質問道:“金媛媛,你到底想瞞我到什麽時候?告訴我,依辰到底去哪兒了?”

“軒毅哥你不要急,我馬上告訴你就是。”金媛媛心虛又畏懼地說道,“其實依辰她今天沒有跟我一起去看畫展,她是跟……跟傅司銘出去玩了,今天晚上大概都不會回來。”

“什麽?”紀軒毅握緊手機,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清晰地暴露出來,無法控製的憤怒在他眼中化成了兩簇滅不掉的火焰,他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問:“他們去哪兒了?”

“海邊……”到了這個分上,金媛媛隻得如實相告。

掛斷電話,紀軒毅迅速走出房門,拿到父親的車鑰匙,從車庫裏把車倒出來,馬不停蹄地驅車朝海邊駛去。

篝火裏的柴火燃燒得差不多了,傅司銘又往火堆裏添了一些木柴,讓篝火能夠整晚持續不滅,既能照亮他們,又可以溫暖這個夜晚。

紀依辰偷偷看著他的側臉,想到等下他們兩人一起睡在帳篷裏的情景,心跳不由得越來越快,臉頰也越來越燙。

不料這時傅司銘剛好也轉頭看著她,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紀依辰衝他綻開一抹甜甜的笑,眼睛裏都是暖暖的星光。

傅司銘揚起嘴角,緩緩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輕聲對她說:“時間不早了,準備休息吧。”

“啊?”紀依辰原本跳得極快的心跳又加快了速度,她垂著頭,乖巧地點點頭,“好。”

傅司銘起身越過她來到帳篷前,將拉鏈拉開後,再轉頭對她說:“進來吧,裏麵我都已經鋪好了。”

紀依辰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來,攥緊雙手慢慢地向帳篷的方向走去,傅司銘體貼地幫她挑開帳篷門,紀依辰走到門口的時候,看著近在咫尺的傅司銘,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傅司銘溫柔地衝她笑了笑:“快進去吧。”

紀依辰的臉燙得更加厲害了,她下意識地垂下頭,微微彎身進入了帳篷內,帳篷雖然不算小,但如果要承受兩個人的體積,還是顯得有些擁擠。

想到傅司銘等下就要跟她一起躺在裏麵,挨著彼此傳遞體溫,她可以聽見他的呼吸聲,可以聞見他身上淡淡的青草味道……

紀依辰努力平複內心的興奮激動,轉身看著依舊站在帳篷門口的傅司銘,卻見他開始往下拉拉鏈,她趕緊伸手製止他,不解地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拉上拉鏈,你睡覺時才不會被風吹到呀,怎麽了,有問題嗎?”傅司銘的俊臉上有點兒疑惑。

“那你呢?”紀依辰定定地注視著他。

“我在外麵睡就好了,順便看著火堆,你先睡吧。”

聽到他這麽說,紀依辰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問道:“可是外麵風那麽大,你怎麽能睡得好?會感冒的!”

傅司銘衝她淡淡地一笑:“我的身體沒你想的那麽差,沒事的,不用擔心我,你早點休息吧,晚安。”說著,他便繼續將拉鏈拉上了,紀依辰一個人在帳篷裏怔了半天,所有美好的幻想瞬間如泡沫般碎裂。

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可惡的傅司銘,怎麽可以留她一個人在帳篷裏呢?她還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躺在他的身邊輕聲對他訴說呢,她還想試試枕在他肩膀上睡覺的感覺呢……

這家夥實在是太不解風情了!

她頹然地躺了下來,睜著眼睛一點兒睡意都沒有,腦海裏滿滿都是沮喪和失落,可是偏偏她又無可奈何。

時間悄然流逝,過去了大半個小時,她依然輾轉反側怎麽都睡不著,最後,她幹脆坐了起來,做了一個深呼吸,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朝外麵說道:“司銘,我好害怕……”

然而帳篷外隻有夜風跟海浪交織的聲音不絕於耳,卻遲遲沒有得到期待中的回應。

她忍不住偷偷拉開拉鏈,向外探頭望去,隻見此刻傅司銘正抱膝坐在篝火旁,頭埋在膝蓋上,似乎已經睡著了。

這一幕顯得如此美好又靜謐。

她躡手躡腳地走出帳篷,來到他身後輕輕地喚了一聲:“司銘?”

傅司銘依然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紀依辰於是就在他的身側坐了下來,雙手從後摟緊他的腰,然後將頭輕輕抵在他的背上,滿足地閉上了雙眼。

她並沒有發現,當她抱住他的一瞬間,傅司銘抱著膝蓋的手動了一下,又繼續保持這個仿佛睡熟了般的姿態。

此時,一輛跑車從遠處疾速行駛而來,而後緩緩停在了她的車旁邊。

緊接著,紀軒毅從車上跳下來,當他看到不遠處那兩個親密的身影時,隻覺得仿佛有千萬根毒針刺入他的雙眼,強烈的痛楚頃刻間傳至心底。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做夢都不敢相信,他那個最單純乖巧的妹妹,居然會瞞著他,做出這樣大膽的事情來。

帶著強烈的憤怒與痛楚,他厲聲大喊道:“紀依辰!”

枕在傅司銘背上休息的紀依辰聞聲一驚,立刻抬起頭往聲音的來源處望去,借著車燈,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並沒有睡熟的傅司銘也立即從膝蓋上抬起頭來朝那邊望去。

紀依辰驚愕地看著哥哥,機械地呢喃道:“哥……”

紀軒毅怒氣衝衝地大步衝過來,還未走到他們麵前,紀依辰已經明顯察覺到他身上那股暴風雨般的怒氣。

傅司銘微微皺眉,俊臉上的表情沉靜而凝重。

紀軒毅一臉憤怒地衝過來,揮起拳頭狠狠地揍了他一拳,傅司銘被迫往後退了兩步,但他依然淡定自若,仿佛紀軒毅的所作所為都在他的意料當中。

紀依辰震驚地睜大眼睛,她心疼不已地看了一眼傅司銘,緊接著以保護的姿態擋在他的麵前,生氣地瞪著紀軒毅:“哥,你怎麽可以打人?”

紀軒毅看傅司銘的眼神幾乎能殺人,咬牙切齒地說:“我現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紀依辰怔住了,她從來沒有想過,最疼自己的哥哥居然會對自己最喜歡的人說出這樣狠的話,哥哥對傅司銘到底有多抵觸?

她皺緊了眉頭,倔強地盯著紀軒毅:“哥,你要打就打我,司銘他又沒有錯,你憑什麽打他?”

紀軒毅無比心痛地看著妹妹,簡直難以置信地啞聲說:“依辰,你還是我以前最疼的那個乖巧可愛的紀依辰嗎?你以前從來沒撒過謊,可是現在你為了他,幾次三番對我和爸媽撒謊,甚至大半夜還跟他在這裏過夜!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聽話不懂事了?”

紀依辰被他說得十分內疚,她低下頭去:“哥,對不起,原諒我,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他呀,所以才想跟他多點相處的機會,哥,你原諒我好不好……”

紀軒毅隻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頃刻間被什麽東西給生生撕裂了,讓他痛得難以自抑,閉上眼睛調整了好一陣,他才慢慢睜開雙眼,望向紀依辰時的目光中仍是滿滿的痛楚:“是不是為了他,你真的連哥哥還有爸媽都不要了?”

“我沒有……”紀依辰委屈地搖頭,眼睛裏隱隱含著淚水,“哥,我一直都很愛你還有爸媽,不論以前還是現在或是以後,我對你們的愛是無可替代的,可是,這跟我愛司銘完全不一樣啊,這兩者之間為什麽會有衝突?”

紀軒毅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平複內心激烈又痛苦的情緒,盡量用平靜的口吻說:“依辰,你太小太單純,很多事情你現在還不明白,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解釋,但是現在你必須馬上跟我回去,因為爸媽他們已經知道你瞞著他們的事情了,他們非常擔心你,如果看不到你,他們肯定擔心得不敢睡覺。”

紀依辰自責不已地垂著頭,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這時,一直在旁邊沒有開腔的傅司銘站了出來,擋在紀依辰的麵前,剛剛被揍的側臉部位微微紅了起來,但他的神色依然波瀾不驚。

紀軒毅看著他這副淡定得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的模樣,心裏不由得火冒三丈,他揚起拳頭準備狠狠地再揍他一拳。

但拳頭剛到半空中,傅司銘便眼疾手快地攔住了他的手,兩人的力氣不相上下,在半空中僵持了半晌互不相讓的時候,傅司銘注視著紀軒毅,冷靜地說道:“依辰說得對,她愛家人跟愛我這兩者並不衝突,所以,我承認我們這次的所作所為有過錯,但是我跟她之間的愛沒有錯。”

說完,他用力甩開紀軒毅的手,麵對麵直視著對方。

紀軒毅的目光冰冷如刀,憤怒犀利的眼神仿佛能致命:“不要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跟依辰根本不可能!”

“司銘才不是癩蛤蟆!”站在傅司銘身後的紀依辰不滿地嚷了起來,在紀軒毅皺眉怒視下,她小聲地說完了後半句,“癩蛤蟆是我才對……”

“紀依辰,你給我閉嘴!”紀軒毅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

“那你覺得你妹妹值多少錢才算配得上她呢?”傅司銘不動聲色地看著紀軒毅。

紀軒毅蹙緊眉頭,雙眼危險地微微一眯,努力控製著血液裏沸騰爆發的情緒,一字一頓地道:“你說什麽?”

傅司銘忽而淡淡一笑:“你也覺得很難聽對不對?那為什麽還要拿這些東西去衡量你妹妹的幸福呢?”

紀軒毅冷哼了一聲,他逼近傅司銘,咬牙說道:“那是因為你的目的很讓人懷疑,你敢發誓你跟我們依辰在一起,沒有一點兒貪慕紀家錢財的企圖?”

“我就是在你麵前發誓,你又會相信嗎?”傅司銘無奈地笑了,“不管你信不信,我也隻能做到問心無愧!”

紀軒毅冷笑道:“好一個問心無愧,那你大半夜瞞著我們跟依辰在這裏過夜,你覺得這樣子也能問心無愧嗎?”

傅司銘的眼神有些黯然,沉吟片刻後,他說:“我願意跟你們一起回去給伯父伯母賠罪。”

紀軒毅頓時怔住了。

紀依辰有點兒不敢相信,她繞到他的麵前,抬頭盯著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真的?”

傅司銘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可是,你並沒有做錯……”

紀依辰話還未完,傅司銘卻溫聲打斷她:“依辰,這是我該做的。”

他的語氣雖然柔和,但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

從海邊返程回紀家的路上,紀依辰坐在紀軒毅的車內一路無言,傅司銘開著紀依辰的車緊隨其後。

到達紀家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感覺如同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

紀依辰下車時,傅司銘也剛停好車,從駕駛座上下來後,兩人的視線在不經意間對上了。

紀依辰遠遠衝他露出一個鼓勵的微笑,傅司銘轉頭望著紀家的大門,夜色掩映中他的神色讓人無法捉摸。

紀依辰心裏突然有點兒難過,因為自己給他造成了困擾,這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無能為力。

紀家大廳裏燈火通明,紀爸爸跟紀媽媽神色嚴肅地坐在沙發上,客廳裏充滿了一種仿若暴風雨來臨前的詭異和寧靜。

而紀依辰也是第一次帶著如此緊張的心態回到這個家裏。

在客廳裏焦灼地等了一整晚坐立不安的紀媽媽在看到紀依辰安然無恙地出現時,立即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疾步向紀依辰迎去:“依辰,媽媽的乖女兒……”

紀媽媽下意識地想去拉她的手,然而紀依辰卻突然在紀媽媽的麵前跪了下來,這一舉動讓紀媽媽怔愕不已。

片刻後,她回過神立即伸手去拉紀依辰:“依辰,你這是做什麽呀?”

紀依辰卻輕輕擋開她的手,固執地跪在地上,嬌俏的臉蛋上滿是內疚,眼神卻透著一股倔強:“爸爸媽媽,這一次是我不對,我不該撒謊騙你們。”

坐在沙發上的紀爸爸臉色微沉,聲音不怒自威:“依辰,為了一個男人你就跑過來給我們跪下,你就這點兒出息?”

紀依辰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她將頭垂得低低的,鼓起勇氣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旁邊的紀媽媽看著十分心疼,蹙著眉頭想要扶起她:“依辰,你再怎麽樣也不用跪著呀……”

紀依辰卻依然沒有要起來的意思,直到傅司銘走到她的身後,輕輕握住她纖瘦的肩膀,喚了她一聲:“依辰。”

她抬頭愣愣地看著他,眼神有點兒無助。

傅司銘溫柔地凝視著她:“起來吧,一切都交給我。”說話的同時,他的手臂稍稍用力將她扶了起來。

紀依辰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中帶著幾分擔憂跟心疼,但心底深處,卻對他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傅司銘不緊不慢地走到紀爸爸麵前,然後朝紀爸爸跟紀媽媽微微鞠了一躬,不卑不亢地說道:“伯父伯母,你們好,我是傅司銘,英啟學院研二的學生,這麽晚打擾二位長輩,實在抱歉。”

紀爸爸冷冷地哼了一聲,哪怕此刻傅司銘的態度再謙卑有禮,他的態度也實在好不起來。

對於紀爸爸的態度,傅司銘並沒有表現得尷尬的樣子,他態度依然認真而誠懇地說:“今天晚上的事情,是我沒有考慮周到,讓伯父伯母擔心了,我鄭重向二位道歉,保證下不為例。”

“還有下次?”紀爸爸仿佛聽到一個極為諷刺的笑話,“你想多了,你跟我女兒從今天起必須斷了聯係。”

神色冷靜的傅司銘微微一怔,他還沒說話,紀依辰已經一臉不滿地注視著紀爸爸,抗議道:“爸,不可以!我絕對不會跟他分手的!”

一直隱忍著情緒的紀爸爸終於怒意勃發:“依辰,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聽話了?”

“不是我不聽話,是我長大了,我有了自己喜歡的人,這有錯嗎?”紀依辰理直氣壯地說,“從小到大,你們不也教我,對於自己喜歡的東西要勇於追求嗎?”

紀爸爸氣得臉色鐵青:“那也要看你喜歡的東西,值不值得你追求!”

一旁的紀媽媽看丈夫情緒越發激動,急忙走到兩父女之間周旋,安撫道:“有話好好說,一家人不要這樣子……”

紀爸爸哼了一聲,轉頭不理任何人。

紀依辰心有不甘,仰著下巴,為傅司銘辯駁道:“怎麽不值得了?傅司銘他IQ200,是我們學校裏數一數二的優等生,各方麵都非常優秀……”

傅司銘輕輕地咳了一聲,打斷了她的誇讚,然後非常認真跟嚴肅地說道:“伯父,我跟依辰相互喜歡,如果您對我的人品有所懷疑,那我相信以您的實力絕對有辦法可以查到我平時的為人如何,如果您覺得我是有目的接近依辰的,那您也可以給我擬定一份合約,表明紀家的財產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您看如何?”

這一番話,幾乎讓傅司銘放棄了他一向最為珍視的尊嚴,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紀依辰為了他也犧牲了很多,她那樣堅持那麽努力,那他也隻能盡最大的努力,不讓她失望。

努力想把氛圍調解好的紀媽媽立刻笑道:“這個主意似乎也不錯……”

紀依辰眼睛一亮。

紀爸爸跟紀軒毅幾乎同時皺起眉頭,紀軒毅來到傅司銘的麵前,目光犀利冷峻,語速極快卻又有條不紊:“你是自己裝傻還是把我們當傻子?你們兩個從小生活的環境不一樣,接觸的人群也不同,你不要錢財可以,可是,依辰呢,你要她因為你而改變她整個人生嗎?”

紀依辰的眼眶突然紅了,忍無可忍地打斷他:“哥,你不要再說了!”

紀軒毅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怎麽,我難道說錯了?”

紀依辰下意識地垂下頭。

沒錯,就因為他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才讓她更加討厭這樣嬌生慣養的自己,如果她適應力再強一些,那麽她就不至於像此刻這般被動無奈。

她咬著唇,低聲說道:“我可以慢慢改……”

紀軒毅皺緊了眉頭,無比心痛地看著她,最終還是不忍地轉過臉去不再說話。

這個從小被他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女孩,寧願去受各種罪,卻一點兒都不依戀這個把她幾乎疼到了骨子裏的哥哥嗎?

沉默了半晌的傅司銘暗暗吸了口氣,斂起眼中的波瀾,他的語氣比剛剛更加沉靜:“我知道了,不過,隻要依辰願意,我還是會繼續跟她交往下去,而且……是以結婚為前提的那種交往,但……”

紀依辰從他的口中聽到“結婚”二字,整個人興奮得心花怒放,然而,傅司銘還未說完,勃然大怒的紀爸爸卻隨手拿起一旁的茶壺朝他扔了過去。

傅司銘沒有閃躲,茶壺直接砸到了他的額頭上,鮮紅的**從額角溢出,一股血腥味在客廳裏隱隱漫延開來。

“老紀!”

“爸爸!”

紀媽媽跟紀依辰異口同聲地驚喊出聲。

紀爸爸從沙發上憤然站起,怒不可遏地斥道:“口出狂言的臭小子,你不要再妄想了,我們紀家的女兒是絕對不可能嫁給你的!”

“司銘,你感覺怎麽樣?很痛對不對?”

眼眶濕潤泛紅的紀依辰一時間急得慌了神,不知怎麽辦才好,情急之下她抬起手就捂住了傅司銘流血不止的傷口,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

紀媽媽皺緊眉頭,十分懊惱地責備道:“老紀,有話你好好說,幹嗎動手打人啊!”

向來內斂有涵養的丈夫瞬間變得這樣控製不住情緒,真是讓她有些措手不及,指責完紀爸爸之後,她趕緊去查看傅司銘的傷口,順便吩咐一旁的用人道:“劉嬸,快去拿藥箱來!”

幾乎所有的人都開始有些手忙腳亂起來。

唯有頭上被砸了個口子的傅司銘十分冷靜淡然,盡管此刻他傷口上的血液不斷湧出,順著臉頰流下,雪白的襯衫上被血液點綴出一朵朵豔麗的紅花,看上去觸目驚心。

他冷靜地注視著憤怒的紀爸爸,黝黑的眼睛太過深沉,讓人看不出他內心真正的情緒,他沉吟了一會兒,然後用不帶一絲喜怒的聲音說道:“抱歉,打擾各位休息了,我想我暫時還是先離開吧。”

眼看傅司銘真的就準備離開的樣子,紀依辰急忙拉住他,流著眼淚哽咽道:“司銘,你不要走,你的傷怎麽辦?”

傅司銘抽出被她緊緊抓住的手:“沒關係,我自己回去包紮下就好。”

紀媽媽也十分擔憂地道:“哎呀,你都流了這麽多的血,還是先在這裏止血,包紮好了再走也不遲啊!”

“謝謝,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可以處理。”傅司銘向紀媽媽微微點頭,態度依然溫和有禮,“伯母晚安。”

紀媽媽愣愣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心裏的愧疚感更強烈了。

其實這個年輕人,也還不錯的樣子啊……

“依辰,我先走了。”傅司銘稍稍用力地握了握紀依辰的手,然後毅然轉身,疾步離開了紀宅。

紀依辰看著傅司銘的身影很快就要消失在視線裏,她才恍然回過神來,擦了一把眼淚,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我跟你一起走!”

紀媽媽眼疾手快趕緊拉住她的手,壓低聲音道:“依辰,你就不要火上澆油了,你這會兒跟出去,事情隻會更糟糕。”

紀依辰下意識地掙紮著:“可是司銘受了那麽重的傷,我怎麽能讓他一個人走?”

紀軒毅走了過來,心痛到了極點,不禁憤然斥責道:“依辰,難道你的眼裏真的就隻剩下傅司銘了?你難道就看不見爸爸媽媽還有我了嗎?”

“哥哥,根本就不是你說的這樣!”紀依辰心急如焚,跺跺腳哭訴道,“算了,我以後再跟你們解釋,我先去找傅司銘看他的傷口……”

她用力甩脫媽媽的手,慌忙去追傅司銘的身影,但腳步還未邁動,她的手又被另一隻熟悉而有力的手扣住,與此同時身後傳來紀軒毅的聲音,一字一頓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不準去!”

紀依辰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他,眼神痛楚中又帶著幾分倔強:“哥,你怎麽會變得這麽不講理?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

話音未落,紀軒毅突然一步逼近,不等她反應,他便強行將她抱了起來。

紀依辰嚇了一跳,驚呼道:“哥,你這是在做什麽?快把我放下來!”

紀軒毅對她的反抗充耳不聞,不管她怎麽掙紮,硬是抱著她不肯鬆手,然後轉身對兩位長輩說道:“爸媽,我先帶依辰回房。”

紀媽媽皺緊了眉頭,有些心疼地看著此刻不斷反抗的紀依辰,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紀依辰單純,想事情不夠周到,性格又這樣衝動,如果讓她追出去,這事就會鬧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還是先讓她一個人回房冷靜冷靜為好。

沙發前的紀爸爸仍舊一臉嚴肅,抿緊的唇帶著明顯的不悅,但也沒有開腔,隻是揮了揮手任由他去。

紀依辰驚恐地睜大眼睛:“哥,你放我下來!你怎麽可以限製我的人身自由?”

紀軒毅抱著不停地掙紮大喊的紀依辰,挺直背脊毅然決然往樓梯的方向走去,直到回到紀依辰的臥室裏,他才將她放下來。

紀依辰眼眶通紅地瞪著他,臉上布滿了委屈與不甘,她咬著下嘴唇,倔強地繞過紀軒毅,向臥室門口走去。

紀軒毅再次攔住她,將所有激烈的情緒收斂隱忍下來,聲音漸漸恢複了幾分以往的溫柔:“你現在追上去也追不到他了。”

紀依辰頓下步子,在內心糾結掙紮了好一番後,她抬起頭來,用一種看陌生人的眼光看著他,傷心欲絕地說道:“哥,你怎麽可以對我這樣?我一直以為你是最理解我的人,你一直都那麽疼我,為什麽這次你不能讓我跟著心走?”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哽咽,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染濕眼眶。

紀軒毅怔怔地看著對自己失望不已的妹妹,瞬間體會了心如刀割般的滋味,也第一次感受到有苦難言的痛苦,他顫顫地握緊了雙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底無聲地淌著血。

他要怎麽對這個跟他一起生活了十幾年卻隻是名義上的妹妹說,他所有的情緒全都是因為他的害怕與不安呢?

他害怕她被別人搶走,他不敢想象她的一切屬於了別人,而他不再是跟她最親密的那個人……

她最喜歡在他麵前撒嬌,最喜歡對他使點兒無傷大雅的小性子,她還最愛半夜吃點兒小甜點,每次他偷偷送甜點給她,她都會像隻饞極了的小貓看著他……

這一切,如果再也不會擁有了,隻要想一想,一陣巨大的空落感就鋪天蓋地將他籠罩,幾乎讓他窒息。

“依辰,原諒我的自私。”紀軒毅視線微垂,仿佛有什麽東西卡在喉嚨裏,張嘴就難受得要命。

紀依辰第一次見到他這麽近乎無助的模樣,目光濕潤的她微微怔住了。

紀軒毅從生下來幾乎就擁有了全部別人想要的東西,一路風調雨順地成長,向來隻有別人看他眼色,獨獨對她這個妹妹寵愛有加,而如今,也是因為她這個妹妹,第一次這樣失控。

說到底,他還是因為在乎她,因為愛的綁架,她又能如何?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各種複雜的情緒,轉過身去背對著他,盡量用最冷靜的語氣說:“哥,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你先出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紀軒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縱然心裏有萬般的不舍與糾結,他最終還是神色黯然地轉身離開,然後將房門輕輕拉上。

但他沒有立刻離開,腳底下仿佛紮了根似的讓他邁不開步伐,他站在門口,愣愣地望著房門。

明明此刻他跟紀依辰隻隔著一扇門,為何他覺得他們的距離已經隔得太遠太遠了,遠到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房間內瞬間安靜了下來,靜到仿佛連心碎的聲音都能清楚地聽到,紀依辰閉上眼睛,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幕幕匯集在她腦海裏,幾乎亂成了一團麻,也讓她從幸福的天堂上一下墜落到黑不見底的深淵中,看不見光明,近乎讓人絕望。

有那麽一刻,她幾乎害怕得想要尖叫,有種想要躲避這一切的衝動,然而,隻要想到傅司銘,她的心裏就隻剩下了不甘與不舍。

她咬了咬唇,唇上的疼痛感讓她混雜的思緒慢慢清明了一些,她慌忙從包包裏拿出手機來,迅速編輯了一條短信給傅司銘發送了過去。

“司銘,你的傷口現在怎麽樣了?包紮了沒?今晚真是對不起。”

短信發送完之後,她坐在**屏著呼吸緊張地等待著,時間一秒秒一分分地遊走,然而,這一晚都沒有收到他的回複。

大概……他是真的生氣了,而且是非常非常生氣。

滿滿的落寞感慢慢將她包圍,她突然有種非常想哭卻又哭不出來的感覺。

傅司銘家境雖然不太好,但是他天資聰明,又非常努力,這樣的人注定是清傲而不可褻瀆的。

可是,因為她的關係,他一次次被這些世俗的言語毫不留情地攻擊,他的尊嚴生生被踐踏,這大概比讓他死還難受吧。

然而,偏偏為了她,他卻不得不容忍。

紀依辰突然覺得,她愛他愛得好殘忍。

可要命的是,即使這樣,她還是不想就這麽放手,那樣好的一個男生,她做不到不去愛他。

但是,他會不會選擇放手?

傅司銘回到學校宿舍樓的時候,已經夜深人靜了,整棟宿舍樓都出奇的安靜,大多數房間的燈都滅了,隻有一兩盞燈仍在孤寂地撐起一片薄弱的光亮。

進房的時候,他特地放輕了腳下的步伐,不想吵醒舍友,結果舍友李浩還是發現了他,他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意識地問:“你這小子怎麽大半夜回來了,不是跟你們家的紀依辰公主去海邊露營了嗎?”

傅司銘沒有正麵回答,隻是一邊從櫃子裏拿出醫藥箱一邊說道:“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李浩看得模糊不清,不知道他在忙碌什麽,本能地拿起眼鏡戴上,看他居然把醫藥箱都拿出來了,微微有些吃驚:“你拿醫藥箱做什麽?”

話音剛落,視線就落到他的額頭上,李浩的眼睛赫然睜大,大驚道:“你怎麽受傷了?”

傅司銘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一點兒小傷。”

李浩隨便拿了件衣服穿上,然後從**跳下來到傅司銘的麵前,看著他那觸目驚心的傷口,皺緊了眉頭,挽起袖子幫他一起處理傷口。

“不就去海邊約個會嗎?怎麽就弄成這樣了?”李浩一邊給傅司銘打著下手,一邊疑惑地問他。

傅司銘沒有吭聲,麵無表情地處理著自己的傷口。

“該不會你們倆的事情被紀家知道了吧?”李浩好奇地猜測著,聯想力也極為豐富,於是自言自語道,“然後紀家人一怒之下,把你傷成這樣?”

傅司銘手上的動作一僵,臉色明顯有點兒難看了起來。

李浩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心知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了,覺得有些尷尬,他勉強地笑了笑:“這紀家人也是,雖然他們家條件在本市數一數二,但是也用不著這樣對你呀,說到底,還是人家女兒自己主動找你的,雖然你們兩個的背景不怎麽配,但你自身的條件跟她相比綽綽有餘呀……”

“李浩,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傅司銘強自壓抑著內心的情緒,聲音卻已經冷得沒有了一絲溫度。

李浩恨不得抽自己的這張嘴一下,真是越說越錯,他訕訕地聳聳肩膀:“那個,司銘我先去睡了,你也早點兒休息吧!休息得好傷口才愈合得快。”

說完,他就急忙躲回被窩裏。

宿舍裏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傅司銘將醫藥箱收好,再洗漱了一下後便上了床,可是,躺在**他卻一點兒睡意都沒有,腦海裏全是在紀家發生的一幕一幕。

那些聲音那些畫麵都好像是帶了刺,狠狠地紮在他的心上,那些尖銳的刺痛感仿佛病毒瞬間在他身體裏漫延,讓他難受得快要發瘋。

他忽而從**坐起,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控製著內心激烈起伏的情緒,掀開被子從**起來,隨手拿起櫃子上的一包煙,然後開門走出宿舍,來到陽台上。

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往日熟悉的環境一點兒都看不清,他倚在欄杆上,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動作不太熟練卻又相當好看地點燃了煙。

心裏壓抑了太多太多的負麵情緒,讓向來理智的他竟然不知如何排解,抽煙是他不喜歡的方式,可是此刻他卻別無他法。

抽了一口,濃烈嗆鼻的煙味讓他皺了皺眉,將口裏的煙霧吐出,淡淡的煙霧在眼前很快就飄散不見,他沒有再繼續抽,隻是將煙夾到手指上,望著眼前的黑夜逐漸出神。

紀家人的聲音猶在耳旁……

“你是自己裝傻還是把我們當傻子?你們倆從小生活的環境不一樣,接觸的人群也不同,你不要錢財可以,可是,依辰呢,你要她因為你而改變她整個人生嗎?”

“口出狂言的臭小子,你不要再妄想了,我們紀家的女兒是絕對不可能嫁給你的!”

……

傅司銘想得出了神,直到手中的煙一直燃到了煙頭部位,燙到了他修長的手指。

他低下頭去看了一眼,不急不慢地扔掉了煙頭,動作淡定到仿佛沒有任何痛感,事實上,他心裏確實也是那麽想的。

這點兒痛,算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