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誰家竹馬不愛青梅
01
坐在窗戶邊上，我仰望著頭頂閃爍著繁星的天空。
天上星星那麽多，卻找不出完全相同的兩顆星。就像是地球上活著的人們，這樣多的人，卻沒有第二個我存在。
關於程瑞喜歡我這件事，我一想起來腦袋就一片混亂。
我都做了什麽呢？
我給喜歡我的人介紹別的女孩子，我怎麽會糟糕成這樣？
從今往後，我該怎麽麵對趙兮然？該怎麽麵對程瑞？
我一概不知道。
忽然好害怕天亮。要是一直是黑夜，明天我就不用去上學了，這樣就不需要去見趙兮然，不用害怕在學校裏遇見程瑞了。
然而時間還是一點一滴地流逝，不管我多麽害怕，天空還是泛起了一層魚肚白。
黑暗如逃兵潰不成軍，晨曦領著千軍萬馬緩緩歸來。
磨磨蹭蹭地梳洗完畢，換了校服，吃了早餐，我就聽到許陌在門外叫我的名字。
許陌！
是了！我還可以問許陌啊！
他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最好的辦法讓我和程瑞回到曾經的友好！
我推開家門，騎著自行車和許陌會合。
到了公園的時候，我停了下來，許陌見我不走了，不解地看著我問：“怎麽了？”
“許陌，你等一等好不好？”我鬆開車子把手，任由自行車緩緩地倒在了灌木叢裏。
許陌將車撐起來走到我麵前，問：“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我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心裏就覺得煩躁起來。
“許陌，昨天晚上放學的時候，程瑞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當我的好朋友，他想當的是我的男朋友。”我磨蹭著小聲把昨天的事情說了出來。
許陌的臉色驀地一沉，嘀咕道：“那家夥，明明說好的要公平，自己卻犯了規。”
我腦袋漲得厲害，沒有注意聽他說這句話，隻是一個勁兒問著：“許陌，我到底該怎麽辦啊？為什麽很多事情都脫離了掌控，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發生，自己卻怎麽也沒有辦法阻止？我阻止不了夏熙學長說喜歡我，我也阻止不了程瑞說喜歡我。更可悲的是，我竟然沒有感覺到他們對我的心情。”
“你想怎麽樣呢？”許陌輕聲問我，“程瑞已經跟你這麽說了，你想要怎麽樣呢？”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和程瑞在一起這種事情。因為我們三個人一直都是彼此的好朋友，在我心裏你和程瑞都是好朋友。”我語無倫次地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三個人，其中兩個人在一起了，另外一個人要怎麽辦呢？”
許陌渾身驀地一僵，說道：“你介意嗎？你介意的是你和程瑞在一起，會傷害到我，還是你和我在一起，會傷害到程瑞？小暖，在你心裏，本能地不願意去傷害的人，是誰呢？”
“我不知道。”我視線晃動著，初晨的日光幾乎要花了我的眼。
“是了，你根本從未想過這種可能性，你的眼裏從來看不到我的存在，可是你又霸道地不允許我看到別的女生的存在。小暖，你告訴我你想我怎麽辦才好呢？”他歎息般地輕聲說，“夏熙向你告白，你可以對我說；程瑞對你告白，你也可以對我說；那麽，如果我對你告白，小暖，你想對誰去說呢？”
“不會的，你不會對我告白的。”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說，“你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你，我們互相不喜歡，我們是互相不喜歡……”
“你要自欺欺人多久呢？”許陌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眸光深得仿佛能讓人陷進去，“或者說，小暖，為什麽你從來不會去考慮這樣的情況呢？比如說我和你，比如說你和程瑞，無論是哪一種，對我們三個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不是嗎？”
“三個人扮演好朋友的戲總會演完，你看，程瑞他不想繼續演下去了，那麽作為另一個演員的我，要怎麽將這出戲演下去？小暖，你來告訴我，好嗎？”他似乎一下子變得很疲憊，“小暖，從六歲那年我們相遇開始，我們就再也沒有分開過。幹什麽都在一起，一直到現在，十幾年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為什麽你的視線總是不肯在我身上停留呢？”
“為什麽不肯好好地看清楚自己的感情？我努力地和程瑞維持著這份平衡，我們都在努力地想要守住你的快樂。你說我們是你永遠的好朋友，我們就想著當你永遠的好朋友，可是現在戲演完了，當不成永遠的好朋友了，你說要怎麽辦？”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許陌，有些驚慌地說道：“所以從一開始，就隻有我一個人在唱獨角戲嗎？我一直想好好守護的友情，其實是不存在的嗎？”
許陌沒有說話，我看著他的臉，第一次覺得好陌生。
就好像我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人一樣。
“所以，我們三個人是回不去了嗎？”我不死心地喃喃了一句，然後自己先笑了起來，“是啊，回不去了啊！”
如果從未存在過，那根本連回去的機會都沒有。
一直以來，我都在堅持什麽呢？
我引以為傲的那些，我珍視的那些，都是什麽呢？
“對不起。”我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車，一邊有氣無力地推著，一邊失神地往前走去。
朝陽那麽刺眼，我眼前的世界仿佛閃著七彩的光。
好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我推倒了第一張骨牌，然後所有的骨牌都倒了，這一連串的事情發生得這樣快，快到我措手不及。
要怎樣告訴趙兮然，事情被我搞砸了，徹徹底底地搞砸了？
要怎麽告訴趙兮然，其實最大的傻瓜從始至終都隻有我一個人，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許陌說，小暖，十幾年了，我一直都在你身邊，為什麽你的視線總是不肯在我身上停留呢？
是啊，十幾年了，為什麽我的視線一直在漂泊，從來不肯好好地停留在他一個人身上呢？
但是，我是真的沒有停留嗎？
我是害怕停留吧……
“暖暖！”窗外有人在喊我，我茫然地回過神來。
是趙兮然，她正一臉焦急地站在窗戶邊上看著我。
我拉開凳子走出去，趙兮然緊緊抓住我的手，一臉蒼白地說道：“暖暖，你快去看看夏熙學長吧！剛剛他在教室裏暈倒了，被送去急救了。很多人都說夏熙要不行了，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嗎？你去看看他吧。”
“哈。”我無意識地笑了出來。
好朋友嗎？
哪裏是什麽好朋友啊？我以為的那些好朋友，卻告訴我他們都不是我的好朋友，也從未想過要當我的好朋友。
“我都搞砸了，兮然。”我喃喃地說道，“你知道嗎？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你怎麽了啊，暖暖？”趙兮然滿臉擔憂地看著我，“你別嚇我啊。”
“沒有嚇你，都是騙人的，一直都是騙人的。”我搖搖頭說，“對不起啊，兮然，我沒能撮合你和程瑞，他告訴我他喜歡我，他們都喜歡我，就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大家都在陪我演戲而已，陪我演著那場桃園結義的戲。”
“暖暖。”趙兮然眼裏浮現一絲憐憫，“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是你的錯。”我擺擺手讓她不要說了，“是我自己，傻傻弄不清楚。”
“我回家了，兮然。”我往前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她，“你是我真正的好朋友吧，不是為了哄我開心，陪我演的戲吧？”
趙兮然輕輕點了點頭，她說：“暖暖，我是你的朋友，一直都是，沒有騙你，不是演戲，我是你的好朋友。”
“謝謝你。”
謝謝你，兮然，謝謝。
02
回到家，我一直沒有勇氣看向隔壁的院子。我以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許陌的人，卻發現到頭來我最不了解的人就是許陌。
大概一直以來，他隻把願意讓我了解的那一部分展現給我看吧！
心不在焉地吃了飯，我推著自行車朝學校走。路過公園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拐去了那片繡球花地，我看了一圈，沒有一個人在。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在期待什麽呢？
期待許陌出現在這裏嗎？
不會的，他大概已經忘記了吧，忘記了六歲那年，就在這裏，他在我的裙子上別了兩朵繡球花。
我放下自行車，走進繡球花裏。這個時節，繡球花已經轉了青綠色。我彎著腰很快采了一大捧，然後將它們放進車簍裏，用力踩下自行車朝前衝去。
不想去學校，不想回家，可是有一個地方是不得不去的。
趙兮然說，夏熙被送去了醫院，看樣子是熬不過去了。
我很害怕去見他，可是我明白，如果今天不去，可能就會永遠也無法再見到他了。不管他後來是否又對我表白，曾經他都引我為知己，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
那麽大概，隻有他能夠解開我心上打著的這個死結了。
我將自行車踩得飛快，我從來沒有這麽焦急地想去見某個人。夏熙，請一定要等等我，我馬上就來了，我正在奔赴你所在的地方，很快就來見你了。
好在醫院離學校這一帶並不遠，踩自行車過去二十幾分鍾也就到了。
我將自行車停在醫院的車棚裏，然後拿起車簍裏的那捧繡球花抱在懷裏，衝進醫院大門。
我抓著一個小護士就問：“夏熙在哪裏？今天被送過來急診的那個心髒病人，他在哪裏？”
“你別急。”護士估計是被我的表情嚇到了，她試著安撫我，“我幫你找找登記單子，你不要著急。”
“麻煩你快一點。”我心裏一直慌慌的，有種很不好的預感。
“在後麵那棟大樓的3310病房，你快去吧。”護士合上登記冊，催促我道。
上次來過這裏，我知道3310在哪裏，我上了電梯按下了33樓的按鈕，電梯一開我就跑了出去。
與上次來這裏不一樣，這一次這裏聚了很多人，老的少的都有，他們看上去都不太好，眼圈紅紅的，像是哭過了。我找到了3310病房，病房的門開著，從外麵看進去，天藍色的窗簾迎風飄動。
一切好像回到了好久之前，我第一次來看夏熙時候的場景。那時候天也是這樣的一碧如洗，病房裏也是這麽安靜，但是上次這裏並沒有圍上這麽多人。
我抱著繡球花走到門口，有人喊住了我。
我回頭說了一聲：“我是夏熙的好朋友，我來看看他。”
那個人便沒有阻攔我，讓我進去了。
我抱著繡球花走進去，病**，他變得比上次更加蒼白消瘦，他的嘴唇是紫色的，後來我才知道，心髒不好的人，嘴唇都是紫色的。
他像是已經陷入了漫長的沉睡，我抱著繡球花站在身側，彎下腰輕聲喊他：“夏熙學長，夏熙學長，你還醒著嗎？我是葉暖啊，我來看你了。”
認識他那年，我是大一新生，他是大二的學長，他在雨裏給繡球花擋雨，我穿著校服冒冒失失地跑過去，於是我就認識了他。
現在我是大二生，他是大三的學長，他說他要忙著實習，忙著找工作的，可是現在呢？現在的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這裏。
都說重症心髒病患者是活不過二十歲的，在十七八歲的年齡就死去了。
夏熙今年二十一，是不是還要感激上蒼多給了他這幾年燦爛的大學生活？
可是，這是有多殘忍啊！
花才正要開，就枯萎了。
“夏熙學長？”我又喊了一聲，“你醒醒好嗎？”
終於他的睫毛動了動，像是很艱難地睜開了眼皮子。
他的眼眸黯淡無光，曾經他漂亮的眼睛仿佛一汪古井，是那麽深邃，那麽迷人。
“你終於來了啊。”他衝我輕輕笑了起來，“我以為我等不到你了。”
眼淚在這一瞬間砸落下來。
我哭著道歉：“對不起啊，我來晚了。”
“沒關係，不晚的。”他說，“你來了，我很高興的。”
“繡球花，好看嗎？”我趕緊將懷裏的繡球花抱給他，他伸出纖瘦的雙手接過去。
他無神的眼眸像是一下子有了生機一樣，他微微笑著，輕觸繡球花的花團，回答我：“好看，果然還是繡球花最好看了。”
“對不起，上次那樣從你麵前逃開了。”我輕聲對他說，我怕再不說就沒有機會說了，“其實想好好回應你的，可是那時候我的心情太混亂。我其實就是一個膽小鬼，一直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但其實膽子比誰都小。”
他微微笑著看著我，並不說話。
“你知道嗎？程瑞那家夥對我表白了，還有許陌。”我癟了癟嘴說，“之前你對我說，我總是不願意深想，你說我很貪心地什麽也不想失去，我那時候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可是現在我全部都明白了。”
“夏熙學長，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笨蛋吧，不然怎麽一直都沒有發現呢？”我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試圖將眼淚揉回去，“明明那時候你說得那麽明白，我卻什麽都不知道。如果那時候我就弄清楚了，一定不會走到現在這樣的地步。我沒有朋友了，夏熙學長，我什麽都沒有了。”
“不會的，傻瓜。”他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力氣非常輕，“他們不會不要你的。”
“可是我不想繼續下去了，我不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地繼續讓他們委曲求全。”我搖搖頭說，“你說得沒錯，我自私，我貪心，可是我不想讓我重視的人傷心。”
“自私不好嗎？每個人都很自私，我說你自私並非是在說你不好，而是在說你隻要快樂了，就不會去想別人是不是也快樂。我說你貪心，隻是在說你什麽都不願意放棄，你想要大家永遠在你身邊。每個人都會任性，葉暖，你的任性其實不算什麽的。”他微笑著說。
“真的嗎？”我哽咽著問他。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嗯，真的哦。”
“謝謝你，夏熙學長。”我多麽慶幸我來了，“你好好休息，很累了吧，我隻顧著自己問這麽多問題。”
“不要走。”他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別走，葉暖。”
“可是你需要休息。”看著他瘦削的臉頰，我心裏很難受。
他淡淡地笑了：“我會休息很久很久，現在，再陪我說會兒話吧。”
03
他說，我會休息很久很久，現在，再陪我說會兒話吧。
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我說：“不會的，你不要瞎說啊，我還等著你回園藝部呢。”
“葉暖，我從不懼怕死亡，事實上，我從剛出生那天起，就在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在那之前，遇見你，對我來說，就是最美麗的奇跡了。所以不要妄自菲薄，大家喜歡你是因為你值得被喜歡。你隻是有些迷惘，你隻是還沒有看明白自己的心，所以覺得自己麵目可憎，覺得自己糟糕透了。”他聲音輕輕的，緩緩的，一如我第一次見他那樣。
果然吧，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是夏熙，他輕而易舉地就剝開我全部的偽裝，他甚至看得清楚我的心情是怎樣的。
“其實葉暖，你的心在一開始，不就給出答案了嗎？”他低低笑了笑，“你總說你沒有喜歡的人，沒有遇到讓你臉紅心跳的愛情，可是葉暖，沒有人規定過愛情必須是什麽樣子的，或許你已經遇見了，隻是你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誰讓你快樂，誰讓你難過，誰讓你悵然若失，誰又讓你焦躁不安？愛情不隻是快樂，它還有很多的副作用。迷茫啊，困惑啊，甚至會讓你覺得痛苦。”他說到這裏停了停，“所以葉暖，無論在什麽時候，一定要守護好你的心。因為答案，不就在你的心裏嗎？”
腦海中像是有什麽呼之欲出，卻朦朦朧朧的，看不太清晰。
“不要害怕傷害別人，沒有人能夠一輩子誰也不傷害地度完一生。因為害怕傷害，會造成更多更大的傷害，就像程瑞和許陌，如果一開始就明白自己的心，那麽一切就不會走到這樣的地步吧？”
是嗎？
因為一直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所以將自己珍視的那些東西，全部都毀掉了……
“其實這些話，本該早就告訴你的，是我私心作祟，一直拖到了現在才說。”他抿唇笑了，“因為害怕說了，我就連一點點機會都沒有了。不說，你自己都看不清自己內心的時候，我也許就能將一直住在你心裏的那個人趕出去了。可惜他住得太穩，太霸道，我怎麽趕也趕不走，最後反而是將自己從你身邊趕走了。”
“所以我的心裏，其實已經住了一個人進去嗎？”我分不清該喜還是悲，“所以才一直沒有辦法對別人臉紅心跳，因為那個人住得太久太久，久到我早就習慣了，久到我當成了理所當然那個人就應該在那裏，所以才一直都覺得自己還沒有遇到喜歡的人，是嗎？”
他露出一個讚賞的眼神，輕聲說道：“你其實不笨，隻是沒有人告訴你，那就是愛情。”
“哈哈，真是太好笑了。”這麽說著，眼淚卻怎麽也收不住，“夏熙，我這輩子唯有一個知己，那就是你。”
“我這輩子也隻有一個知己，叫葉暖。”他說，“可以抱抱我嗎？”
我走上前，張開雙臂輕輕擁了他一下，繡球花散開來，鋪成了一片，我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個吻，然後真心地說道：“謝謝你，夏熙學長，能夠遇見你真的太好了。”
不然我一定會在迷霧之中摸索更長更久的時光。
“那個下雨天，我能去實驗樓真是太好了。”
不去的話，夏熙，我們還會認識嗎？
若不是因為那一盆被雨淋濕的繡球花，我們會不會就這麽在人群裏錯過？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叫夏熙的少年，他會比我自己更懂我。他也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個女生，傻傻地連自己的心都看不清。
“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嗎？”他氣若遊絲地說道。
“你說。”我站在那裏，微笑著看著他，我想要他看著我的笑臉，而不是哭泣的臉。
“實驗樓外的那盆繡球花，幫我招呼好。”他喃喃地說道，“別讓它在雨天裏淋雨，它的花枝很細，狂風會吹斷花枝的。”
“好，我一定會照顧好它的。”我承諾道，“我會讓夏熙你種下的那盆繡球花，在那個地方一直開下去。”
“嗯。”他臉上露出一個寧靜安詳的表情，“你回去吧，不要迷惘，不要逃避，不能因為害怕傷害而什麽都不做。”
“嗯。”我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
“幫我喊我爸媽進來吧。”他最後跟我說道。
於是我就走出了病房門，將守在外麵的夏熙的爸媽都喊了進去。我往前走去，上了電梯，到了一樓，然後走著走著，我忽然再也走不動了。
我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在第一聲嗚咽溢出嘴角之前，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將自己的臉埋在了臂彎裏。
夏熙，你要走好，最後的最後，請一定要走好！
再也不會有那樣溫柔的少年會傻傻地站在雨裏，為一朵花遮風擋雨，自己的衣服卻早就被淋濕了。
再也不會有那樣溫柔的少年以殘兵之身撐起一個園藝部，將整個學校裏的花花草草都照料得那麽好。
再也不會有人在我迷茫的時候告訴我要守好自己的心，告訴我自己所不知道的自己是什麽模樣。
為什麽那時候要狼狽地逃跑？
要是一直不放棄地與他一起說說話該多好！
可惜這個世界沒有一隻逆時針的鍾表，讓我逆轉時空，重新去遇見那個花樣唯美的少年，對他說一聲：“你好，我的知己。”
04
從醫院出來後，我的心情很久很久都平靜不下來。我回家之後讓外婆幫我請了幾天的假，那幾天我坐在家裏隻想一個問題。
我的心裏，到底住了什麽進去？
夏熙說，沒有人規定過愛情必須是什麽樣子的，或許你已經遇見了，隻是你還沒有意識到而已。”
“誰讓你快樂，誰讓你難過，誰讓你悵然若失，誰又讓你焦躁不安？愛情不隻是快樂，它還有很多的副作用。迷茫啊，困惑啊，甚至會讓你覺得痛苦。答案，不就在你的心裏嗎？”
答案，一直都在我的心裏嗎？
是啊，不是一直都在我的心裏嗎？
為什麽我可以欣然接受趙兮然喜歡程瑞這件事，卻不能接受許陌和江小愛在一起？我以為自己隻是不習慣，可是我從未意識到，那並不是不習慣，那是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之後的不甘心和難過。
被江小愛坐過的自行車前杠，我便倔強地不肯再坐。
許陌送江小愛回家我就把自己弄得那麽慘，是不是在潛意識裏想要讓他看看，他不管我了我就會死得很難看？
為什麽明知道他不會給我帶傘之後，還是固執地不肯在包裏放一把傘，卻在麵對他的時候說了謊？
我是在強人所難地想要他發現我心裏早就兵荒馬亂。
可是他的雨傘為別的女生撐起，我狼狽的時候他不在我身邊，我是那麽慌那麽慌，知道他不回來了，我是那麽難過，以至於遷怒好心給我送傘的程瑞。
為什麽在看到程瑞的一瞬間我會覺得失望？其實我在期待的，是許陌吧，我期待許陌像小時候那樣，英雄一般將狼狽的我拯救。
哈哈，不是一直都在嗎？
我在尋找著臉紅心跳的感覺，可是那個人在我還不知道什麽是臉紅心跳的年紀就住進來了，所以我不知道原來我最喜歡的那個人，他就在我的身旁。
一場秋雨落下，樹葉開始泛黃，這時節是繡球花的末期了，再開幾日就該敗了。
我收拾好了心情，整理好書包去了學校，我總不能一直總是躲在家裏。
有些事情，我遲早都要麵對的。
既然一切都無法再回頭，那麽就用更加堅定的腳步走下去吧。
我想我第一個應該去見的人，是程瑞，但我沒料到，第一個來見我的是趙兮然。
她將我約去了園藝部，給我泡了一杯咖啡。
現在她是園藝部的新任部長，負責照顧這些花花草草。
“我有沒有被你討厭？”我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她輕輕搖了搖頭說：“我說過，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那天我心情太不穩定，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我苦笑了一聲。
趙兮然微微笑了笑，說道：“那麽，現在的葉暖，心情已經穩定嗎？已經知道自己要怎麽做了嗎？”
我堅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已經不會再迷惘了，我那隔著層層水霧的內心，我已經看明白了。”
“看明白就好。”趙兮然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也是笨，明明就在你身邊，旁觀者清，卻一直沒有意識到。”
“我沒有意識到你對許陌和江小愛交往感到焦躁不安，是因為你喜歡許陌，我以為你隻是不想自己的好朋友被別人搶走。我也曾在黑夜裏自尋煩惱，因為不想傷害你而不敢往前跨出那一步。如果我早一點看清你的心，如果我知道程瑞喜歡的人是你，我說什麽也要攔著你去和他說我的事情。”
我輕輕搖了搖頭說：“並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太遲鈍，傷害了所有的人。如果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明白自己的心意，我就不會將程瑞拉下水。這樣同時會有兩個人痛苦，我卻還在為多交了個好朋友而沾沾自喜。”我自嘲地笑了笑，“葉暖啊葉暖，你真是蠢到家了。”
“好在現在明白得也不算太晚，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麽做了。”趙兮然歎了一口氣說，“你去吧，程瑞在圖書館，處理好所有事情，就回園藝部吧。”
“我不回來了。”我說，“但實驗樓門外種的那盆繡球花，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的。”
趙兮然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衝我笑道：“嗯，我知道了。”
從園藝部出來後，我徑直去往圖書館，我的腳步堅定而急促，曾經我想要一輩子都逃避著不見的人，此時此刻我卻十分想見到他。
走到圖書館，我從一樓一直找到頂樓，最後在頂樓的天台找到了正站在欄杆邊上，對著某個方向發呆的程瑞。
“程瑞。”我輕輕地喊了他一聲，獵獵的風聲響在耳邊，我以為我的聲音被風吹散了，他沒有聽到，卻在我想再喊他一聲的時候，看到他緩緩地回過了頭來。
他不笑的時候，是那麽英氣逼人，仿佛漫畫中走出來的王子。
我緩緩地走向他，在他身邊站定。
“我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見我了。”他低聲說。
“我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見你了。”我說。
他笑了一聲：“這麽多天不見了，你怎麽還學會複讀機技能了？”
“這麽多天不見了，你怎麽還是這麽沒個正經？”我說。
他收了笑，有些無奈：“不然呢，愁眉苦臉可不是我的作風，你是來回絕我的嗎？”
“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聽‘對不起’三個字，但是我還是要說對不起。”我輕聲說。
他仿佛早就知道了答案，並沒有多麽沮喪：“其實早就知道答案了吧，隻是不死心罷了，要聽你親口對我說，我才能讓自己放棄。”
“為什麽？你為什麽會喜歡我？”我始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你這麽帥氣，這麽優秀，從中學開始，就有那麽多漂亮優秀的女生喜歡你，為什麽你偏偏就隻看到了我呢？”
他“哈哈”笑了一聲：“年少輕狂罷了，哪裏有那麽多的為什麽。知道為什麽喜歡你，也就不是懵懂無知的初戀了。”
“所以我是你喜歡的第一個人？”我睨了他一眼。
他一本正經地說：“是啊，作為人類來說，你的確是第一個。”
“哦？還有非人類嗎？”我打趣他。
“有啊，比如阿貓阿狗之類的。”他笑嗬嗬地接話。
“喂，你是不是討打啊？拿我跟阿貓阿狗比！”我說著，作勢就要打過去。
程瑞不像往常一樣，靈活地躲過去，而是硬生生看著我，等我的拳手打上去。
我忽然覺得尷尬了，於是收起拳頭，說了一句：“算了，我大人不記小人過！我走了！”
“嗯，再見。”他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轉身朝通往天台的那扇門走去，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抬起手在臉上飛快地擦過去了。
“程瑞！”我大聲喊了他一聲。
他回過頭來看我，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他說：“沒事，隻是沙子迷了眼睛而已。”
果然是個……很溫暖的人。
05
我離開學校往家的方向走。這些日子以來，積壓在心裏的那些沉重的東西，仿佛全部被清掃了一遍，心髒輕輕的，像是給我一雙翅膀我就能飛起來一樣。
熟悉的柏油路，走了一遍又一遍，並且還會繼續走這麽長的時間吧。
大學的時光已經過去了一小半，若說有什麽成就，那就是我比中學那會兒成熟了很多。
那時候的我，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地步，幸好，我還有兩個朋友。
走進公園裏，腳步下意識地朝那片繡球花地裏走去。這時節，成片的繡球花都變成了綠色，一團一團的繡球花連成一片，非常好看。
也是這個時節吧，六歲的我為了給外婆過生日，跑來這裏采繡球花。我一步一步地爬上土坡，跟著記憶裏的路線，在繡球花間穿行。
那時候，小小的我矮矮的，走在繡球花間，還沒有繡球花高。
我看到了有一朵純白色的繡球花開得正好，便伸出手去采擷，沒料到腳下的泥土鬆軟無比，腳下一滑就滑了下去——
呃？
我正回憶到這個地方，哪想到現在的我也是在同一個地方一腳踩空。我驚叫一聲，想要抓住一個什麽東西，卻發現這四周圍除了繡球花還是繡球花，根本沒有什麽東西能夠讓我扶住。
我就像小時候那樣，順著這個坡道滾了下去，好在地上都是鬆軟的泥土，並沒有摔得很疼，隻是一頭一臉的泥土，看上去狼狽不已。
“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吧，從半坡上滑下來的我卻沒有現在這麽幸運，劃破了膝蓋和手肘，甚至連新買的連衣裙和鞋子都弄壞了。
“你怎麽了？”然後一個穿著白襯衫打著黑色領花的小少年從台階上一步一步走下來，滿目好奇地看著我。
那時候的許陌啊，六歲大，比我還像個女孩子。
就在這裏，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麵。
我一直以為是外婆喜歡繡球花，所以我才會這麽喜歡繡球花，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喜歡。
可是我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
也許我喜歡的並不是繡球花，而是在繡球花盛開的季節裏，遇見的那個像繡球花般美麗且溫柔的少年。
他自盛開的繡球花間向我走來，我記住了他的模樣，混合著這片繡球花一起，深深地印入腦海中。
跟著時間一走就是十多年。
十多年的時光，有太多太多的機會讓一個人住進另一個人的心裏，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悄悄住在那裏，悄悄地生根發芽的，我已經想不起來了。
因為回憶的盡頭，隻是這片繡球花海，沐浴著日光，靜悄悄地開放。
“小暖？”這時候從台階的盡頭傳來一聲帶著驚訝的聲音。
我倉促地抬起頭來，二十歲的許陌長手長腳，早就褪去了六歲時候的嬰兒肥與稚氣。十多年了，他長成了比繡球花還要美麗的少年。而曾經隻會闖禍的小少女，借著這片花海，將那個小小的少年種進了心田裏。
他踩著台階一步一步朝我走來，仿佛記憶裏的模樣。
他眼睛裏滿滿都是關切，抬起手臂擦了擦我臉上的泥土，說：“多大的人了，還能摔跤？”
他看了一眼我邊上的坡道，看到被我壓倒的那片繡球花，眼神無奈中帶著一絲寵溺。曾經我怎麽都看不明白，隔著水霧的那個眼神，如今我看得這樣透徹，那是怎麽藏都藏不住的喜歡。
我竟然一忽略，就是這麽多年。
“許陌……”我輕聲喊他，“還記得這個地方嗎？”
他微笑著說：“一輩子都忘不掉。”
“你喜歡我嗎？”我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地問。
“不喜歡你，我早就不知道跟著哪個姑娘跑了。”他一邊替我擦臉，一邊說，“喜歡你這麽多年了，因為你說要一直做好朋友，所以就一直隻做好朋友。”
“那……怎麽又忽然不想做好朋友了呢？”我眨了眨眼睛問他。
“因為我害怕我再這樣寵著你，寵著你的心願，你就會被別人搶跑了。”他頓了頓，說，“比如程瑞之類的。”
“說起程瑞，你們倆之前神神秘秘的，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啊？”我突然想起一些之前被忽略的小細節來，比如暑假他們倆瞞著我通電話。
“被你看出來了嗎？”許陌笑了笑，倒也不再藏著掖著，“聽說你被夏熙表白後，我和程瑞都忽然意識到了一種危機感。之前我們因為想守住你的快樂，所以成為了‘銅牆鐵壁三人組’的最佳合作演員。我們好像忽略了，你這個大笨蛋可能還會認識其他優秀的男生。於是，我們約定，在不打破三人平衡的前提下，努力讓你發現自己的心意，但是又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讓你左右為難不開心。”
“那萬一我不喜歡你呢？”我有點不服氣，總有一種被他算計了的感覺。
他抿唇一笑：“沒有這個萬一，我不會允許這個萬一存在。”
“為什麽？沒有這個道理的吧。”我小聲抗議道。
“因為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小‘青梅’都是‘竹馬’的。”他說。
“可是小‘竹馬’不愛小‘青梅’怎麽辦？”我說，“你知道的，小‘竹馬’都很花心的。”
“不會的，這個世界上，不喜歡小‘青梅’的都應該被拉去人道毀滅。”他用非常淡定的語氣說出了一句讓人汗毛都豎起來了的話。
“喂，那要是小‘青梅’不喜歡小‘竹馬’，是不是也要拉去人道毀滅啊？”我睨了他一眼，用他敢說是就死定了的眼神看著他。
他抬起手，替我拿掉頭發上沾上的樹葉、草根之類的。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心跳響在耳邊，他離我這樣近，我的心髒忽然“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我竟然有那麽一點點緊張！
“喂，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小聲地說。
“啊！”我尖叫一聲，整個人跳起來朝他撲去，他伸出雙手將我抱了起來。
然後湊在我耳邊說：“不喜歡小‘竹馬’的小‘青梅’，最後都是這麽被小‘竹馬’的魅力折服的。”
微風在竊竊私語，紫陽花搖搖曳曳，那穿著小禮服的小“青梅”，愛上那個紳士般的“竹馬”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