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知要有多難，才能睜開雙眼
Precious things are very few in this world. That is the reason there is just one you.
在這個世界上，珍貴的東西總是罕見，就像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你。
【1】
坐在醫院的長凳上，沐嵐意外地冷靜下來了。
她應該通知百裏笑的家人來，可是她不知道聯係方式，想了想，她給寧遠夏打了一個電話。
寧遠夏一定可以聯係到百裏笑的家人吧。
剛剛做了檢查，百裏笑的情況有些複雜，他的確被厚重的玻璃砸中了頭，可是醫生拍出來的片子顯示，在被玻璃砸中的地方有個不明物體存在，醫生懷疑那是腫瘤。
沐嵐和百裏笑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腦袋裏有腫瘤這種事。醫生還在進一步確認，但最快的方式就是找到百裏笑的家人，這樣就能知道那個不明物體是什麽。
“小嵐！”江雨朵終於到了醫院，沐汐跟在後麵沒有說話。
“對不起，是我不好。”江雨朵的眼圈有點兒紅，像是剛哭過，“都是我太任性了。”
“我也有責任。”沐汐走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那家夥……現在怎麽樣了？”
“不知道。”沐嵐輕聲說道，“醫生還在檢查，不過似乎不隻是因為被東西砸到。”
沐汐沒有繼續問下去，他在沐嵐身邊坐下，不說話，隻是靜靜地陪著她。
“他不認識我了。”沐嵐冷不丁地說道，“小笑忘記我了。”
“不可能啊。”
江雨朵不相信百裏笑會忘記沐嵐。
那時候沐嵐走了，他看上去有些孤單，卻倔強地不允許任何人靠近他。他身邊的那個位子也不讓人坐，也許在他心裏，能夠待在他身邊的隻有沐嵐吧。
那樣的家夥，怎麽可能會不認識沐嵐呢？
“可是他真的不認識我。”沐嵐也不願意相信這一點，“他真的不認得我。”
“難道……他失憶了？”江雨朵韓劇看得多，第一個想到了失憶這種可能性，“他可能被砸到腦袋，短暫性失憶了，不要擔心，百裏笑那家夥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忘記你的。”
沐嵐仍然搖著頭，說道：“他沒有失憶，他記得百裏嵐，他隻是不認識我。”
“呃？”江雨朵這下子愣住了。
怎麽會這樣？
百裏嵐和沐嵐是同一個人啊，而且這之間不過隔了兩年，沐嵐的樣子幾乎沒怎麽變，隻是比以前胖了一點兒。
隻是這樣的轉變，百裏笑就不認識了嗎？
不，不可能是這樣的。她也兩年沒見沐嵐，但她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沐嵐。連她都可以認出，更何況是和沐嵐生活了十多年的百裏笑。
“等醫生出來再問問吧，胡亂猜測也沒有意義。”沐汐淡淡地說道。
目前也隻有等醫生出來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了，等待永遠是最折磨人心的。
在醫生出來之前，寧遠夏先到了。他的麵色有些焦急，大步走到沐嵐麵前，看著她恍惚的神色，意識到百裏笑的情況可能不太好。
“可以把事情的經過告訴我嗎？”他輕聲問江雨朵。
這個時候，他不想去問沐嵐，因為他不想讓她再回想一次剛剛的場景。
江雨朵慢慢地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說給寧遠夏聽，說到百裏笑不認識沐嵐的時候，寧遠夏明顯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會不會是因為小嵐以前是男生的身份，所以百裏笑才沒有認出現在的沐嵐就是曾經的百裏嵐？”江雨朵再次做出了假設。
寧遠夏低下頭，雙手握在一起，沒有說話。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雨朵的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因為他知道，百裏笑早就知道了百裏嵐是女生，甚至還見過現在的沐嵐，沒有理由不認識她。
不安的氣氛在四個人之間彌漫開來，空氣似乎都有凝結的跡象。
過了好一會兒，寧遠夏開了口：“江雨朵，你和沐汐先回學校吧，這裏有我和小嵐。明天要軍訓，你們先回去，幫我和小嵐請個假，我們暫時留在這裏。”
“可是……”江雨朵不放心沐嵐。
“走吧。”沐汐最先冷靜下來，他們都在這裏根本毫無意義。雖說百裏笑會受傷是因為他和江雨朵，但當時是百裏笑自己突然出現衝過去的。
假如他不過去，那麽他就不會被砸中了。
沐汐知道，他這麽想有些過分，但誰都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誰都不可能提前知道紙巾塔會碰倒玻璃器皿，並且正好砸中了去救沐嵐的百裏笑。
江雨朵想了想，最終什麽都沒有說，跟著沐汐離開了醫院。
此時已經是中午了，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江雨朵卻一點兒都感受不到太陽的熱度，她的心像是掉進了冰窟裏一樣。
她不是沐汐，她沒有那麽理智，她覺得百裏笑變成這樣是她的錯。
“別想太多。”沐汐伸出手揉了揉江雨朵的頭發，輕聲說道，“誰也不知道這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在結果還沒出來之前，不要忙著自責。”
江雨朵抬起頭看著沐汐，明明是那樣討厭的家夥，可是現在他竟然在安慰她。
“如果百裏笑好不了怎麽辦？沐汐，要是我沒有和你置氣就好了。我不知道會撞倒那個紙巾塔，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沐汐看著江雨朵這個樣子，心裏有個地方忽然變得柔軟起來。
這個張牙舞爪的女生像是一下子就被打垮了一樣，失去了活力的江雨朵讓他有些擔心。
“沒關係。”他輕輕地抱了她一下，江雨朵比沐汐要矮一個頭，她的臉埋在他的胸口，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不知道怎麽的，她原本不安的心竟然緩緩地安靜下來了。
等到她稍微好些，她有些尷尬地後退了一步，低著頭，不敢看沐汐的臉，輕聲說道：“謝謝你，我的心情好多了。”
沐汐聽到她說“謝謝”，渾身有些不自在。他“嗯”了一聲，別扭地轉過頭，若是仔細看，便能看到他臉上有一抹淺淺的紅暈。
“走吧，回學校吧。”江雨朵深吸一口氣，對沐汐說道。
是啊，一切還沒有結論，她不需要忙著自責。
而且對於江家來說，這並非什麽天塌了的大事。像當初蘇格因為百裏笑而從窗戶跳下去摔斷腿，百裏家不也解決了嗎？
一定有讓大家都開心起來的解決辦法！
【2】
百裏家的人抵達醫院的速度比沐嵐預計的要快多了。
兩個小時後，百裏笑的媽媽就到了醫院，百裏笑的爸爸去了歐洲還沒回來，所以沒有到場。
百裏笑的媽媽到的時候，正巧醫生做完了檢查。
“這是個奇跡，傷者腦部的確有個腫瘤，但是因為重物撞擊，腫瘤被震下來了。”醫生將CT片遞給百裏笑的媽媽，詢問道，“我想知道患者腦部的腫瘤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百裏笑的媽媽拿著那張CT片，她的表情很奇怪，像是高興又像是在生氣。
她看著沐嵐的眼神十分複雜。
“阿姨。”沐嵐咬了咬唇，最後還是鼓起勇氣麵對百裏笑的媽媽。
百裏家的人都以為她是個男孩，兩年前她不告而別，兩年後突然出現，不但害得百裏笑被砸傷，還忽然變成了一個女孩，一般人都應該生氣吧？
可是百裏笑的媽媽見到沐嵐的時候，並沒有很意外。
她聽到沐嵐喊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問道：“小嵐，現在過得還好嗎？”
沐嵐渾身微微一顫，輕聲說道：“我很好，小笑他……”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對小笑來說到底是福星還是災星。”她看著手裏的CT片子，緩緩地說道，“小笑的腦部被檢查出長了這顆腫瘤，是在你走後的第一個月。你走之後，我幾乎沒見到他笑過。他不讓人進你的房間，也不許別人動房間裏的任何東西，他說他一定會讓你重新住進來的。後來有段時間，他看東西總是模糊，甚至出現了健忘的情況，我覺得不對勁，就帶他去醫院做了個全身檢查。這顆腫瘤就是在那時候檢查出來的。那段時間，蘇家的千金為了小笑摔斷了腿，他們上門來要求百裏家負責，後來我將小笑的病曆給蘇家人看過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提過要百裏家負責的話了。”
沐嵐心裏一顫，她知道這件事，是江雨朵告訴她的，當時江雨朵說蘇家逼百裏笑和蘇格訂婚，這件事才算過去。
原來真相是這樣嗎？
蘇格並沒有和百裏笑訂婚，並且原因還是他腦袋裏的這顆腫瘤。
“兩年了，醫生說這顆腫瘤是良性的，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但還是要預防腫瘤朝著惡性發展。我們也想過直接動手術切掉腫瘤，可是醫生說，腫瘤的位置很微妙，動手術風險太大了，所以我們也隻能放任這顆炸彈埋在小笑的腦袋裏。”百裏笑的媽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表情有些無奈，“最近醫生檢查說，小笑腦袋裏的腫瘤有惡化的趨勢，需要盡快動手術，我和小笑的爸爸都沒有勇氣讓他做這個手術。”
“我不知道今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小嵐，小笑遇見了你，威脅他生命的腫瘤就這麽化解了。這是奇跡，還是僅僅隻是巧合，我也沒有辦法去查證。”她說著，輕輕地拍了拍沐嵐的手背，“不過不管怎樣，這應該算是一件好事吧！在來的路上，我已經做好接受最壞結果的打算了。小嵐，謝謝你。”
沐嵐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醫生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提醒他們暫時不要說這些，現在討論病人的病情要緊。
“我們剛剛商量了一下治療方案，我們這邊的專家都認為，病人的開顱手術分兩次做比較好。雖然腫瘤陰差陽錯地被震下來了，但是一次性取出來有一定的風險，最安全的做法是分解取出。”醫生向百裏笑的媽媽細致地講解治療方法。
沐嵐坐在一旁，卻什麽都沒有聽進去。
百裏笑的媽媽剛剛說的那些話，像一顆石子丟進平靜的水麵，擴散出層層漣漪。
他一直留著她的房間嗎？
他一直沒有忘記她嗎？
她的眼睛有些酸澀。
她飛快地站起來，說了聲“出去透透氣”，就跑了出去。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她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明明她決定不再哭了，可是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她怎麽也無法阻止自己的眼淚往下掉。
“很難過嗎？”寧遠夏跟著她一起出來了，他看見她靠在牆壁上哭泣，心裏很不好受。
他不希望沐嵐因為百裏笑而痛苦，所以讓她離開百裏笑，回自己的家。他想追到她，代替百裏笑留在她身邊，可現在看著她這個樣子，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席卷而來。
他站到她身邊，背靠著牆壁，仰著頭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他說：“要我借肩膀給你暫時依靠一下嗎？”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開口說道：“遠夏，我走後的那兩年，小笑真的一直都不快樂嗎？”
寧遠夏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一點兒都不想替情敵說話，可是比起這個，他更不願意看到沐嵐難過的樣子。
“他一直在找你。”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兩年來從未停止過。”
“可是他要找的百裏嵐已經不見了，我不是百裏嵐，我是沐嵐。”她記得在救護車上，他看著她的時候那種冷漠的眼神，“會不會是因為那顆腫瘤呢？他被砸傷之後就不認識我了，但他還記得百裏嵐。”
寧遠夏愣了一下，他倒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他記得曾經看過一些醫學資料，腫瘤患者會出現失憶的症狀。有些人切除腫瘤之後，會連記憶一起失去。
會不會是百裏笑腦中的那顆腫瘤脫落，讓他一下子忘記了沐嵐的事情？兩年前檢查出來腫瘤，正好是百裏嵐消失的日子。
這兩年來，他到處尋找百裏嵐的那部分記憶也跟著那顆腫瘤一起脫落了嗎？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寧遠夏緩緩地說道，“不過也可能做完手術後他就會想起這兩年來的事情。他記得百裏嵐不就夠了嗎？不管是百裏嵐還是沐嵐，小嵐就是小嵐，不是嗎？”
沐嵐愣了一下，是啊，無論是百裏嵐還是沐嵐，她們都是同一個人，隻要百裏笑不曾遺忘百裏嵐，她就再認識他一次吧。
不過這一次，她不再是男生的身份，她要用女生的身份光明正大地重新認識他。
【3】
百裏笑的媽媽從小會議室裏出來之後，找到了沐嵐，因為百裏笑的病情好轉起來，她的心情格外好。
她說：“小嵐，陪阿姨走走吧。”
“好。”沐嵐的心情已經恢複過來，兩年的記憶算什麽，至少百裏笑能夠平安。
司機開車將百裏笑的媽媽和沐嵐送到了市中心，進了一家商場，正巧走到玉石櫃台前。百裏笑的媽媽看中一個冰種平安扣，她讓銷售人員穿上紅繩，然後掛在了沐嵐的脖子上。
“來得匆忙，阿姨也沒給你帶什麽禮物。”她看著沐嵐，笑得很溫和。
“阿姨，您不意外嗎？我忽然變成女生，您不生氣、不覺得被欺騙了嗎？”沐嵐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從見到她開始就想問的問題。
百裏笑的媽媽伸手將沐嵐耳邊的頭發攏到耳後，說道：“你覺得百裏家的人真的不知道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嗎？”
沐嵐身體一僵，眼裏滿是驚愕：“您是說……”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說道：“現在這個社會，想要隱瞞性別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小嵐，阿姨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什麽？”她問道。
“其實在我們領養你之後，大概過了半年，我們終於查到了你的家到底在哪裏。可是我們把這件事壓了下來，沒有告訴你。”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歉意。
沐嵐想不明白，她無法理解：“為什麽？告訴我或者聯係上我的家人，你們不就不用領養我了嗎？”
“因為我們發現，自從你來到百裏家之後，小笑的脾氣明顯好了很多。而且他那樣的性格，真的很難交到朋友。你留在百裏家，小笑就不至於一直是一個人。而且對於百裏家來說，養活你一個孩子不過是餐桌上多一雙筷子的事。”百裏笑的媽媽淡淡地說道，“我承認，是我們把小笑寵壞了，寵得他不知道怎樣去對一個人好，不知道怎樣去愛一個人。”
“小嵐，你們鬧到這樣的地步，我們也有責任。”百裏笑的媽媽直視著沐嵐的眼睛，“你不要討厭小笑，他不過是有些笨拙。你一定要相信，這個世界上，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因為你對他很重要。”
“阿姨。”沐嵐有些忐忑不安，“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您知道我是女生，那麽您怎麽可能看不出來我喜歡小笑？”
“告訴我這些真的可以嗎？”她眨了眨眼睛，眼裏浮上一層水汽，“我會更加喜歡他，喜歡到不願意離開他。阿姨，我不認為百裏家會接受我，在百裏家生活了那麽久，這點兒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百裏笑的媽媽沉默了，看著沐嵐這個樣子，她忽然有一點兒不忍心。
沐嵐沒有說錯，百裏家是不會接受她的，百裏家的一個養子和百裏家未來的媳婦是無法相提並論的。她也曾矛盾過，在知道百裏笑喜歡百裏嵐後，她就想過送走百裏嵐，可是她又覺得那樣做太過殘忍了。
不懂得怎樣對人好，從來都隻關心自己的百裏笑，第一次費盡心機想辦法隱瞞百裏嵐是女孩這件事，也是因為他意識到了吧。
一旦百裏嵐是女孩的事被揭穿，她就必須離開百裏家。他第一次那麽努力地去保護一個人，盡管笨拙，盡管毫無意義，可是他在努力，不是嗎？
百裏家的人從來都不懂得怎樣去愛一個人，因為所有孩子一出生，未來的路都已經鋪設好了，他們不需要知道愛是什麽，那樣太可悲了。
所以最後，明知道百裏笑喜歡百裏嵐，她還是將這件事隱瞞下來。一個做母親的，隻是想讓自己的孩子經曆一下什麽是戀愛的感覺。
“我很感激百裏家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給了我一個遮風擋雨的地方。阿姨，您想說什麽，直接告訴我比較好，不要讓我抱有那些不現實的幻想。”沐嵐輕聲說道。
百裏笑的媽媽忽然抱住她，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湊到她的耳邊說道：“對不起，小嵐，對不起。阿姨不是故意讓你難過，其實阿姨並不反對你和小笑在一起，隻要你們能夠說服小笑的爸爸。可是現在不是這個問題，小嵐。”
“到底是怎麽回事？”沐嵐的心慢慢地提了起來，她漸漸有些緊張。
百裏笑的媽媽鬆開她，說道：“這裏也不是說這些事情的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說吧。”
沐嵐點點頭，跟著她往前走。
這棟大樓裏有咖啡廳，她們進了咖啡廳，點了兩杯咖啡，在一個靠牆的角落坐下來。
百裏笑的媽媽抿了一口咖啡，從手包裏拿出一張紙放到沐嵐麵前，有些不忍心地說道：“這是醫生列舉的術後後遺症，你看看吧。”
沐嵐將那張紙拿過來看了一眼，突然愣住了。
紙上寫著，第一次手術後，百裏笑近兩年的記憶就會全部消失。而第二次手術，他將忘記全部的人和事，這是由於腫瘤被震落掉在記憶神經上的緣故。一旦腫瘤全部被清理出來，百裏笑就會像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樣，記憶是一張白紙。
“做了手術，他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吧。”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是的，手術後他就能徹底恢複。不做手術的話，他腦袋裏的腫瘤轉為惡性，能夠治愈的可能性也隻有百分之十。”百裏笑的媽媽有些無奈，“我告訴你這些，隻是因為我想讓你知道。”
“他明明為你做過那麽多事情，一旦他做了手術，就會徹底忘記了。可是我想，總要有人記得對不對？”她歎了一口氣，說道，“而且我想讓你在小笑做完手術後照顧他，說服他進行第二次手術。”
“可是他已經不認識我了。”沐嵐苦笑著說道，“他認識的人是百裏嵐，可是百裏嵐在兩年前就走了。”
“那就讓他認識沐嵐吧，讓他毫無顧忌地跟沐嵐好好談一次戀愛，我不想我的孩子到最後也沒有談過一次完整的戀愛。”百裏笑的媽媽眼圈紅了，“小嵐，你一定可以明白我的感受。手術成功意味著小笑已經不再是現在的小笑，他會成為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我們必須舍棄現在的小笑，才能讓他健康地活下去。”她說著，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我疼了十九年的小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沐嵐努力忍住眼眶裏的眼淚，不讓它落下來。
她知道啊！
阿姨說的這些她都知道啊！
記憶是人格的勳章，回憶是活著的日記。一旦一個人從出生到現在的記憶全部抹去，那麽他還是他嗎？
新的記憶會形成新的人格，就算還是那個人，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想讓他走得快樂一點兒。”她的神情很悲壯，這是一個母親發自內心的懇求，“可是這個世界上能讓他快樂起來的人隻有你，至少讓他消失得沒有痛苦。小嵐，阿姨知道這很殘忍，讓你去進行一段注定沒有未來的戀愛。你可以拒絕我，我不會怪你的。”
“您明知道我不會拒絕的。您說這個世界上能讓他快樂起來的人隻有我，可是您知道嗎？這個世界上小嵐最喜歡的人也是小笑。”沐嵐說完，對著她笑了笑，“放心吧，阿姨，我一定讓他快快樂樂地進手術室的。”
她說完，站起來打算離開。
百裏笑的媽媽突然喊住了她：“小嵐！”
百裏嵐的腳步頓了頓。
百裏笑的媽媽在後麵哽咽著說道：“謝謝你。”
沐嵐的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她沒有回頭，隻是揮了揮手，然後一步一步走出了咖啡廳。
【4】
江雨朵聽說百裏笑因為被砸中腦袋，反而讓他的病情好轉，心裏的大石終於落下了。沐汐聽說之後，沉默了許久，說了一句話：“那家夥似乎也沒有那麽糟糕。”
沐嵐在宿舍收拾行李，今天是百裏笑做完第一次手術出院的日子。
第二次手術定在了三個月之後。
她向學校提出了休學申請，有百裏家幫忙周旋，學校很快就答應了。
最後的三個月，她不想浪費一分一秒，她想和他在一起。開心也好，痛苦也罷，無論要麵對什麽，她都不會再沒出息地逃跑了。
將行李箱合上，她和宿舍裏的人說了聲“再見”，便拖著行李箱走出了宿舍。
當她走到宿舍樓門口的時候，有個人早早地等在了那裏。
隻是一個背影，沐嵐就認出了那是寧遠夏。
像是感應到她的到來，寧遠夏轉過身來，緩緩朝她走了幾步，最後停在她麵前一米遠的地方，問道：“終於要去那邊了嗎？”
“嗯。”她點點頭，向來性格軟弱的她，此時也露出了堅定的表情，“遠夏，謝謝你！”
“別說得我們好像……永遠都不會再見一樣。”他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其實比誰都明白，一旦她踏出這裏，他就徹底輸了。
想想真是可笑啊，他對百裏笑信誓旦旦地說，這一次一定要先遇見她，然後搶先一步追到她。
可最後，他的確是先一步遇見沐嵐，百裏笑也的確被他說得動搖了，沒有強勢地出現在她麵前，任性地帶走她。一切都按照他所設想的那樣進行著，他以為他成功了，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一定可以追到她。
可是老天爺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在他最接近勝利的時候，狠狠地將他一把拍進塵埃裏。
到現在，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回到百裏笑的身邊。
“你還欠我一個回答。”他靜靜地看著她，“記得嗎？兩年前我的表白，你至今沒有給我答複。”
“遠夏……”沐嵐不知道寧遠夏為什麽忽然提起這件事，明明那天他說了初次見麵，她以為那件事早就隨著過去而湮滅了。
“讓我死心吧，小嵐。”他還在微笑，沐嵐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這個人為什麽能這麽溫柔？
“狠狠地拒絕我，這樣我才能繼續往前走，否則我隻能陷在對你的感情裏，哪裏都去不了。”他的嗓音一如她第一次聽到的那樣，十分溫柔，好像他隻是在和她隨便聊天。
“謝謝你喜歡我。”她想，假如當初她沒有先遇見百裏笑，沒有先喜歡上他，也許她會喜歡寧遠夏的。
因為這樣的少年幾乎沒有人能夠拒絕，更何況很多時候她都覺得他和她是一類人。
“可是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深吸一口氣，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寧遠夏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說道：“好，我已經得到了答案，從今天起，我不會再繼續追你，不會讓你為難。”
“我們還是朋友嗎？”看著寧遠夏這個樣子，沐嵐反而開心不起來。
寧遠夏笑著說：“當然是朋友，難過的時候就來找我吧，我一直都在。”
她撲上去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後飛快地推開他，拖著行李箱往前走，大聲說道：“謝謝你，遠夏，謝謝！”
寧遠夏站在原地沒有動，看著她像一隻小鳥一樣，張開雙翅，飛向她的碧海藍天。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
她怯怯地站在百裏笑身邊，隻第一眼，他就覺得那著實不像個男孩。他沒有想到，就是這個假小子讓他喜歡了這麽多年。
喜歡她什麽呢？為什麽會喜歡她呢？
因為她總是能激起男孩的保護欲嗎？不是的，其實一開始，他隻是有些羨慕吧。羨慕百裏笑那樣的家夥，竟然會讓她雙手奉上自己全部的真心去愛。
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的視線總是不經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每次她被百裏笑傷害到，一個人躲起來時，他總是沒有辦法不管她。
不過現在的她稍稍有些改變了，變得勇敢一些了，不再是個膽小鬼。
直到她的背影看不見了，他才轉過身往回走。
是他輸了，輸得徹徹底底。
【5】
沐嵐拖著箱子走到學校門口，身邊人來人往，是開始軍訓的新生們穿著迷彩服出來放風。
明明隻過了幾天，她卻覺得過了半個世紀。
為了防止百裏笑的病情忽然惡化，百裏家並沒有將百裏笑接回去，而是讓他住進了樂城的別墅。本來百裏笑也是打算住在這裏的，裏麵的東西都準備得妥妥當當。
司機在校門口等著，沐嵐上了車之後就在想，一會兒見了百裏笑要怎麽自我介紹呢？現在的百裏笑是不認識她的，不過沒關係，三個月的時間，她一定會讓他重新認識自己的！
二十分鍾後，車子緩緩地在別墅前停下，這是一座帶花園的別墅，隻是站在外麵就能感受到別墅裏麵有多奢華。
她推開鐵藝大門，拖著行李箱走進去。
這個季節，花園裏盛開的隻有薔薇。
她走到別墅大門前，伸手敲了敲門，很快百裏笑冷冰冰的聲音就透過對講機傳了過來：“誰？”
“我是小嵐，小笑開開門。”這句話如同條件反射似的脫口而出。
門口的對講機忽然沒了聲音，半分鍾之後，別墅的大門終於打開了。百裏笑像是剛剛睡醒，眼神有些迷離。他盯著沐嵐看了一陣，然後轉過身，打算關上門。
“等一等！”沐嵐連忙用腳抵住門扉，笑著說道，“怎麽看到我就關門啊？小笑，你這樣很沒禮貌的。”
百裏笑冷冷地看著她，就像是在看舞台上的小醜一樣。
沐嵐強忍住落荒而逃的衝動，繼續笑著說道：“阿姨讓我搬來住一段時間，小笑，你不想讓我進來嗎？”
“滾出去。”他冷聲說道，“在我發火之前。”
“百裏笑！”她直接喊他的名字，他似乎愣了一下，她鼓足勇氣說道，“是阿姨讓我過來住的，你憑什麽讓我滾出去？”
“我沒聽說過這種事情。”百裏笑顯然不是那麽好騙的，“還有，不許你再冒充小嵐了，小嵐才不是你這個樣子。”
“我怎樣啊？”她有些心酸，更有些生氣，就算他不記得最近兩年發生的事情，可是之前他們一起度過了十二年，他認不出她，隻是一點點的變化，他就將她歸到陌生人的名單裏了。
“那你告訴我，小嵐是什麽樣子的？”沐嵐問他。
百裏笑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他上下打量了沐嵐一眼，有些嫌棄地說道：“小嵐是男生，是我最好的兄弟。”
沐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看來百裏笑不隻是失去了兩年的記憶，連之前的記憶都模糊了。
她說：“我和你認識的小嵐不一樣，那是百裏嵐，我是沐嵐！”
他仍舊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她，說道：“我不認識什麽沐嵐，我認識的小嵐隻有一個。”
沐嵐從隨身的挎包裏取出一張照片，那是六歲那年過家家的合照，她沒想到這張照片現在還能派上用場。
“看到沒有？”她將照片遞到他的手上，“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我，你當時還親了我一下呢！”
百裏笑看著照片，腦海中忽然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片段裏，幼年時的他的確親了一個小女孩。
“現在可以讓我進去了吧？”沐嵐錯開百裏笑，提著行李箱進了別墅。
進門就是華麗的客廳，這的確是百裏家的風格，她回家生活了兩年，乍然見到這些奢華的裝飾，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習慣。
“喂。”百裏笑拿著照片走到沐嵐身後，聲音帶著一絲困惑，“為什麽我完全不記得你？這張照片到底是怎麽回事？”
沐嵐轉過身來，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百裏笑不明白沐嵐要說什麽。
“連這個也忘記了啊，你剛剛做完手術回來，這個你總記得吧？”沐嵐很耐心地問他，她現在必須取得他的信任，這樣她才能在這裏住下來。
“這和手術有什麽關係？”百裏笑不明白。
“給你。”她取出一本被加工過的病曆本遞給百裏笑，“這是你的病曆，你的腦袋裏長了個東西，醫生給你開刀切掉了，後遺症就是你失去了一部分記憶，而很不巧，我是被你遺忘的那部分記憶。”
“遺忘？”百裏笑有些意外，“你是說，我們早就認識，隻是我忘記了跟你認識這件事？”
“對。”沐嵐點了點頭。
她現在已經完全明白了，百裏笑根本不記得關於百裏嵐的事情了，他隻是本能地不想忘記百裏嵐這個人，所以記得這個名字。
“沒關係。”她將行李放在地上，稍稍仰著頭看著他的眼睛，“現在我回來了，我一定會讓你想起我的。”
“呃？”百裏笑的眼睛裏多了一絲興味，“這麽有自信？”
“是啊。”她說著，踮起腳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個吻，“因為你本來就是我的男朋友啊，讓男朋友重新想起我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她走到樓梯口，踏上兩級台階，又想起她剛剛忘記作自我介紹了。
“我是沐嵐，你要記好了，‘沐嵐’是你女朋友的名字。”她說完，故作輕鬆地上了樓。
天知道她一點兒都不輕鬆，事實上她的臉紅得像被火燎過一樣。但她不能退縮，她必須主動，因為等待是改變不了什麽的。
“不是百裏嵐，是沐嵐。”她念了最後一遍，再也沒有停頓地上了樓。
這樣也好，反正她和百裏笑的那些回憶真正愉快的很少，那麽從現在開始，就由她重新將他的記憶填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