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宿命的流蘇花
她的聲音像遊絲一般微不可聞,可是,他卻將那個三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我愛你……
在鍾澤南的記憶裏,流蘇花好像和他有著宿命般的聯係。
他所生活的這座城市裏,到處種植著流蘇樹。初夏時節,滿樹綻放著纖長潔白的流蘇花,如白雪降臨。隨處可見的流蘇花將這座城市點綴得如同天堂一般,美得如夢似幻。更重要的是,在他14歲生日那天,在漫天飛舞的流蘇花中,他遇見了她。
無數流蘇花在空中無聲地飄**,她纖細的身影好像被白色的流蘇花簇擁著,遠遠地向他走來。
她就像是上天贈予他的最珍貴的禮物。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幕,尤其是在今天——他18歲生日的時候。
鍾澤南靜靜地坐在流蘇樹下的藤椅上,腦海裏浮現出和她初次見麵時的畫麵。他墨綠色的眼眸裏掠過一絲光芒,漂亮的嘴唇勾起一抹弧度。他有著一張足以令世間萬物瞬間失色的絕美臉龐。
他身旁的大理石圓桌上放著一個包裝精致的小盒子。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過盒子,動作那樣溫柔,那樣小心翼翼,如同對待他生命中獨一無二的寶物一般。
一片流蘇花瓣悄無聲息地落在盒子的旁邊,他的眼前再次浮現出那張如流蘇花一般美麗的臉龐。
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今天分明是他的生日,他卻想在這天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當她看到這份禮物時,會是怎樣的表情呢?
於是,他滿懷期待地等待她的到來。
一片又一片雪白的流蘇花瓣從樹上靜靜地飄落下來,漸漸地,圓桌上的花瓣越積越多。
短暫的幾個小時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他如同雕塑般一動不動地坐在圓桌旁,任由花瓣落在他的身上。遠遠望去,這一幕宛如一幅油畫,絕美中透出一絲隱隱的憂傷。
他拋下家人和朋友為他準備的慶生宴,獨自坐在這裏滿懷期待地等她,可最終等來的不是她,而是一條短信。
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陌生號碼。他猶豫了幾秒後,輕輕地按下了確認鍵,一張雙人照霎時占據了整個手機屏幕。
那一刻,手機差點兒從他的手中滑落下來。
他的呼吸停滯了一下,全身像被冰封住了一般僵硬起來,墨綠色的眸子裏透出刺骨的寒意。
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心目中那個宛如流蘇花般純白美麗的女孩竟然會靠在另一個男孩的懷裏,和那個男孩纏綿親吻,好像他們已經融為一體,永遠都沒有人能將他們分開。
更可笑的是,這樣親昵的姿勢一直是他夢寐以求的。
他的眼底漸漸湧出一絲狠戾的神色,他的手越握越緊,恨不得將手機捏得粉碎。
可是捏碎了又能怎樣?
捏碎手機就能改變事實,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嗎?
不!鍾澤南,你真是一個可憐的傻子!
鍾澤南身體僵硬地站起來,像失去靈魂的木偶一樣緩緩地離開了。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樹上的流蘇花終究逃不過宿命,簌簌地落下,在空中跳完生命中最後一支華美而憂傷的舞蹈之後,靜聲落地,然後打著旋兒,無奈地被風卷走。
太陽不知道什麽時候躲到了雲層後麵,天空一片陰沉的鉛灰色,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這座城市。
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從剛開始腦子一片空白,到後來思緒越來越混亂,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難道他不夠好嗎?還是他對她不夠體貼?或者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愛過他?
他向來高傲,一直堅信沒有什麽是他得不到的,更何況這次他是真的付出了真心。
命運真是夠諷刺啊!
他一直從白天走到傍晚,再從傍晚走到深夜。他一直沒有停下腳步,思緒亂如麻,心痛如刀絞。
人行道上人來人往,馬路上車輛川流不息,一種強烈的孤獨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走了很久,不知不覺間又來到了這條開滿流蘇花的馬路。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條路,平時上學放學時,即使有車,她也不會坐,會硬拉著他從這裏走過。
纖細輕盈的花瓣靜靜地飄舞,微風徐徐吹來,空氣中飄來一陣又一陣馥鬱的芳香,夾雜著絲絲甜蜜,很快便抵達了心間,融入了血液中。
她臉上的笑顏比滿樹的流蘇花還要璀璨,總讓他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裏嗬護。
借著路邊淡白的燈光,他怔怔地站在流蘇樹下,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忽然,一輛出租車在路邊停下來。車門打開了,一個身穿淺黃色雪紡連衣裙的漂亮女生從車上走下來,徑直向他小跑過來。
他站在馬路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向自己跑來。
“澤南,總算找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啊?大家都不知道你去了哪裏……”
她微微顫抖地挽住他的手臂,好像害怕他會消失一般,精致的麵容上透露出焦灼和擔憂的神色。
“拿開你的手。”
他的聲音裏聽不出一絲情緒,俊秀的臉上不再有溫柔之色,眸底的寵溺也被淡漠替代。
在她驚異的目光中,他漠然地將她的手用力撥開了。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臉色逐漸變得蒼白。她疑惑地問道:“澤南,你怎麽了?我做錯什麽了嗎?”
“不,你怎麽會做錯?隻是你愛的人不是我,而是別人,這怎麽算得上是錯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強忍著心中的刺痛。
“你在說什麽?”她的表情起初有些疑惑,但眼神隨即變得複雜起來,她聲音顫抖地開口說道,“澤南,不要瞎說,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鍾澤南!”
“你到現在還想騙我嗎?”鍾澤南心中的怒氣瞬間上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伸出雙手一把握住她纖細的手臂,激動地說道,“我那麽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說出來,為什麽要把我當傻瓜一樣,讓我以為我們是真心相愛,讓我以為我們是有未來,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她的手臂被他握疼了,她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眼裏隱約閃動著淚光。她直勾勾地盯著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鍾澤南,你憑什麽說我不喜歡你?”
“憑什麽?”鍾澤南冷冷地甩開她的手臂,掏出手機,將手機裏的那張照片打開,然後遞到她的麵前,“你還要裝嗎?”
“這……”
她驚愕地睜大眼睛,臉色蒼白如紙,渾身顫抖地往後退了一步。
見她沒有否認,鍾澤南的心更加痛了。
他顫抖地握緊手機,微微仰起頭,閉上眼睛。淡白的路燈下,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悄然流下來,就在這一刻,他忽然睜開眼睛,揚起手臂,將手中的手機狠狠地摔在了馬路中央。
那個名貴的手機瞬間摔裂成好幾塊,再也不可能還原到最初的模樣了。
她驚愕地看了一眼被摔壞的手機,難以置信地將視線移到他的身上,他俊逸的臉上滿是決絕的神情。
她勉強抑製住心底的慌亂,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伸出手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眼眶裏溢滿了委屈的淚水。她說:“澤南,我很抱歉,有些事情我確實對你有所隱瞞,但都是迫不得已的,我隻能說對不起……但是,你要相信我,事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那次……”
鍾澤南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你還想繼續騙我?”
她使勁地搖頭,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下來。
“我沒有騙你,我喜歡的隻有你,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麽,隻是一個吻,並不代表什麽。”
鍾澤南冷笑一聲,冷冷地凝視著她,說道:“一個吻還不代表什麽?看來我真是瞎了眼,和你認識了那麽久,我居然一直把你這種人當成了我心目中最純潔、最高貴的天使!”
他眼裏的寒意幾乎將她凍僵,她的臉慘白得如同從枝頭墜落下來的流蘇花,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已經窒息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開口說道:“是不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原諒我?”
“是。”
鍾澤南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隻是他的聲音依舊冷漠而決然。
他可以傾盡自己的所有去寵她,可是讓他如何原諒她的背叛?
他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
“那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臉上布滿了淚痕,卻努力擠出一抹笑容,她微微抬起頭,用一雙盈滿水光的眸子注視著他,“生日快樂,再見。”
話音剛落,她就轉過身飛快地跑開了。
鍾澤南呆呆地站在流蘇樹下,路燈的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極為修長,耳邊不斷地回響著她剛剛說的那幾個字——
生日快樂……
今天他注定不會快樂。
再見……
再也不見嗎?
再也不見……
這四個字像魔爪般緊緊地掐著他的脖子,難受得足以令他發狂。
鍾澤南慌亂地抬起頭,當他的視線追逐到她在馬路中央橫衝直撞的身影時,他驚恐地睜大眼睛,本能地追了過去。
“緋薇,小心!快回來……”
嘈雜的喇叭聲將他的聲音淹沒,那個身形纖瘦的女生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喊。
突然,一道強光刺破黑夜,將她的身體完全照亮。她睜大了眼睛,轉過頭時,一輛急速行駛的卡車已經筆直地朝她衝過來。
來不及驚恐,電光石火間,那輛卡車已經快速地在眼前放大。強光將她籠罩住,她什麽都看不到,隻能聽見那一聲尖銳的刹車聲。
她那纖瘦的身體像一片羽毛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伴隨著無數飄飛的流蘇花緩緩落地,如同折翼隕落的天使。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四年前站在流蘇花樹下那個絕美的少年,對她露出這世上最溫柔、最好看的笑容。
“緋薇,你怎麽樣?緋薇,你不要嚇我!”
鍾澤南顧不上車流的混亂,瘋了似的向她衝過去,撲到她的身旁,顫抖地將她抱住,他嚇得臉上毫無血色。
她吃力地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什麽,可從她的嘴角溢出的是源源不斷的血,鮮血很快就將落在地上的流蘇花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緋薇,你忍著!你堅持住,我送你去醫院,我馬上送你去醫院!”鍾澤南驚慌不已地抱起她,向四周大喊:“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他抱著血流不止的她,拚了命地向前奔跑。
“夏緋薇,你給我聽清楚了,你一定要撐住!你若是這樣棄我而去,我決不原諒你,決不——”
他近乎絕望的聲音劃破了夜空。
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下來,纖長卷翹的睫毛像蝶翅般顫動著,她努力睜開雙眼,可視線中的他還是控製不住地模糊起來。
她用盡力氣,緩緩地抬起一隻手,纖細的手指輕輕地撫上他的下巴,一滴晶瑩的水珠墜落在她的手指上。
她張了張嘴,嘴裏終於說出幾個字。
她的聲音像遊絲一般微不可聞,他卻將那三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我愛你……
話音落下的同時,她抬起的手臂也垂落下去了。
他猛地停下了腳步,卻不敢再看一眼懷中的她。
這時,他深切地感受到心裏最重要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地抽走,空洞洞的,隻剩下一攤逐漸幹涸的血漬。
世界好像靜止了。
沒有了聲音,沒有了光,沒有了溫度,沒有了她……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消失了,在那樣的措手不及中,他的世界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