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屏著息等待的感動日出

“Sara?醒了嗎?”

輕輕的敲門聲把我從原本就不太安穩的睡眠中喚醒。

“真央?”努力地睜開眼睛,我撐起身體從病**坐起來,看著在門口探頭探腦的人。

“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

真央微笑著把手裏的保溫瓶放在桌上,擰開蓋子,溫暖的香味彌散開來。

“我給你燉了湯,來喝一點吧。”

真央小心翼翼地把湯從保溫瓶裏盛出來,奶白色的熱湯在白色的瓷碗裏輕輕**漾,帶著絲絲甜香的味道在整個病房裏縈繞。

我靜靜地喝著真央帶來的熱湯,微微翹起嘴角,感受著從口腔到心髒緩緩流動的暖意。

下午三四點鍾的陽光從我背後的窗戶灑進來,碎碎地印在我淡藍色的病號服上。

這一刻很溫暖,我看著真央黑色的長發和修長的手指。

如果可以,我希望這一刻能夠暫停,然後一直到永遠。

永遠。

“Sara,你回來這裏,是為了什麽?”真央一邊收拾著碗勺,一邊淡淡地問。

我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真央的眼睛。

“是因為皇洺翼嗎?”真央繼續問道,語氣依然淡淡的,好像隻是不經意提起。

皇洺翼。

簡單的三個字,卻像是一隻無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我的心。我暗暗地抓緊了床單,想要讓自己的呼吸能夠順暢一些。

“Sara?”真央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異樣,探詢地看向我。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再睜開眼,內心已經恢複平靜。我看著真央,淡淡地說:“不,我隻是想再看一次‘櫻空之雪’。”

是啊,“櫻空之雪”,那鋪天蓋地的櫻花一起盛放,滿眼濃淡相宜的粉色,空氣中彌漫著醉人的香氣。連風似乎都帶著色彩,也是淡淡的一抹粉。在那一刻,一切的煩惱和傷害都將會被忘記,隻有最美最甜的記憶,那是我想要看到的,永遠的“櫻空之雪”。

對,是為了櫻空之雪,為了那記憶中永遠不會改變的美景,並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事。

我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

真央握住我的手,正準備說什麽,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病房的門慢慢打開,十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走了進來。他們多半是外國人,有著漂亮的金發和深藍色的眼睛。我看著其中幾張已經蒼老的臉,遙遙地想起似乎在什麽雜誌上見過,好像是美國十分著名的心髒科專家,已經退休多年。

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我的病房裏?

我疑惑地看向真央,她沒有做聲,隻是放開了握住我的手,安靜地站到一邊,看著醫生們圍在我的床前。

“Hello!Sara,你今天好些了嗎?”

當醫生們都站在我的周圍,準備替我檢查的時候,晨勳從門口探出頭來,帥氣的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

“晨勳,這是怎麽回事?”我掃視了一圈,最後把眼神定在晨勳的身上。

“什麽怎麽回事?”晨勳一臉迷茫。

我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晨勳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尷尬,他看了看站在我周圍的醫生,說:“你是說他們嗎?他們是來給你看病的醫生啊。”

“可是這個醫院好像沒有這麽多世界頂級的醫生吧?”

“Sara,你不要管那麽多,隻要乖乖讓他們給你看病就好了呀!”晨勳一邊說一邊示意那些醫生給我檢查。

我深深地看了晨勳一眼,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感受著聽診器停留在胸前冰冷的觸感。

不知過了多久,一係列檢查終於做完,晨勳和真央一起把醫生送出了病房,回來的時候,就隻剩下晨勳一個人。

“真央說她先把保溫杯送回去,晚上再過來。”晨勳說。

“嗯。”我點點頭。

“Sara,這些都是世界頂級心髒科醫生,他們一定會治好你的,你不用擔心喲!”晨勳坐下來拿起一個蘋果,“要吃蘋果嗎?我削給你吃。”

我看著晨勳努力想要笑得更自然一點的臉,心裏一陣心疼,輕聲說:“晨勳,謝謝你!”

“謝謝我?”晨勳停滯了一會兒,隨即揚起一個更加燦爛的笑容,“謝我什麽?隻是削個蘋果給你吃啦,你不用太感激我哦!”

我的額頭**了一下,皺起眉頭,不再做聲。

而晨勳則一邊削蘋果一邊跟我說著一些好玩的事情。

我沉默地看著在我身邊笑得無比燦爛的晨勳,聽他說著奇奇怪怪的話題,偶爾被他誇張的表情和動作逗得露出淡淡微笑。

晨勳依然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像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頂著一張帥氣逼人的臉和開朗樂觀的好心態在這個世界上玩鬧著,似乎不管世事再怎麽變遷,他都依然是這副樣子,時間仿佛不會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晨勳永遠是晨勳。

我看著晨勳的笑容,心一點點沉靜下來。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不知什麽時候,晨勳也漸漸安靜下來。

沉默如水一般覆蓋住我們。

我抬起眼,盯住晨勳明亮的眼睛。

他的眼睛一直都很純淨,好像清晨晶瑩透亮的露珠,不含一絲雜質。

即使偶爾激**起感情,如窗外的暮色染上還未褪去的火燒雲灼紅灼紅的顏色,本質卻依舊是幹淨的黑。

隻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雙明亮而純淨的眼睛裏也多出了許多陰霾。

晨勳燦爛笑容的背後似乎也開始隱藏了什麽。

不知道為什麽,我開始不安起來。

“Sara,怎麽了?”晨勳收起了笑容,小心翼翼地問我。

我看著晨勳,內心疑惑許久的一個問題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你以前的五億到底是怎麽敗光的?”

我第一次問晨勳這個問題,晨勳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問,他愣了一下,隨即又露出笑容:“怎麽?你怎麽會關心起這件事?”

我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追問:“你是用那五億請了今天來這裏的那些頂級醫生嗎?可是那些人好像是用五億也無法全部請過來的吧?”

“Sara,你不用想太多,安心治病就好了。至於那些錢,我全部捐給希望工程了。”晨勳滿臉的無所謂,好像那五億就是五百塊。

“晨勳……”我根本就不相信晨勳的說辭。

但是當我想繼續問下去的時候,晨勳打斷了我,他把削好的蘋果遞給我,岔開話題說:“我千辛萬苦削好的蘋果哦,快點吃吧,Sara。”

我沒有接晨勳遞過來的蘋果,而是沉默地盯著他。我的手指輕輕顫抖著,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有了一絲恐懼的感覺。

終於,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晨勳,你答應了他們什麽?他們……是不是要你重返家族?”

晨勳一直在躲避的那些人,在我的記憶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悄無聲息地進入晨勳家的那些黑衣人,為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用武力威脅我們,還有他們臉上危險而殘忍的笑容,我現在回想起來,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產生害怕的戰栗感。

如此玩世不恭的晨勳,原本已經遠遠地逃離了他們的掌控,開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家族的壓力和負擔早就被他拋諸腦後。

然而今天,晨勳究竟做出了什麽樣的妥協?我不知道,甚至不敢去知道。

“你不要多想啦,我才不會理會那些家夥呢!”晨勳揚了揚嘴角,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把我滑落到兩頰的頭發塞到耳後,動作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風靜悄悄地吹起白色的窗簾,病房裏的空氣夾雜了絲絲涼意,還帶著點綠葉的清新氣息。

我看著晨勳帥氣而英俊的臉,半晌,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晨勳,要知道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做出什麽犧牲。”

“犧牲?我怎麽會犧牲呢?要是犧牲了就不會在這裏給你削蘋果吃了啦!快點吃吧,我舉著蘋果的手都酸了。”晨勳突然把蘋果塞到我手中,幾乎是有些生硬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有什麽東西在我和他的心裏沉澱著,堅硬卻又冰冷,沉甸甸的,拿不走,也刨不去。

“Sara,你是我的Sara哦!天使皺起眉就不好看了。”晨勳做了個拉小提琴的姿勢,然後從身後拿出小提琴,“喏,知道你在醫院無聊,我把你心愛的小提琴拿來了,別又感動啦,笑一個。”

厚重的木器質感,微微顫動的弓弦,一直揮散不去的淡淡鬆香的氣味。

我的手指輕輕拂過每一根琴弦,仿佛已經能夠感受到美妙的音符婉轉地從我的手指下流淌出來。

這原本是晨勳的琴,卻被他扔在家裏不起眼的角落,某次被我不小心找了出來,於是晨勳便順勢把它送給了我。

晨勳,我要怎麽來感謝你呢?你常說,我是你生命中的天使。但其實你才是我生命中的天使吧,在所有人都拋棄冷落我的時候,隻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晨勳,謝謝。”我露出了笑容,可是這個笑容應該很像在哭泣吧。

《門德爾鬆E小調協奏曲》的曲調在陽光柔和的上午回**在病房中,弓與弦廝磨之間緩緩流淌出柔美抒情的旋律。我靜靜地站在病房的陽台上呼吸著清晨清新的空氣,美好的回憶隨著音符輕輕地飄過腦海、湖麵、病房,融化在空氣中。

“啪啪啪——”我聽見真央在我身後輕輕地鼓掌,於是放下小提琴,轉過身來。

“真好聽,我都舍不得打斷你!”真央笑嘻嘻地走過來,“在想什麽呢?琴聲聽起來很愉快的樣子。”

愉快?是因為想起晨勳嗎?

“真央,我也為你演奏一次吧。”握了握手裏的小提琴,我笑著把它重新舉到肩頭。

調整到合適的角度,右手的弓平穩地貼合著纖細的弦線。

牽動手指,拉動手臂,簡單而細小的動作,卻讓悠揚的音符緩緩流淌而出。

風輕輕地吹起我的頭發,我微微閉著眼睛,想起真央明朗的笑臉和晨勳那張永遠不知道掛著什麽表情的帥氣的臉。

樂聲悠揚,和著我的心跳聲,我真誠地祈望這一刻的思緒也能夠傳達到真央和晨勳心裏。

曲調的餘韻還縈繞在空氣間,我回過頭,看到真央有些呆愣的臉。

“怎麽了?”

“Sara!”真央突然撲過來抱住我的手臂,嚇了我一跳。

“簡直太美了,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麽美妙的曲子!”

我單手握住小提琴,空出右手來摸了摸真央的頭發:“你喜歡就好。”

“嗯!愛死你了!Sara果然在拉琴的時候最漂亮,就好像天使一樣!以前晨勳就說過,第一次遇見你,就覺得是上帝把天使送到了他麵前。”

最漂亮?像天使一樣?

在我愣怔的間隙,真央的電話響了起來,真央抱歉地朝我笑笑,走到病房外接電話。

沒過一會兒,真央就走進房間,對我說:“Sara,學校裏有事情要我過去一趟,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你要好好休息哦。”

我笑著點點頭,真央匆匆走出了病房。

真央離開後,病房又陷入了寧靜。

我坐在病**撫摸著小提琴,在過去的時光裏,每當我心緒煩悶,都會站在陽台上拉響它。

音樂是最美麗的語言,無論怎樣的情緒都能夠通過琴弦細微的振顫反映出來。

那是一種美妙的交流,一種傾訴。

我撫摸著我的小提琴,一絲絲溫暖在胸口縈繞,好像傍晚微微的風,和著旋律一起飛來。

不知不覺我已經在醫院裏待了十來天,在我住院期間,最常看到的人就是整日頂著一張帥臉在醫院裏穿梭的晨勳。

很多時候,我剛剛睜開眼睛,就看見晨勳的笑臉在眼前晃動。也不知道他拿什麽買通了護士,明明不是探病時間,也依然肆無忌憚地跑出跑進。

今天也是——

“Sara!Sara!”晨勳一把推開病房的大門,興衝衝地走進來。

我懶懶地看了興奮的晨勳一眼,默默地翻了個身,把自己裹進被子裏。

“喂,Sara,你幹嗎不理我?”晨勳不死心地蹭到床邊。

自從我的身體慢慢有了起色,晨勳每天都會帶著各種小禮物闖進我的病房,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我收下,並且一定要我表現出非常開心非常喜歡的樣子,否則就鬧得我不得安寧。

截止到今天,我已經收下了十幾個各種造型的玩具娃娃、種類各異的鮮花和盆栽、各種口味的蛋糕,甚至還有不知道從哪個古董市場挖來的小提琴曲譜。

這麽一大清早他又有什麽新鮮花樣了嗎?

晨勳還在我的床頭不死心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默默地歎了口氣,鑽出被子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Sara,你能下床嗎?”

在看到我肯定地點頭後,晨勳突然把我從**拉起來,徑直往外走。

“晨勳,你幹嗎啊?”

“噓——跟我來。”

晨勳拖著我,輕輕地打開了病房的門,左右張望了好一會兒,確定護士小姐和醫生們都沒有在走廊裏巡視,才放心地拉著我往樓梯間溜去。

“等等,晨勳!你要做什麽?”

我輕輕地掙紮著,試圖讓他放手。

“噓——跟我來,別擔心,帶你去個好地方!乖哦——”

晨勳回過頭,露出溫柔的笑容。

他的手很熱,很有力。我看著他那一瞬間的笑臉,突然有些呆住了,不知不覺間忘記了反抗,就這麽被他拉上了樓梯。

“看!Sara,就是這裏了。”

醫院的頂樓。

晨勳放開我的手,站在原地張開手臂大大地轉了個圈。

清晨微涼的風被他的手臂和衣袖帶起,撲麵而來。

我環視四周,簡陋的水泥地,鐵柵欄邊種著茂盛的薔薇花,粉紅色和白色的薔薇花在盛夏的清晨間次開放。我抬頭仰望廣闊無垠的天空,原本淡藍色的天空被朝霞染成了淺淺的粉色,帶著溫暖的熱度。

城市安靜地在我腳下醒來,而天空仿佛近在眼前。

晨勳站在一旁,看著我的表情慢慢變得柔和而愉快。

“怎麽樣?是個好地方吧!不過,還有更好的要給你看呢!”

手,又被握住了。

跟著晨勳的腳步,我來到屋頂的另外一側。

“看!”

晨勳指著眼前空曠的天宇。

那是一大片燦爛耀眼的橘紅,好像天空的一角被什麽人偷偷地點起了一把火,火光放肆燃燒了起來,金紅的顏色鋪滿了整個視野。深藍色的天空被慢慢點亮,太陽一絲一絲露出來。朝霞溫柔地渲染開一片紅色,鋪展到整片天空。

一點一滴的,每一個時刻,每一分每一秒,眼前的天空都在展現著不同的顏色,它們互相交融調和,變化著,跳動著,直到金燦燦的太陽從厚重的雲層下整個兒跳出來,我才收起驚豔的目光,從無盡的讚歎中回過神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抬起頭,正好撞上晨勳的目光。

他的目光很平靜,很執著,很深沉,包含著各種各樣的期待與話語。

似乎太過於深情了,晨勳黑色的眼睛仿佛折射出眼前日光的晶亮,一瞬間居然讓我不敢直視。

“看來今天的禮物你很喜歡。”晨勳笑著說。

我掃了他一眼,沒有答話。

“我啊,一直都很想帶我的Sara來看日出哦。”晨勳沒有理會我的沉默,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日出啊,無論什麽時候都有著無比巨大的力量呢,能夠讓觀看的人心潮澎湃,從太陽那裏吸收更多的力量、勇敢、頑強、拚搏……”

我抬起眼睛,晨勳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他的目光越過了我,落在遙遠的不知道什麽地方。

“當初,我媽媽生病住院的時候,我也經常陪她來屋頂看日出。媽媽說,天空啊,宇宙啊,永遠讓人覺得自己很渺小,但是日出,總是能夠讓人感受到無限的希望、無限的勇氣。那燃燒的感覺就像是生命在綻放,在拚搏。”

晨勳的語速很慢,聲音很輕,很溫和,像沉浸在一個美麗的夢裏,生怕一用力就打破了那脆弱的美好。

“所以,我也想帶Sara來看一看呢。想讓Sara也獲得更多的勇氣還有希望。”

晨勳突然笑了起來,他彎下身子,把臉湊到我眼前。

“Sara,要努力地活下去哦!”

要努力地活下去。

我的心跳好像莫名地漏了一拍。晨勳近來突然的溫柔總讓我不知所措,他就像一股溫暖的春風,讓人感覺安定、舒心。

下午,我躺在病**,任由幾個醫生給我做著詳細的身體檢查。

這些天以來,晨勳請來的醫生們為我進行了一係列特殊的治療,現在第一療程已經結束,他們想看看我的身體有沒有好轉。

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是我仍然有些緊張與期望。我知道自己已經不懼怕死亡,可是對生的期盼就像人的一種本能。

檢查在令人窒息的氛圍裏結束,我注意到醫生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隻是在望向晨勳的時候笑了笑。

晨勳立刻開心地走過來問:“怎麽樣,Sara是不是已經在好轉?”

“嗯。可以這麽說。”一位醫生走出來,對晨勳說。

“真的嗎?太好了,她的心髒……”晨勳的表情是那麽開心,那麽興奮,他正要朝我走過來,卻被醫生攔住:“我們能出去聊聊嗎?”

晨勳的笑容頓時凝結了,但他仍然維持著僵硬的笑容對我說:“我先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嗯。”我微笑著朝他點點頭。

窗外透進薄薄的陽光,我的笑容漸漸變得如陽光一般透明。

等到晨勳和醫生們陸續走出病房,我的手指漸漸握緊。

醫生其實在撒謊吧,雖然他在盡量維持著平靜的表情,但是我能聽出他語氣中的無奈。

我的病,一定不是像他們所說的“已經在好轉”。

我……

還是在慢慢地朝死神走近吧?

過了好一會兒,晨勳才重新回到病房。他坐在我的床邊,不說話,隻是緊緊地抓住我的手,緊緊地,不留一絲餘力。

“晨勳……”我看向他,從他悲傷的眼神裏證實了自己的推測。

果然……

我不禁心一沉,但還是露出無畏的笑容說:“沒關係的,晨勳。”

晨勳怔怔地看著我,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他眼底湧動的哀傷。漸漸地,淚水占滿了他的眼眶,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絕望。

我的心也莫名地一痛,就在我想說什麽的時候,晨勳突然朝我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我。

“Sara,我不會讓你死……不會……”他喃喃地說,聲音更像是在哀求。

“嗯。不會的,不會的。”我拍著他的背,安慰他說。

“這些人不行,我再去找能醫治你的人,隻要能讓你在我身邊繼續呼吸下去,我會用盡一切辦法。”晨勳繼續說著,聲音是那麽不安。

“……”我陷入了沉默,心糾結在了一起。

晨勳,因為我的存在才讓你如此痛苦。

晨勳,對不起。

就在我陷入愈來愈深的困惑和歉意中時,晨勳的聲音在我耳邊堅定地響起:“Sara,知道嗎?就算是死神也無法將你從我身邊帶走。”

這句話讓我的心一下子溫暖起來,就像置身於一個沒有悲傷的國度,溫和地,柔軟地,感受到幸福。

晨勳……

你知道嗎?我一直相信著你。

傍晚。

“咚咚咚——”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疑惑地向門口看去。

這個時候還會有誰來探病嗎?

“Sara……”

門口傳來怯怯的聲音,這個聲音是……

門被輕輕地推開,我滿臉驚訝地看著穆莎帶著美萱和牧彬走進病房。

“嗯……Sara……”穆莎一臉愧疚地站在我的床前,隻是開口叫了我的名字,聲音就已經變得哽咽,圓圓的大眼睛裏閃著晶瑩的光。

“Sara,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穆莎垂下睫毛,深深地彎下腰去,海藻般的長發披散下來,覆蓋住她的臉。

“不,沒什麽……”

我正打算說話,穆莎卻迅速直起身子撲到床邊。

“Sara,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之前是我誤會你了,是我太莽撞,不管青紅皂白,還沒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就直接過來質問你。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隻是太擔心洺翼!我……”

淚水順著穆莎小巧的臉滑落下來,滴在我的手臂上。

“今天我是特地來道歉的,那天我和美萱因為太著急洺翼的安危,才會做錯事情。Sara,真的對不起!今天我特地來,就是為了代替他、美萱,當然還有我自己向你道歉。我不知道洺翼做了什麽,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不是有心的!Sara,你知道嗎?自從你出事住院之後,洺翼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吃也不喝,很嚇人,我們都很擔心他!Sara,我知道你身體不好,但是洺翼他一定很難受、很內疚,他就是在懲罰自己啊!所以今天我替他來向你道歉,你原諒他,原諒我們,好不好?Sara……”

關在房間裏?

不吃不喝?

這還是那個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皇洺翼嗎?

這還是那個冷酷決然從不為自己的選擇後悔的皇洺翼嗎?

這還是那個霸氣淩然傲視一切的皇洺翼嗎?

為了我,你真的會這樣嗎?

皇洺翼……

腦海裏不自覺地又浮現出那雙夜一般漆黑的眸子,還有那張線條分明的臉。

皇洺翼……

這三個字,仿佛帶著血腥氣一般,讓我不忍去讀,不忍去想。

“穆莎。”我輕輕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伸手擦掉她臉上斑駁的淚水。

“我原諒你,也原諒皇洺翼。我並沒有生氣,真的,你也不用內疚,沒事了。”

穆莎抬起頭,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睛又恢複了閃耀的靈動,那麽純潔,那麽美麗。

“真的?真的嗎?Sara,太好了!謝謝你!”

“沒什麽。”我淡淡地笑著。

“你真的好好哦,Sara,我真的好喜歡你。”穆莎感動地看著我,說,“在醫院裏養病一定很無聊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無聊的時候可以給我打電話。”

穆莎說完,就拿起我放在床邊的手機,存入了她的號碼。我笑了笑,發現穆莎真的很可愛。

“熱水壺裏沒有水了,我去給你倒水。”穆莎對我綻放出甜美的笑容,拿起熱水壺跑了出去。

看樣子,她真的是在很誠心地表達自己的歉意。

我微微笑了笑。穆莎離開後,病房裏隻剩下我、美萱,還有牧彬。

氛圍突然變得複雜。

“哼,你的命還真硬呢!這樣居然還死不了!”我的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

我愣怔著回頭,隻見美萱一臉諷刺地朝我走了過來。在距離我一步遠的地方,她微微俯下身,一臉惋惜地打量著我。

“放心,落水隻是你悲慘命運的開始。一心想要你死的皇洺翼,之後會對你做出什麽事呢?我真的很期待。你這個‘背叛者’!”

最後三個字,美萱說得咬牙切齒,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地刺進我的心髒。

“夠了!”

一直安靜地站在一邊的牧彬突然冷冷地開口,美萱咬了咬下唇,對牧彬憤怒地質問:“你是什麽人,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說話?今天還奇怪地跟著穆莎一起來這裏,你是代替皇洺翼來看這個女人死沒死嗎?”

牧彬沒有理會美萱,當她是空氣一般徑直來到我麵前,開口道:

“對不起。”

我愣了愣,回答道:“你不用再幫皇洺翼道歉了,我說過我原諒他了。”

“不,我是為了我自己。”牧彬簡短地說完,就用異常深沉的目光注視著我,再沒說一句話。

我怔怔地看著他,反複揣摩著他的未盡之意。

“切,真是虛偽。”美萱小聲地嘀咕,諷刺地對我和牧彬勾了勾唇角。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穆莎提著一壺熱水走了進來,興奮地說:“Sara,你要好好休息哦,你這麽好,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成為朋友的。”

“當然,我們已經是朋友了。”我接過她遞過來的一杯水,微笑著回答。

“真的嗎?太好了。嗬嗬……”穆莎笑得好開心,她看了看手表說,“今天有點晚了,那Sara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哦,我們先走了,記得無聊時給我打電話。”

“嗯。”我點點頭,笑著道別,“再見。”

“再見。”穆莎朝我揮揮手,然後拖著美萱走出病房,而牧彬也對我彎腰示意,緊跟著她們離開了。

突然而至的插曲打破了原本寧靜平和的傍晚。

“Sara,你沒事吧?我剛剛看到美萱從醫院離開,她是不是來找你的麻煩啊?”穆莎他們走後不久,真央就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走進病房。

“沒呢,沒事。”我揚起一抹笑容,讓她安心。

“喂,Sara,你知不知道為了你的新琴譜,本少爺足足跑了四個地方啊!”真央剛剛放好東西,晨勳的抱怨聲就從病房外傳了進來。

“喂,晨勳,這是在醫院,你的聲音能不能小一點啊?”真央惱怒地看著急急地衝進病房的晨勳,晨勳吐了吐舌頭,把琴譜遞給我。

真央扶著我躺下,然後在我床邊坐下,無聊地翻看護工剛剛送過來的報紙。

“咦,晨勳,這不是你嗎?”真央翻著報紙的手忽然停了下來,她探詢地看向晨勳。

晨勳正準備玩遊戲,轉過頭瞥了一眼,無所謂地說:“真央,拜托你不要這麽八卦,沒事看什麽報紙呀!”

真央白了晨勳一眼,低下頭繼續看報紙,並且小聲地念了出來:“道森家族遺產案風波再起,繼承人大戰突發巨變!有十分之一繼承權的宮晨勳放棄自己的遺產,並將其轉贈予同父異母的哥哥……”

“不要念了。”晨勳突然打斷了真央的話,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真央有些受傷,她抬起頭,執拗地看著晨勳,質問道:“你為什麽要放棄自己那一份遺產?你忘記你哥哥是怎麽對你的嗎?就這麽把一大筆財產輕輕鬆鬆地給了他,晨勳,你到底在發什麽瘋?”

“……”

“回答我!”

“夠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這是我自己的家事!我放棄遺產繼承跟你有什麽關係?要知道,我的事情從來都與你無關。”晨勳冷漠得有些刺耳的聲音急急地響起。

“……”

“……”

沉默。如洪水一般的沉默和失望淹沒了整個空間。

真央猛地吸了一口氣,站起身,快步跑了出去,病房的門被用力地打開又關上,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好像是誰的內心,也在如此哀號著。

我猛地從病**坐起來,拉開被子就要往外跑。

晨勳從呆愣中清醒,迅速地拉住我的手。

“你要做什麽?”他還沒有從跌宕的感情起伏中平靜下來,語氣依然急切,手上的力度驚人。

“你怎麽能對真央說這種話?我要去把她追回來!”

“不行!你這樣怎麽能出門?”

“晨勳,你太過分了!真央一直那麽關心你,你居然這樣傷害她!你不知道她對你的感情嗎?你這個白癡!我今天一定要把真央找回來!”

“我……”

“你放手!放開我!”

真央剛才低低的啜泣聲仿佛還環繞在我腦海裏,她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怎麽能讓她一個人躲起來傷心?

“好好好,是我不好,我也去找真央!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個小時內就必須回醫院,知道嗎?”

答應了晨勳,又躲開了護士小姐,我和晨勳朝兩個不同的方向追去。

“真央?真央你在哪兒?”

沿著醫院門前的大路向右轉,我慢慢地走在人群裏,輕聲呼喊著真央的名字。

冬季的陽光薄薄的,沒有絲毫溫度和重量。

周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這種熟悉讓我有些驚訝。什麽時候……到底是什麽時候,我來過這裏?

轉過街角,看到記憶中的那座小教堂,暗紅色的磚瓦和筆直的十字架在天空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醒目。

這裏是……

這裏是我三年前的家。

我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過去的痛苦回憶如潮水般朝我湧來,而一張冰冷平凡的臉在我的腦海裏越來越鮮明。

媽媽……

這是……我和媽媽待過的家。

就在我被那些痛苦回憶壓抑得快要無法呼吸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熟悉而陌生的呼喚。

“雪櫻?”

我下意識地回頭,視線裏馬路對麵站著的熟悉身影,刺得我的心一陣絞痛。

“媽媽……”我怔怔地呢喃出聲。

一臉驚喜表情的養母穿著水洗印花的寬大裙子,抱著剛買的麵包和洋蔥飛速地朝我靠近,我反射性地想逃避。

腦海中不斷閃現著養母凶狠的表情,還有那些無情地揮過來的巴掌和一下接一下朝我踢過來的腳。

血……

在我的記憶裏蔓延,傷痛仿佛在這一刻複蘇。

“雪櫻,是你嗎?雪櫻?”我的手臂被人拉住,回頭,隻見養母的眼底閃動著驚喜的光。

手掌下意識地握緊,我突然對她的興奮感到害怕。

我努力鎮定心情,淡淡地回答:“對不起,我不認識你。”

是的,在我離開這裏的時候,就決定忘掉這裏的一切,無論是曾經深愛過的人,還是給過我無比傷痛的一切。

我……都決定忘掉。

“雪櫻,難道你在恨我嗎?你不能啊,雖然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可是算起來,我也隻有你這麽一個親人啊。你怎麽能……怎麽能拋棄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媽媽我呢?”養母緊緊地攥著我的衣袖,不甘心地說。

我抬起頭,直直地看著養母的臉。她似乎瘦了很多,頭發有些亂,看起來有些潦倒。

她的眼睛裏漸漸堆積起淚水,可憐巴巴地看著我。

養母……

她似乎變了。

以前的她是那麽強勢霸道,可是現在看起來卻是那麽需要一個依靠。

她的改變,讓我一瞬間心軟了。

“雪櫻,坐啊坐啊,別客氣,這裏就是你的家嘛。”

跟著養母回到她租住的地方,我不禁四處打量,發黴的牆壁、陳舊的家具、淩亂的擺設,這一切都表示養母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這幾年你去了哪裏?過得怎樣?我一直都沒有你的消息啊,擔心死我了。”養母給我倒了一杯茶,滔滔不絕地說著。

我不禁愣了愣,這似乎是我第一次聽到養母說擔心我。雖然聽起來有些感動,但是我卻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變化。

“發生了一點事情,所以我離開了這個城市,現在剛回來不久。”我簡單地說著,那些刻骨銘心的愛恨情仇,都被我淡淡地省略。

“那你一個人也過得很好嘍?我女兒果然很有本事啊,居然能掙錢養活自己了,好厲害啊!”養母笑得有些誇張,我疑惑地抬起頭看著她。

“雪櫻啊,你也知道,媽媽一個人過,又沒有工作,生活很艱苦啊。當年收養你,也為你花了不少心思,耗費了不少心血。如果你現在有錢了,回來了,也適當地幫媽媽一點吧……你說是吧,我的乖女兒……”

原本捧在手裏的熱茶突然變得冰冷起來,我仿佛看到養母的臉又變回了以前的樣子,強勢霸道而凶狠。

這一刻,我的心再次變得冰冷。

原來她根本不曾改變,就像掩藏在這裏的一切傷痛,轉瞬間便翻天覆地地湧來,叫囂著要將我淹沒。

我沉默地掏出錢包裏所有的錢,輕輕地遞了過去。

“媽……”不知為什麽,那聲“媽媽”我似乎再也無法叫出口,於是就直截了當地說,“這是我全部的錢了,現在都給您,希望您能過得好一些。”

養母拿著我遞過去的錢反複數了好幾遍,又再度堆起笑臉。

“哎喲,雪櫻啊,你本事大著呢,別以為我不知道。就這麽點錢,你以為你媽媽我是叫花子在找你乞討嗎?你看看,我養了你這麽多年,到了你該報答我的時候,這點小錢可不夠,不夠啊……”

“我知道你會這麽說,不過沒關係。好女兒,我有個好辦法,能一舉解決所有問題。”

養母放下我剛剛給她的錢,挪到我身邊坐好,然後慢條斯理地說:“這幾年我調查了一下,你的親生母親可是很有錢的!怎麽樣,你想不想見她?我帶你去見她,然後讓你們母女相認。這樣,你就變成了富家大小姐,也可以跟你生母去共享天倫了。我呢,也能夠拿到多一點的贍養費,你覺得這個辦法怎麽樣?”

養母甜膩得有些過分的聲音混和著濃烈的劣質香水味讓我覺得有些惡心,但是她的話卻讓我不由得一陣心驚。

親生母親?養母找到我的親生母親了?

以前我總是會猜測我的親生母親為什麽要丟棄我,也許就像電視裏的常見劇情,家裏很窮很窮,他們無法養活我,才會將我無奈地丟棄。

可是養母卻說我的親生母親很有錢,這是真的嗎?那麽她為什麽會丟棄我?

而我的親生母親……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