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1

日本成田機場。

薑北起身倒掉了未喝完的咖啡,他看了看時間,眉心皺成了“川”字。

許久,鄒雨晴的身影才遲遲出現在機場門口。

“對不起,我來遲了。”鄒雨晴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清秀的臉上神色緊張。薑北是個時間觀念很重的人,最討厭等人,也最討厭遲到。

薑北又看了一眼時間,直接拖著旅行箱從她身邊走過:“走吧!”雖沒有指責半句,可鄒雨晴知道,薑北不高興了。

她沉默了幾秒,快步走到他身旁,說道:“車我已經叫好了,會盡快到達婚禮現場。”

薑北點點頭,坐到了副駕駛位上,鄒雨晴坐在了後排,與司機攀談。

四月的東京,正是一年中最美的時節。藍絲絨般的天空下,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矗立在如海的花叢之中,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在男子的黑發上,透出橘色的光暈。

他能從後視鏡裏看到鄒雨晴,她一如從前,風姿卓絕,舉手投足帶著優雅的味道。

美得賞心悅目,卻無法讓人心動。

出租車拐入街口,穩穩地停下。隔著車窗,薑北看到了那碩大的婚禮招牌。他付款下車,將旅行箱托付給工作人員後,與鄒雨晴一同進入婚禮現場。

裝飾奢華的酒店裏,唐茵無疑是最耀眼的,蕾絲婚紗將她襯得嫵媚動人,豔麗的新娘妝以及清甜的笑容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她的幸福。

“唐茵看起來很幸福。”鄒雨晴看著不遠處的唐茵,話裏帶著淡淡的酸意。

薑北沒有回應她,目光盯向了一處,他動了動嘴唇,但什麽也沒說,最終陷入了沉默。

不遠處的女孩有著及腰長發,發尾燙彎,瓊鼻美目長在巴掌大的臉上,宛如人偶般可愛精致,她穿著深灰色的連衣裙,襯得皮膚白得嚇人。

岑念?

這個身影,他尋找了兩年,也纏繞了他兩年。他握緊拳頭,努力平複著激動的心情。

“薑北。”鄒雨晴拽住他,疑惑地說道,“你怎麽了?唐茵在這邊呢。”

微微回神的薑北才發現剛剛自己竟然在下意識地向那個方向走動,他定了定神,發現岑念的身影已經消失了。

他皺了皺眉,不著痕跡地甩開鄒雨晴的手,說道:“沒什麽,我們過去吧!”

鄒雨晴被甩開的手停滯在半空,臉上掛著牽強的笑容:“嗯。”

薑北握緊從侍者手裏拿過的酒杯,眸子宛如無雜質的黑曜石,泛著冷光。他碰了下唐茵的杯子,道了一句“恭喜”。

“真是的,你連賀喜都這麽硬邦邦。”唐茵嘟著嘴,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懷疑我們的友誼了。”

“嗯,懷疑吧!”他麵無表情,“我不阻止你。”

“喂!”唐茵抽搐了幾下嘴角,把目光移到了鄒雨晴身上,她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鄒雨晴,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鄒雨晴與她碰杯,“看到你笑得這麽幸福,我都忍不住嫉妒起來了。”

“得了吧!你可是鄒女神,隻要你願意,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呢!”唐茵誇張地說道。

鄒雨晴笑笑,二人結束了對話。

這一場婚禮,唐茵請來了大學時代的所有朋友,場麵浩大,熱鬧非凡。

……

婚禮進行了三個多小時才結束。

在主持人宣布婚禮結束的那一刻,薑北一偏頭就看到了正走向大門口的岑念。他“噌”地一下起身,不顧身旁的鄒雨晴,快步跑向大門口。

“岑念。”他的聲音響起。

聽到他的呼喚,女孩不僅沒有停下,還加快了腳步。薑北的眼裏閃過一絲不悅,他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與她麵對麵時,他的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是岑念!

然而,他還未說出什麽,眼前的女孩就冷冷地說了一句:“讓開。”然後匆匆離開。

岑念的冷漠,是記憶裏從未有過的,冷得讓薑北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回過神來時,女孩已經失去了蹤影。

——認錯了嗎?

薑北習慣性地蹙起眉頭,佇立在原地。

“薑北?”身後忽然傳來鄒雨晴的聲音,柔軟中略帶疑慮,她問他,“怎麽了?”

“她來了。”薑北吐了一口濁氣,像是把胸腔裏所有的情緒都吐出來般,“不,她不是岑念。”

“岑念?”鄒雨晴重複著這個名字,心揪了一下。她微微蹙了蹙眉,細細地在周遭搜尋一遍,視線裏沒有記憶中的身影,她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薑北搖搖頭,想起那個女孩的樣子,冷漠得像個陌生人。

沒有得到答複,鄒雨晴的心瞬間就安定下來。她笑笑,勸他道:“或許是你最近工作壓力太大,認錯人了吧!既然都來到這兒了,我們要不要去淺草寺散散心?”

未等薑北回答,鄒雨晴就拉著他,攔了一輛出租車。

薑北並不喜歡與鄒雨晴一起出行,但他沒有拒絕,或許他真需要放鬆一下。

關於淺草寺,薑北是有所耳聞的,那是東京都內最古老的寺院,寺西南角有一座五重塔,僅次於京都東寺的五重塔,為日本第二高塔。淺草寺東北有淺草神社,造型典雅,雕刻優美。

不久後,兩個人抵達淺草寺。

雖然不是特別的日子,但寺內依舊人滿為患。薑北稍一抬頭就看到了兩旁的緋寒櫻,此時正逢四月,櫻花如雨般飄落,帶來了極美的視覺效果。

他們並肩穿過人群,鄒雨晴的目光很快就被兩旁的貨攤吸引,幾次走走停停。薑北有些不耐煩,說道:“我去前麵等你。”

“薑北……”誤以為他生氣的鄒雨晴愣了愣,叫著他的名字。

薑北沒有回頭,遠遠地說道:“沒事,你慢慢逛。”他留給她的隻有一個背影。鄒雨晴放下了手中的飾品,兩個人被人群淹沒,看不到彼此。

淺草寺最為出名的除了雷門標誌外就是抽簽。

薑北的腳步最後停在了寺院內的自願求簽處,從他身邊走過的人,有喜有悲,就像筒裏的簽,有好有壞。

薑北邁步到簽筒前,此時隻有他一個人,他的指尖觸在簽筒上,想起了曾經的岑念,剛上大學的她,可愛、勇敢,還有點小花癡,會做著白日夢,總對這種抽簽、占卜感興趣。

如果她在,一定會抽上一簽吧!

薑北學著之前的人那樣,投放了一百日元,拿起簽筒搖出卦簽後,根據號碼找到了簽文。柔軟的白色字條上印著一首詩,他從零星的漢字中勉強猜測出了意思,他目光幽冷地看著簽上的“凶”字。

他看不懂日文,但也知道自己抽了一個差簽。他將簽文攥成了紙團,扔在了一旁。

簽文上的“凶”字不斷浮現在他的腦海,就像一個可怕的預兆,預示著他與岑念的關係。

一個人走走停停,不一會兒,薑北就走進了淺草神社。

相比淺草寺門口的仲見世街,淺草神社顯得安靜許多。清新的空氣中帶著泥土的芬芳,他看著周圍宏偉莊嚴的建築,這時手機響了起來。

是鄒雨晴。

薑北按下接聽鍵,就聽見了鄒雨晴的聲音——

“薑北,你在哪兒?”

“淺草神社。”薑北淡淡地答道。

“好吧。”鄒雨晴頓了頓,無奈地笑笑,“那一個小時後在雷門見吧,住在同一家酒店,沒必要坐兩輛車回去。”

“好。”

薑北說罷,掛斷了電話。

他清楚,有沒有必要並不是主要的,對於鄒雨晴來說,她並不想被拋下;於他而言,到底是同學一場,他知道她的心,也知道她的情。

可有些事情並不是他能左右的,比如他的心。

薑北轉身準備再去別處看看的時候,那個很像岑念的身影再次讓他停住了腳。

一模一樣的身影,一模一樣的裝扮。

02

一日之內,兩次遇見。

那明明就是岑念,那張臉對他而言是那麽印象深刻。

可是,薑北依然清楚地記得,麵對他的那一聲“岑念”,女孩說的唯一一句話是“讓開”。

是她?

不是她?

薑北定定地看著不遠處雙手合十、默默祈禱的女孩,正當他準備過去的時候,女孩卻轉身走下了樓梯。

薑北的腳步慢了幾拍,還是跟了上去。

女孩出了神社,沒入了人群中。他跟在她身後,兩個人之間隻有幾步距離。她路過很多地方,不管有多少人,哪怕隻是背影,他也能將她一眼認出。

她真的不是岑念嗎?薑北忍不住懷疑。

那個神似岑念的女孩最後止步在一間咖啡書屋,她動作輕緩地坐到椅子上。薑北繞了一小段路,坐在了她右後方的位子上。

雖然向往過日本,薑北卻未曾學過日語,所幸服務員會說英語,在他的詢問之下,服務員回以帶著濃重口音的英語,問他需要什麽。他抬手指了指前麵的女孩,語氣淡漠地用英語說道:“請給我來一杯和她一樣的。”服務員點點頭,不一會兒端來一杯苦咖啡放在他的手邊。

薑北定定地看著眼前的苦咖啡,愕然過後,不禁抬頭再次看向了那個女孩。

她的動作十分緩慢,小口地啜著咖啡,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嘴裏的不是苦咖啡而是甜果汁。

那張容顏說不上多麽美麗,卻像有著某種致命的**,令他移不開視線。

記憶中,岑念從不喝苦咖啡,每次點飲品,她隻會選擇味道可口的酸甜果汁或者冰沙。因為她是個無法吃苦的人,所以她無法在喝苦咖啡時還能露出這種淡雅的笑容。

薑北低頭看著自己的苦咖啡,沒有動手。此時那個女孩翻開了桌上的雜誌,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緩慢,和岑念判若兩人。

眼前的這個女孩除了長相外,其他地方都與岑念截然不同。岑念不會喝苦咖啡,動作不會這麽緩慢。

薑北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苦咖啡,醇香混著苦澀在口腔中彌漫,就像他的情般,香氣之餘又是那麽苦澀。

兩年前的他們,雖然稚嫩年少,卻度過了最甜蜜的日子。

這時眼前的女孩換了個姿勢,合上了雜誌,從包裏拿出了一個日記本,趴桌塗寫,細碎的陽光照在她身上,鍍上了一層光。

薑北看著她的背影,忍不住將她和兩年前的岑念合二為一。

岑念很喜歡甜味的果飲,在“綠川”書吧做兼職的時候,她總喜歡趴在吧台上細心記錄飲品的製作配方。

那時她也是這樣趴在桌上,時不時抬頭沉思,隻要他一靠近,她就緊張地用手蓋住本子,扭頭嬌嗔:“你不許過來。”

他總是麵無表情地裝作很忙的樣子,連理也不理她,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般。實際隻要趁她不注意,他總會偷偷看上一眼。

鬼鬼祟祟的,一點都不像他。

那時岑念會說:“偉大的調飲師岑念正在創作中,閑雜人等不許打擾!”

“閑雜人等?”

他一記目光射來,她立刻改口,嬉笑道:“不,不,不……求好人別來打擾。”

記憶到了這裏。

薑北放下咖啡,輕輕晃了晃腦袋,耳畔像是傳來了岑念的笑聲,她眉眼彎彎,聲音軟軟的:“薑北,我要做一款能包含我心意的飲料,那時候你要做我的第一個試客哦,拉鉤……”

“拉鉤。”他抬手時,岑念的背影破滅,眼前隻有那個女孩的身影。

——她不是岑念。

盡管如此,他怦怦直跳的心不會說假話,他沸騰的血液也不會有錯,這種隻有遇到岑念才會有的激動,狠狠折磨著他。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他猛地回過神。這時眼前的女孩聽到聲音,轉頭看向了他。再次對視時,女孩顯得有些驚慌。

如驚弓之鳥一般,恐慌在她的眼底閃現,她有些激動地將日記本碰落到了地上。

薑北緩步上前,彎腰將她的本子撿起,刹那間,薑北覺得全身血液像是凝固了般,怔怔地看著日記本上的名字——岑念。

03

女孩立刻搶過了日記本,準備起身走人。薑北的速度卻極快,他一把拉住準備逃跑的女孩,不容置疑地說道:“你是岑念。”

“我不是。”她立刻否認,眉頭皺起,“你放開我。”

薑北的眸子帶著怒意,到了現在她還在否認,當初明明是她先追他的,也是她先不辭而別的,她總是這麽任性、無理,到了現在還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

“不許撒謊。”他拽著她,不肯鬆手,目光灼灼。

大概被他瞪得有些心虛,岑念不再掙紮了,卻將目光移到他的手機上,側頭輕聲說道:“你的手機還在響。”

薑北沒有理會,淡然說道:“不重要。”

相比她,任何電話都不重要。

聽到這句話的岑念忍不住戰栗了兩下,有氤氳的霧氣從心房出發,目的地是她的眼眸。她即刻咬著下唇,深呼吸,暗自將那霧氣驅散。見她不說話,薑北用力將她拉到自己麵前,貪婪地看著她的麵容。

“為什麽不辭而別?”

語氣雖然平淡,但岑念知道,他也在緊張。

為什麽不辭而別……她咬緊嘴唇,不願說話。

“說!”他的語氣更加冷漠,甚至帶著咄咄逼人的氣勢。

如果可以說出來,她當年就不會不辭而別。她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她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沒有理由,而且我們已經分手好多年了,這時候再提起來有何意義呢?”

“兩年零五十六天。”他脫口說出了一個精準的數字,比墨汁還要黑的眼眸裏映著她的容顏。兩年未見,岑念的臉蒼白得不像正常人,又因為掙紮的關係,兩頰帶著淡淡的紅暈,她害怕對上他的眼睛,更害怕自己會不小心說出實話。

“在這兩年零五十六天裏,我沒有一天不想著你。”他抬起另一隻手,捧住她的臉,逼迫她與自己對視,“我不接受這種不辭而別的分手。”

“你不得不接受。”

她不想看他,她也會害怕,也會有想要說出一切的衝動,可她不能。

就因為她也愛他。

“岑念。”他低吼著她的名字,“你愛我嗎?”

她動了動嘴唇,哪怕相隔兩年多,她也無法說出不愛他,這就像她的底線,不能觸碰。就在她招架不住時,一雙手忽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然後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

“怎麽跑到這裏也不告訴我一聲,我找了你很久。”

薑北聞聲抬頭看著那張熟悉的容顏,溫潤儒雅,帶著春風般的笑容。他正錯愕,餘光裏卻看到了岑念突然就不再緊皺的眉頭以及嘴角毫不掩飾的安心笑意。

他的心忽地抽了一下,像是被人用亂刀砍,明明很疼,卻又嫉妒得很。

“好久不見,薑北。”陶淵對他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掰開了他的手指,將岑念拉到身旁。一氣嗬成的動作,親昵又溫柔,瞬間就將薑北完全置於旁觀者的位置上。

於是,恍惚間,薑北隻覺得有一陣寒風,攜著細碎的沙塵,席卷過他的心,擦得他生疼。

從什麽時候起,他們變得這麽親昵了?仿佛岑念愛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陶淵。

當這種想法湧入腦海的時候,薑北的眉心緊緊地蹙成了“深川”,明明是故友,明明也曾親密無間,這一瞬間他卻沒辦法爽朗地道一句“好久不見”。

他的心裏,對岑念與陶淵之間親密的互動有著難以言明的疑惑。

他想不通,屬於他的岑念怎麽會在對著他時眉頭緊蹙,卻在看見陶淵時盡展笑顏。

薑北不接話,三個人便沉默起來,最後是岑念結束了沉默。

岑念抬起胳膊輕輕攬住了陶淵的腰,小鳥依人地將頭靠在他的胸膛上,略帶嬌羞地說道:“無論我在哪兒,你都能找到我,不是嗎?”

她看向薑北,看到他漸黑的臉色後,依舊淺笑著,為他介紹:“對了,薑北,你和陶淵也很久沒有見麵了,你一定不知道吧,陶淵現在是我男朋友,不過呢,很快就是未婚夫了。”

岑念的話清淺如風,卻攜著火苗,頓時就點燃了薑北心裏的炸藥。

“你再說一遍。”薑北冷冰冰地說道,口氣宛如千年寒冰。他放在大腿上的手緊緊握起,他生怕自己會動手打人。

“我們過兩天就要訂婚了。”岑念像是沒有看到他的不悅,繼續笑著說,“這次的東京之旅,一來是為了參加唐茵的婚禮,二來也是為了舉辦我們自己的訂婚派對。對了,你要不要來參加呢?請帖我忘了帶在身上了,不過有沒有請帖都沒有關係,一樣可以進場的。還有,我看到你是和鄒雨晴學姐一起來的,不如你帶上她一起來吧,你們真的很配哦,希望我和陶淵訂婚之後就輪到你們呢。”

“訂婚?”沉默了好半晌,薑北終於發出了一聲輕笑,嘴角勾起的弧度顯得既悲涼又滄桑,他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差不多兩年了。”岑念搶先答道,卻不敢與他對視。

她扭過頭,笑眯眯地看著陶淵,對薑北說:“愛情很奇怪,我以為我可以愛你愛到至死不渝,可到了最後我才發現我對你也不過如此,直至我與陶淵重遇,愛情又在我心裏醒了過來。與陶淵相愛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她說得信誓旦旦,沒有一絲猶豫,仿佛他們的愛情真的有那麽不堪,好像陶淵與她的愛情才是真的。

“也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沉默了許久的陶淵也跟著配合地笑著,溫柔地看了岑念一眼,然後看向薑北,“雖然很對不起,但是,薑北,你也知道,愛情的事本就是你情我願,其實我們也沒有什麽好對不起你的。”

薑北的指甲紮進了肉裏,這是他最好的朋友,而另一個人是他最愛的女人。

“薑北一定能明白的。”岑念意味深長地看了陶淵一眼,“好了,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去了。”

“嗯。”陶淵點頭,溫柔地將手上的披肩披在了岑念身上,“外麵起風了,你身子差,不要著涼。”

她挽著他,明明畫麵很美,薑北卻有種想要撕毀的衝動,憤怒如咆哮的獅子般在他的心上狂奔,銳利的爪子撓破了他對愛情所有的期待。但即使這般,他也沒說一句話,也沒表現出任何憤怒。

他沉默咬牙,雙手緊握成拳。

已經轉身的岑念又回過身來,在他麵前站了幾秒鍾後,抬頭巧笑嫣然地說道:“薑北,你和鄒雨晴學姐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訂婚派對哦,我們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眉眼彎彎,宛如曾經約定時那般。

這個笑容很美,可他已經不能再擁有了。

聞言,薑北微微抬頭,隨即嘴角也微微上揚。

是冷得令人森然的笑意。

他直視著岑念,笑笑說:“對不起,我不會祝福你們,永遠不會。”

說罷,他故意從他們之間穿過,決然而去。

04

整夜無眠,夜越深,心越涼。

反複出現在腦海裏的,是岑念挽著陶淵的手臂時的幸福笑靨,是岑念柔軟清甜的那一句“你和鄒雨晴學姐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訂婚派對哦,我們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她的笑容、她的聲音,宛若帶著檸檬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足以迷惑人心,將他重置於過去,可偏偏他的心在不知不覺間將那檸檬掰了開來,於是酸澀的味道湮沒了心。

在夢想中的城市,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裏與她重逢,於薑北而言,是最驚喜浪漫的事。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重逢所帶來的驚喜竟瞬間破滅。

薑北起身倒了一杯日本清酒,酒在杯中晃動的聲音回**在空氣裏。

岑念要結婚了。

這種知道事實的疼痛感讓他有些萎靡不振,從前的薑北曾無比篤定,她若是要結婚,他必定是她的新郎。哪怕後來她先是不告而別再是托人說分手,他也從未懷疑過。

他一直堅信,岑念是愛他的,哪怕這種感情過了百年、千年甚至是萬年,也不會改變。如若不是今天的重逢,他也不會明白,有些篤定未必就是事實。

可是,他不想接受,一點也不想。

桌上的手機再次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薑北看了一眼屏幕,是鄒雨晴打來的電話。這一晚,他亂到失去了冷靜,也忘記了和鄒雨晴的約定。

她一定擔心了吧!

薑北選擇了接聽,剛說了一聲“喂”,鄒雨晴就打斷了他的話,軟軟的聲音**漾在他的耳邊,她說:“太好了,你沒事就好……我在雷門等了你好一會兒,看你沒來,我就先回酒店了。”

“抱歉,有事耽誤了。”他口吻放輕了不少,但依舊帶著冷冰冰的味道。

鄒雨晴的房間與他的相對,她問:“薑北,發生了什麽事?”

薑北俯視著這座燈火輝煌的城市,張口說道:“岑念和陶淵在一起了。”

昏暗的房間與明亮的外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握緊手中的酒杯,說不出下麵的話,倒是那頭的鄒雨晴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薑北,開下房間門吧,我陪你一會兒。”

薑北知道鄒雨晴在安慰他,在擔心他,他掛了電話,給她開了門。

站在門口的鄒雨晴穿著棉質睡衣,外麵披了一件長大衣,她走進來坐在沙發上:“我們聊聊吧,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隻要能讓你放下岑念,聊什麽都可以。

薑北將酒灌下,火辣辣的感覺瞬間傳到了全身,他又倒了一杯,透明的酒杯映著皎潔的月亮,他扯了扯嘴角,說:“如果說岑念是月亮,那麽從頭到尾我擁有的隻是這映在酒杯裏的月光,若像這樣輕輕一晃,她就會消散得無影無蹤。”

陶淵,他擁有了全部,果然笑到最後才是真正的勝利。

鄒雨晴垂下了眼簾,也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她隻敢淺嚐,她不喜歡酒這種東西:“雖然你不能擁有月亮,可是你擁有了太陽,不管白天黑夜,太陽都願意隻為你一個人轉。”

“可你不是她。”薑北看向了她,他背靠著玻璃窗,窗外的光映著他的身影,刺得鄒雨晴睜不開眼。

——可你不是她。

這句話即使她早就知道,即使不是第一次聽,心,還是會痛。

鄒雨晴不再淺嚐,灌了一大口酒,嗆得她直咳嗽,淚花噙在眼眶裏:“是啊,我永遠都不可能變成她。”

“嗯。”他仰頭將全部的清酒喝下,“你就是你。”

鄒雨晴笑了,對著月色下的他,笑得比哭還難看。她吸了口氣,目光如飛鳥般掠過整個房間,最後停在了他的旅行箱上,問道:“怎麽把行李收拾好了,我們不是後天才走嗎?”本來他們結伴來日本,除了參加唐茵的婚禮外還想欣賞下日本風情。

“不,我想回去了。”薑北的杯子已空,他現在隻能趁著自己還有理智趕快離開,回國,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唯一的選擇,“今晚就走,飛機票我已經改簽過了。”

他這一生,從未逃避過什麽,卻在岑念宣布要與他人訂婚時,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掙紮而是想要逃跑。

一念之間,就連他都有些鄙視自己。

“薑北……”鄒雨晴的話頓住了,她想說“你在逃避”,話到了嘴邊,遲遲吐不出來,她沒有資格這麽說薑北。

逃避,她也曾有過。

“我一會兒就出發了。”他放下酒杯,杯裏的月亮,晃一晃,無影無蹤,不多時又會出現,就像岑念,總是跟在他身邊轉,做出很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兩年前的岑念純真得像月亮,兩年後的岑念卻離開了他的世界。

鄒雨晴起身走到他身旁,無奈地說道:“那我也收拾一下,我們一起走。”

“不用,我更想一個人離開。”這樣落荒而逃的舉動,狼狽得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鄒雨晴抬手放在玻璃窗上,感受到幾分冰涼:“你恨岑念和陶淵嗎?”

“我無法坦然地恨他們。”他喃喃自語,“但我也絕不會祝福他們。”他說完走到門口,拖著旅行箱離開了。

最終,留給她的還是一個背影。

到達機場候機大廳後,薑北辦完手續,給鄒雨晴發了一條信息。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大廳裏,突然手機響起,他蹙眉許久,在對方快要掛斷時才接起。

是陶淵打來的電話。

電話裏,陶淵叫了一聲“薑北”就沉默了,這一瞬的沉默滿是悲涼,然後,他說:“岑念……岑念出了車禍,進了醫院。”

耳邊像是忽然響起了一聲炸雷,平日裏那個優雅溫柔的陶淵說出了最殘忍的話,比說出他和岑念將要訂婚還要殘忍。

薑北覺得整個世界都空了,他握緊手機,顫抖著動了動唇,意欲說話,喉嚨卻仿佛堵住了。

“薑北?”沒有得到應答,陶淵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說,“我們在千代醫院,我……不,她希望你過來。”

薑北先掛斷了電話,陶淵的話在耳邊不斷回**。

“……我……不,她希望你過來。”

岑念,想見他。

他的心底泛起了猶豫,修長的手指緊緊捏著手機,之前陶淵和岑念親昵的畫麵像是倒帶般浮現在腦海。

他收起手機,大步離開了機場。

終究,他還是放不下她。

……

他坐車一路趕往醫院,深夜的街頭很冷清,櫻花雨在他眼前飄落,粉嫩粉嫩的,十分漂亮。可是他覺得,櫻花代表的不是美好,而是殘忍。

薑北頎長的身影在不算寬的醫院走廊裏顯得有些紮眼,他看著抱頭痛哭的岑母和唐茵,兩個人淒厲的哭聲讓他手腳冰涼。

“阿姨……”他蹲下身,輕拍著岑母的背,可是對方已經陷入了絕望中,無暇理會他。站在對麵、倚靠著牆的陶淵衝他搖了搖頭,僅僅幾個小時沒見,他的聲音卻變得如此沙啞,就像生鏽的刀,透著疲倦:“她在裏麵。”

薑北點點頭,他的手觸碰到病房門的時候,竟然不受控製地縮了回來,原來,他也在怕。

一路清醒地走來,到了這一步,他還是退縮了。

薑北再次伸手,用右手抓著發抖的左手,費勁地推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