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以為,她是不會逃開的。

那些愛情中的隱隱疼痛混合著青春獨特的傷,

在她的心間壓出一道道孤獨的瘀痕。

(1)

“小姐!小姐!”

伴隨著急促又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這已經是蒙阿姨今天早上第三次在門外催促了。

我沒有回答她,仍然專注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烏黑順滑的長發,精致考究的校服,纖瘦適度的身材,大眼睛流露出懵懂的神色。我揚了揚嘴角,鏡子裏的那個女孩露出了甜美可人的微笑。如果說世上人人都是披著羊皮的狼或者都是披著狼皮的羊,不管我這是張什麽皮,雖然算不上特別喜歡,但至少我還是很滿意的。

“再不出門你就要遲到了!”

我知道如果再不作出回應,蒙阿姨非得破門而入了。

“嗯,就來了!”

急促的敲門聲戛然而止,門外這才恢複了安靜。

打開門之前,我隨手拿起首飾盒裏的淺紫色發夾,把已經遮住了眼睛的劉海兒夾起來。

說不定今天我就會有站出去的勇氣。

雖然我每天都會這麽想,而我所想的從來沒有實現過,可誰又能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就在我走出房門時,蒙阿姨準備敲門的手指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我的額頭。我愣在原地沒來得及躲,她也嚇得後退了一大步。直到額頭上傳來一陣疼痛感,我才從“事故”中緩過神來,正欲發作,但看到蒙阿姨呆呆地看著我不知道怎麽辦的樣子,我又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阿姨,您是看準了才下的手吧?”雖然我的語氣裏有些抱怨,可是不得不承認,我笑著說話的時候,聲音聽起來有點兒像是在撒嬌。

這個可憐的女人顯然被嚇到了,聽到我的話,才恍然從夢中驚醒一般,急忙跑進廚房。片刻之後,一條冰毛巾就敷到了我的額頭上。

她一邊幫我按著毛巾,一邊慌張地說道:“對不起,小姐。”

“沒事。”

我擺了擺手,蒙阿姨卻依然小心翼翼的,一改平日嘮叨的習慣,默默地把我送出了門口。

別看我平時一副嬌弱的樣子,和我相處了一年多的蒙阿姨應該是最了解狀況的人,每當我急躁地衝她叫嚷的時候,她就會喃喃自語:“兔子也有咬人的時候。”

雖然我很想告訴她,我不是兔子,而是老虎,可考慮到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淑女形象,雖然有時候忍無可忍脾氣照發,可最終還是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不過我最近心情大好,這種小事自然不會計較了。

大門口,阿文已經打開了車門,蒙阿姨把我的便當遞給他。我堅持把毛巾塞回她的手裏,然後上了車。阿文啟動了車子,奔馳車就載著我們迅速且平穩地朝學校駛去。

這就是現在與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兩個人,蒙阿姨是我的保姆,是個喜歡碎碎念的中年婦女;阿文是我的司機,不愛說話,車技一流。雖然我獨自一人搬到了這所公寓,但我還是拗不過我的父母,他們堅持要讓蒙阿姨和阿文照顧我。

就算我住在我家那棟豪華的別墅,一年半載也難得和他們見上幾次。

“小姐,還有五分鍾。”

阿文的語氣平靜得就像機器人在報時一樣,他把車子平穩地停在了學校大門外的停車場。市裏所有名門望族的子弟都在這所名叫“明耀”的貴族學校讀書,當然,我也不例外。

我衝阿文笑了笑,一年多過去了,雖然我堅持想用微笑感化“石頭”,可他的麵部表情依然沒有變化:“下午再見,小姐。”

酷!就因為這一點,相比小事急躁大事抓瞎的蒙阿姨,我更欣賞他。

(2)

走進教室,我剛坐下,預備鈴就一刻不誤地響了起來。後排的Cici掐著時間點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要去法國留學的人就是幸福啊,早自習都可以省了!”

我轉過頭衝她笑了笑,說道:“大小姐,要是您願意,法國算什麽,火星也早去了吧?”

沒有出乎我的意料,Cici嗬嗬地笑了起來:“怎麽可能?我家哪有你家實力雄厚?”雖然嘴上這麽說,聽到我的恭維,她已經流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來。

“哪有哪有!”

我不得不謙虛地接上她的話茬,但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這個傻姑娘,好話壞話都分不清,怎麽就這麽天真無邪呢?

這時,班主任走進了教室,臉上帶著難得發自內心的笑容。我心裏正猜疑著,才發現跟著班主任進來的還有一個短頭發女孩。

“各位同學,這是一年級的曉芮。經過校方的測驗,她現在正式跳級到我們班,大家一起歡迎她!”

教室裏瞬間一片嘩然,掌聲稀稀落落的。班主任為什麽如此喜悅的謎底揭曉了,好學生嘛,哪個老師不愛呢?反倒是男生們的呼聲十分大。漂亮的女孩,哪個男生不喜歡呢?

我饒有興致地觀察著這個叫曉芮的女孩。她的皮膚潔白細膩,臉上有兩抹紅暈,濃密的睫毛撲閃著,一頭齊耳短發有些蓬鬆。雖然她的個子看起來很嬌小,但是和那張臉配合起來就是相得益彰了,完全就是中國娃娃的模樣。

不是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嗎,可愛的女孩可以漂亮,但是漂亮的女孩不一定可愛。

我看得愣住了,直到她羞怯地微微一笑,朝大家鞠了一躬,說道:“大家好,希望能和大家成為朋友。”

這一次,掌聲劈劈啪啪很是熱烈,看得出我們班的男生有些興奮。也難怪,這個曉芮長相很動人、聲音很甜美、笑容很純真,連女生看了都忍不住喜歡。

但是說不出為什麽,我並沒有對她產生好感。老天做證,我並不是嫉妒她,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勁。或許,我骨子裏的那些偏執又產生了效用——看起來太完美的東西很可能是最醜惡的。而且,一個能跳級的優等生,對於我來說,隻是和Cici不同的另一種怪物罷了。

但是接下來,班主任毫不猶豫地安排了這個“怪物”坐在我的旁邊。

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那就是“暈”。

不管怎樣,這個名叫曉芮的女孩就這樣成為了我的同桌,但是除了她剛坐下時禮貌的招呼,整個上午我們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上課的時候,她總是認真地記著筆記。下課短暫的十分鍾時間,她除了整理筆記,還拿出下節課的資料提前預習。看到這些,我就更加確定我們不是同一國人,甚至有可能還不是一個星球的人。

可是,她的安靜比起Cici的聒噪和八卦還是要好很多,而且看起來她應該比Cici聰明,別說跳級了,那家夥能不留級就不錯了。

(3)

下午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班主任準時出現,原本喧鬧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下來。不管是真是假,大家紛紛拿出課本和資料看起來。這所謂的第一節課比正常上課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美其名曰給大家多一點兒時間看書。

我倒是覺得這半個小時完全消耗了大家上正課的精力,簡直就是得不償失。

“二年級也不用這樣吧?雖然高考臨近,但連我們中午休息的時間也扼殺,似乎有些殘忍。”Cici這時候忍不住抱怨道。

雖然我的時間不在這個被扼殺的範圍之內,但我還是忍不住在心裏附和了一下,然後就和往常一樣抓起包站起來。

一旁的曉芮看到我的動作,有些吃驚,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笑著在她的耳邊說道:“乖乖,讓我出去,我要去上法語課。”

她恍然大悟似的迅速站起來,給我讓出一個通道。

班主任看著我會心地笑了笑,我向他微微鞠了一躬,再轉過頭來朝我的新同桌揮了揮手,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說實話,班主任的笑臉每次都讓我心裏發毛。

我昂首挺胸地走出教學樓後,收起了自己的表情。隨即拐了一個彎,我便往校園深處走去,校史展示樓就矗立在這條小路的盡頭。

是的,上法語課隻是一個借口,最近我的下午時光都在那棟金光燦燦的大樓屋頂上度過的。這個地方是個很好的藏身之處,除了接見重要人物,樓下的大門一般不會打開,自然沒有人會發現我待在這裏。

而我能發現這個“天堂”,完全是因為“小提琴”。

對我來說,這裏比天堂還要好。我知道,打從看到“小提琴”的第一眼起,我便已經無法自拔了。

這是一件聽起來有些荒誕的事情,可愛情就這麽突然砸中了我,就像牛頓坐在果樹下,永遠不知道會有一個蘋果掉下來正中腦袋;就像我們走在大街上,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轉角會遇到什麽一樣。

(4)

一個月前的那天就是這樣,我不過是在校園的偏僻處溜達,卻忽然聽到了隱隱約約的音樂聲。那聲音輕微又遙遠,仿佛有一種魔力,讓我不由得循著它來到了校史展示樓的屋頂。

沒有想到,原來學校還有一個如此美妙的“世外桃源”,而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校史展示樓的屋頂竟然和隔壁平民學校的舊圖書館的屋頂緊緊相鄰,而那個聲音的來源就在那邊的屋頂,那裏站著一個長得美麗絕倫的男生。

是的,美麗絕倫。

他的五官精致得像個美人,臉部輪廓卻像北歐神話人物一般棱角分明。二者加在一起,感覺有些矛盾,卻又仿佛更加能夠展現他的俊美。

我很快閃身躲到了一個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卻能探出頭看到他。

說實話,大部分時間我喜歡欣賞美女,看帥哥不是我的愛好。不是我的性取向有問題,而是我向來覺得帥哥大多是繡花枕頭,仗著自己的精美皮囊就以為天下無敵。可看到這個男生的樣子,我竟然忘記了我來這裏的初衷。片刻之後,我才明白了他與眾不同的原因——他正在拉小提琴,而且他拉琴的樣子顯得很有內涵。

那歡快的樂曲裏流淌著讓人愉悅的浪漫情緒,但是當曲子接近尾聲,卻又有一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傷痛浮現,那種感覺仿佛一下子讓人從幸福的雲端跌入穀底。

那個男生的眼睛始終微微閉著,身體隨著音樂緩緩擺動,原本有些矯揉造作的場景,但因為那天使般的麵容和天籟般的琴音,一切變得猶如夢幻仙境。

拉完曲子後,他就坐在對麵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白色的煙霧從他的指間穿過,在空中嫋嫋升起。

拉琴時,他的麵容恬靜,可抽煙時,他的神色十分凝重。

或許就在那一瞬間,他的樣子和他的琴音輕易俘獲了我原本驕傲執拗的心。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可是從那天起,我就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說,我可以叫他“小提琴”。也是從那天起,我每天都會準時來這裏等他,依舊躲在角落裏,偷偷地看著他,聽他拉琴。

雖然很多次我都命令自己鼓起勇氣走出去,可是事實證明,在關鍵時 候,我平日裏活潑的樣子也隻是紙老虎而已。

但是今天早上,我對著鏡子告訴自己,這次一定要走出去!

於是,為了實現我對自己的這個“承諾”,我比平常更早來到了屋頂。等待的時間有些枯燥,也有些難熬,卻又讓人充滿了期待。

天空如洗,流雲若止。

我忽然感覺自己的行為很浪漫,這讓我有些得意,隨即也有些心動。

“小提琴”,是不是還有其他人也為你心跳加速過?可是我沒有,我從來沒有如此過,在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遇到什麽都是波瀾不驚的。

但是我左等右等,“小提琴”始終沒有出現。通常他每天下午第一節課就會來這裏,可現在已經下課了,我還是沒能看見他。

我的心情從難耐的興奮變成了焦躁不安。幾乎就在一瞬間,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現在就去隔壁學校找到他。

是的,我忽然很想找到他。

後來我也想過很多次,或許那天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果沒有“小提琴”的突然失蹤,我也不會鬼使神差地去隔壁學校;而如果我沒有衝動地跑過去,也不會遇到美拉。更重要的是,我不會還未愛上,便感受到愛情的殘酷。

可是一旦我的脾氣倔起來,一千個平靜的自己也拉不回激動的這個。

(5)

進入隔壁學校很容易,和明耀的“守衛森嚴”不同,他們的門衛就是擺設。顧不上大家看到我的校服後紛紛側目的樣子,我徑直走向了那座破舊的圖書館。我想當時的我的確有些瘋狂,而這瘋狂也導致了我在短時間內的神誌不清。

站在圖書館樓下,我的腦子十分混亂。我一邊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去看看,一邊左顧右盼地尋找那棟樓內可以通到屋頂的入口。或許是因為當時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棟樓上,所以才沒有注意到圍上來的那些人。直到她們把我困在了中間,我才猛地清醒過來。

看來今天我真是犯傻了。

我想轉身離開,卻已經來不及了,這時,人群中間一個穿著針織連衣裙的高個子女生走到我身邊。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頭,表情就像在耍一隻走丟的寵物犬。

“明耀的小富婆怎麽到我們這裏來視察啊?”

穿著高跟鞋的她比我高出大半個頭,她的卷發是深棕色的,挑染了嫵媚的桃紅色,雖然穿著廉價的街邊攤衣服,神色卻十分傲慢。

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可直覺告訴她就是美拉。美拉實在太有名了,哪怕是向來高調的明耀學生也知道她。我知道,她不僅是這幫人的大姐大,還是這所學校最美豔的校花。

所謂敵眾我寡,敵強我弱,這時候我隻能選擇沉默。

見我沒有反應,美拉似乎對我產生了興趣,一抹淺笑浮現在她的嘴角。夏末秋初,照理說還不算冷,我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我看不出美拉的笑容裏包含的深意,她身邊的嘍囉們卻開始議論紛紛,發出了輕微的噓聲。接著,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一個爆炸頭的女生走上前來,一把奪走了我的領花。

這回,我終於按捺不住,對於美拉,我還有些謹慎,可一個小嘍囉也如此放肆,真是讓我忍無可忍。

“還我!”

這句話出口之後,美拉的神色一下子變了,笑容從她的嘴角消失。當我企圖把領花奪回來的時候,她忽然伸出胳膊一擋,我便順勢跌坐在地上。

“這還由得了你嗎?”

一切發生得很突然,美拉的話音剛落,小嘍囉們便一哄而上把我緊緊圍住。她們的手在我的頭發上亂抓,她們的指甲快要掐進我的肉裏。我掙紮著叫嚷著,可現在的我就像是被她們玩弄於股掌的小螞蟻,她們哪裏管我作何反應。

(6)

我從聲嘶力竭到沉默,終於深刻地明白了,如果沒能在恰當的時機“識時務”,衝動的後果也隻能自己嚐了。

我低下頭,保護著自己的臉,並不是愛美愛到不要命,而是不想讓傷痕出現在臉上,否則無論是蒙阿姨、阿文、班主任,還是愛管閑事的Cici,我都沒法交待。

直到我從那些粗細不一的腿縫間看到了匆匆走來的“小提琴”。一切就像一場夢,那或許是某個MV的場景,又或許是某個電影的橋段,即使我變成了沒有南瓜車和精致禮服的灰姑娘,但我想我的王子還是出現了。

身上的那些疼痛瞬間被我忽視了,看著“小提琴”疾步走到美拉的身邊,我甚至忘記了反抗。

我的臉上開出一朵淺淺微笑的花。童話裏說,每當王子出現,一切的折磨都將結束。

可是很快,我臉上的那朵小花凋謝了,而美拉的笑容卻開始肆虐地綻放。

她扔掉了我的領花,然後親昵地走近“小提琴”。她整個人幾乎掛到了“小提琴”的胳膊上,語氣也由剛才的霸道專橫變得嬌嗔甜膩起來。

“陸航,我等你好久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說話的聲音就像他的琴音一般悅耳動聽。

原來“小提琴”叫陸航。

原來他是美拉的王子。

我呆呆地看著那兩個人,小嘍囉們也停下了攻擊。

我終於可以站起來了。我很想對“小提琴”說點兒什麽,是的,我原本想要對他說點兒什麽,可我的嘴巴隻是一張一合,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音來。

我的樣子一定狼狽極了、可笑極了,這才讓美拉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我的身上。

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來,說道:“小丫頭片子,你還想趁機溜掉嗎?”說著,她便伸出手往我的臉上扇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在屋頂上聽到的那支小提琴曲在我的耳邊回響起來,什麽是從希望到絕望,這下我算是深切地體會到了。

我閉上了眼睛,一個巴掌對於剛從天堂跌入地獄的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麽,我甚至還希望能一巴掌把我拍醒。

可這一切都不是夢,而且那個巴掌最終也沒有落到我的臉上。

我似乎等了太久,於是睜開了眼睛。隻見“小提琴”,不,是陸航,他正抓著美拉高高揚起來的手。

“一個小丫頭片子,你和她較勁有意思嗎?”

美拉訕訕地收回了手,我則待在原地。

“走吧,不是要去看電影嗎?”陸航繼續說道。

美拉十分滿足地點了點頭,而在我的眼裏,她的滿足像針芒一樣,直接刺進了我的眼睛和我的心。

(7)

我完全懵了。我向來覺得自己剛強堅毅,脆弱的樣子也不過是我用來博取同情和喜愛的工具。可是我錯了,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堅強對誰來說都隻是安撫自己的一件戰衣,一旦遇到了真正的戰爭,才會發現這件戰衣不過是一張薄紙。

我不是想要來表白的嗎,這是怎麽了?

我不是滿懷喜悅來的嗎,可是我的心怎麽痛成了這樣?

我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逃離了那裏,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回家的,我給阿文打了電話,又倒掉了蒙阿姨每天下班前為我準備好的晚餐。我打開了電腦,我需要找一個人傾訴。我想起了我唯一的博友,也是我唯一的真正的朋友——果果無花。

“果果無花,你告訴我,這難道就是愛情嗎?”

我知道她白天一般都不會在線,可我還是忍不住在她的空間留言處重複敲打著這行字。

我盯著電腦等待著,雖然我知道果果無花不會在這個時候上線,但我還是執著地等待著。直到我的心跳越來越快,直到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到了鍵盤上。

或許隻有我自己知道,一直以來,那個笑意盈盈的我並不是真正的我。我在微博上有個名字——午夜妖妖,它不像我,卻是內心的我。我從來不關注別人,我隻是喜歡在微博上寫些亂七八糟的文字,它們很不現實,卻十分真實。

果果無花在某一天偶然來到了我的空間,她曾經在我的一篇有些無病呻吟的文章後留下一行字——

“即使人生道路如此曲折,生命也會找到一個出口。”

我很喜歡。

有時候,喜歡和欣賞一個人並不需要理由,隻是需要一種感覺,果果無花就是那個讓我很有感覺的人。她總是可以一針見血地給我分析出事情的本質,現實有時候很殘酷,但是也隻有如此,我才能獲得安慰和力量。

我有些固執地認為,這個世上隻有果果無花能看到我的內心,懂得我的內心,於是我把果果無花當作我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當然,每天偷看“小提琴”這個秘密,也隻有我這個素未謀麵的好朋友能和我一起分享。

而今天,我全部的脆弱也隻能在果果無花的麵前顯露出來。

現在,我是如此需要她。

(8)

終於,當留言欄裏顯示的全部是同樣的問句時,我放棄了等待。

如果沒有人幫忙,我就要自己站起來。從小到大,我總是能在脆弱中找到更加堅強的力量,而且我相信,脆弱這玩意也隻是一種時效性武器,一旦時間過去,就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想到這裏,我很快擦掉了眼淚,並暗自嘲笑了自己一番,然後打開了我的遊戲,奔跑在艾澤拉斯廣袤的大地上。

遊戲裏有幽暗的森林,有清澈的湖泊,有冷清孤寂的邊陲小鎮,也有熱鬧喧嘩的主城大廳……遊戲裏有著一切,唯獨沒有惱人的愛情。

我拚命殺怪,雖然頭很疼,心裏卻漸漸平靜下來了。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大亮,我依然沒有起身。我不知道蒙阿姨是什麽時候來的,直到她在門外敲門。

“小姐,起床了!吃早餐了!”她的聲音有些急促,哪怕是周末也不例外。

我急忙調低了電腦的音量,回應道:“我再睡會兒,你放著吧!”我發出的聲音幹澀嘶啞,不過很適合用來偽裝。

聽到蒙阿姨離開的腳步聲,我又繼續玩遊戲,再努力一點兒,我就可以升一級了。

遊戲永遠也沒有現實那般複雜,隻要付出,它就會給你回報。

但是今天,蒙阿姨似乎不願意讓我好過,沒過多久,她又來敲門了。

“小姐,新來的鍾點工到了,你要見見嗎?”

“我不要見什麽鍾點工,拜托,給我安靜!”

我含混不清的回答裏已經有了些許怒氣。等到門外再次恢複了安靜,我才站起來,想去喝水。

但是就在我站起來那一瞬間,胃部忽然傳來一陣劇痛,額頭上也開始冒出了冷汗。什麽都來不及做,我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可惡,我的低血糖又犯了。

(9)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睡在了柔軟的**。我沒有睜開眼睛,感覺有冰涼的**從我的右手背流進了身體。

其實我是不想睜開眼睛,但是我聽到有個女孩子在叫我的名字,於是我緩緩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一道強光照進我的眼裏,沒想到眩暈之後,我竟然看到了那個甜美的同桌——曉芮。

我昏倒的事情這麽快就傳到了學校?

我有些迷糊,頭有些疼,可我還是撐起了身子,花了很大的力氣擠出了一個笑容。

“曉芮,謝謝你代表大家來看我。”

曉芮的表情有些尷尬,她支支吾吾地說道:“嗯……其實……不是……”

看到我醒來的蒙阿姨似乎喜出望外,還沒等曉芮說完,就激動地說道:“醒了醒了!小姐,你終於醒了。你知道嗎?你可把我嚇壞了,還好曉芮發現了你……”

什麽叫曉芮發現了我?

難道她在我昏迷前就到了我家?

我看了看周圍,沒有班主任,沒有其他同學,隻有焦急的蒙阿姨和神色局促的曉芮。

“你……”

沒等曉芮回答,蒙阿姨再次搶過了話頭,這個急脾氣的大媽語氣中竟然帶著一絲哭腔:“小姐,是曉芮打掃衛生的時候發現你暈倒了。要不是她,我真不敢想象……”

我一直盯著曉芮,她低下頭,聲音很輕地說道:“你好些了嗎?蒙阿姨帶我來的時候,你沒有開門,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家的小姐。”

我這才想起來,這麽說來,曉芮就是我家新來的鍾點工了?

蒙阿姨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道:“小姐,要不是曉芮打電話找來醫生,又一直在這裏照顧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在蒙阿姨的表揚下,曉芮顯得更加局促了,她連連說著“沒什麽沒什麽”,可蒙阿姨始終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我更加糊塗了,我們學校全是富家子弟,難道還會有人如此無聊,想出來體驗生活?可是脫下明耀校服的曉芮又實在不太像有錢人家的孩子。她穿著隔壁平民學校的女孩幾乎人手一件的淺藍色橫條毛衣,搭配一條最普通的牛仔褲。

我的心裏充滿了好奇,可現在沒有力氣和心思詢問。很快她們的聲音和模樣就變得模糊了,我縮了縮身子,曉芮很快發現我的動作,伸出手幫我掖了掖被子。

閉上眼睛前,我看到了曉芮眼神中的關切,忽然感覺很貼心,也很踏實。

那時候曉芮給我的感覺就像一個天使,還像我那成天忙碌著,而且已經大半年沒有回過家的媽媽。

(10)

第二天清晨,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見蒙阿姨躺在沙發上睡得正香。看來為了照看我,她昨晚都沒有回家。

我忽然有些愧疚,於是下床幫她蓋上被子。

我突然想起了曉芮,昨天她不是還在這裏嗎?她好像是我家新的鍾點工。

我正懷疑那到底是夢還是現實,門鈴突然響了。為了不讓蒙阿姨被吵醒,我快速跑到門口,迅速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正是曉芮,看到開門的是我,她似乎有些驚訝,有些手足無措地解釋起來。

“我知道來得太早了,可是我昨晚一直在擔心你。今天很早我就醒了,然後怎麽都睡不著……”

我側著頭聽她說著,她驚慌的樣子實在可愛。我感覺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忽然一動,看來美好的東西確實不醜惡。

我很想對她說“沒關係”,可是想到曾經對她的判定,一時間竟然說不出來話來,隻好微笑著搖了搖頭。

曉芮的臉上泛起了一抹紅暈。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有……”這話剛出口,蒙阿姨就從我的房間急匆匆地跑了出來。看到我站在門口,她有些慌亂。

“小姐,你起來了?你應該多休息一下的!”

我急忙衝她笑了笑,又擺了擺手,示意我已經沒事,這時她才發現站在門外的曉芮。

看到曉芮,蒙阿姨熱情地把她領進來。看來經過昨天的接觸,蒙阿姨和曉芮已經十分熱絡了。

她牽著曉芮的手,笑著對她說:“昨天真是多虧了你,今天你還這麽早來看她,平時很少會有人來找小姐玩,你陪陪她吧!”

曉芮很乖巧地衝蒙阿姨點了點頭,我卻陷入了尷尬之中。

幹嗎把我說得像個另類一樣?

蒙阿姨欣喜地目送我們走進廚房,我有些無奈,要是她能不這麽囉唆,或許我會更容易喜歡上她。

(11)

吃著蒙阿姨給我們烘烤的麵包,我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我和曉芮之間沉默的氣氛。

“你怎麽會……”

曉芮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氣說道:“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我點了點頭,看著她的眼神,我知道這個故事一定會不尋常。曉芮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然後放下手裏幾乎沒動的麵包,看著窗外,開始娓娓道來。

故事很簡單,我卻聽得入了神。

原來曉芮的家庭並不寬裕,她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可是相依為命的哥哥不忍心看她吃苦,於是拚命打工供她上貴族學校。因為不願意讓哥哥那麽辛苦,所以她每天放學後都要趕著去做家教或者其他的活,周末的時候去別人家當鍾點工。

但是沒有想到這次她竟然來到了我家,而且在上班的第一天就看到我暈倒在房間裏。

講到這裏,曉芮歎了一口氣,似乎在喃喃自語:“不知道為什麽,我會想和你講這些……”

她的神色很平靜,可我還是看到了她的眼裏閃爍的淚光。我承認,除了驚訝,那一刻我有些嫉妒曉芮。她的生活或許是艱難苦澀的,可是在我看來卻有些五彩斑斕的顏色。

我有些失神,曉芮轉過頭,直勾勾地看著我。

“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這些,你不要告訴其他人,可以嗎?”

我點了點頭,心裏變得有些沉重。曉芮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其實有著堅毅和倔強的心,可我呢,以為自己無堅不摧,卻一不小心就被最柔軟的感情輕易打倒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我和曉芮之間有了微妙的變化。

曉芮的出現和她的故事似乎是命運刻意的安排,我忽然覺得她就是我許多夢想中的一個現實版本。雖然這個夢想就呈現在我的麵前,我卻永遠無法企及。和對果果無花的感覺不一樣,我對曉芮的好感是從一種崇拜開始的。或許,這也是一種友情萌芽的方式吧。

我沒有和曉芮說這些,卻在心裏默默地認定了她。我拉著她一直聊天,完全是一副被蒙阿姨說中的樣子。

“曉芮,你多陪陪我,平時都沒有人和我一起玩。”

(12)

直到傍晚,要不是曉芮說還要去打工,我還真不願意放她走,但是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人在這時出現了。

丁諾的登場在我看來有些過於隆重,可這就是他的風格。他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手裏捧著一大束還凝著露珠的白玫瑰。

對了,和曉芮一樣,我也有哥哥,雖然不是我的親哥哥,但大我三歲的丁諾卻是我唯一的哥哥。看得出來,丁諾是在得知我昏倒的消息後匆匆趕來的,要不然他現在應該在上海某知名高校進修他那高深的課程。

“你什麽時候才能讓我省心啊?”一進門,丁諾就毫不客氣地譴責起來。

“哥哥,我又沒讓你操心!”我反駁道,心裏卻感覺很溫暖。

但是看他的樣子,似乎一點兒都不讚同我的回答。

為了安撫他焦灼的情緒,我跳過去接過他手裏的白玫瑰。不愧是富家公子,連這種高品質的白玫瑰都買來了,而且還買了這麽一大束。我用兩隻胳膊抱著它們,可花還是那麽沉。

看著我費勁的樣子,丁諾從我的手裏把花接了過去,麻利地放在了桌上。

“你看,你連一束花都抱不住,怎麽能讓人不操心啊?”

我笑了,被人關心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哥哥,我這不是活蹦亂跳的嗎?放心吧。”

為了證明我的話,我還特意在他的麵前蹦了幾下。

丁諾似乎依然很緊張,急忙拉著我坐到沙發上。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突然抱住了我,語氣裏透著毫不掩飾的心疼。

“你怎麽就不會照顧自己呢?”

我刻意忽略了他語氣中的心疼,但是我沒法忽略他正抱著我的事實。我想掙脫,可掙脫不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可是我已經感覺到氣氛有些古怪了。

其實我早就隱約察覺到,雖然從小到大我都把丁諾當作哥哥,可是他並不這麽認為。或許對於一般的女孩子來說,丁諾是一個很完美的白馬王子,家境很好,相貌俊秀,還有著天才一般的頭腦,而我卻一直希望他隻是我的哥哥。

今天的狀況看起來有些糟糕,丁諾的擁抱讓我有些猝不及防,我不得不叫嚷起來:“哥哥,你讓我沒法透氣了!”

他放開了我,看起來有些窘迫,其實我更加窘迫。

這樣的氣氛不能再延續下去,於是我努力笑起來,笑著的時候,我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麽像撒嬌。

“哥哥,我很累,我想休息。你也回去休息,好嗎?”

丁諾拍了拍我的頭,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笑容,說道:“明天我帶你出去玩吧!”

我抓住他的胳膊,說道:“嗯,明天見。”

不等他回答,我便將他拉到了門口。

我迅速關上門,然後落寞地跌坐在地上。

哥哥,你是不是還把我當作一個貪玩的小女孩?可是你為什麽又要充滿感情地抱著我呢?

哥哥,如果這是愛情,是不是那個擁抱就叫幸福?如果剛才的你是陸航,這種幸福會不會是洶湧澎湃的那種?

我胡思亂想著,等到驚覺到自己竟然又想起了陸航,想起他和美拉情意綿綿的樣子時,我的心再次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