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淺夜,隻如初見

我冷漠殘酷的世界裏,因為有了你,而有了光。

如此真實,如此篤定!

(1)

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個城市。

我敢肯定,在我過去的記憶中,從未有過它。

然而,這裏的一切,就連那夏至日飄浮在夜空中的清新雨絲,都讓我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也許,我在夢中曾來過這裏。

桌上的玻璃茶壺下,淺紫色的固體酒精燃燒著,散發出微微的幽光,壺中的普洱茶沸騰起來,清幽的香氣徐徐地蒸騰起來,混在這潮濕的霧氣中,別有一番韻味。

夏季溽暑蒸人,宜飲生茶,普洱味苦,茶性偏寒,可清熱解暑。

隻可惜,我不是來喝茶的。

我之所以坐在這裏,是來做一件我不喜歡卻又不得不做的事情。

我的心情就如同手中這杯煮開的普洱茶,微澀。

坐在這歐式風味的鄉村酒吧二樓露天的VIP包廂內,我不動聲色地飲著茶,望著酒吧外麵,耐心地等待著我的獵物到來。

從車禍後的昏迷中醒來,過去的記憶在我的腦海裏變成一片空白,我所記得的,隻是這兩年來,嚴厲的父親用決絕冷酷的手段,培養我成為商業新秀的那段地獄般的生活。

我,歐子璿,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卻過著與同齡人截然不同的生活。

而我真正想要的,完全不是現在這樣的生活。

現在的我像個傀儡,每天按照父親的意思,與一批又一批的人打交道,幫父親得到他想得到的集團利益。

就像今天我來這個酒吧,雖然點的是茶不是酒,但我的本意並不是喝茶,而是來見一位商業大亨,幫父親從他的手裏獲取這個城市著名的維也納城堡的土地所有權。

父親是一個近乎冷血的人,他的意願誰也不敢違背,包括我。

他也是一個誌在必得的人。不管要對付的人背景有多強大,想得到的東西難度有多高,他都會不遺餘力,必須得手才會罷休。

我盯著自己的雙手,目光茫然。

這雙手,白皙修長,軟如柔荑。

這雙手,染過很多人的眼淚,毀過很多人的生活,明明如此肮髒,看上去卻又是那麽美麗。

突然,仿佛有了生命,在縹緲的水霧中,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彈動起來。天籟般空靈的音樂在空氣中響起,心中一股被壓抑已久的渴望被勾起,如同在現場演奏鋼琴一般。追隨著耳邊清脆的音符,我靈活地彈動著手指。

眼前這雙手,明明是我的,卻又好像不是我的。

雷鳴般的掌聲響起,我的思緒一片渙散,失神地望著樓下酒吧的表演台上那個背著吉他站起來鞠躬的白衣少年。

原來,那些動人的音符來自於他,而非我。

是啊,我的手向來代表著毀滅,怎麽可能彈得出這麽空靈的樂音?

如同一片潔白輕柔的羽毛,輕輕地拂過堅硬的心髒,看著樓下被圍在中央要求表演的少年臉上明媚的笑容,我竟然有些嫉妒。

少年穿著簡單樸素的白襯衫,配著淡藍色的破牛仔褲,淡淡的霧氣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他的容貌,卻深深地被他無邪的笑容灼傷了眼。

他笑得異常明媚,如同盛開的金色向日葵,絢爛耀眼;又如同夏日池塘中綻放的蓮花,純淨怡人。

我的嘴角微微揚起一抹冷笑,存心想扼殺那驚豔的笑容,惡作劇地按響了酒吧侍應生的呼叫鈴。

空氣中又一次響起那悅耳的樂音,白襯衫的男生被簇擁著繼續表演,臉上的笑容不曾減弱半分。

他不該在我不開心的時候笑得這麽歡快。

這兩年父親把我訓練得太像他了,做事冷酷決絕。比如現在,我純粹隻是因為在等人的過程中太過無聊,所以想找點樂子。

而那個彈得一手好吉他的白衣少年就是我的樂子。

(2)

“墨子羽,客人就在裏麵等你,這是貴賓,記得好好表演。”

跟在酒吧經理的身後,他修長高瘦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簾。

墨子羽。

原來,他叫這個名字。

我坐在舒適的沙發上,表情倨傲地打量著他。

經理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墨子羽背著吉他,深黑色的眼眸極快地向四周掃去,目光掠過我身旁閑置的空椅後毫不掩飾地落在我的身上,嘴角掛著一絲無奈。

他沒有上前坐到我旁邊的空位上,而是背靠著牆,手插在褲袋裏,靜靜地看著我。

他的笑容近看其實帶著些痞氣,他的臉長得的確很清俊白皙,隻是眼角那貼著可愛創可貼的地方,破壞了整體的帥氣。

之前遠看的時候,他的笑容讓我覺得他是那種如蓮花般不食人間煙火的男生,可事實上,站在我的眼前,揚著笑臉開始跟我絮絮叨叨的人渾身充滿了世俗的氣味,哪裏有半點謫仙的高雅氣質。

我一時之間沒有了捉弄他的心情。

“翻唱的歌是每首50元,原唱的翻倍,因為你是貴賓,所以隻要你點滿三首,我可以再免費給你唱一首。”

墨子羽說完,開始撥弄手中的吉他,等待著我的回答。

這兩年我一直跟著父親學做生意,商家都是再精明不過的,可是,眼前墨子羽提出的付費算法讓我有些不解。

“對貴賓不是要價更高嗎?為什麽還可以免費加唱?”

墨子羽抬頭看著我,黑色的眸子像貓眼一般,裏麵有流光閃爍。

“一般人都隻會點一兩首歌助興,很少有人會點三首或以上。我也隻不過是想辦法鼓勵客人多點歌,讓我多賺點錢罷了。貴賓嘛,都是有錢人,不會在乎這點小錢的,所以這種優惠比較適合他們。你是生意人,怎麽可能連這個都不懂?”墨子羽停下撥弦的手指,有些嘲諷地回答我。

我整個人頓時變得警惕起來,緊緊地盯著表情玩味的少年,眼神銳利。

“你怎麽知道我是生意人?你是認識我還是調查過我?你在故意接近我嗎?你到底有什麽目的?”我咄咄逼人地問道。

看著我情緒激動的樣子,他笑得很戲謔,攏了攏淩亂的頭發,無奈地回答:“到底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啊,走到哪裏都這麽戒備,生怕被別人蓄意謀害!歐小姐,你要明白,是你讓人喊我上來的,不是我自己主動來找你的,我怎麽就成了故意接近你?再說了,我也是上來以後才知道,我要見的人是歐小姐你!”

“如果你沒有調查過我,那你怎麽知道我姓歐?”我還是不太相信他的辯解,步步緊逼地朝他問道。

我來這個城市還不到一個星期,平時很少露麵,連父親最新舉行的派對都沒有參加,如果不是有心,他怎麽可能認識我?

墨子羽笑了,朝我翻了一記白眼,開口道:“貴人多忘事,我之前跟歐小姐你見過麵的,可是歐小姐已經不記得我了。也對,當時我被你們的人打得像豬頭一樣,你怎麽可能會記得我?我不僅知道你姓歐,還知道你的名字是歐子璿,你的身份是商業大亨歐遠洋的掌上明珠。還有,你父親歐遠洋前陣子剛收購了琴心園那塊地。”

我聽得目瞪口呆,驚愕地望著眼前的人。

他怎麽會知道這麽多?甚至連我父親收購了那塊地他都知道。

突然,腦海裏有什麽畫麵快速掠過。

“你是琴心園的人?上次帶著當地居民帶頭拒絕賣地的人就是你?”

“哈!你總算記起來了!不過那是以前。現在琴心園就要被你們拆掉建高樓大廈了,我很快就是流浪漢了。”墨子羽拍手大笑起來,語氣雖然輕快,可我還是聽得出他言語中的嘲諷。

琴心園是這個城市最西邊的老舊居民區,但是它的環境非常好,很適合買下來建別墅,賣給想要優雅居住環境的社會高層。

父親搬來這個城市時,一眼就看中了那個地方,於是,想方設法買下了那塊地。

父親的生意範圍很廣,社交也很廣,所以,隻要他想進軍房地產行業,就會鉚足力氣來做。

就像之前說的,他的意願誰也沒辦法違背。

即使知道那些居民被趕出那裏後,住哪裏是一個很大的困擾,但父親除了按他們房子的實際麵積給他們發放了一定的賠償金外,並沒有改變收購計劃。

我想起了父親那天帶我去看那塊地的情景。

剛到那裏,琴心園的所有居民就由一個年輕人帶領著衝到了我們麵前。他們拿著木棍、鐵鍬當武器,抗議我們把那塊地強製收回去改建,強烈要求我們改變主意。因為這裏本來就是貧民區,房子又小又破又舊,他們按麵積拿到的賠償金根本不夠買下城市裏價格高昂的商品房。

我被這種群情激憤的情形驚嚇到了,跟著父親回到了車上。

後來,我聽到父親叫來手下,用強製手段壓下了這次暴動事件。

當時的場麵太混亂,我沒看到領頭的那個年輕人長什麽模樣,但是我隱約記得那個人的聲音,清脆,帶著微微的磁性,跟眼前這個少年的聲音很像。

聽說那次之後,琴心園的人再也沒有鬧過事。

看來,不鬧不代表心裏平靜了下來,就像墨子羽。

(3)

“別忘了,我請你來是看你表演的,不是聽你說廢話的。”我佯裝慍怒地朝墨子羽說道。

墨子羽沒有生氣,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背著吉他朝我逼近,雙手突然撐在我坐的沙發的兩側,清俊的臉瞬間近在咫尺。

我沒有躲閃,冷眼對上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眸。

我倒想看看,他再不甘心,又能對我做什麽。

“歐小姐,能不能別把大家趕出琴心園?我知道,地你們已經標中了,可是,可不可以不要趕走我們?琴心園對於你們有錢人來說,是賺錢的工具,可是,對於我們這些居住在那裏的人來說,是唯一的家。這種感情,你們有錢人可能永遠也不會懂。你知道嗎?你們可要可不要的一塊土地,卻是我們窮人的命。算我求你們,別趕走大家,至少,給我們一點時間找新的住所,好嗎?”

黑色的眸子暗淡了下來,他竟然在求我,太讓人意外了。

可是……

“你有什麽資格求我?”

我毫不動容地開口,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男生,拿起旁邊茶幾上正在震動的手機。

墨子羽站在一旁,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整張臉一片慘白。

看到不再微笑、有些受挫的他,我很滿意。

我沒有的東西,也不喜歡別人擁有,因為我會嫉妒,比如,他那燦爛的笑容。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今晚要見的客戶的電話號碼,我的獵物來了,樂子也已經找到了,我再也沒有必要浪費時間跟眼前這個人繼續待下去。

“好的,我這就過去。”

掛了電話,我得意地朝還愣在一旁的墨子羽笑了笑,拿起沙發上的手提包,準備離開。

維也納城堡的擁有者似乎嫌這露天的小包廂不夠隱秘,特意約了我去豪華總統雅閣談事。

隻要能拿到父親想要的合同,換個地方對我來說沒有什麽不可以的。

我還沒有走出門口,墨子羽突然衝了過來,拽住了我的手。

“除了利益,你們真的什麽都不在乎嗎?”墨子羽咬著牙問我。

我甩開他的手,毫不在意地笑:“沒錯,因為我跟我父親都是商人。你可以走了,我已經沒興趣聽你唱歌了。這些錢給你,算我謝謝你陪我這麽久。”

我從錢包裏拿出幾張紅色的鈔票塞進少年潔白的襯衫口袋中。

墨子羽的臉漲得通紅,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我的客人還在等我,我沒時間跟他繼續耗下去,於是不再看他,推開門走了出去,沒有回頭。

身後傳來墨子羽咬牙切齒的聲音:“歐子璿,我敢保證,不出十分鍾,你就會後悔這麽對我!”

後悔嗎?

“嗬嗬!”

我不置可否地冷笑起來,僅存的記憶中,我還從來沒有後悔過,我倒想嚐嚐後悔是什麽滋味。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讓我肯定,墨子羽就是我生命中的煞星。

坐電梯到頂樓的總統雅閣隻需要幾秒鍾。對著電梯裏反光的牆壁,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思忖著待會見到那個人要說的話。

電梯停了,我由那個地產商的保鏢引進豪華的總統雅閣。當看到我的獵物的第一眼,我便沒了一開始的鎮定。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今天出來的時候,父親特意讓人給我準備了我向來不愛穿的裙子。

心裏頓時產生一種被賣掉的憤懣,望著親熱地摟著兩個美女、表情**邪的老男人,我有種入了虎穴的感覺。

“除了利益,你們真的什麽都不在乎嗎?”

耳邊響起了剛才離開時墨子羽的話,心像被針刺似的,疼疼的,麻麻的。

父親,我也很想知道,難道為了利益,你真的打算犧牲我?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要麵對的是怎樣的人。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好人,向來敏銳睿智的你又怎麽會不知道?而你,依舊將我推入這種難堪的境地。

是你心裏真的不把我當女兒看嗎?還是你高估了女兒的能力,覺得女兒可以在這樣的狀況下,毫無懸念地全身而退?

這個老男人是這個城市最大的房地產商,也是這個城市最大的音樂城堡“維也納城堡”的擁有者——汪顯至。

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麽會看中那個毫無商業價值的音樂城堡,竟然為了買下它,不惜讓我身處險境。

那個華而不實的城堡對他到底有著怎樣的意義?

汪顯至一看到我,立刻屏退了身旁像水蛇般纏著他的女人,隨手理了理淩亂的西服,朝我伸出手,笑得很惡心地說道:“歐小姐果然才貌雙全,年紀輕輕就能替你父親出來談生意,實在是後生可畏啊!快,別站在門口,坐到叔叔這邊來。”

叔叔?

我差點惡心得吐出來。

他這年紀都可以當我爺爺了,怎麽好意思自稱叔叔?

沒辦法,誰叫我是歐遠洋的女兒,跟二叔還有父親的其他手下一樣,我從來都不會反抗父親。

這兩年來,也許我真的隻是父親的傀儡,隻要能得到他想要的,他甚至可以把我賣掉。

忍住內心的嘔吐感,我硬著頭皮,皮笑肉不笑地坐到了汪顯至身旁的沙發上,盡量放鬆身體,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土地轉讓合約。

手上傳來一陣油膩感,我低頭一瞥,便看到汪顯至急不可耐地正用他的肥手摸我的手。

感覺有什麽東西急欲從胃裏翻湧而出,我不動聲色地從那肥膩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壓抑著內心的不滿,繼續微笑著講合約的事。

汪顯至這個老頭擺明就不是來談生意的,他一心想占我便宜。

我再忍下去,就不是歐子璿了。

“汪先生,我想合約的事還是讓我父親跟您談好了。子璿年紀小,還不夠資格跟您這樣的前輩處事,希望汪叔叔海涵。那麽,今天我就先走了。”我特意加重“叔叔”兩個字,朝汪顯至不失禮貌又不缺力度地說道。

見我要走,汪顯至急了,連忙站起來攔住我。

“還談什麽啊!子璿,隻要你今天願意留下來陪我,我跟你父親就沒什麽好談的了,維也納城堡我以最優惠的價格轉讓給他。”

汪顯至邊說邊伸手要抱我。

我躲開他的手,表情恢複了一貫的冷靜倨傲:“還請汪先生自重。”

沒能如願的汪顯至惱羞成怒,不再假裝,直接暴露出本性,凶狠地說道:“歐子璿,我告訴你,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父親讓你來,意思已經很明確了。現在你人都來了,還裝什麽清純!來人,把她給我綁了!”

汪顯至的話剛喊完,門外就衝進來幾個健碩的中年男人,都是他的貼身保鏢。

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右眼皮就一直在跳,常言道“右眼跳災”,看來我今天真的是出師不利。

沒等那幾個保鏢衝上來,我直接將又要撲過來的汪顯至推倒在地,也不管他有沒有受傷,徑直跑到了陽台上,並且關上了與房間相通的門。

“給我抓住她!可惡!”汪顯至憤怒地在屋內咒罵著。

很快保鏢們就會衝到陽台來。

這是頂樓,我又不是超人,跳下去肯定會死。

“歐子璿,我說過你會後悔的!”耳邊又一次響起墨子羽清脆的嗓音。

我驚愕地轉過頭去,看到了站在隔壁房間陽台上朝我微笑的白衣少年。

“把陽台的門給我撞開,看她往哪兒跑。”

在汪顯至的怒吼下,保鏢們開始撞門。

那門很快就會被撞開。

旁邊陽台上的墨子羽還在得意地笑著。

從剛才跟他分別到現在又一次見到他,前後不超過十分鍾,我終於明白,他為什麽說我會後悔,因為他早就知道,我今天來這裏要見的人是誰!

墨子羽,這個人比他那天真無害的外表要深沉得多。

(4)

“要不要我把你拉到我這邊來?還是說,你想直接跳下去?又或者,你想被那幫人抓住?”墨子羽笑得燦爛無比。

“別廢話了,先拉我過去再說。”我知道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一腳跨出了側欄,朝墨子羽喊道。

冷風灌進裙子中,隻要朝下麵的馬路望上一眼,就會有種隨時會掉下去、當場斃命的感覺。

雖然經過嚴酷的訓練,但我還是沒有達到父親所期盼的境界——任何場合都臨危不懼。

“快拉我!”感覺自己要被風吹下去了,我嚇得閉緊雙眼大喊道。

身上突然多了股外力,我不知道是墨子羽拉住了我,還是撞破門衝過來的那群保鏢抓住了我,我隻感到腳上擦掉了一塊皮,疼得我咬緊了牙。

等再度睜開眼,我整個人已經摔進了墨子羽的懷裏。

可笑的是,我的身體竟然顫抖得厲害。

“你還好吧?”墨子羽咧著嘴問我。

我驚魂未定地望著他,一時忘記了回答,隻有腳上的擦傷隱隱作痛。

“沒事。”我咬著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墨子羽懷疑地瞥了我一眼,然後抬頭看向我剛才爬過來的陽台,表情突變,拉著我的手就跑。

“那群人要追過來了,你還能跑吧?不能跑也得跑,如果你不想被抓住。”

我緊跟著墨子羽的步伐,一鼓作氣地跑進了電梯。在那群人趕來前,電梯門關上了。

直到走出電梯,我的手還被墨子羽握在手心。

我一時忘記了掙紮,任由那個討厭我卻還是救了我的少年拉著,迎著雨後清新的晚風,沿著夜晚寂靜的香榭大道一路奔逃。

風吹亂了少年淩亂的黑色短發,我的目光緊緊地盯著他大汗淋漓的臉,心裏像湧進了一些東西,被塞得滿滿的,不再像以前那般空洞冰冷。

這種場景,這種感覺,都莫名地讓我覺得熟悉。

眼前牽著我的手帶我一路奔跑的少年,跟心裏某個模糊的影子竟然逐漸重合。

我的眼前不自覺地飄過一串串陌生而又似曾相識的畫麵,仿佛我曾來過這裏,我曾也像現在這般,被一個少年拉著,沿著這條寂靜的大道,不停地跑著,跑著。

我能清晰地分辨出那個少年不是墨子羽。

可是,被墨子羽牽著逃跑的我,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暖,莫名地覺得很安心。

我想,那似曾相識的場景,應該隻是夢境吧!

隻有在夢中,才會有那麽魅惑的少年——絢爛的桃花環繞在周圍,流光瀲灩。

“好了,甩掉那群人了,你現在可以走了。”墨子羽突然停下腳步,大口喘著氣說道。

我看著前方琴心園破舊的大門,目光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擺放的雜物,開口道:“你們還沒有搬走?”

“搬到哪裏去?有地方去才能搬啊!這裏不是還沒拆嗎?幹嗎不準我們住?算了,懶得跟你講,歐大小姐怎麽會懂得我們這些窮人的苦!”墨子羽抬頭看我,睜大黑色的眼眸,冷哼了一聲笑著說道。

他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

雖然我不覺得父親買下琴心園這事有什麽錯,可是墨子羽質問的語氣弄得我竟然內疚起來。

“今晚你幫了我,說一個要求吧!我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盡量不去看他控訴的目光,我冷冷地說道。

墨子羽聽到我的話,臉上驀地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你說真的啊!是不是隨便提出什麽要求,你都會答應啊?”

墨子羽此時的笑容讓我看得頭皮直發麻,卻隻能壓抑著內心的懊惱,冷眼看著他說:“你先說,看是什麽要求。總不能你讓我去死,我就真的去死吧!”

墨子羽笑得更燦爛了:“放心,禍害遺千年,你不會那麽容易死的。我也不會讓你去死。隻要歐小姐回去跟你父親商量一下,讓他收回短期內改造琴心園這塊地的言語就行了,等大家找好了落腳的地方搬出去後,你們再改建也來得及啊!反正你父親那麽有錢,不急著一時半會賺這塊地的錢。”

“不可以!我父親決定的事,誰也不能違背。換一個要求吧!除了這個,其他的,我都可以考慮。”想都不想,我一口回絕了墨子羽。

我早就知道,這家夥哪裏不去,偏偏帶我跑到這裏,肯定又是為了琴心園的事。

“不能違背嗎?那你今天逃跑幹什麽?你父親讓你跟汪顯至那個老色鬼談生意,你幹嗎不聽他的話,好好跟人家坐下來談談,還弄得差點跳樓啊?”

“你!”

我大怒,瞪著嬉笑的墨子羽,氣得咬緊了牙。

他為什麽會知道那麽多事?

“你怎麽知道我跟汪顯至談生意的事?你還說沒有調查過我,沒調查怎麽可能知道這麽多關於我的事情?”

夜晚的涼風灌進了我黑色的小禮服中,我卻感覺不到一絲寒意,望著墨子羽那張在月光下更加清俊的臉,怒火中燒。

“你疑心病能別這麽重嗎?汪顯至今天在酒吧讓手下預訂總統雅閣的時候我正好在旁邊聽到。這色老頭一向喜歡在酒吧玩,他覺得刺激。後來,我在酒吧的露天包廂見到你,聽到你接了他的電話,才想到汪顯至約的人應該是你。《財經報》剛報道汪顯至要轉讓維也納城堡的所有權,而你父親一來這個城市就拚命買地,你又恰好出現在那裏,我又不是傻子,想想就知道你是來做什麽的。歐子璿,你用不著這麽激動,說實話,我對你沒興趣,犯不著特意調查你。要調查也是調查你父親!”

我被墨子羽說得理虧,一時沒了話,沉默地站在夜色中,低垂著頭。

是的,我很敏感!我不像正常女孩子,周圍隻要有任何風吹草動,我都會變得很警覺。

這是我的生活環境造成的,沒辦法,誰叫我是歐子璿,是歐遠洋的女兒。

“既然琴心園的事你不答應幫忙,那我就沒什麽好說的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家睡覺了,趁你們還沒有派人來強拆,多待一天是一天。”墨子羽故意悵然地說道。

我站在原地,沒有看他,腳上的擦傷火燒一般疼,我卻一直盯著地麵沉默。

這個地方如此偏僻,而夜已經這麽深了,我要怎麽回去?

剛才隻顧著逃跑,也不記得手機掉到哪裏去了,聯係不到二叔他們,沒有人會來接我。

向墨子羽借手機?

先不管他這窮小子有沒有手機,就我自己來說,是不願意再向這個討厭的家夥求助的。

欠了他一次就足夠讓我渾身不自在了,我不想欠他第二次。

墨子羽見我不說話,板著臉轉過身去,背著他的舊吉他就朝琴心園的大門口走去。

我沒有喊他,腳踩著地上的雜草,心情很煩躁。

今天真是走狗屎運了。

感覺到那家夥走遠後,我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抱著擦傷的腳,觀察傷口。

擦破了很大一塊皮,上麵的膿液已經風幹了,傷口處血肉模糊,隻要把周圍的皮膚微微一拉,就疼得我想大叫。

當然,我是真的叫了出來。

反正這地方偏僻荒涼,除了寂寞亂叫的青蛙外,連個人影都看不到,誰會在意我喊得大不大聲。

疼痛不喊出來,傷口隻會越痛。

這是我從兩年艱難的訓練中得出來的經驗。

“啊——”

“啊——”

“痛——”

“哪裏來的瘋婆子,坐在地上練嗓子準備唱戲嗎?”戲謔的聲音響起。

我驚愕地望著從大門後走出來的少年,驚愕得睜大了眼睛,張開的嘴巴忘記了合上,我從來沒有感到這麽狼狽過。

離開又回來的墨子羽沐浴在月光中,嬉笑著朝我走來。

我坐在地上,內心忐忑。直到一隻青蛙跳到我露在裙子外的小腿上,我才尖叫著跳了起來,腳上的擦傷也撕裂開了。

似乎在這個人麵前,我總是來不及偽裝。

(5)

“呀!擦破皮了。都疼成那樣了,歐小姐都不喊人幫忙,果然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典型啊!”墨子羽湊到我的身邊,說著風涼話。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踮著擦傷的左腳,保持沉默。

“走吧!今晚就先住我家好了。看你一副沒人管的可憐樣,唉!”墨子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伸手抓住我的手臂,讓我的半邊身子靠在他的身上,瞥著我說道。

我假裝沒看見,轉過頭去,語氣依舊倨傲:“這可是你自己幫我的,我可沒求你。”

墨子羽挑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是是是,是小的我同情心泛濫,自找麻煩,你歐小姐願意接受我的幫忙,實在是我三生有幸,祖墳冒青煙了。這下行了吧!可以的話,麻煩你也動動你那沒傷到的腳啊!總不能讓我一路像拖屍體似的把你拖到我家吧!不然,你是想讓我背你嗎?”

背你個頭!

這人怎麽越說越離譜?

我憋著氣,挪動沒有受傷的那隻腳,由墨子羽攙扶著朝他家走去。

哼,常言道“虎落平陽被犬欺”,墨子羽就是那隻賤犬。

還好,墨子羽的家離琴心園的大門不遠。

進門沒走多遠,一排破舊的矮房子就出現在我麵前。

這是我第一次進琴心園的內部,上次來還沒進門,就被那群暴亂的居民逼到了車上,所以我未能見到這個傳說中的香榭城最貧窮的地方。

琴心園裏麵的房子雖然破舊,可是我沒有半點嫌棄厭惡的感覺,相反,這種破落、陰晦,都讓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我也曾在這樣破舊的地方居住過。

難道我曾經真的來過這個城市?

那段失去的記憶中是不是有過它?

不然,我為什麽會對它有一種深深的熟悉感?

這些,我都不得而知。

我隻知道,我醒來的時候,遇到的每個人都告訴我,我是歐子璿,我有個睿智嚴厲的富商父親,他的名字叫歐遠洋。我周圍的人教我的除了冷漠還是冷漠。

父親說,如果我不想再次沉睡,就要變得冷酷,學會自我防衛,強大自身,讓別人沒法再傷害我。

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

我的昏迷不是因為車禍嗎?

難道車禍是別人設計的?

我曾經被人陷害過?

我不敢直接向父親追問原因,從內心裏,我很忌憚這個臉上有刀疤、渾身戾氣的男人。

所以我隻敢找父親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二叔歐懷明詢問過去的一切。

我問他,我是怎麽出的車禍?我為什麽會出車禍?

二叔的回答是:“子璿,過去的一切別再追問了,你隻要好好活著就已經足夠了。如果覺得這個家壓抑,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也請等自己強大後再離開。二叔不希望看到你再受到任何傷害。”

二叔是疼愛我的,我能感受到,即使他對我的疼愛從來不敢在父親麵前表現出來。

我知道,因為父親對我要求很嚴格,他不允許任何人縱容我,所以我也理解二叔的顧忌,隻是我一直看不懂二叔眼睛裏那永遠抹不去的憂傷。

“喂!發什麽呆呢?眼珠都不動一下!”

墨子羽的手在我的眼前一晃,我的思緒被打亂,回過神來,便看到那白衣少年的身旁多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我困惑地從墨子羽家的椅子上站了起來,拘謹地站在一旁。

這畢竟是別人的家,父親教導過,在哪裏都不能丟他的臉。

雖然對墨子羽不滿,可眼前的這位老人家是長輩,我應該禮貌地打招呼。

然而沒等我朝老太太低頭,墨子羽突然伸手貼上了我的額頭,將我的頭抬了上去。

那手暖暖的,我怔了片刻,心裏有股奇怪的感覺在滋生。

“不用打招呼,我奶奶眼睛看不見。坐下來吧!你那腳還站得住?”墨子羽挑眉跟我說道。

被他這麽一提醒,我也覺得腳軟了,當即踉蹌了一下,坐回椅子上。

“小羽啊!我的床頭櫃裏有藥箱,你給這個女生擦點藥。腳傷可不能馬虎,要小心點。我去燒點熱水,給她洗腳。”奶奶目光空洞,握著手中的拐杖說道。

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想開口阻攔,墨子羽已經搶在了我的前麵,攔住了要去給我燒水的奶奶。

“奶奶,我去燒水吧!您早點休息好了!早睡早起對身體好哦!乖,我先送您去睡覺。”

墨子羽像哄小孩子似的哄著奶奶。

奶奶的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些邪氣的墨子羽哄起人來,是這麽可愛,這麽溫柔。

墨子羽送完奶奶回來後便去廚房給我燒水。

我一個人坐在木椅上,打量著這間陳設簡單老舊的房屋。

這間屋子好像隻有墨子羽跟他奶奶兩個人住。我有些好奇,他為什麽不跟他的父母一起住呢?

暗黃色的牆壁上貼著很多獎狀,得獎者都是墨子羽。

我將椅子挪近牆壁一些,無聊地細看著獎狀上的內容。

墨子羽的音樂天賦似乎很高,從小就得過很多音樂方麵的獎,怪不得他彈得一手好吉他,唱得出那麽扣人心弦的歌。

我回想起酒吧露天舞台上那個自彈自唱的少年,嘴角不經意地揚起。

果然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雖然給了他貧窮的生活,卻賜予了他天籟般的嗓音和異於常人的樂感。

看到貼在一排獎狀後麵的錄取通知書,我微微有些訝異。

身後傳來些許響動,是墨子羽端著盆熱水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你是肖邦音樂學院的學生?”我指著牆上泛黃的錄取通知書朝墨子羽問道。

他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在上音樂學院也很正常。

不過真想不到,他竟然能進肖邦音樂學院。

聽說香榭城是以培養音樂界的人才聞名全國的,各種各樣的音樂學院遍布全城,其中最著名的兩所是貝多芬音樂學院與肖邦音樂學院。

然而兩年前,這裏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國的大事。

貝多芬音樂學院裏有個天才少女紀念突然被關進精神病院,並且在院裏的一場火災中失蹤,生死未卜。當時音樂界最受少女們歡迎的“音樂皇帝”——肖邦音樂學院的頂梁柱鏡玥燁,不知道為什麽突然不再唱歌。肖邦音樂學院兼具實力與偶像氣質的狂飛樂隊因此解散,主唱尚子涵從此隱退。同時,與鏡玥燁比肩的“音樂皇後”莫紫茹,被指責為逼瘋紀念的凶手,情緒崩潰,兩度自殺,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再也無法表演。著名作曲家千爵風奔赴奧地利,兩年未曾歸來。

著名的音樂高校“貝多芬”與“肖邦”一同失去主力幹將,雖然依舊在音樂教育界享有主導地位,但已顯出沒落之勢,可這並不影響人們對這兩所學院的推崇。

從未涉及音樂的我,對父親的這個決定感到很意外,但又無法拒絕,隻能靠二叔給我的資料,對我要念的學院進行初步的了解。

不過我很驚訝,墨子羽竟然能進得了“肖邦”。

二叔跟我講過,肖邦音樂學院跟貝多芬音樂學院一樣,招收學生的要求非常嚴格。所以,當看到墨子羽的錄取通知書時,我不訝異是不可能的。

在藥箱裏翻找的墨子羽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朝我看過來,目光落在我手指指著的通知書上,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落寞,然而很快,他又恢複了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本來是,不過入學的時候被刷下來了。”

我的手猛地僵住了,望著低頭給我檢查傷口的男生,更加意外了。

(6)

“突然說名額超限,所以被刷了下來。”墨子羽低垂著目光說道。

腳上猛地傳來一陣刺痛,我閉緊了眼,等痛感減弱了些,才睜開眼睛,發現原來是墨子羽將我的腳放進了熱水裏。熱水沾到有些感染的傷口上,才會那麽疼。

“既然名額超限了,那為什麽還會發通知書給你?發了通知書,不是就代表被錄取了嗎?難道你們這裏的學院跟其他地方的不一樣?”我繼續朝墨子羽追問道。

墨子羽的嘴角揚起了一抹苦笑,故作輕鬆地回答道:“很正常啊!因為後來又多了個人要進‘肖邦’,所以學院收了他退了我啊!”

我極快地捕捉到了少年黑亮眼眸裏的微微苦澀,心裏有了些底。

“那個人家裏比你家有錢吧?就算不是這樣,他家的背景或者社會地位都比你高吧?不然‘肖邦’的院長怎麽會放棄你這麽有音樂才華的學生!”

“哈!看來你除了脾氣不太好之外,眼光還是很不錯的啊!居然看得出我有音樂才華!衝你這句話,我今天就算沒白幫你。”墨子羽抬起頭朝我爽朗地笑著。

就算他笑著避開了我的追問,但我還是可以確定,我的猜測沒有錯。

沒有一所學院會平白無故地放棄一個優秀的學生,除非逼不得已,有人用權力、地位、金錢來逼迫**學院的領導。

看得出墨子羽不怎麽想繼續剛才的話題,疑惑解除的我也不再追問下去。

我知道,這畢竟是他心上的一道疤,點到即止就好,因為,誰的心上都有不想被觸碰的傷疤。

俗話說“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果然,我剛觸及墨子羽的傷疤,很快,他便開始挑我的傷疤了。

“你腿上怎麽會有這麽多瘀青?看上去都是舊傷,哪裏來的?”

墨子羽給我的腳上藥的手握著蘸著紅棕色藥酒的藥棉,停在了我的小腿處。

就如同墨子羽不想提的退學事情一樣,這些舊傷也是我心上不願被人觸碰的疤。

我不知道在那段失去的記憶中,我是否被父親打過。我隻記得我醒來的時候,身上便有很多斑駁的舊傷。

不僅是腿上、背上、肩上,甚至連手腕上也有幾道。

這兩年,這些傷痕未曾消退,反而越來越多。

經濟學院的課跟不上,父親便會氣得打我。他說,我連經濟頭腦都沒有,怎麽做他的女兒,怎麽幫他完成數十年的心願。

假如一時貪玩,跟班上的同學出去聚會,整夜未歸,父親也會打我。他覺得我沒有一個大小姐應該有的涵養,以後無法在上流社會立足。

茶道不會,禮儀不會,舞蹈不會,交際不會……都會被罰。

在父親嚴苛的教導下,除了音樂,每個行業我都略知一二。我成了眾人眼裏的天之驕女,博學多才,可是隻有我自己明白,那些東西就算學會了,也不能帶給我任何快樂。

我的本性,我想要的生活,全部被扼殺了。

我不明白,父親為什麽要將我培養成一個傀儡女兒;我也不明白,他這麽多年來的心願到底是什麽;我更不明白,他放棄一切,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重新打拚是為了什麽。

我隻知道,我是活在父親意願中的歐子璿。

“男生都像你這麽沒禮貌,隨便看女孩子的腿嗎?”收回了奔騰的思緒,我猛地將腳從墨子羽的手中抽了回來,雙腿蜷縮在椅子上,用裙擺蓋住膝蓋,冷冷地說道。

墨子羽聳了聳肩,悻悻地說道:“要知道不是所有女孩子的腿都像你的,斑駁得有特色。”

他在說我的腿難看。

我又不是傻子,當然聽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冷冷地白了他一眼,我別過頭去,望著塗過藥的傷口,沒再說話。

對外貌,我沒有一點女生該有的在意。

再漂亮的臉蛋,再完美的身材,再精致的手,再美麗的雙腿……都不過是浮華的軀殼罷了。

“不想說就不說,沒必要像隻刺蝟,全身帶刺,說話帶諷的,一點都不可愛。能動的話,就起來去睡覺吧!今晚你睡我的房間,我睡外麵的沙發。沒辦法,我家隻有兩個房間,我想你不會喜歡跟我奶奶睡的。”墨子羽邊說邊指了指右手邊的那個小房間。

我下意識地望了望擁擠的大廳裏那張破舊的沙發,又看了看動身去臥室開燈的墨子羽,心裏不由得滑過一絲溫暖。

其實那家夥對人挺好的,知道照顧我這個有傷在身的人。

我沒有拒絕墨子羽的提議,因為這在我看來,是最好的安排。

我不喜歡虧待自己,這是父親教我的。他說做人虧待誰都可以,但絕對不能虧待自己,因為隻有自己才不會背叛自己。

墨子羽的房間雖小,卻不像一般男生的房間那樣髒亂差,相反幹淨得像個女生的臥室。

但願,在這裏,我能做個好夢。

當然,隻是希望而已。

我知道,不管在哪裏,我今生都難以擺脫那個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