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四朵花名為迷迭香,回憶

如約來到咖啡店,陸謙人進門後,徑直往蘇如是發短信告訴他的包廂走去,一推開門,便感覺一陣冷風吹來,抬頭望去,見蘇如是正開著一扇窗站在那兒。

蘇如是身上穿著件高領短袖針織衫,露出一大截手臂,手撐在窗沿上,手腕上戴著一串鑽石手鏈,閃著細碎的光芒。

見到陸謙人,蘇如是直起身子。

“你來了。”蘇如是邊說邊伸手關窗,“吃早飯了嗎?這裏有三明治,要是你想喝粥,可以叫服務員去買。”

“我吃過才來的。”陸謙人坐下答道。

聽到他的回答,蘇如是怔了怔,隨即笑了。

陸謙人這才注意到他和蘇如是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份沒吃完的三明治。

注意到陸謙人的目光,蘇如是說道:“來得有點兒早。好久沒來,沒想到這裏竟然供應早餐了。”

“嗯,與時俱進。”陸謙人的回答顯得有些幹巴巴的。想到蘇如是一大早來等他,自己卻吃過早餐才來,他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這時,服務員敲響包廂的門,陸謙人點了杯純淨水,蘇如是續了杯咖啡,等到服務員上完餐重新關上門,陸謙人看了蘇如是一眼才主動開口:“現在是冬天,穿著要符合季節,不然容易生病。”

“開了空調,沒事,再說了,我穿了外套。”說著,蘇如是伸手拿起放在旁邊的外套給陸謙人看。

那是一件淺棕色的外套,看起來跟陸謙人身上穿的有些相似。他注意到蘇如是從頭到腳的裝扮基本都是這個色係,要是不知情的人,大概會以為他們是情侶。

情侶……想到這個詞,陸謙人愣了愣,想起很久之前,蘇如是似乎也喜歡做這種事。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陸謙人也不知道蘇如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反正她每次來找自己,都能“碰巧”穿著與自己衣服顏色相配的服裝。

“那件事陸嬸問過嬌嬌了。”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陸謙人迅速切入主題,“事情確實跟你弟弟沒關係,她稍後會帶嬌嬌去學校說明情況。”

“不用特意去學校了,畢竟她是女生。”見陸謙人談正事,蘇如是也正色道。

“也行,不過就算嬌嬌不去,估計陸嬸也會自己去。”

“隨她吧。”蘇如是說完笑出聲,陸謙人不解地看著她,蘇如是接著說,“差別真大。”

蘇如是雖然沒有點名道姓,不過陸謙人立即明白了過來,點頭道:“龍生九子,還子子不同,況且這個社會上的**實在太多,很容易讓人迷失。”

“那我呢?”

“什麽?”

“我算是**嗎?”蘇如是眉眼帶著淺笑,直直地望著陸謙人問道。

然而陸謙人隻是沉默,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任何變化,半晌,他才開口:“以前是,現在不是。”

以前,現在,像是一條無情的分界線。蘇如是聽到這句話,覺得喉頭都是苦的,臉上的笑容卻越發明豔。

“你也太直接了。對了,這件事她們應該還沒和同來的人說吧?如果沒說,你就幫我把這筆錢給她們,畢竟一個女人帶孩子不容易。”

“那你弟不還是吃虧嗎?”

“他是男孩子,這沒什麽,再說,要不是他自己招惹是非,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蘇如是說蘇文瑞招惹是非,是因為他好奇,想看看姓陸的有什麽好,所以才跟陸嬌嬌好了幾天。

看著蘇如是放在桌上鼓鼓的信封,陸謙人沒有推辭,伸手拿過信封道:“那我就替陸嬸謝謝你了。”

“怎麽,你不反對?”

“這有什麽好反對的,我覺得你的提議很好。”

陸謙人的動作很自然,修長的手指壓著信封往自己這邊移了一些,雖然沒有直接放進口袋,但表示自己收下了。

蘇如是看著他清冷的眉目,喉頭那點兒苦越發擴散,腦海中那個因為自己在吃飯時搶先埋單都會不高興的身影,似乎變得越來越淡了。

四年過去,他們都變了,尤其是陸謙人的變化最為明顯。他變得更加成熟,更加應對自如。蘇如是想起陸謙人過去因為脾氣太過固執而得罪人,後來還是自己偷偷幫他解決的,再看看現在,她突然有種幼鳥長成雄鷹的感覺,而自己就是那個曾經照顧幼鳥的人。

“你變了。”陸謙人喝了口水,說出的話跟蘇如是想的一樣。

“哪裏變了?”

“變得更能體諒別人。”

“你這話說得好像我以前多霸道一樣。”蘇如是聽了陸謙人的回答笑著說。

“嗯……”陸謙人握著玻璃杯,大拇指在杯沿來回摩挲,似乎認真想了想,然後才回答,“是挺霸道的,雖然你現在跟以前一樣喜歡幫別人拿主意,不過已經懂得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了。”

陸謙人的回答讓蘇如是臉上的笑容一滯。這番話經由對方的嘴說出來,她首先回憶起的是,當初陸謙人叫她別去找他,她卻仍然我行我素的情景。

“我說的可不是你想的那些事。”看到蘇如是的表情,陸謙人會意地笑道。

蘇如是撒嬌似的白了他一眼。

不需要過多說明,他們便能很快明白彼此的心意,一時間,包廂裏的氣氛格外溫馨,似乎回到了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但這種溫馨隻持續了片刻,因為陸謙人突然起身說要離開。

對於陸謙人的離開,蘇如是沒有挽留,隻是回絕了對方埋單的提議,說自己還要坐會兒。陸謙人也不矯情地推辭,收好桌上裝錢的信封後便推門走出了包廂。

陸謙人為什麽突然離開,蘇如是心裏大概也明白,對方是不想跟自己過於“親密”罷了。

桌上的咖啡還剩一半,盤裏的三明治還剩一半,玻璃杯裏的水還剩一半,而對麵的沙發已經空了。蘇如是想起以前無數個充滿思念的夜晚,現在,思念的人就在身邊,她卻不能抓緊對方。

變了,變得懂得站在對方的立場考慮了……蘇如是覺得這樣的話像是巨大的諷刺,諷刺她不敢在對方拒絕自己後,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地挽留或者糾纏。

“變了……又有什麽用。”靠在沙發上,蘇如是喃喃地道。

音響裏清亮的歌聲帶著她翻湧的思緒漸漸回到四年前,婉轉的歌詞,似乎這樣唱著……

習慣一個人看戲

習慣一個人旅行

習慣一個人靜靜想你

想你現在在哪裏

想你會為誰擔心

想你是否已忘記

忘記那段愛情 忘記那顆淚滴

忘記了所有不該忘的回憶

我來不及將你的手緊緊握著

對你說我隻想要我們能快樂

曾以為少了你的陪伴不算什麽

怎麽我微笑著心卻是痛的

我來不及將記憶中的你消除

我明白錯過的從此難以複合

如果眼淚能夠證明我是愛你的

那麽重新選擇是不是來不及了

我還是來不及了

……

“寶寶,來。”

溫柔甜美的聲音在一片黑暗之中響起,四周的景色也隨之變化,蘇如是在光明到來的那一刻,看見自己變成一個小女孩,然後朝張開雙臂的女人跑過去。跑著跑著,她又覺得自己似乎飄到了空中,看著女孩眨眼間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蘇如是突然意識到這是自己的夢境,她想要醒來,因為她記得接下來的情景很恐怖,但是她沒有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再次成為夢中的主角。

緊跟著故事的發展,她從一輛出租車上下來。盛開的玫瑰,大大小小的灌木叢……她不受控製地往裏走去,直到看到一攤鮮紅的**。

“有些事情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結局,而我的結局,就是……”畫麵交錯,那個站在櫻花樹下,美得不像話的女人這樣說過。

停下來,停下來……蘇如是告訴自己,呼吸也因為看見那抹紅色而變得急促,但是她整個人仿佛被什麽控製住一般,隻能一步又一步地朝前走去……突然,她看見一角白色布料浸在紅色的**中。

“你要看好媽媽,她現在精神狀態不好,你要常常陪著她,多陪她聊聊天,逗她開心。”

畫麵開始變得混亂,蘇如是看見一個衣著光鮮的男人對跟她長得一樣的女生這麽說,不,那個女生就是她,她就是那個女生。在她的夢裏,她處在一個神奇的視角,一下變成自己,一下又變成飄在天上的眼睛,隻為了更加清楚地看著事情的發展。

在男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她又變成了自己。她側過頭,看見躺在**的女人一邊尖叫,一邊瘋狂地掙紮,直到醫生給她打了一針後才安靜下來。

接著,畫麵再次變換,這次,她看見自己穿著昂貴的禮服,在宴會上和一位服務員交談。

“為什麽不解釋?”

“沒必要浪費時間。”

“可是不去嚐試,又怎麽知道沒必要?”

“因為有些事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結局。”

交替、變換,安靜的、吵鬧的,男人、女人、大人、小孩,一句句溫柔的“叫媽媽”、一句句瘋狂的嘶吼……終於,所有的畫麵分崩離析,像是碎掉的冰塊,嘩啦啦地往下掉,灌木叢消失不見,而藏在後麵的景象**裸地映入眼簾。

一大片紅色的血染上白色的裙擺,躺在血泊中的人,蒼白的臉依舊美麗,由於背朝下,女人海藻般的長發像盛開的玫瑰花一樣往四周鋪開。

她……死了嗎?

“叫救護車!還有,快給老爺打電話!”各種各樣的聲音在周圍響起。

蘇如是看見自己被人拉來拉去,像是一個氣球,隻是她這個氣球沒有繩子,所以沒人能夠抓緊她,她不由自主地沉浮,時刻擔心自己會被風吹走。

“不怕,不怕,爸爸來了,不怕。”

衣著光鮮的男人再次出現,蘇如是看見自己被對方抱在懷中,此時,她的耳邊又響起那個死去的女人的聲音,她說:“有些事情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結局,而我的結局,就是死亡。”與此同時,蘇如是看見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突然變成了在餐廳見過的那個叫陸謙人的服務員。

年輕清秀的容顏,沒有一絲生氣,冰冷的雙眼死死盯著她……

“啊!”恐懼的尖叫聲劃破寂靜的黑夜,躺在**掙紮的蘇如是終於尖叫著從噩夢中醒來。等回過神,她看了眼手機,上麵顯示時間為九點二十。她騰地起身往浴室走去,梳洗完畢後,又化了個淡妝,換了套衣服,才拿起包走出公寓。

紅色的跑車穿過繁華的街道。蘇如是坐在車裏,看著不知疲倦的城市,心裏湧上陣陣荒涼,到了名為“Mark Mall”的大樓前時,才覺得心頭那點兒涼意散去了些。

把車停好,蘇如是走下車,關上門靠著車身,望向燈火輝煌的樓層,任憑風吹亂一頭長發。

時間回到四年前,那時候的蘇如是頭發才及肩膀,與陸謙人也隻在幾天前見過一麵,對彼此而言,他們還是陌生人。然而當年的蘇如是卻因為這個陌生人說過的一句話,生了心魔,成了噩夢,後來又因為這個噩夢,對陸謙人開始在意起來。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既是噩夢,也是救贖。不知不覺中,陸謙人在蘇如是心裏同時種下兩顆種子,在他對蘇如是的糾纏心生疑惑時,也忘了自己無意間帶給過對方折磨,或許,這便是感情裏最為神秘的地方。

兩人的第二次見麵,是蘇如是主動去陸謙人上班的地方找他。五月份的晚上不冷也不熱,陸謙人穿著黑色的休閑長褲和白襯衣,頎長的身材被襯得格外筆直,短短的黑發下,五官清秀,不悲不喜。看見靠在紅色跑車上的蘇如是,陸謙人愣了愣。

這個女人他有印象,前不久幫過他,隻是這麽晚了,她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心中雖有疑惑,但陸謙人想了想,還是沒有貿然上前打招呼,他可不想搞得自己像是去拉關係一樣,於是腳步穩穩地往公交車站走去。

陸謙人沒有自作多情的心思,但蘇如是是特意來找他的,眼見陸謙人要離開,在他經過自己麵前時,蘇如是終於開口:“你們每天下班都這麽晚嗎?”熟稔的語氣,就像是多年的朋友般。

陸謙人愣了愣,轉頭見蘇如是望著自己,隨即答道:“我今天上晚班,所以比較晚。”

“還有早班?”

“是上午、下午和晚班。”

“哦。”蘇如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有些新奇。

陸謙人不確定蘇如是開口跟自己搭話是無意還是有意,見對方不再開口,便再次打算離開。

“你待會兒還有事嗎?”

“我準備回學校。”

“如果沒事,陪我轉轉吧。”

車窗外,景色交錯,光芒流轉,陸謙人坐在副駕駛座上,腦子有些混亂。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答應蘇如是,隻是在與對方對視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些不忍拒絕。

算了,就當回報那天她幫自己吧。陸謙人想。

“你來很久了嗎?晚上風大,當心感冒。”陸謙人說道。

陸謙人不是個多話的人,他隻是覺得反正自己都上車了,還是說點兒什麽好。

“嗯,來了一會兒。”

陸謙人剛想說話,就見蘇如是轉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帶著明朗的笑容:“沒想到你下班那麽晚,來得有點兒早。”說完,蘇如是又轉過頭繼續專心開車。

陸謙人的心卻因為這句話波動了起來。照蘇如是的意思,她是特意來找自己的?可是她找自己有什麽事呢?如果說是對自己有意思,都這麽久了才來找自己,倒也有些奇怪。

猜不透蘇如是的想法,陸謙人幹脆不多想,壓下心中那一絲波動後,便沒再開口,生怕對方再給出什麽出乎意料的答案。

兜兜轉轉,蘇如是帶著陸謙人漫無目的地來回穿梭,其間,兩人都沒有說話。透過敞開的車窗,陸謙人聽見夜風刮得呼呼作響,而蘇如是的頭發被風吹得飛了起來,空氣中隱隱約約能聞到某種清爽的香味,不知是香水,還是洗發露的味道。

“你們學校在哪兒?”突然,蘇如是開口問道。

“T大。”

“T大理工學院?”

“嗯。”

“學校不錯,你是什麽係的?”

“醫學係。”

“醫生呀,怪不得你剛才擔心我的身體,原來是職業病,我還以為是關心我呢。”

明明隻是稀鬆平常的對話,但不知道為什麽,蘇如是就是有辦法讓談話變得曖昧。

她美麗,強勢,果斷,又懂得分寸,雖然對話內容會讓人心慌意亂,但也不至於尷尬。陸謙人從沒碰到過像蘇如是這麽複雜的女人,一時間,他有些難以應對。

車子到達T大門口時,陸謙人讓蘇如是把車停下。

“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宿舍在附近嗎?”蘇如是依言停下車子,手搭在方向盤上,一邊往外望去,一邊問道。

看到蘇如是的動作,陸謙人有些不自在地回答:“還有段距離,不過沒多遠。”

“嗯,那好吧,你自己小心。”蘇如是回答時笑眯眯地看著陸謙人,一臉“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的表情,讓陸謙人耳根微微發燙。

被女人開著豪車送回宿舍,確實容易讓人誤會。

解開安全帶,陸謙人跟蘇如是道別後打開車門,正準備下車,便聽見蘇如是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那天說的話,跟我去世的母親說的一樣。”

“什麽?”陸謙人一邊下意識地接道,一邊回過頭。

“有些事情一開始就注定好了結局。而她的結局……”蘇如是說到這裏停了下來,後麵的話就算她沒有說完,陸謙人也猜到了。

談及家人,陸謙人總覺得太過親密,麵對蘇如是突如其來的話題,他猶豫再三,還是出聲安慰道:“人總會麵對死亡,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未來,我們都要學會向前看,因為有一天傷感緬懷的我們也會離開。再說了,逝去的人,有活著的人想念,倒也不算孤單。”

“也許吧,隻是我不肯定她希不希望有人想念她,不過我還是很感謝你跟我說這些話。”

蘇如是說完,陸謙人轉身下車。他反手將車門關上前,聽見蘇如是用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自殺的人,也會希望有人想念自己嗎……”

一個星期過去了,蘇如是沒再出現,而陸謙人也不覺得他和蘇如是還會有任何交集,因此,在毫無防備之際再次看見站在紅色跑車前跟自己打招呼的人時,他好半天沒回過神,直到身邊的室友陳翰碰了碰他,然後語氣曖昧地說:“陸謙人,別人在跟你打招呼呢。”

“你怎麽來了?”走近後,陸謙人開口問道。

“來找你呀。”蘇如是回答得幹脆利落,明明是大膽露骨的話,她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正經表情,讓陸謙人不知該怎麽回答。

“好啊,你小子,什麽時候認識了這麽個大美女,竟然不跟我們說!”見陸謙人沒接話,陳翰連忙打圓場,“美女,你好,我是陸謙人的室友,我叫陳翰,我們家謙人不太會跟女孩子交流,你別見怪。”

“沒關係,是好事。”

“啊?”

“不會跟女孩子交流,是好事。”

一來一回,蘇如是兩句話就讓與陸謙人同行的男生們放鬆了下來,聽了她的回答,幾人立即笑開了。

“下課了嗎?”蘇如是再次把目光放到陸謙人身上。

“嗯。”

“去吃飯?”

“先去籃球場。”

“嗯,也行。你不介意我一起去吧?”

“不介意,當然不介意!”搶在陸謙人回答之前,陳翰急忙應道。麵對陸謙人那副“惜字如金”的模樣,他實在著急。

陳翰說完,蘇如是見陸謙人沒反對,便笑著說道:“初次見麵,待會兒的晚飯由我來做主吧。”

“行啊,那你可得做好心理準備,我們幾個大男人吃得可不少。”陳翰伸手在周圍比畫了一圈,同行的幾個男生笑著附和地點頭。

“沒事,我把積蓄都帶上了,你們放開肚皮吃就行。”拍拍口袋,蘇如是頗為豪氣地回答。

蘇如是的車停放在正規的停車道,而停車道就在陸謙人寢室附近,換句話說,不管陸謙人要去哪兒,都會碰到蘇如是。

決定好接下來的行程,幾人抬腳就往籃球場走。臨走前,蘇如是去車上拿包。聽到車門打開的聲音,攬住陸謙人的陳翰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這是她的車啊?”看到紅色跑車上的標誌,陳翰一臉震驚。

陸謙人看了他一眼,沒回答。

“我說謙人啊,你別不是……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吧?”吞吞口水,陳翰上下打量了陸謙人一遍。

“想什麽呢,我跟她隻不過見了兩次麵。”

“啊?才見兩次人家就離不開你了?”

話題越繞越歪,陸謙人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見此,陳翰才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正經地說道:“謙人,我們同學兩年了,我可不想看你這棵小白苗被染黑。”

“要染黑早染了。”陸謙人回答得不以為然。

陳翰知道陸謙人有自己的驕傲,他不願依靠別人,也不會輕易折服,但也正因如此,陳翰才擔心這個驕傲又單純的家夥鬥不過對方。

“你認識她?”陸謙人沒有回應陳翰的擔憂,反問道。

“啊?”陳翰一愣,看了眼在關車門的蘇如是,搖搖頭,“不認識。”

“那你剛才答應跟別人吃飯做什麽?”

“我這……這不是……交朋友可以,其他方麵我還是想提醒提醒你嘛。”

人類真是矛盾的生物,同時心底又有著虛榮的特性。陸謙人覺得無論是陳翰還是自己,其實多多少少都有這樣的想法,在麵對能給自己帶來極大滿足的蘇如是時,他們都沒有拒絕,但是另一方麵又在擔心自己目前安穩的生活。這算什麽……就因為蘇如是不像他以前見過的那些女生,所以自己不排斥嗎?一想到這個可能性,陸謙人就忍不住皺起眉頭,等抬起頭,便看見蘇如是正拿著包朝他們走來。

罷了,罷了,蘇如是對他來說是新奇的,他對蘇如是來說又何嚐不是?膩了,她便不會再來,或者受夠自己冷淡的態度,便會惱羞成怒地離開。

陸謙人抬腳朝籃球場走去,在經過陳翰身邊時小聲說道:“她就是蘇如是。”

“咚咚咚。”

籃球落地的聲音沉重有力,隨後響起的是疑惑的女聲:“怎麽了?”

“啊!沒,沒事!”

“陳翰,你怎麽了,怎麽心不在焉的?”

打了十幾分鍾籃球,陳翰老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同伴都看不下去了。

“啊,沒事。”擺擺手,陳翰哀怨地望了陸謙人一眼。

剛從場上下來,陸謙人正在喝水,蘇如是坐在他旁邊,她穿著一件黑白相間的緊身裙,凹凸有致的身材展露無遺。

蘇如是雙腿交疊的姿勢,看起來像是坐在高級時裝發布會現場。

在籃球場活動的男男女女都投來探究的目光。身為T大的學生,醫學係的陸謙人他們可是知道的,剛開學那會兒,每次在男生宿舍樓下都能碰到不同的女生攔住對方告白的場景,隻不過讓陸謙人名聲大噪的倒不是那些女生,而是陸謙人本身。麵對各種類型的女生,他竟然從沒答應過任何人。

“想不到你也會打球。”看到陸謙人微濕的發尖,蘇如是笑道。

“為什麽?”

“因為你看起來像是古裝片裏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我也想不到你能安安靜靜地坐這麽久。”

“看來以前那些女生的態度不夠堅定啊。”

蘇如是的回答讓陸謙人呼吸一滯,他擰上瓶蓋,並沒回答,而是招呼同伴往籃球場上走去。

又是這種曖昧不清的話,既像是感歎,又像是對比。如果是對比,那是不是代表蘇如是也對自己抱有特別的心思呢?陸謙人不明白,他像是徘徊在蘇如是編織的巨網中的獵物,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糟透了。

心神不寧,球也幾番脫手,終於,圓滾滾的籃球從陸謙人手中脫落,朝蘇如是彈去,停在了黑色高跟鞋旁。

見此情景,周圍的人立即起哄。

“陸謙人的女朋友,把球丟過來。”

“丟給我!丟給我!”

“得了吧,阿凱,你當是拋繡球呢,沒見別人男朋友在這兒啊。”

“謙哥害羞,我幫他接。”

周圍笑聲一片。

陳翰看了眼麵無表情的陸謙人,忍著沒有亂叫,他本想親自去撿,免得大家都尷尬,卻見坐在椅子上的人彎下了腰。

垂在身後的頭發因為彎腰的動作往兩旁滑落,等到撿起球直起身子,蘇如是才伸手把頭發拂到身後。

“接好了。”蘇如是笑著說,塗著淺灰色指甲油的手一用力,被她抓在手上的籃球便朝阿凱拋去。

籃球在空中畫出優美的弧線,陸謙人盯著越來越近的籃球,仿佛看到一頭氣勢如虹的猛獸,就跟蘇如是一樣,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同樣霸道,卻叫人無法排斥。

這一刻,蘇如是沒有解釋,陸謙人也忘了解釋。

結束籃球場上的活動,大家帶著蘇如是往常去的大排檔走去。

雖然蘇如是說了請客,但初次見麵,男生們也不好意思叫一個女生請客,反而說請蘇如是。

看到嘈雜擁擠的大排檔,陳翰有些擔心蘇如是甩手就走,但見對方連矯情地用紙巾擦凳子都免了,便鬆了一口氣,轉念一想,這蘇如是是來找陸謙人的,陸謙人都不急,自己在這裏擔心什麽啊!然後便一改之前的低迷情緒,開始活躍起來。

點單時,來送菜單的老板誤以為蘇如是是明星,硬是叫她簽個名,大家再三解釋說是陸謙人的女朋友,這才送走了他。

“你們跟老板挺熟嘛。”老板走後,蘇如是笑道。

“那是,我們可是這裏的常客。”阿凱回答。

“我看老板在這兒擺攤倒是可惜了。”

“怎麽可惜了?這老板的手藝可是一等一的好!”

“嗯,手藝好,演技也好,沒有劇本也能配合你們亂編,要明星簽名這種情節都編出來了。”

蘇如是這話一說出口,阿凱臉紅了,見蘇如是沒有生氣,這才接著說道:“這位女同學啊,你說我們也相處大半天了,謙哥連你的名字都沒告訴我們,我們這不是刺激刺激他,讓他知道,像你這麽優秀的姑娘可不好找了。”

蘇如是聽完笑得更歡了,眯著眼睛說:“是我忘了自我介紹,畢竟我是突然到訪。在此,我鄭重地介紹下自己,我姓蘇,蘇州的蘇,名如是,取自辛棄疾《賀新郎》中‘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一句。”

蘇如是話一說完,原本滿臉笑意的眾人都愣住了,除了陳翰和陸謙人。

“蘇如是?”半晌,一個微胖的男生開口,看到蘇如是點頭後,訕笑著接道,“跟家裏開酒店那個蘇家小姐名字一樣呢。”

“是嗎,叫蘇如是的人很多?”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隻聽說過她……不是吧……”話說到一半,男生突然停下,看著蘇如是,又瞪了瞪眼。

此時,老板端著擺滿烤串的鐵盤吆喝著放到桌上,又點燃一個小爐子,擺上一盤拌好調料的土豆片和一盤韭菜,還有幾瓶啤酒,順帶誇了蘇如是幾句才離開。

看著老板笑嘻嘻的模樣,陳翰突然覺得,有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

“我去買瓶水,你們男生喝啤酒我就不幫你們帶了。”見東西上桌,蘇如是起身說道。

陸謙人知道,蘇如是這是給自己時間解釋,她大概也不想吃東西時,時不時有人投來探究的目光。

等到蘇如是走遠,氣氛詭異的桌旁突然炸開了鍋,甚至有人用罵髒話來安撫受驚的情緒。

後來,在七嘴八舌的詢問下,陸謙人把自己跟蘇如是相遇的情景簡單說了說,但是省去了兜風那次,等到眾人心情平複下來,蘇如是也拿著礦泉水回來了。

“還沒開吃呢?”蘇如是回來後,看了看桌麵,笑著問道。

“這不是等你嘛!”這回,一個笑容如陽光的男生回答得很快。

蘇如是對其笑了笑,然後側頭望向身旁的陸謙人,指著鐵盤裏的土豆片說:“陸醫生,幫我也煎點兒唄。”

“這是高澱粉食物,你不怕胖?”

“胖怕什麽,再減肥就是了。”

蘇如是說完,陸謙人果真給她夾了一兩塊剛煎好的土豆片。

“蘇同學,你喜歡吃土豆嗎?”陽光男再次接話。

“還行,我不挑食,不過這種高熱量的食物,我吃得不多。”

“那甜品你也不喜歡?”

“適可而止就行。”

蘇如是的身份確實有些讓人拘謹,不過眾人幾杯酒下肚,見蘇如是也沒有大小姐的架子,便漸漸放開了。隻是對於陽光男的舉動,陳翰有些不滿,趁著對方去找老板加單,湊到陸謙人耳邊說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謙人,你說李牧這小子是不是知道蘇如是的身份後故意套近乎啊?”

“套不套近乎是他的事,別人理不理是別人的事。”翻著鐵盤裏的土豆片,陸謙人緩緩地說道。

“哈!你這話說得好!他獻殷勤,別人還不一定領情呢。我可是注意到了,蘇如是隻吃了你夾的土豆片,李牧夾的她動都沒動!”

“行了,吃你的吧。”

自從蘇如是回來後,李牧就表現得特別熱情,這點陸謙人早就看出來了。雖說李牧跟他是同學,但兩人並不算熟悉,對於李牧的行為,陸謙人很是不屑,不過想起蘇如是那句一語雙關的“適可而止”,陸謙人忍不住猜測蘇如是是無意還是有意的。

“對了,你知道蘇如是是哪所學校的嗎?”才坐直身子,陳翰突然又湊到陸謙人耳邊問道。

“怎麽?你也要學李牧?”

“你說什麽呢,我是那種撬兄弟牆腳的人嗎?我還不是為了你著想,讓你知己知彼,好百戰百勝啊!”

陸謙人放下筷子,看著陳翰擠眉弄眼的樣子,似笑非笑地問:“怎麽個百戰百勝?”

“那可是蘇如是啊,我怕你吃虧。”

“那你到底是支持還是反對啊?”

“這個嘛,嘿嘿,順其自然,我個人倒希望你能接受對方,搞不好還能拿點兒好處。”

陳翰說的本是玩笑話,但陸謙人聽了,突然垮下了臉。陳翰一看,心知自己說錯話了,立即說收回最後那一句。

靠女人的男人,陸謙人是不齒的,就連玩笑話,他也聽不得別人這樣說自己。

吃完飯,散場的時候,蘇如是照舊跟在陸謙人身旁,哪怕一直跟她搭話的是李牧。

如陸謙人所說,蘇如是是個很懂得分寸的女人,她既不會讓李牧覺得兩人關係親近,也不會讓對方掉麵子。一路上,蘇如是都沒有刻意和陸謙人聊天以轉移話題,要不是蘇如是取車時叫了陸謙人的名字,陳翰都要以為蘇如是被李牧吸引住了。

“陸謙人。”蘇如是笑著開口。

陸謙人聞言望向她,卻沒有搭話。周圍的男生也望著他們倆,同樣沒有說話。陳翰心裏著急,卻也不好意思再幫陸謙人應答。

“陸學長。”就在眾人猜測誰先開口時,一個女生拿著包裝精美的小盒子,不知從哪兒蹦出來,跑到陸謙人麵前說道,“這是我親手做的餅幹,希望你喜歡……我沒有要你一定要答應我什麽的意思,隻是……隻是這是我第一次做餅幹,我做了好久才成功。我隻是……隻是希望你能嚐一下。”

這不是之前跟陸謙人表白過的學妹嗎?怎麽又來了?還趕在這個時候!

陳翰看了看滿臉嬌羞的小學妹,又看了看半個身子都在陰影中的蘇如是,隻覺得整顆心都提到喉嚨口了,生怕盯著小學妹看的陸謙人做出什麽惹蘇大小姐不快的事。

“你是……”盯著女生看了半晌,陸謙人終於開口,出口的話卻讓小學妹一陣尷尬,不過陳翰倒是開心了。

咦?不對啊,他怎麽下意識就偏向蘇大小姐了?

“既然你叫我學長,那肯定是一年級學生。考上T大不容易,你不應該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像你這麽優秀的女生,等你學業有成,肯定會找到更好更適合你的人。”

陸謙人一番話可謂用苦良心,蘇如是靠在車上,聽著陸謙人像是高中班主任般的勸告,差點兒笑出聲,等到小學妹失落地捧著盒子離開,她才從陰影中走出來。

“陸學長,你還真是塊難啃的骨頭。”

“我這是為了她好。”

“哦——”蘇如是拉長尾音,然後眼角一彎說道,“我不介意你來禍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