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許去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江晴早上六點半起床,在煤氣灶上燒了一壺開水後,將方便麵撕開用開水泡著,接下來就開始洗漱。

吃完泡麵才七點,她決定步行到學校去,時間完全來得及,而且她想能節約一點就節約一點。

就快要進校門時,她突然頓住了腳步。

校門口種植著一株藍花楹,滿樹盛開的藍花楹在清晨的陽光中,展現著最清新嬌嫩的姿態,那麽寧靜那麽美好。

藍花楹樹下。

身材頎長的少年倚靠著樹站著,微微地垂著頭,雖然看不清楚他的麵容,但江晴一眼便認出了他。

他顯然在等著什麽人,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這一眼,令原軒察覺到了,於是他抬起頭來,一張精致絕倫的麵容頓時令明媚的陽光都黯然失色。

在看見她的刹那,他的眼裏閃過一抹光芒,隨即他邁開步子向她快步走來。

江晴急忙跑了起來,跑了一段路程後,感覺到他依然在後麵窮追不舍,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原軒揚聲大喊:“江晴,你給我站住!”

他這一喊,頓時吸引來了周圍眾人的目光。

對於瞬間成為眾人焦點的江晴來說,這種感覺分外別扭,她皺著眉頭轉身,冷冷地瞪著原軒:“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的語氣淡漠而疏離,仿佛有一層無形的冰霜將她和他阻隔了起來。

原軒幾步走到她的麵前,惱怒地瞪著她,質問道:“江晴,你以為你是誰?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還不是拜你所賜嗎?”

江晴輕輕抬起如蝶翼般的睫毛,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漠然地注視著他。

原軒微微怔了怔,然後皺起俊眉,放軟了聲音:“如果你還願意留下,想繼續待在我的身邊,那麽——我一定會說服我爸,讓你回來的。”

江晴的臉上浮出一絲嘲弄的笑意:“不用了!你知道嗎?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待在你的身邊,還有你家。”

無論是原家別墅,還是原軒,對於她來說,就猶如地獄與惡魔,試問,誰能心平氣和地與這兩者為伍呢?

當然,為了達到那個目的,她可以不擇手段,甚至不惜一切代價,逼迫自己像一個演員一樣,戴著麵具與他們一起演戲。

可是,這個時候還不行。她剛被原正明趕出來,原正明怎麽可能會輕易讓原軒再把她帶回去呢?就算是允許了,原正明也隻怕是會把她當賊一般處處防著,那她還能做什麽呢?

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時機。

原軒靜靜地凝視著她,眼裏掠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刺痛,他帶著一絲歉意低低地說:“你是不是還在為昨天我親吻你的事情生我的氣?如果是那樣的話……”

“沒有。”江晴簡潔而淡漠地打斷他,“原軒,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情,我要去教室上課了。”

眼看她轉身便要走,原軒一把拉住她,神色複雜:“你為什麽要睜著眼睛說瞎話,你把我當傻瓜嗎?你明明就生我的氣了!可是那能全怪我嗎?不是你自己說的嗎,你說不管我做什麽你都不在乎,我就是被這句話激怒了,才會那樣子的!江晴,你到底有哪句話是真的?”

“對,我從頭到尾就沒有說過一句真話!那麽,請你理智一點,跟一個隻會說假話的人浪費時間,有意思嗎?”江晴渾身充斥著一種憤怒的氣息,她用力地掙紮著,“放開我!”

“江晴,你是故意想要氣我對不對?”原軒像一頭被激怒卻又拚命忍耐的獅子一般,咬牙切齒地說,“你把我惹到了,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以為你走得了嗎?沒有我的允許,你哪兒也不許去!”

“原軒,你不要太過分!”

江晴又氣又急,憤然而委屈的她,完全像一隻被逼急了的兔子,掙不脫便奮力地攻擊著他,手腳並用,開始拳打腳踢。

原軒敏捷地閃躲著,偶爾被她擊中時,他隻是咬著牙,悶悶地呻吟了一聲後,卻依然不肯放開她。

此時的原軒,倔強得如同一個孩子,隻知道堅持自己想要的東西,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才是正確的。

“夠了!”

隨著一聲低低的怒喝,越清沉著臉向他們走來,厲聲說:“原軒,你這樣欺負一個女生,還算什麽男人?”

江晴見到他出現,神色有些複雜,掙紮得更厲害了:“原軒,你快放開!我現在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聽了她的話,越清沉靜的眸子似深潭一般深幽森冷,聲音不怒自威:“你聽到沒有?她讓你放開她!”

原軒努力地抑製著內心逐漸膨脹的怒氣,不屑地瞥了越清一眼:“本少爺想怎麽做就怎麽做,關你什麽事?”

就在原軒跟越清說話時,江晴趁他的注意力暫時轉移了,便趁機甩開他,慌忙逃開。

“江晴,你給我站住!”

原軒邁步追了上去,正欲再次扣住她手腕的刹那,越清快步橫插過來,擋在兩人中間,冷眼盯著他。

原軒怒目而視:“越清!你是她什麽人?憑什麽管我們之間的事情?”

“我想,不管任何人,看見一個大男生欺負一個小女生,都不會坐視不管的。”越清微微地挑了挑俊眉,“何況,她剛才說了,她現在已經和你沒關係了,你無權幹涉她的自由!”

原軒頓時啞口無言,隻是死死地盯著江晴,“那好,江晴你自己做主,你是選擇跟他走,還是留在我這裏?”

江晴並不想真的激怒原軒,於是她淡淡地說:“這樣莫名其妙的問題,我為什麽要選擇?原軒,你別鬧了,我真的該去上課了。”

然後她神情複雜地看了越清一眼,小聲說:“越社長,一起走吧。”

“好。”

越清答應著,高興地轉身與她一起朝前走。

原軒頓時氣得臉色鐵青,氣憤地說:“江晴!給我說清楚,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選他?”

江晴回頭看了他一眼:“原軒,你不也得去教室上課嗎?我隻是猜,你大約是不屑跟我們走在一起吧。”

原軒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忍住了,然後飛快地越過他們,氣衝衝地大步朝前走去。

越清與江晴並肩走在校園裏。

藍花楹靜靜地綻放,微風輕拂,一縷縷淡淡的清香在空氣中幽幽流轉。

“越社長,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一步。”江晴淡漠地說完,就準備朝另外一條路走去。

“等等!”越清抓住了她的手,還衝她眨了下眼睛,“下午的時候社團裏有活動,你正好也沒課,一起來參加吧。一定要來哦,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如果你不來,我會很失望哦。”

他怎麽知道她下午沒課,難道他有特意去調查她?

“你對每一個社員的情況都這麽了解嗎?”江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

“我隻是……”越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想關心你一下而已。”

他這個像小孩子般撓頭的動作還是沒有改變呀!江晴在心裏悄悄感歎著。

她用手接住一朵輕盈飄落的藍花楹,將這朵藍紫色的花朵拿在手裏輕輕地把玩著,沉吟了片刻後,她的視線移到他的臉上,輕聲說:“剛剛謝謝你。”

越清微微一笑:“不用跟我這麽客氣,我把你當我自己的妹妹一樣看待,以後如果你遇到什麽困難,請一定要告訴我哦。”

江晴淡淡地笑了笑。琥珀色的眼睛裏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微垂,在眼簾下方投下淡淡的陰影。

她心裏掠過一絲嘲諷。越清,你現在算什麽呢?聽過那樣一段話嗎?夏天的錦被,冬天的風扇,還有我對你心冷後,你的熱情。

這天,注定不會是普通的一天。

差不多所有的同學都看出她和原軒之間微妙的變化了,她不再如影隨形地跟在原軒的身後,而原軒的目光總在她的身上徘徊,似乎有很多的話想要說,卻又無從開口。

於是,一整個上午,在眾人的猜測與議論聲中,江晴隻覺得度日如年。

這種感覺,就像是讀小學的時候,所有的孩子圍成一圈,其中一個人拿著一把放大鏡,在太陽下將光線聚集在一隻小蟲子上,然後大家眼睜睜地看著蟲子在放大鏡下拚命而無助地掙紮,最後失去生命……

她現在就是那隻小蟲子。在即將耗盡所有的忍耐力之前,江晴飛奔出教室。

她幾乎是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弓道社的門口。

她怔了怔,或許也隻剩下這裏,可以暫時給她片刻的安寧吧。

“江晴?”身後傳來越清有些欣喜的聲音,隨後,他幾步邁到她的身邊,“我還以為你不會……”

他欲言又止,唇邊浮出一絲掩藏不住的笑意。

江晴目光淡然,微微勾了勾唇:“你不是說,如果我不來,一定會失望的嗎?所以我來了。”

“哦!”越清露出翻然醒悟的樣子,調皮地揚了揚眉,“你跟我來吧。”

然後他不由分說地拉著她的手,轉身就走。

江晴一臉疑惑,她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社團辦公室:“不是說有社團活動嗎?你要帶我去哪裏?”

越清轉過頭來,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的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頗為神秘地說:“等下你就知道了。”

他笑的時候,眼睛都微微眯了起來。

江晴眼裏露出一絲好奇,她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任由他牽著她的手向前走。

他輕輕地握著她的手,給了她一種如同溫室裏的花蕾般被嗬護的感覺,她恍然覺得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越清將她帶到最終的目的地——遊樂園。

這時江晴心中才明白,他當真是別有用心。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此時此刻,她竟然並不排斥這種感覺。原來,他還記得她曾經說過的話……

那是一個陽光溫暖的午後。

他們坐在湖邊的一張石桌旁寫著作業。

湖邊種植著一排柳樹,垂下的枝條在微風中**漾,如同少女長長的發絲。

他和她寫得都非常認真。正當她鎖著淡眉思考的時候,他忽然抬起頭問她:“靜怡,你除了想去很遠的地方看櫻花外,還想去哪裏?”

她抬起眼簾,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幾乎沒怎麽思考便說出了一個地方:“遊樂園。”

他故意撇撇嘴角說:“沒創意。”

她也頗為不屑地瞪著他:“你很奇怪!你問的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又不是最有創意的地方!”

他漫不經心地晃動著手裏的筆,隨口問:“好吧,那你倒是說說,你為什麽想去遊樂園那麽普通的地方?”

“對啊。”她的聲音有些低落,接著輕輕地說,“就因為普通,所以幾乎所有的孩子都去過那個地方,可是……我從來沒有去過。”

他的動作頓時僵住,用探究的目光注視著她,小心翼翼地問:“為什麽?”

他依稀記得爸爸還健在的時候,他們一家人偶爾會去一次遊樂園,雖然很久遠,但那時候的快樂,已經在他的記憶裏凝結。

她凝望著旁邊波光粼粼的湖麵,說:“在我的記憶裏,我的家裏從來沒有過歡笑,爸爸媽媽沒日沒夜地吵架,把家裏弄得雞飛狗跳,永無寧日。那時,我真的不乞求他們像其他人的爸爸媽媽一樣,恩恩愛愛、幸幸福福地過日子,我更不敢奢求他們會帶著我去遊樂園,像別的小朋友一樣開開心心地遊玩。我隻希望能夠有一天平靜的生活,不要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中,我就心滿意足了……後來,媽媽終於忍受不下去了,在生下了弟弟之後,她就偷偷地離開了家……”

她說這些的時候,一滴又一滴的淚珠自她的眼角輕輕滑落,落在書本上,緩緩暈開……

“這就是你所說的‘社團活動’麽?”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江晴頗為認真地問,眼裏卻閃著狡黠的光芒。

越清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這不是怕你不來嘛?你不會就因為這個而生我的氣吧?”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生氣嗎?”江晴睥睨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長。然後她邁開步子,大步向前走去。

在麵對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遊樂設施時,江晴就像個好奇的小女孩,不時伸出手摸一摸它們。

“你想玩什麽?想玩的話就盡管玩吧!玩起來可比光看一看要刺激得多哦!”越清一直跟在她的後麵,微笑著對她說。

“我不會玩!”她直率地說著,然後又無奈地聳聳肩膀。

“不是還有我嗎?”越清自信地拍了拍胸口,“我教你。”

江晴環視了一下四周,視線最終落到一個寬大的場地裏,然後她指著那裏說:“你會玩那個嗎?”

“那叫碰碰車,你想玩嗎?”越清說著,已經邁開步子向碰碰車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對她說,“這個很簡單的,我保證能教會你。”

“好呀!”江晴興致勃勃地走進場內,選了一台橙色的碰碰車坐了進去。

越清細心地替她係好安全帶後,發現她已經有模有樣地握住方向盤,正看著他好奇地問:“這個怎麽玩呢?”

“這個最好玩,沒有規定的玩法,你可以隨意發揮。”

“嗯?”

在江晴疑惑的目光中,越清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坐入她身邊的一輛碰碰車,準備好之後,才狡黠地說:“你想怎麽玩就怎麽玩,想怎麽發泄就怎麽發泄!”

話音一落,他便開著自己的碰碰車,用力向江晴的碰碰車撞了上去!

江晴嚇了一跳!過了片刻,她馬上明白了所謂“碰碰車”的含義!

越清又將碰碰車退開,抿唇笑著問:“明白了嗎?”

江晴沒有回答,她暗暗地握緊方向盤,嘴角勾了勾,腳上狠狠一踩——她的碰碰車瞬間便如同箭一般向越清的碰碰車撞了上去!

越清顯然還沒有做好準備,冷不防被她這樣一撞,他的身體隨著碰碰車一起劇烈顫抖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驚愕的神色,隨即揚起一抹壞壞的笑:“哇,這麽狠!看來孺子可教也!”

確實是一個很簡單的遊戲,就這樣你碰我一下,我回撞你一下,沒有什麽技術含量,但是,它卻能給人帶來心靈上的放鬆,你可以肆無忌憚地玩,肆無忌憚地笑,沒有任何的束縛。

很多遊客被他們歡快的樣子所吸引,很多人紛紛加入進來,場地裏越來越多的碰碰車開始互相碰撞。

“嘭嘭”的相撞聲不斷,笑聲更是此起彼伏。

不知道玩了多久,直到兩人都累到不行了,他們才停了下來,軟趴趴地扶靠在欄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彼此相視而笑。

溫暖的陽光照在他們年輕的麵容上,額頭的汗水在肌膚上晶瑩地閃爍。

遊樂園裏除了花樣繁多的娛樂設施之外,風景也是很不錯的。

大片大片的海芋花圍繞著整個遊樂園,一朵朵碩大的海芋花如同驕傲而高貴的公主一般,被綠油油的葉片簇擁著。

空氣中,芳香暗湧。

江晴手裏拿著一杯飲料,含著一根吸管,默默地跟在越清的身旁,漫無目的地晃悠著。

在許多人眼中,他們就像是一對十分養眼的戀人,在他們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有幾個高中生打扮的小女生悄悄掏出手機,偷偷地把他們並肩而走的背影拍攝了下來。

將整個遊樂園逛了一大半之後,江晴的目光再次被什麽吸引住了。

“我想玩那個!”她指著高高的過山車說,琥珀色的眸子發出寶石一般明亮的光芒。

越清笑了笑,定定地看著她:“那個可不是一般的遊戲,非常刺激,膽小點的女孩子可是承受不住的哦。”

“你覺得我像是那種嬌滴滴的女孩子嗎?”江晴抬起下巴,倔強地反問。

“那麽,我就拭目以待了。”越清說完,率先朝那邊走去。

其實,江晴以前雖然沒有玩過過山車,但她也在電視裏看過不少次,知道它玩起來應該很刺激。她今天就是想肆無忌憚地玩一次,徹底地放鬆,徹底地拋開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包括那一直以來積壓在心裏的仇恨。

江晴與越清並肩而坐,並且,他們選擇的是第一排的位子。等所有人都準備好之後,過山車緩緩開動了。

接著,它的速度逐漸加快,首先竭盡全力衝上去,接著又以加速度俯衝下來。

江晴的心跳越來越快,過山車俯衝時那種失重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了旁邊的安全帶,一旁的越清敏銳地看出了她的害怕和猶豫。

他微笑著向她伸出手:“不用害怕,請相信我!”

江晴怔怔地看著他的手。

風從耳邊呼啦啦地刮過,恍惚中,她仿佛被帶入了一個夢境……

媽媽離家出走之後,留下了剛剛懂事的她,也拋下了剛剛出生不久的弟弟,於是,照顧弟弟的任務便落在她身上。

弟弟幾乎是被她一個人辛辛苦苦帶大的,看著這個原本脆弱的小生命一天又一天地茁壯成長起來時,她心中無比欣慰。

隨著時間的推移,對於她來說,弟弟就是她的一切,是她最珍視的寶貝。她寧願自己餓著肚子,也要讓弟弟吃飽。

如果不是特殊的日子,她幾乎每天放學後都會在第一時間去接弟弟,然後一起回家。

這天也不例外。

太陽已經沉入了地平線,溫度很快降了下來,微涼的風在馬路上徐徐地吹著,她脫下自己的校服給弟弟穿上,然後拉著弟弟的手,加快腳步向前行走。

“嘎吱——”

她推開陳舊的院門,一陣淡淡的桂花香幽幽地飄來。這是這個家裏,她和弟弟唯一迷戀的一種味道。

她依稀記得,院落裏的那棵月桂樹是媽媽親手種下的,家裏所有關於媽媽的東西都已經被爸爸燒毀了,唯獨這棵樹保留了下來。

這也是她唯一可以用來懷念媽媽的東西,其餘的,她不恨也不怪,隻能慢慢淡忘。

她和弟弟走過院子,再推開裏屋的房門時,一陣濃烈的味道撲來,瞬間將那陣淡淡的桂花香驅散,這是一種熟悉而刺鼻的酒味。

倏地,屋內傳來“嘩啦”一聲,這是他們的父親蘇覓朝在裏麵摔東西的聲音。

家裏已經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讓他摔了,她表情平靜,輕輕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溫柔地說:“小豪,進屋去,把房門反鎖上,不管外麵有什麽動靜都不要出來知道嗎?吃飯時姐姐會叫你出來的。”

“好!”小豪乖巧地點頭。

小豪的房門剛剛關上,一個鐵勺子就從幾米之外向她飛來。她一驚,急忙向一旁躲閃,險險地避開了鐵勺。鐵勺從她的肩膀處飛過,狠狠砸向小豪平時愛坐的那張小板凳。

她微微地皺了皺眉,近乎木然地走過去拾起那把已經變了形的勺子。

緊接著,父親蘇覓朝震耳欲聾的怒吼聲傳了過來:“你這個賤丫頭!這麽晚才回來,又到哪裏鬼混去了?跟你媽一樣賤!還不快去給我做飯!”

對於蘇覓朝那番難聽的怒罵,她早已經習以為常,幾乎可以做到充耳不聞。

她木然地放下書包,細細地將勺子檢查了一遍,如果還能用就將就著用,如果實在不行了,隻好換一把勺子了,但這次,她絕對不會再買鐵勺子了!

“賤丫頭!老子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啊?耳朵聾了是不是?”

她顫抖地握緊了手中的勺子,咬了咬唇,微微地垂著頭,在從蘇覓朝身邊經過時,她不由得加快了步子。

“怎麽?你這個賤丫頭也想跟那個賤貨一起走了是不是?那你走啊!你趕緊滾蛋啊!還回來做什麽!滾!通通滾出去!”蘇覓朝的手如同魔爪一般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狠狠地向後一扯——

“啊!”強烈的疼痛感令她忍不住驚叫出聲,眼淚就如同斷線的珠子一般滑落。

她緊緊地閉上眼睛,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滾啊!為什麽不滾?為什麽不像那個賤貨一樣滾出去!養你們這些賠錢貨有什麽用?養條狗還比你們看著順眼!”

“蘇覓朝,有種你就殺了我吧!”她已經不想稱呼這個人為“爸爸”了,或許,有一天他把自己買酒的錢用來給弟弟買一件新衣服時,她可能會考慮喊他一聲。

蘇覓朝絲毫不手軟,變本加厲地一下又一下地扯著她的頭發。

她幾乎可以聽見頭發斷裂的聲音。

她淚流滿麵地咬著牙,拚命地忍著,但鑽心般的疼痛終於令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說出一個懇求他的字眼。

“不要打姐姐!你放開姐姐!”

小豪哭喊著從房間裏跑了出來。

小小的他,握著小小的拳頭,用盡他的全力攻擊著蘇覓朝,想要救出他最愛的姐姐。

小豪的攻擊,對於蘇覓朝來說不痛不癢,蘇覓朝看都不看他一眼,便一腳將他踢開!

小豪頓時被踢倒在地,他恨恨地看著父親,明亮的眼睛裏閃著淚光。

“不要打小豪!”她流滿眼淚的臉上瞬間充斥著惶恐,她哭著對弟弟說,“小豪!你快回去!聽姐姐的話回房去!”

“爸爸!你不許打姐姐,不許欺負姐姐,你放開她!”

小豪不依不饒地爬起來,又跑了過來。

這回他沒有再用拳頭攻擊蘇覓朝,而是抱住蘇覓朝的一條大腿,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蘇覓朝吃痛,額角青筯暴突,用力地甩開他們兩人,瞪著他們怒吼:“白眼狼,你們通通都是白眼狼!”

被甩倒在地的她,完全不顧身上的傷與痛,顧不上站起來,拚命向弟弟那邊爬了過去。

跌坐在地的小豪一把抱住她,放聲大哭起來。

“哭什麽哭,你這個小雜種!”

眼看著蘇覓朝一個巴掌就要摑下去,她驚恐地把小豪摟在懷裏,自己擋住了那一巴掌。

她無心反抗,也實在無力反抗,麻木地任由蘇覓朝的拳頭一下又一又地重擊在她身上。

不知道挨了多少拳頭,她覺得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向自己襲來,視線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隻是她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抱著小豪,恨不得將他藏進自己的身體裏,不讓他受一絲的傷害。

小豪在她的懷裏痛哭著哀求:“爸爸!不要再打姐姐!求求你不要再打姐姐了……”

她咬著唇,拚命地忍著,聲音沙啞地說:“小豪,不要求他……”

“姐姐。”小豪傷心地抽泣著,“爸爸會把你打死的,姐姐,嗚嗚……”

“蘇靜怡!”

推門而入的越清,剛好看到這一幕,他非常震驚,不顧一切地衝了過來,狠狠地一把推開蘇覓朝:“住手!”

沒有防備的蘇覓朝整個身體頓時向後跌跌撞撞地倒退了數步,不小心絆倒了身後的椅子,於是,整個人搖晃了兩下之後,“砰”的一聲倒地,痛苦地呻吟起來。

“靜怡!”越清憂心如焚地在蘇靜怡身邊蹲下。

此時她滿身是傷,就如同一隻瀕臨死亡的小動物般,整個人都在無助地顫抖。

他烏黑的眸子裏滿是心疼與不忍,急忙將她摟入懷中:“靜怡,別害怕,有我在,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她的臉色蒼白得如同一張白紙,長長的睫毛像在逆境中掙紮的蝴蝶,琥珀色的眸子黯淡無光,全身顫抖得如同剛從冷水裏撈出來一般。

“靜怡,別害怕,別害怕。”

越清情不自禁地將她摟得更緊,恨不得揉入自己的懷裏,哪怕是用他的生命來溫暖她,他也在所不惜。

充分地感受著他懷裏的溫度後,她緩緩抬起眼,久久地凝視著他。

她第一次認識到,原來一個人的眼睛,居然可以這樣溫暖,充滿著關懷,充滿著愛。

這是越清的眼睛。

兩行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角無聲滑落。

她有些吃力地張開蒼白的唇,淡淡的聲音裏充滿了委屈與脆弱,她流著淚對他說:“越清,帶我走吧……”

……

回憶那麽清晰,雖然她竭力想忘掉,可是怎麽能夠輕易抹去呢?

江晴怔怔地看著越清的手,他掌心溫暖的感覺如此熟悉。

還有他那雙最溫柔的眼睛……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一個最美好的幻境,她甚至有種向他伸出手與他緊緊相握的衝動。

可是,她知道:第一個讓她感覺到溫暖的人是他,第一個讓她心動的人是他,第一個讓她完全將自己的脆弱展開來的人是他……

可是,傷她最深的人也是他!

讓她最絕望的人,也同樣是他!

蘇靜怡已經在那場大火中死掉了!江晴,你該吸取教訓!如果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那你就是全天下最笨最不值得原諒的人!

理智阻止了她的任何行動。

她漠視他伸出來的手,隻是冷漠地望著前方,淡淡地說:“越社長,你這樣伸出手來很危險的,危險的事情還是不要做了吧?”

越清愕然地望著她。

他剛才分明感覺到,從她那雙眼睛裏傳遞出來的那種熟悉的信息,那一刻他確定,她真的就是靜怡……

可是,眨眼之間,她又變回了江晴,漠然、疏離。

到底……是他眼花了嗎?還是她的演技真的如此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