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生離死別”的手術
1
我最終還是沒逃脫懲罰。
開玩笑,金總管麵前,蝦兵蟹將能有逃脫處罰的機會嗎?別以為有藍染崇撐腰就能躲過懲罰,金總管鐵麵無私地大筆一揮——暫時取消我貼身女仆資格,去清潔部報到!
天啊,最苦最累最暗無天日的清潔女工?我這一架打得太昂貴了。
成功把我踢出主宅,讓我滾到清潔女工行列,晴兒很得意了一陣。
當然了,她的得意在旁人看來是很低調的,隻有我知道她每天找機會到洗衣房是為了看我吃苦受罪的模樣。
還好她上次也沒討得太多好處,所以她隻是看著,沒有繼續奚落我。
據說尹承薰最近對她有點冷淡,藍染崇甚至神龍見首不見尾,經常出門——好吧,洗衣房是個八卦發源地,艱苦磨難的歲月隻靠這點八卦精神撐著了。
“哇啊,小優你竟然淪落成這灰溜溜的模樣,你要當新時代灰姑娘嗎?”
熟悉的聲音在大型洗衣機的轟鳴中穿透過來,我回頭一看,果然是白啟非那家夥。
紅色的短袖T恤,胸前有黑色亮皮拚畫誇張地裝飾著,一條牛仔哈倫褲簡潔明快,有著運動員般的好身材,配上他古銅色的健康膚色——我好想吐槽一聲“黑裏俏”啊!
白啟非斜倚著門框,抄著手吊兒郎當地說:“藍染崇那家夥真是不知好歹,這麽可愛的女生竟然被罰來幹粗活。洗衣房是你待的地方嗎?”
嗬嗬,不知道他腹黑本性的人,一定以為他說的是真心話了。但我可不,我知道這家夥嘴巴很毒,上次說要跟我交往,我也沒當過真。
套句俗諺:白啟非的話,你要是當真你就輸了!
“你好閑哦,有事去主屋那邊吧。這裏很髒,請白少爺高抬貴腳向後轉,謝謝!”我抱著換下來的床單被套,沒空搭理他。
“我專門來找你哦。”白啟非甜膩著嗓子說,“而且我剛剛去了主屋那邊,藍染崇那家夥又躲進房間了。對了,你知道他最近在忙什麽嗎?”
我上下打量他:“奇怪,你在藍家好像如入無人之境呢。”
他得意地一聳鼻子:“那當然,我跟藍染崇的關係,嘿嘿……情比金堅啊!”
“嘔……”我作嘔吐狀,“那你去找他情比金堅吧!”現在我一聽藍染崇三個字就神經過敏。
“你還沒說呢,他最近在忙什麽?”
“你都跟他情深似海了,你還不知道?”我白他一眼,“對不起,小女子地位低下,什麽也不知道。”我已經從藍大少爺的貼身女仆這一高位上華麗麗地摔下來了。
白啟非眼珠一轉,我就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接著他大手一揮:“跟我來,我一定要抓住他的小辮子!”
什麽意思?
我一愣神,已經被白啟非拖走了,被單被套掉了一地。
“喂喂,你們這些人太自我了吧,我還在工作呢!”要是我再被金總管抓到,我一定沒活路了。
“你不好奇藍染崇最近神神秘秘地在做什麽嗎?”白啟非邊走邊說。
我嘴硬地說:“我為什麽要好奇?”
他大眼睛一眯:“那就當作陪我一起嘛,我這麽喜歡你,你連陪我一會兒都不願嗎?”
“少來了,別說這麽肉酸的話!”雞皮疙瘩像雨後春筍一樣迅猛地鑽出來,我慌忙大叫。
“你這丫頭真不好哄,總之你必須跟我走!”白啟非力氣大,強行拖著我熟門熟路地在藍家穿梭。
白啟非的目的地是藍染崇的房間。
這時虛掩的房門裏傳出陳一的聲音:
“崇少,要不再帶幾個人去山莊那邊吧,我擔心人手太少不方便……“
“有什麽不方便的,你把我當廢人嗎?”藍染崇那獨有的嚴厲聲音迅速打斷陳一的話。
“崇少,至少帶一個人……”
“不要,誰都不許跟著我!”
“這樣真的好嗎?瞞著所有人……”
“陳一,住嘴!”藍染崇火爆地吼道,“說了不許在家裏講這個,小心你的嘴!”
房間裏頓時一片沉寂。
白啟非小聲說:“看吧,果然有奸情!走近點看看。“
我慌忙拉住他:“不行,你想死我還想活呢!少給我添亂。”
“怕什麽?”
“總之就是不行!”
白啟非攢著勁兒扯著我朝前,我咬緊牙關拉著他向後。他扯、我拉……最終,在力與力的作用下,一個千古不變的物理定律再次被驗證——“哎喲!”
我們倆都摔在走廊上滾成一團,我甚至天昏地暗地滾了一圈趴在白啟非的身上!
“誰?”
藍染崇率著陳一第一時間趕出來,然後藍染崇那嚇死人的黑臉再次爆發了:“白、啟、非,又是你!”
“嗨。”白啟非沒處躲藏,居然大方地打起招呼來,有夠淡定的。
可我就沒那麽幸運了,藍染崇可怕的目光幾乎全落到我身上,陳一丟給我自求多福的眼神。
“優悠,你給我解釋一下你在幹什麽。”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似的,藍染崇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拿我磨牙。
“我……”我想爬起來,可是整個人都躺在白啟非身上,完全沒著力點。
白啟非搶著說:“還能做什麽,我們在相親相愛!”
白啟非,你個死人,你給我滾!
“是嗎?”藍染崇危險地眯起眼,狹長的眼尾有著異常銳利的弧線。
我覺得他好像生氣了,非常生氣。
“不是這樣的,藍染崇。”我隻希望他相信我的解釋。
“陳一。”藍染崇突然轉向陳一。
“在,崇少。”
“把這丫頭帶上,我們去山莊。”藍染崇像是憋了一團烈火,渾身殺氣騰騰地朝前走去。
帶上我去哪裏?
“你偷偷摸摸去山莊幹嗎?”白啟非懶洋洋地躺在走廊上,明亮的眼卻透出犀利的光。
藍染崇腳步一頓:“少管閑事!”
“讓我猜猜……”白啟非笑眯眯地說,“輕裝簡行、遠赴山莊、還有最近時常與運動專家聯係……你不會是打算去山莊複健吧?”
我眼睛頓時瞪大,不會吧?
可藍染崇的臉色一僵,讓我明白認識到,白啟非的猜測——對了。
“總之一切與你無關。”藍染崇斷然結束了與白啟非繼續糾纏的可能。
“不行,我要跟著你,不確認我是不會放棄的。”白啟非信心滿滿。
“那你就去猜個夠吧!陳一,帶上那丫頭跟我走!”
“我會跟著你的!”
“我們坐直升機去,你愛跟就跟個夠吧!”
白啟非氣得捶牆:“家裏有七八個山莊的人最討厭了!”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地就被綁上了藍染崇的“賊船”,加上我一行三人,“浩浩****”地從藍家出發……啊不,是逃跑了。
2
炎炎夏日的午後,太陽隔著重重疊疊的綠蔭,在藍得透明的天空中驕橫地輻射著熱能。知了在這涼夏山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自得其樂地開它的演唱會,隻有山莊裏一條引自山頂的清泉淙淙流過時,才能帶來一絲涼意。
這是一年當中最悶熱的季節,即使是在深山中,也躲不開酷暑的威力。悶熱的天氣讓所有人都提不起勁來,唯獨廚房裏悠閑地削著土豆的婦人們,在聊天當中找到一絲對抗酷夏的樂趣。
“真瞧不出來,現在居然還有那麽土的女孩,居然把法國起司當成臭豆腐扔掉,真是大開眼界呢。”
“可不是嗎,大廚氣得吹胡子瞪眼呢。人家可是法國人,驕傲著呢。”
“可少爺偏偏為那丫頭撐腰。一個土包子,哪能跟晴兒小姐比!”
“就是就是,可惜自從少爺出事兒以後就不曾來咱們涼夏山莊了,晴兒小姐自然也不能來了。唉……晴兒小姐一定長得很漂亮了吧!”
“哼,那個土包子丫頭,模樣倒是真整齊呢!”
“呸,一個窮鬼,巴著少爺隻怕沒什麽好心思!”
“噓……”有人提前發出警報。
當我走進廚房的刹那間,熱鬧的八卦現場立即降溫,一群歐巴桑裝成忙碌的樣子。
我知道她們瞧不上我,背地裏嘲笑我。這並不奇怪,從小我就知道有些人喜歡踐踏比自己更慘更可憐的人,以此慰藉自己不多的自尊心。
就好比校花,她那麽喜歡欺負我,不就是這個原因嗎?所以我已經學會不為這些事生氣了,因為我現在沒心思理睬她們。
“歐巴桑,崇少的晚飯想吃中餐,宵夜請做烏龍麵,清淡一點。”我替藍染崇傳話。
站在寬敞明亮的廚房裏,我知道自己隻是個外人。
涼夏山莊隻是藍家的別墅之一,這些人都是山莊的工人,很少有機會見到藍家家主,自然巴結心很重。而我頭上頂著“貼身女仆”的光環,自然是她們一開始公關的對象。
但很快,我就被她們拋棄了。
因為她們發現我隻是個窮鬼,一個分不清名牌、沒吃過法國菜、沒出過國留過洋的土包子!
我比她們記憶中的晴兒簡直差了十萬八千裏。
傳完話,我就轉身走了,身後是一片壓抑的低聲議論。
“看她得意的樣子,真討厭!”
“哼,少爺帶她來,真沒眼光!”
……
算了,何必跟她們一般見識呢?我想起昨天的事,臉頰上不由得浮起一絲微笑。
昨天的晚餐有一道肉卷,上麵布滿藍綠黴點的怪東西散發著詭異得讓人暈倒的怪味。
我以為是壞了的東西要扔掉,沒想到把在一旁介紹菜品的大廚氣得差點掀桌,而我則成為當時現場所有人的笑料。
原來那是據說很著名的法國青紋起司,人家就是這個味兒。是我沒見過世麵,錯把珍珠當魚目,就連陳一都加入了嘲笑我的陣營。
當時我幾乎恨不得立刻鑽進地縫裏,可在那陣潮水般的哄笑聲中,隻有藍染崇突然說:“就是法國臭豆腐而已。這種東西有人喜歡自然有人不喜歡,有什麽好笑的。”
此話一出,誰也不敢亂笑了。
我不想把這句話歸為藍染崇在幫我,可是我知道,如果沒有他這句話,我一定會無地自容到很久都記住這次丟臉的事。
他保護了我,又一次。
我突然意識到,我為什麽要那麽討厭他呢?
一開始,我們之間的相識的確不是那麽童話的邂逅。可是,他到底做了什麽讓我之前那樣討厭他?
我想,如果他不曾誤會我是拜金女,也許,我對他……
“優悠,我有點事要走開一下,你去訓練室看著。”陳一對我說。
我推開訓練室的玻璃門,聽見沉重的喘息聲。
那聲音浸透了汗水與熱度,光聽這喘息的聲音就能感受到要付出多麽巨大的力量,才能有這樣疲累的喘息。
腿部複健機上,揮灑著汗水的人,正是藍染崇。
他所穿的黑色無袖T恤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整個人都像從水中撈出來一樣。若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想不到“複健”原來是如此痛苦的事!
藍染崇是在十四歲時遭遇車禍的,第一次手術後,因為太過沮喪而錯失了複健的最佳時機,因此他的腿畸形愈合了。
日常的生活自然毫無問題,但他不但不能再打網球,甚至連快跑就都不行。
如果是別人,可能早就老老實實去複健了,可他不是普通人——他是藍染崇!
就像尹承薰說的那樣,他是如此驕傲的天之驕子,他怎麽可能忍受自己這種渾身汗水、猶如泥沼般狼狽的模樣暴露在別人的麵前?
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殼裏,在殼的外麵裝上尖銳的刺,這一切不過是為了保護他那驕傲的自尊。
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他在選擇放棄之後,突然決定要複健。我隻是看到,這是我從沒見過的,狼狽、憋屈、痛苦、可憐的藍染崇。
可是,這也是我見過的最帥最堅韌最勇敢的藍染崇!
複健的那種痛楚,是旁人無法體會的吧?每一個動作,都像重於泰山,我甚至可以聽到他的牙齒緊緊咬住的吱嘎聲。
他的每一束肌肉,都鼓起糾結,痛楚地顫抖著,那就好像他用所有的生命力在對抗著命運帶給他的傷痛。
加油,藍染崇!
我心裏默默地說著,直到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像化成水一樣癱倒著坐下來。
不過幾秒鍾時間,他所坐的墊子下麵,就暈開了一大片汗水的痕跡。
“複健師說了不可以馬上坐,先站起來小口喝水。“我趕緊遞上運動飲料,那是複健師專門為藍染崇配置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複健都像藍染崇這麽辛苦,可是我覺得藍染崇對自己要求挺高的,總是聽到他和複健師在討論“奔跑”、“急停”之類的術語。
“好煩……”藍染崇喘息得依舊很猛,但看到是我後,他卻很用力地直起腰身,露出一副“我很輕鬆”的模樣來。
你就硬撐吧,撐死最好!我心裏吐槽他,這麽好麵子的人也算少見了。
“喂,你為什麽突然想複健啊?”
這幾天,我和藍染崇的關係驚人地出現了“和平”的跡象。
若不吵架的話,我和他其實還蠻合拍的呢。
他抱著飲料瓶小口啜飲:“不為什麽,就是突然想起的。”
他被汗水浸潤的皮膚,雖然蒼白依舊,但卻在劇烈運動後透出水潤的粉色來。我竟然覺得這樣的藍染崇看起來很帥,我真是瘋了!
“你是不是希望自己勝過尹承薰?”我鬼使神差地問出這樣的話來,剛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踩到地雷了。
但是,藍染崇竟隻是看我一眼,沒發火?
“如果是,那又怎樣?”他竟然反問我。
我突然覺得這對話有點詭異,心跳如雷。滿是運動器材的訓練室裏隻有我跟他,我們卻在這裏討論這種四六不靠的問題?
他追問起來:“說啊,就算我想勝過尹承薰,你覺得是為什麽?”
我幹巴巴地眨著眼睛,長長的睫毛撲簌簌地閃著小小的涼風,答出了有生以來最笨的答案——
“是因為你喜歡晴兒。”
啊啊,我為什麽會想出這麽狗血的答案來?
藍染崇“嘿”的一聲冷笑,頓了一會兒,突然說:“你不覺得你們女生都很虛偽嗎?”
虛偽?
“一邊說著‘崇哥哥,我會一輩子照顧你’,一邊卻圍著另一個男人拚命耍心機。”他狹長的眼沉沉地蒙著一片灰黑色的霧,看著我說,“你也一樣。”
“我才不是那樣的!”
我站了起來,一股不知名的怒火熊熊地燃燒起來。
“怎麽不一樣?哪點不一樣?你不是已經跟尹承薰交往了嗎,還裝什麽純潔?”藍染崇的話,竟然讓我的心被狠狠撞擊了一下。
我急得眼圈兒發紅,下意識撲上去:“才不是那樣……”
在我腳下不遠處放著啞鈴,而我向前一步正好踩在上麵,圓柱形的啞鈴頓時滾動起來——
“哇啊!”
“小心!”
我眼前的景色在瞬息之間快速地變幻著,唯一不變的,隻有藍染崇那瞬間的焦急。
當我硬生生撲到他身上時,那汗濕的感覺迅速從我雙手蔓延到我的心裏。我的怒火仿佛被這溫熱潮濕的身軀打濕了。
火焰悄然熄滅著,我的唇觸到一片柔軟,而我的眼,落進了黑色的深潭裏。
當我意識到我的眼眸看到那黑色的湖水時,湖底仿佛掀起了巨大的漩渦,一片異常耀眼的火花從湖底升起,升上高空綻放。
吻……
我竟然一不小心……跟藍染崇接了吻!
“嘔嘔嘔……咳咳咳……”我哧溜一下跳起來,掐著脖子拚命幹嘔,似乎這樣就能掩飾我的慌亂,可是漲紅的臉色出賣了我。
我知道那發燙的嘴角在顫抖著,那瞬間被磕破的一點點傷口,些許甜腥的滋味。
那是我初吻的味道——如血一般融入我的肺腑,鐫刻進我的記憶。
“是初吻嗎?”
藍染崇竟然毫不在意,他把雙手向後撐著,慵懶地略微後仰,用一種異常淡定的平靜麵對著我。
我趕緊擦拭嘴唇:“要你管!”
“那就是了。”他挑挑眉,“沒想到你們交往了這麽久竟然還沒有接過吻。”
“我說了不要你管!”我隻覺得異常委屈。不為別的,隻因為在這時他突然提到尹承薰。
“需要我負責嗎?”他像是在討論“豌豆多少錢一斤,搭把蔥給我怎麽樣”的口氣,平靜地說。
如果我能一口吞下鴕鳥蛋的話,我現在的表情一定是這樣!
他歪著嘴角,淺淺地壞笑著:“不如我勉為其難地負個責吧,我們交往怎樣?”
我們交往怎樣我們交往怎樣我們交往怎樣……
無限循環1001次。
我……我竟然會有那麽一秒鍾,害怕自己笑出聲來?
我是怎麽了?
我吃錯藥了吧!
“別、別開玩笑了,你是不是嫉妒我跟尹承薰甜甜蜜蜜?你想拆散我們嗎?”我慌亂地說著。
“你滾吧。”
他眼中的火花,在我的話語中靜靜地沉入了湖底。那黑色的湖麵,再一次死寂無波。
我的心猛然揪痛著,可是我搖搖頭,甩開那莫名的絞痛。
有什麽東西,它萌發得太遲了……所以,它注定不能開花結果吧。
3
整整一夜,我難以入睡,頂著熊貓眼起床,在早上八點前去叫醒藍染崇。
當我走近他的臥室時,卻發現門半掩著,裏邊傳來對話的聲音。
最響亮的是陳一的聲音,焦急中透出一絲絲乞求:“麥克博士,您說得是真的嗎?難道一點機會都沒有?”
立刻就有陌生男人的聲音回答:“如果選擇現在的保守療法,那是必然不行的。當年錯過複健的最佳時期,這就是代價。”
中文腔調很生硬,像是個外國人。
“可是,少爺的腿明明看上去沒問題!”陳一的聲音聽起來完全失控了。
我心裏有些慌亂:到底是什麽事,讓性格沉穩的陳一這樣害怕?是藍染崇的腿有問題嗎?
“陳一,安靜點。”藍染崇的聲音倒是顯得很鎮定,可是卻透出一股死灰般的沉寂。
那外國人繼續說:“之前我就提醒過藍先生了,現在看來我的預計完全正確,不開刀是不行的。”
開刀?一股莫名的眩暈朝我襲來,還好我及時靠在了牆壁上才沒倒下去。
“真的沒有別的方式了嗎?麥克,我答應你不著急複健,會循序漸進,這樣都不行嗎?”藍染崇壓抑的聲音傳來。
“不行。你現在每天晚上都劇烈疼痛吧?完全無法入睡對不對?那就是我說的異變。一般情況下還可以,但你如果想恢複以前的運動能力,就必須要高強度複健——結果你現在已經知道了,你的腿劇烈疼痛的情況會日漸加重!”
我竟然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不著,我竟然完全沒注意到……
我悄悄地沿著牆壁朝後退,默默地在庭院裏像一抹幽魂晃**著。
太陽逐漸爬上它最喜歡的頂峰,金色的豔陽灑在我的身上,卻帶不走我心裏的寒意。
我不斷地回憶著那個外國人的話。
開刀……竟然要開刀?
看樣子藍染崇已經疼痛很久了,所以昨天陳一聯絡了麥克博士,或許還是連夜把專家請來的,因為晚餐時就沒見到陳一。
啊啊啊……我好失敗,我這個人怎麽這麽粗心大意啊?
沉浸在莫名的自責中,我連手機響了好久都沒注意。
“喂,吵死了,你的破手機一直響啊!”路過的歐巴桑嫌棄地推我一把,徑自走了。
我這才趕緊接了電話:“喂,誰啊?”
我的朋友沒幾個,都是孤兒院的那幾個,聯係最多的是珠珠。
“小優,是我。”低涼柔和的聲音讓我頓時一呆。
尹承薰?
“尹、尹承薰……”我口吃起來。
對了,我不告而別啊!
“小優,你今早有沒有見到麥克博士?”沒想到尹承薰根本沒空和我寒暄,直奔主題。
“你怎麽知道?”這消息也太快了吧!
“他是小崇的主治醫師,昨天又忽然連夜離開了家,所以是小崇出事了對不對?”
“這……”我應該告訴他嗎?
這不是藍染崇的秘密嗎?
“你不說我也猜得到,因為我早就跟麥克博士聯絡過了。小崇的病例我都看過,他的腿是不是有病變?”
簡直是神算啊!可我這會兒真心沒心情讚歎尹承薰的機智。
“尹承薰……那個……藍染崇的腿,醫生說要恢複必須開刀。”對不起藍染崇,我出賣了你。
尹承薰像是要把一輩子的氣都吐出來似的,長長地歎氣。
“我想拜托你,小優。”他突然用很莊重的聲音說。
“什麽?”我有不好的預感。
“拜托你,勸小崇做手術!”
“為什麽是我?我又不是他什麽人!”勸他做手術,那可不是買件衣服,不喜歡可以不要!
突然間電話那頭傳來一陣雜音,緊接著另一個聲音插進來:“小優,你必須讓那家夥答應手術!”
我倒吸一口涼氣:“白啟非,你怎麽也在?還有,不要把這種事關別人生家性命的事說得跟拔蘿卜那麽簡單!”
“你怎麽知道他不聽你的?總之你聽我的就沒錯!”
我腦子一團亂,可白啟非還是在電話那邊劈裏啪啦說個不停,完全無視我的意願。
當我再次回到藍染崇的房門前時,那讓人窒息的討論還在繼續。
突如其來的衝動驅使我闖了進去,冒著被藍染崇的眼刀剮了的危險,我硬著頭皮說:
“做手術吧,不要猶豫了!”
滋滋……立刻我就感到冰冷的靜電在我周圍發出可怕的聲響。
那是藍染崇發射出來“給我滾電波”嗎?
陳一看著我,突然也調轉頭去說:“崇少,小優說得對,手術還是早做比較好!”
藍染崇不做聲,我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
“藍染崇,你要是不做這個手術,我就跟白啟非交往了!”
可惡的白啟非,這是你硬要我說的。
藍染崇詭異地看我一眼:“你不是正在跟尹承薰交往嗎?”
我被嗆了一下,但憑借我那厚比城牆的臉皮,我居然將羞澀壓了下去,沒讓臉上泛起紅暈。
“我發現比起文質彬彬型的,我更喜歡上躥下跳的野獸派!”
嘔,上躥下跳的那是猴子才對。
藍染崇黑沉沉的眼眸忽閃了一下,突然陷入一種詭異莫名的沉思當中。
我一愣,這種狀態難道是……有戲?
根本是胡說八道的,他居然信了?不可能吧!
“藍先生,現在的運動傷害手術早已進化,我說過微創手術不會帶來很大的傷害的。要知道,就算成功率隻有50%,也比你現在要好。放任這種畸形愈合的情況下去,您以後會麵臨更大的困難!”麥克博士適時地補充了一句。
我認識他,他就是“死不起醫院”那個擁有漂亮的獨立辦公室,跟藍染崇對話的專家!
“隻有50%嗎?”藍染崇苦笑著,突然看著我。
“你覺得我會成功嗎?”他居然問我這樣的問題。
難道我說成功,就一定能行嗎?
我緊張地點頭:“我覺得會成功。”
這算什麽回答?我好傻哦!
可藍染崇更傻,居然立刻對麥克博士說:“好吧,盡快給我安排手術。”
像是說慢了怕自己後悔似的,藍染崇就這麽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我呆若木雞,死也不敢相信竟然真的勸服了藍染崇。
陳一走過來拍拍我說:“謝了,優悠。”
說完他就送麥克博士離開了。
藍染崇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我問:“你真的會跟白啟非交往嗎?”
我飛快搖頭,隨後又立刻補充:“但是你已經答應手術了,不能反悔了!”
白啟非的鬼主意竟然還真的有用?最離奇的莫過於此了。
“我不會反悔了。”他茫然地掉頭看向窗外,迷離的眼眸有著一絲困惑,“就算明知是賭博,我也認了。”
認了?認命了?
他的嘴唇輕輕翕動著,似乎對著窗外的風景說了什麽,我卻隻能依稀地聽到幾個字——
“誰叫我……”
我好像問,那後麵的三個字是什麽,但心裏有個聲音在呐喊:不要問,太危險了,不要再深究!你現在是尹承薰的女朋友,再與藍染崇糾纏下去,你會失去一切!
我把心裏的好奇默默地藏起來,就像我把內心真正的秘密永遠地掩埋著。我告訴自己,有些秘密,一輩子也不需要知道,哪怕那是自己的心聲。
我是一無所有的優悠,灰姑娘會有仙女幫她,而我隻能靠自己。
我找到了我的白馬王子,我不需要再為野獸的玫瑰牽動心神了……
4
為了手術而趕回去的我們,終於在手術前沉靜下來。據說是微創手術的關係,所以麥克安慰大家說完全不需要緊張。
可是,怎麽能不緊張呢?藍染崇一直沒說話,早就等在手術室前的白啟非和尹承薰,都頂著一張硬邦邦的俊臉。
白啟非咧著嘴說:“那怎麽能一樣啊?那可是藍染崇的腿啊,怎麽可以因為手術失敗而毀掉……”
大概在他眼中,藍染崇的腿有著別樣的不可超越的價值吧?
藍染崇進手術室前,走到我的麵前說:“給你講個笑話。有個人一天碰到上帝,上帝突然大發善心打算給那人一個願望。上帝問‘你有什麽願望嗎’,那個人想了想‘聽說貓都有9條命,那請您賜給我9條命吧’……”
我淡淡地打斷他:“行了,答案是因為那列火車的車廂有10節。”
他那雙很沉很黑的眼眸,忽閃了一下,又是那耀眼的火花在他眼底一閃而逝:“你果然知道。每次我找來的冷笑話,你都能猜中。”似乎,有點遺憾的樣子。
我看著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其實我有偷偷補習冷笑話全集,因為你除了看綜藝節目就是喜歡冷笑話問答。”
我們很合拍。可惜你不喜歡我,我也不能喜歡你。
他點點頭,轉身走進手術室,厚重的門在我眼前關閉。
一陣淚意湧上來,我趕緊用力地閉眼,我害怕自己的一切會被尹承薰看穿。
很快,藍染崇就被推出了手術室。
蒼白的睡顏在白色被單的映襯下,脆弱得讓我揪心。
因為麻醉劑的原因,他睡得很沉,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被推走。尹承薰突然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握,溫暖的掌心讓我有了點依靠。
“你們放心吧,手術很成功。麻醉剛過後會有短期的浮腫,但很快就會過去。”麥克博士一臉疲憊,但還是對我們做出ok的手勢。
當助手把手術時照的照片給我們看時——
我終於有種使勁全力最後打中了空氣的無力感!
為什麽這個手術的傷口……用兩塊創可貼就算完事啊?
啊啊啊,我要告你們,你們所有人都欺騙我的感情!一個個哭喪著臉害我以為這是生離死別……嗚嗚嗚……兩塊創可貼……誰來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砰!”
插滿鮮花的精美花瓶重重地放在床頭櫃上,立刻引來病**的某人不滿抗議:
“喂喂,你的態度太爛了吧!”
我牙尖嘴利地回擊:“反正你馬上就可以活蹦亂跳了,還計較這些小事幹嗎?”
藍染崇重重地按下遙控器音量,頓時豪華病房裏充斥著搞笑節目那逆天的哄笑聲。
我的心情這麽糟糕,他竟然還把電視開那麽大聲?我火大地一把奪過遙控器,關小音量。
藍染崇立刻就奪回來,又開大。
我再搶,關小。
他再奪,開大。
可憐的電視機,在我們的搶奪之中,終於徹底罷工,黑屏了。
“優悠,你竟敢甩臉色給我看?”藍染崇炸毛了。
“是又怎麽樣?”我也豁出去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騙了你?”藍染崇總算不笨。
我冷笑:“不是嗎?裝得生離死別似的,結果你的手術不過是這樣!”
我嘩地一下子掀開他的被單,露出底下兩條大長腿。它們散發著柔和珠光般的白淨膚色,肌理勻稱骨骼修長,那秀頎的腳踝和纖細筆直的膝蓋簡直閃花我的眼!
可是這腿上那兩塊華麗麗的創可貼實在太刺眼了,一看到它們,我就想起之前自己悲催的心情簡直是笑話。
“現在科技進步了。”他有點中氣不足地說。
“是呀,醫學真是日新月異呢。”我嘲諷他。
“我們都沒想到手術可以先進到這個地步嘛。”藍染崇,你的氣勢哪兒去了?
“是啊,有些人在手術前可是差點哭鼻子呢!”我繼續刺激他。
“誰哭鼻子了?”果然他馬上就翻臉了。
“誰愛對號入座就是誰!”
“好啦,你們兩個不要爭了。”尹承薰走進病房。
他沒有帶花籃,一身夏日薄款麻紗休閑裝讓他看上去好飄逸。
我臉紅起來,又讓尹承薰看到我跟藍染崇吵嘴了,他會不會誤會我對藍染崇特別在意啊?
可是,尹承薰好像從未顯露出任何情緒波動,這一點總是讓我有點忐忑。
“小崇,我訂了新型的機器,是歐洲目前最好的,有助於你的康複。”
“嗯。”藍染崇總算沒有甩臉色,態度算是有點進步吧?
“雖然創口麵積小,但這不代表手術很簡單,你要堅持複健好嗎?”
“知道了!”果然,稍微囉唆幾句藍染崇立刻就不耐煩了。
哼,真孩子氣!我在一旁嫌棄他。
“小優。”尹承薰突然抬頭看著我。
“什麽事?”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美的小盒子,半躺在病**的藍染崇眼睛突然一眯,射出兩道寒光來。
“我知道應該更盛大一點才對,但是有小崇見證,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的真心和誠意。我是很正式地提出這個請求的……”
為什麽藍染崇的表情變得好可怕?
“我們訂婚吧,小優。”
轟!
有什麽東西在崩塌?
那巨大的響聲,就像是我靈魂裏炸裂了某種重要的物品,發出了震耳發聵的轟鳴!
閃爍著高貴典雅的光澤,那種獨特的白色柔光,一圈碎鑽包圍烘托著一顆碩大渾圓的珍珠——是戒指!尹承薰竟然送我戒指。
這意味著什麽?我有沒有想太多?我是不是混亂了?啊啊啊……戒指是可以隨便送人的嗎?
“我知道突然說這個不太合適,但我其實已經考慮很久了。小優,你成功地做到了我一直都不能完成的夢想。我想不出除了訂婚,還有什麽能表達我對你的感激之情。”一個簡簡單單的單膝跪地,卻被尹承薰演繹得華麗萬方。
我呼吸急促,頭暈目眩,懷疑自己在做夢。
“你是為了嫁給他,才勸我做手術的嗎?”
這時一個異常冷漠的聲音,把我從夢裏拉扯出來。
藍染崇正用一種異常陌生的眼神看著我,那雙眼透出的光,是我從未見過的。
像被困住的野獸,在蠻荒的原野,負傷嚎叫的嘶吼。
我張開嘴,竟發不出聲音。
可是,這畢竟是我的一相情願而已。
我其實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木木地回**在豪華病房內:“是的,我是為了他。”
那雙野獸般的眼,慢慢地閉上了。光芒,從此離我而去。
“你們出去吧,我累了。”
藍染崇拉上被單,尹承薰拉著我,離開了病房。
我此時應該歡呼雀躍才對,可為什麽卻一點都不快樂?
是因為我窮慣了嗎?難得天上掉了那麽大的餡餅下來,我不但沒接住,還把我砸傻了。
“你喜歡我嗎,尹承薰?”我問。
握著我的那雙手,溫度是永恒不變的37攝氏度。
我迷糊了。
我已經記不起上一次讓我心跳加速的溫度,到底是誰的掌心了。
我和尹承薰才從車子裏出來,就有人迎麵衝過來對我嗬斥:“優悠你去哪了?”
“玉華姐?”我詫異地看著她,在藍家玉華姐可算是對我很照顧的,今天怎麽了?
“你出事了!”玉華姐心痛地說著,這時候一個尖利的聲音從玉華姐身後冒出來。
“來得正好,大家把這個小偷抓起來!失竊很久的玻璃蛋麵龍鳳戒,原來在這個人的房間裏藏著!”
薛芳芳尖尖的手指,筆直地朝我指過來,像一把早就準備好的匕首,就等著紮進我胸口。
我,在幾秒鍾之前,還是尹承薰眼中,為幫助藍染崇手術而立下汗馬功勞的“功臣”。但現在,我已經變成了藍家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