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陸妍篇

安家巷是個很不好的地方,一點也不適合安家。五歲那年,我跟著媽媽來到這裏,沒有公主裙,也沒有芭比娃娃,也沒有每天的蛋糕點心。至於爸爸,他在獄中,度過剩下的時光。記憶中的安家巷很臭,門前有一條水溝,每天的生活汙水從這裏排放,一到夏天,整個空氣裏彌漫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安家巷是個窮人窟,連洗澡的地方也都是大澡堂。每次洗澡,我總是擠在厚厚的肥肉中,聞著各種各樣的酸味,混合著香皂的氣味。

我總是眼巴巴地拉著媽媽的衣角,求她帶著我搬去別的地方。我想住大床,穿漂亮的衣服,而不是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她紅著眼睛,低聲道:“妍妍,再等等。”

我乖乖點頭,乖乖等著。

媽媽是個很柔弱的婦人,不隻是看上去柔弱,連性格也柔弱,不掙不搶。當初風光的時候,她明明在外麵撞見爸爸找其他女人,卻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流眼淚。我最看不慣她一副以夫為天的模樣。家裏破敗之後,她沒跟爸爸鬧,也沒跟那些債主鬧。哪怕爸爸進了監獄後,被判無期徒刑,她也沒提離婚。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麽能活得這麽怯懦。

安家巷不三不四的人很多,每次媽媽出去買菜的時候,總有人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她。她隻是牽著我的手,埋頭徑直走路。

我臉色不善地瞪著那些人。其實小時候,我不太懂什麽叫恨。來安家巷後,什麽都學會了。

那天媽媽在睡午覺,我有一搭沒一搭地坐在院子裏玩水。突然有個男人闖了進來。這個男人經常在我們家附近晃悠,他滿臉都是惡心的橫肉,一雙眼睛最愛眯成一條線,色眯眯地看著媽媽。

他看見我,笑著從兜裏掏出一塊錢,道:“你去外麵買吃的好不好?”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為所動。“你個癩蛤蟆,趕快滾!”對我討厭的人,總是用最惡毒的詞去罵。

他臉色變了又變,瞪了一眼,又看了看裏麵,最終悻悻而去。他似乎沒放棄,轉悠的頻率增多。我媽經常看到他,然後瑟瑟發抖。

有一天在我放學回家的時候,我看見媽媽被那個男人壓在身下。那一刻,我恨不得殺死那個男人。我更恨媽媽,恨她的懦弱。她以為,讓那個男的得逞,那個人就會失去興趣。她在用這種方式妥協。

那一刻,我發誓,從今以後再也不要被別人欺負,要變得很強大。安家巷有很多小孩子,大多數的人都比我大,而且都屬於小混混。裏麵有一個最帥的,名字叫蔣澤洋。聽別人說,他的媽媽是做“那種”工作的。每次我經過他門前,總是跑得特別快。

蔣澤洋喜歡帶著一群小嘍囉到安家巷各處收“保護費”。他的身後總是跟著一群人。說實話,一開始我一點都不喜歡他,看不慣他囂張衝動的模樣,可是又羨慕他,活得那麽風光。對,就是風光。我看不到他打架時候所受的傷,隻看了他振臂一呼時候一大群人迎合。每次,我隻能遠遠地看著他。

第一次和他接觸,已經記不得是幾歲了,隻記得那是一個暴雨的夏天。那場大雨連續下了五天。安家巷處於低窪地帶,排水也不好,整條巷子積了許多的水,水麵上漂浮著各種不知名的東西。

媽媽去上班,我挽著褲腳去上學。門前的水已經堆積到了大腿的地方。我小心翼翼地在水裏穿行。剛走到蔣澤洋門口的時候,他剛好打開了門。我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沒看前麵的路,直接摔了下去,渾身都濕透了,模樣十分狼狽。

蔣澤洋直接把我從水裏撈起來,然後背著朝我家走。“你先回家換身衣服,然後我再背你出去。”

我趴在他背上,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仿佛隨時都能跳出來一般。我甚至能聽到臉上似乎在劈裏啪啦地燃燒著。

換好衣服出來,他一步一步背著我走到沒積水的地方,然後把我放下來,還說了一句“你要快快長高。”

那一刻,我固執地認為蔣澤洋是全世界最溫柔的人。哪怕後來他隻是說不喜歡看個小女孩兒擋在他家門口,但我卻覺得那是他的善良。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大概不會相信一個做“那種”工作的女人生下的小混混居然那麽善良。因為這件事,我再也沒有怕過他,卻也沒有和他過多的來往。他身邊的人算不上善類,各種小偷小摸,攔路搶劫其他小朋友。對,是其他人,而不是我。每次這些人都當我是透明的一樣。大概是受了蔣澤洋的旨意吧。每次看到別人都在被欺負而我安然無恙的時候,我心裏忍不住湧出一絲絲的甜,就好像童年的一顆糖。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喜歡跟在他左右,學他的一切。他打誰,我打誰。他罵誰,我罵誰。他總是說:“你該當個安安靜靜的小姑娘,讓人來保護。”

我撇嘴問他:“你會保護我嗎?”

蔣澤洋笑而不語。

我不高興地嘟囔道:“那我隻能自己保護自己。”

我沒學過什麽跆拳道,跟著蔣澤洋也學了個半吊子,隻知道用力量和速度去拚,身上經常帶著傷,媽媽一邊擦藥一邊不停地掉眼淚。

她的眼淚一點都不值錢,所以我也不會覺得心疼,反而恨著她的逆來順受。可能就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媽,所以我不得不裝上重重的偽裝來保護這個家,保護她。最好的偽裝,就是化妝,讓人分不清楚年齡。當我頂著一臉的濃妝走到蔣澤洋的麵前的時候,他的眼睛裏仿佛有什麽一閃而逝。

他彎著嘴角,說道:“你不化妝要比化妝好看。”

我回答:“好看並沒有什麽用。”

好看不能當飯吃,還能引來災禍。我心裏一直對那個男人欺負媽媽耿耿於懷,所以一直想著要快快長大,然後去報仇。

十四歲那年,我在安家巷也是出了名的壞,也經常帶著兩三個女生到處打架,最重要的是,狠狠報了仇。那個人住在巷子的尾巴那邊一家很破舊的房屋。我和兩三個女生趁著他睡覺的時候,從窗子裏朝他**丟鞭炮,扔了就嘻嘻哈哈笑著跑出了門。鞭炮不斷炸著,屋子裏傳來他暴跳如雷的聲音。

我和其他人在不遠處哈哈大笑,隻是聽著他的吼叫,就覺得十分痛快。或許是他的運氣太過不好,鞭炮把床單點燃了,火勢躥得極快,沒過多久大半個屋子都燒著了,濃煙滾滾。他一邊叫著“救火”一邊從屋子裏屁滾尿流地跑了出來,那模樣實在是太狼狽,我忍不住笑。

他狠狠瞪過來,眼神中帶著一種狠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催促著旁邊的人趕快跑。大概那個時候太過年輕,隻圖一時的暢快,竟然沒想到他會來報複。

那天我在外麵瘋玩,很晚才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有人從旁邊躥出來,用鋒利的刀抵著我喉嚨,生拉硬扯地將我拽到人煙稀少的地方。

等我看清來人的時候,才覺得什麽是恐懼。那冰涼的刀子讓人起雞皮疙瘩,仿佛一不小心,就會穿透喉嚨。

我死死掐著掌心,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不斷想著逃脫的辦法。

“我的房子都被你燒了,你是不是應該拿點什麽東西來補償我?”他猥瑣地在我耳邊說著話,一股惡臭撲來。

我忍住想要作嘔的衝動,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地說道:“你想要什麽?”

“自然是……你……”說話間,他的手從我身後漸漸遊走上來。

我又羞又惱,氣急敗壞地吼道:“你要敢動我,我就讓人弄死你!”

“你可以讓我換種死法……”

“不如我讓你死怎麽樣!”背後突然傳來了蔣澤洋的聲音,像是黑暗中突然迸發一縷燦爛溫暖的光,安撫了一切的害怕與不安。還沒明白怎麽回事,一陣尖銳的疼痛劃過,身後的人已經翻倒在地。

我回過頭,急忙跑到蔣澤洋的身後躲起來。記憶中,他的背影很瘦,卻讓人有種安全感。哪怕對方的體重身高都占了優勢,手裏還拿著刀,我依舊覺得蔣澤洋能像天神一樣,輕而易舉地解決任何事情。

然而事實和想象是有一定差距的。那個時候蔣澤洋比我大不了多少,雖然經常打架,但是也沒在那個男的麵前占著上風。原本那個男的和蔣澤洋糾纏,但是他忽然用刀晃了一下,然後朝我這邊刺過來。

當時腦海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躲,眼睜睜地看著刀刺過來。蔣澤洋大步跑過來,迅速將我拉開,但是刀子卻在他胳膊上劃下深深的傷口,幾乎可見森然白骨。他倒吸口氣冷氣,額間疼出了汗。我手忙腳亂地去查看傷口,眼淚在眼眶裏打著圈兒。

“蔣澤洋,你是不是傻!”

他皺著眉頭,也不看我,隻是死死盯著那個人,一字一句地威脅道:“今天這仇我記下了!”

那個人也是個外強中幹的家夥,見出了血,急忙慌亂逃走。而麵前的蔣澤洋,則是我的蓋世英雄,他沒有七彩祥雲和金箍棒,但是他的壯舉俘獲了我的心。

自古英雄救美女,美女以身相許。以前我覺得很不現實,但是現在才明白,原來那一刻真真切切的害怕被人解救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情。

如果有人願意為你舍生棄命,人生何憾!

後來,蔣澤洋的胳膊上一直有一條疤痕,從未消失,就好像是我們命運糾纏的證據,刻骨銘心。

自從他救了我以後,我把他完完全全當成了自己的所有物,給他打上“陸妍專屬”的記號。如果有人膽敢給他遞情書,絕不可原諒。如果有人光明正大地向他表白,我會帶著人好好去“教育”一番。

在我的認知中,如果自己的男人看不緊,一定會跑。我才不會學媽媽,一味的妥協,最後反而什麽都得不到。

蔣澤洋似乎絲毫不介意我這麽霸道地盤踞在他身邊。他總是說:“陸妍,你別玩得太過火。”

不不不,我沒有在玩,而是在很認真地保護自己的人,像小孩子守護自己的玩具一樣。那個時候想著,這樣一輩子也挺好,在他的庇佑下,瘋瘋鬧鬧。

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叫沈寧的女生會出現在蔣澤洋的生命裏,以一種不可摧毀的姿態,強行介入我和蔣澤洋之間,從此蔣澤洋的眼中隻有她。

在沈寧出現以前,我以為蔣澤洋是在乎我的,他背著我回去換衣服,又替我擋刀子,每次惹了什麽破事兒也都是擦屁股,所以我才如此心安理得地擁有他。

自從有了沈寧,一切都變了。

蔣澤洋不厭其煩地講著他和沈寧的出獄。他和其他人打架,路人報警,被抓到了警察局。在莊嚴的警察局,沈寧的出現似乎一股幽香浮在鼻尖。

我罵蔣澤洋真惡心。

他總是摸著我的頭,說:“你不懂得什麽叫愛情。”

愛情是自私地絕對占有,不給其他人可趁之機。

自從沈寧莫名其妙地成了蔣澤洋的小跟班,擠掉我原來的位置,從此恨意開始埋下。仇恨是一粒種子,在蔣澤洋和沈寧互動的時候,這個種子慢慢發芽,成長,像是要撐滿心髒,整個人都快爆炸一般。

蘇煦出現,沈寧漸漸淡出蔣澤洋的周圍。

蔣澤洋知道他們兩個人在一起的那個晚上,一直坐在巷子口,從白天坐到傍晚,從傍晚坐在深夜,像是被遺棄的貓。

我去坐在他的旁邊,偏頭看著他麵無表情地臉,很直白地說道:“沈寧不愛你。她隻是利用你。”

“你閉嘴!”蔣澤洋的語氣很暴躁,對我也沒有好臉色。

以前的蔣澤洋不是這個模樣的。

我一生氣,忍不住譏諷道:“這是事實,難道你不承認嗎?”

“陸妍,我被誰利用和你沒有一分錢的關係。”

我站起來,走到他麵前,再慢慢蹲下來,直視著他漆黑的眼睛,無比認真地回答:“你是我這一生認定的人。”

他眼神裏的詫異來不及演示,被我輕而易舉捕捉到。

蔣澤洋麵無表情地說道:“你還不懂什麽叫愛情。”

他總是這麽說!總是這麽說!

如此被他一激,我忍不住探過身,湊上唇想要去吻他。他偏頭躲過,我的唇從他的臉頰一擦而過,整個人臉都紅了。

他抓著我的肩膀,將我往外推。“陸妍!你能不能矜持一點!”

“蔣澤洋!我愛你!我知道什麽叫愛情!你能不能別當我是小孩子!”

我這麽一吼,蔣澤洋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原來你已經長大了啊……”

原來在他心裏,我一直都是那個狼狽趴在水裏的小姑娘而已。我忍不住站起來,朝他狠狠踢了一腳,然後飛速跑開。他這句話比拒絕還要殘忍。

因為蔣澤洋的關係,我對沈寧的不喜以及刁難人盡皆知。她也想要變壞,最終卻沒有想象中那麽不顧一切。其實她和蘇煦在一起,我是竊喜的。也許這樣,蔣澤洋就會放棄。可誰想到蘇煦會死。

那天蔣澤洋一反常態地回家,沒看路,一頭撞了上來。他滿臉的驚恐與不安,一見到我,死死抓著我的手臂,顫顫巍巍地說道:“蘇煦死了……”

我一怔,踮著腳,雙手捧著他的臉,低聲安慰道:“你別慌,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蔣澤洋搖頭,緊緊閉著嘴巴不說話,半晌才嚴肅地說道:“這件事你不能跟別人說!更不許跟沈寧說!你要是透露一個字,我蔣澤洋這一生都不會見你!”

我鄭重其事地點頭。

蘇煦死了,蔣澤洋的情敵沒了,他有機會去俘獲沈寧的芳心。他一次又一次地去追逐,卻總是帶著滿身傷回來,是我在安撫他的傷口。

怎麽也沒想到就因為我教訓沈寧,蔣澤洋會為了她打我一巴掌。我站在他的麵前,盯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最好能時時刻刻看著沈寧,不然小心我某一天會殺了她!”

這句話從來就不是威脅。

我並不怕殺人償命,隻怕在蔣澤洋心裏,絲毫容不下一絲絲我的位置。

後來蔣澤洋跟我道歉,他摸著我的頭,說:“陸妍,我不值得你喜歡。你去找個好人家。”他的語氣滿滿都是好心好意。

為什麽他就不明白我陸妍這一生都認定了他,怎麽可能還會去愛別人,那是要我的命。

後來我學乖了,不再對沈寧下手,而是從她身邊的人動手,說不定才有可乘之機。選中的第一個目標就是葉小蓁。

以前我和沈寧,還有那個叫桑藍的人打架,她都是怯弱地站在一旁,那模樣真是楚楚可憐。這樣的人,心理防線很低。

我從來就不是什麽善類,為了蔣澤洋,可以不擇手段。

既然葉小蓁想變壞,我就教她徹徹底底地變壞。我帶著葉小蓁去打架,去酒吧喝酒,教她怎麽利用自身的優勢,去達成想要達成的目的。一開始,葉小蓁是抗拒的。我笑眯眯地說道:“女人不壞,男人不愛。葉小蓁,你若想要顧裕年喜歡上你,你必須得舍棄原來的你,不能留下絲毫當年的痕跡。”

葉小蓁猶豫著。

我繼續麵不改色地反問:“如果原來的你會讓顧裕年喜歡,你又何必做改變呢?”不斷提及顧裕年,不斷踩著她的痛處,也挑撥著她跟沈寧、桑藍的關係,“葉小蓁,你以為沈寧和桑藍會像我這樣真心待你嗎?我和你沒什麽利益衝突。你那麽喜歡顧裕年,桑藍可有勸顧裕年來喜歡你,沈寧可有幫你?她們兩個人都活在她們自己的世界。若我是你的好姐妹,一定會拉著你打架,什麽都一同分享。”

葉小蓁撇著嘴,低聲道:“阿寧和桑藍不是那樣的人。”

我微笑地翹起嘴巴,說:“不如我們等等看。”

等待的結果自然不言而喻。

在酒吧裏,我朝著沈寧,歡快地說:“我贏了。”

憑著沈寧對待葉小蓁,也憑著我那麽喜歡蔣澤洋,沈寧選擇去找蔣澤洋來對付我。

這一步,我早就料到了。

所以當蔣澤洋來找我的時候,我並不驚訝。其實那個時候,我和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說過話了。

愛人離得再遠,我總有辦法讓他回來身邊。

他站在我麵前,整整比我高出一個頭,隻能仰望。

“陸妍,葉小蓁是個幹淨的姑娘,你放過她吧。”

我挑眉微笑,柔聲質問道:“你以什麽身份來命令我?不如說,蔣澤洋,你有什麽資格來指手畫腳!難道憑著我喜歡你嗎?”

蔣澤洋皺著眉頭,問道:“那你究竟想怎樣?”

我微微一笑,回答:“你給我想要的,我就給你想要的。蔣澤洋,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蔣澤洋站在原地皺著眉頭許久,才緩緩走過來兩步,將我摟在懷裏。

這個擁抱並不是溫情的,而是帶著不甘與無奈。我的心,“咚”的墜落。蔣澤洋為了沈寧,終於向我妥協。

這個結果是我想要的,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世人都說,不是你的東西就別去勉強,可我想說的是,就算不是你的東西,你不去爭一爭,又怎麽會是你的呢。

或許,隻要把蔣澤洋捆綁在我身邊,我就一定有辦法攻破他的心,一年不行,就兩年,反正總有時間。

當沈寧身邊站著程睿舟的時候,我忍不住譏諷蔣澤洋:“你看,就算沒了蘇煦。你也不會是她的選擇。”

蔣澤洋沉默著不說話,也不知道想些什麽。

沈寧家出了變故,他怕沈寧傷心,夜夜等程睿舟走後,守在她家門口。你們說,可笑嗎?明明是有女朋友的人,他卻執意去守著別的女人。

我心裏嫉妒得發狂,怒氣衝衝地去找他理論,再後來就是沒完沒了的吵架,每天都會吵,一點小事我都能扯到沈寧的身上,然後不斷地刺激著他,用最惡毒的言語去重傷他。

我們總是這樣,明明在乎對方,卻用極端的方式去表達,最後兩敗俱傷。明明一句“我愛你”就能解決的事情,非要去說著無數傷人的話,讓間隙越來越大。

最後連顧裕年都死了,我已經無法掌控葉小蓁,隻能換另外一種極端的方式。酒是個好東西。我把蔣澤洋灌得爛醉,然後帶到了**,撕扯他的衣服。

蔣澤洋醉得一塌糊塗,已經認不出眼前的人,隻是緊緊抱著我,喊著沈寧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心如刀割。

最後他沉沉睡去,我摟著他的脖子,無聲地流眼淚。從小到大,我哭的時候屈指可數。這一次,明明是我自己的主意,卻哭得泣不成聲。

在傷心些什麽呢?

或許沒有,又或許是太多,講不出個所以然。

我一夜都沒睡,等著蔣澤洋醒來。他的臉很好看,線條硬朗。他的懷也很寬,卻從來不是為我而暖。他的肩膀也不是我的依靠。

可蔣澤洋是安家巷特別的存在。在最討厭的地方,卻有著最喜歡的人。

早晨的時候,蔣澤洋混沌地睜開眼睛,看到我,久久沒有反應過來。我微笑著靠過去,若無其事地說了一聲“早上好”,仿佛我和他是一對真正的情侶。

蔣澤洋不斷揉著太陽穴,皺著眉頭,沉默地一言不發。

原本以為他會暴跳如雷,又或是悔恨萬分,卻沒料到他會這樣,我不清楚他究竟會想些什麽,所以有些茫然。

他推開我,麵無表情地起身穿戴好,空氣中還殘留著荷爾蒙的味道。見他朝門外走去,我愣愣地問道:“你去哪兒?”

他回頭,很平常地說道:“我給你買早飯。”

如果他朝我大吼或者冷漠以待我都能接受,但是他這個樣子,我更加不知所措。蔣澤洋的心思讓人看不透。

蔣澤洋回來之後,我已經洗漱穿戴好,斜靠著站在窗邊,心是前所未有的空,覺得前所未有的累。他提著早飯走過來,遞到我麵前。

我沒接,而是雲淡風輕地說道:“蔣澤洋,我們分手吧。”

說這句話的時候,腦海裏閃過一幕幕。就算他是因為協議而跟我在一起,兩個人卻也度過了不少歡快的時光。如果不談沈寧,我和他之間還是能愉快相處。沈寧永遠是我和他的死結所在。

我累了,達成目的後不再想要追逐,想歇一歇。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旁邊的蔣澤洋身體一震。他放下早餐,站在我麵前,緩緩地用很低的聲音說道:“我一直以為你不會離開的……”

“我累了……”累得追不動了。

“我也累了,所以想回頭。沈寧沒妥協,我妥協了……陸妍,我妥協了!”

我抬起頭,看著蔣澤洋的眼睛,考量著他的話,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麽樣的回應。

“我覺得你不會離開,所以總是這麽肆無忌憚。哪怕一開始的初衷並不是要和你在一起,可是過了這麽久,你突然說分手,我心裏慌。或許,一開始我是喜歡過沈寧,但是後來卻慢慢變了質,變成了一種不甘心。我不甘心輸給蘇煦,也不甘心輸給程睿舟。陸妍,你明白嗎?”

我沒答話。

“昨天晚上,我開始以為你是沈寧,後來其實知道你是誰。陸妍……我們不分手,好不好……”

我還是沒說話,隻是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蔣澤洋,你是不是可憐我,才這樣說的……”

他一把將我摟在懷裏,輕輕拍著後背,低聲說:“我擁有的不多,隻有你而已。與其去追逐,不如回頭擁抱你。陸妍,我們已經錯過了好多年……”

從五歲,到二十二歲,的確已經過了太多年。

我終於守到了想要去愛的人。從此以後,一生安穩。

葉小蓁篇

我想成為一個壞姑娘,很壞很壞那種。

我有一個很普通的家庭,爸爸媽媽和平相處,偶爾也有吵嘴的時候,但不會影響婚姻。

大概是我太過普通,所以注定當不了什麽悲情女主角,隻能按部就班地活著。

從小媽媽教我,不要惹事,凡事不要去出頭,遇事能躲則躲。在這樣的教育下,我膽子一直就很小,上學的時候也經常被欺負。唯一的驕傲就是成績比較好,所以老師經常誇獎我。可也正是因為成績好,被那些女生看不慣,經常找我麻煩。

我也不敢去告訴老師或者家裏的人,隻能默默地忍受著。如果回家帶著傷,我總會說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根本不敢說是別人打的。

沈寧是第一個站出來,肯為我出頭。

初中的時候,我依舊是被欺負的對象。

那天我在課堂上,老師讓我去講台上,演算一道題。我得出了正確答案。老師說道:“你們都要向葉小蓁學習,尤其是那幾個每天瘋瘋癲癲的女生。”

她沒點名,但都知道是誰。

老師口中“瘋瘋癲癲的女生”就是經常欺負我的人。

放學後,我被她們堵住。

那個帶頭的人笑眯眯地說道:“讓我們向你學習,豈不是笑掉大牙?”

我害怕地說不出話,隻能不斷往後退,麵前的人越逼越近,然後雨點般的拳頭落下來,渾身都在疼。

這個時候,是沈寧和桑藍出現,她們兩個人揮舞著拳頭,將那些人趕走。

對方人多,沈寧和桑藍沒占著優勢,所以沈寧一手拉起我,一手拽著書包,喊著桑藍一起跑。

我的身體偏弱,跑了一小段距離便氣喘籲籲地跑不動了。

沈寧二話沒說,將書包塞給桑藍,然後背著我一同跑,在城市的街道上七拐八拐。

趴在她背上,我疑惑。沈寧看上去並不高大,但是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似的,背著我沒命地跑,甩掉了那些人。

我們三個躺在一處草地上,潮紅著臉,不住地喘氣。

沈寧緩過氣,最先哈哈大笑。“我這輩子還沒這麽逃過命!”

我偏過頭,看著她,喘著氣,說謝謝。

“我看不慣那群人欺負你。這點小事情不用記在心上”沈寧豪氣地回答。

我憂心地說道:“你們幫不了我的。或許這一次你們能救我,下一次就不一定了。”

沈寧拍著我的肩膀,道:“那以後放學你跟我們一塊兒走。”

“真的可以嗎?”

沈寧點頭。

旁邊的桑藍不樂意了,高聲道:“阿寧,她是個拖油瓶,你幹嗎要帶著她?”

我的心被刺了刺,終究什麽也沒說。

沈寧站起來,然後去拉桑藍。“別這麽有意見嘛。不然的話,她還會被欺負的。”

桑藍撇嘴不說話。

她看不起我,很正常,畢竟我膽小,又不能真正和她們去打架什麽的,每次隻能抱著她們兩個的書包,躲在一旁瑟瑟發抖。

有了沈寧和桑藍,我再也沒有受到過欺負,也想去回報她們。所以我的書包裏裝著好多藥水和紗布。

我是她們兩個人的小跟班兒,升學後讀一個高中,卻沒有在一個班。

上學的第一天,我認識了顧裕年。他有點胖,皮膚很白,臉上總是帶著一種傻笑。他的位置就在我前麵,身體能擋住大半個黑板。每次我都要左右偏頭,才能看得到黑板上的筆記。

他擋著我,也擋著了別人。

我身後的那個人上課的時候,當著老師還有全班的麵,說道:“老師,前麵那個胖子擋住我了。”

全班的視線“唰”的集中在顧裕年身上,他沒回頭,脖子都紅了。

老師卻什麽都沒說,繼續講課。

下課後,顧裕年在同學們的目光中,搬到了最後麵。他還向後排的每個人都道歉,包括我。

他站在我麵前,傻嗬嗬地笑著道:“對不起,葉小蓁。”

我疑惑地看著他,驚訝地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叫葉小蓁。”

他回答:“我就是知道啊。”臉上還是傻傻的笑。

顧裕年是傻,每次下課班裏的人都會讓他去小賣部跑腿,值日的活也留他一個人做,擦黑板掃地都落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跟我很像,卻又不像。我被欺負的時候,心裏堵著一口氣,他卻像個沒事兒的人一樣。

顧裕年是一團軟軟的棉花,能夠吸收所有的傷害,然後釋放出溫暖。哪怕他的外貌並不出眾,但是我卻覺得他那樣的特別。

所以對他的喜歡並不是一見鍾情,而是在那些一點一點的小事中開出了暗戀的花。

有的人本身都帶著一種美麗,他的性格吸引人,也不會在乎他究竟長什麽樣子。

顧裕年是天上的一個星星,有月亮的時候暗淡無光,但是他一直都在發光,吸引著我。

後來我才知道他竟然是學校排球校隊教練的兒子,難怪那次有人針對他,老師也沒有特別說什麽。若是換作別人,說不定會向老爸告狀什麽的。

而他隻是默默地搬去了最後麵。我再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去看他。

顧裕年不算聰明,也稱不上笨,作業的正確率不高,每次考試都在中等偏下。他的筆記做得整整齊齊,說明上課也在專心聽講,但是成績依然不好。後來他才說他的記性不好,轉個身就忘記了。

我怎麽也想不到顧裕年喜歡的是桑藍。

每次桑藍打排球的時候,他都會到場,然後把後勤工作做好。那眼神中流露出來的感情太刺眼睛。

那次在體育館,桑藍在場上打排球,動作帥氣。

我坐在顧裕年的旁邊,看他專注的神情,忍不住鼓起勇氣問道:“你喜歡桑藍什麽?”

顧裕年一愣,搔搔後腦勺,大大方方地說道:“別人都說桑藍是個壞女生。她的壞讓人心疼。”

其實桑藍也點都不壞,隻是愛打架愛惹事,從來沒有做過其他什麽出格的事情,沈寧也是。她們兩個人居然被打上“壞”的標誌。

真正的壞女生是要摒棄完全的自我,比如說後來的我,做了那麽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我的暗戀悄悄地,沒有人知道。

畢業後,同學聚會。顧裕年穿著熊貓衣服向桑藍表白,桑藍不為所動。看著他悲哀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跑到他麵前,遞上紙,道:“顧裕年,其實你很好。”

顧裕年,微微一笑,說道:“葉小蓁,你是個好女孩兒。”

所謂的好又是什麽定義呢?

可是這樣的好並沒有讓顧裕年喜歡,又有什麽用呢?

桑藍一次又一次地傷害著顧裕年,讓我的心也跟著疼。

看著她那麽糟踐顧裕年,我替顧裕年不平,但是也不能左右桑藍的想法,隻能去安慰顧裕年。

那天吃飯的時候,桑藍亂說話,傷害了顧裕年,我衝動地追了出去,不想再隱藏什麽。

顧裕年走在前麵,我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他的背影籠罩上了一層說不出的傷。

他走著走著,直接就蹲在大馬路邊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

我的心仿佛被野獸撕碎一般,疼得說不出話。

顧裕年那麽能扛著傷害的一個人,也會哭得那麽傷心,也隻有桑藍才有這個本事。

我慢慢走到他旁邊,陪他一起蹲著。“顧裕年,在我看來你很好。”

他錯愕地轉過身,眼睛裏還帶著不少淚。

“我說的是實話。”

他抹著眼淚,抽著鼻子,道:“桑藍不喜歡我的胖,這是事實。”

我絞盡腦汁跟他普及胖的一係列好處,最終他卻說道:“我想減肥!葉小蓁,你可不可以監督我?”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終究沒有拒絕。

他笑著道:“葉小蓁,你是個好女孩兒。”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

我沉默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說道:“其實胖一點真的沒關係,一樣會有人喜歡的。”

“誰會喜歡一個胖子!”

“我。”

顧裕年愣了愣,還是說道:“你是個好女孩兒。”

我再也不想當什麽好女孩兒!

顧裕年轟轟烈烈地減肥大業開始了。而我的變壞之旅也正式開始,跟著沈寧永遠學不壞,陸妍是最好的人選。

哪怕她說的沒有一句真話。

每次我都會跑去原來的學校看顧裕年,偷偷地,不讓他發現。顧裕年的臉色越來越差,有一次在課堂上暈了過去。

老師手忙腳亂地將他送去醫院,我也心急火燎地跟了過去。

顧裕年為了減肥,患上了神經性厭食症,要麽不吃東西,要不然吃進去就吐出來。

這種病是心病,顧裕年強烈地抵抗著。

我眼睜睜地看著顧裕年一點一點變瘦,最後全身上下隻剩下骨頭。就算這樣,他也吃不下東西,隻能靠輸**維持。那道心理障礙他永遠都跨不過去。

看著這樣的顧裕年,我恨桑藍,恨她的絕情,恨她不來勸勸顧裕年。明明她是心結所在,卻不願意出麵。

最終,顧裕年還是去了。

我的心髒都被掏空了一般,所有的愛都隨著他入土,隻有無盡的恨。

這種恨讓我失去了理智,瘋狂去想要去報複,所以結實了黑社會上的光頭。他讓人折斷了桑藍的手腕,我用身體作為交換。

沒有了顧裕年,身體隻是一副軀殼,隨便怎樣處理都行。

這一場報複,我也得到了應該得的下場。

我懷著光頭的孩子,然後退了學,一直跟著他,不敢回家。光頭開心的時候,會哄我,不開心的時候會動手。

他踢掉了我肚子的孩子。

我躺在地上,身下潺潺流著血,一陣又一陣痛的時候,並沒有後悔。這些都是報應。

這些都是我該有的報應!

至於後來,再也沒有什麽後來。

我懷念著以前的葉小蓁,懷念著同沈寧及桑藍那段沒命奔跑的歲月。

再眨眼,歲月輕得不像話,所有人都走散了,誰也看不見誰,孤獨一生。

桑藍篇

(一)

我不太會唱歌,每次去KTV,沈寧總找借口說有事情。我不過都是走走音,詞都說不全而已,但是感情那麽到位,還被她嫌棄得要死。

當我還在和爸爸媽媽住的時候,我和沈寧住一個小區。那個小區有不少小朋友,每天都在一起玩。記不得是怎麽和沈寧搭上話的,反正後來一起廝混,相互串門,連**都穿過同一件。

其他事情上,沈寧都比較依我,隻有這唱歌,實在是沒辦法讓她就範,索性後來對什麽歌也就淡了。讀高一的時候,我喜歡上了一個人,然後也喜歡上了一首歌。

我喜歡的人是沈寧的男朋友,喜歡的歌是孫燕姿的《我也很想他》。我的愛情比沈寧早太多,卻沒有她那麽幸運。

在蘇煦走過那天巷子前,我一共遇到他三次。

才走了幾步,他叫住我。

“同學……”

我一回頭,便看見蘇煦微紅的臉。

他撇過臉,道:“你的衣服……”

我看了看身後,這才發現衣服紮進了褲子裏,最重要的是,還露出了粉紅色的**。萬年不害羞的我臉上難得紅了。

我將衣服扯出來,沒說一個“謝”字,反而揚著拳頭威脅道:“你下次別亂看!”

那麽臉皮厚的我怎麽可能表現出當時已經害羞,隻能用這種笨拙粗暴的方式來掩飾。

在別人眼中,我桑藍就是個男人婆,空有一身泡妞的本事,自己卻是個妞。當初為了沈寧才剪短了頭發,覺得方便,就一直留著。打架的時候,別人終於揪不住我的馬尾巴。

我從來不習慣在其他人麵前暴露出自己的弱點。

第二次遇到蘇煦的時候,是在排球場。排球場的旁邊是羽毛球場。上體育課的時候,我在這邊打排球,他在那邊打羽毛球。

蘇煦身材修長,打羽毛球的動作很標準,也很帥。我不住地瞟著他,心神晃**。分心的結果是,對方扣殺的排球,直接拍我臉上,鼻子像要被撞斷一般,不斷流著血。

周邊的人頓時哄鬧著,我仰著頭,忍住眼淚,到處找紙。這個時候他走過來,遞上一個小包裝的衛生紙,順便說了一句:“你打排球好帥。”

我開心的是他在誇獎,不開心的是,我是女生,怎麽能用帥形容!

其實這個問題除了每月來大姨媽那幾天,除了戴胸罩能體會,完全沒區別。我經常和男的勾肩搭背走路,也沒人說我怎樣傷風敗俗雲雲。連沈寧都把我當男生使喚。久而久之,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男生。

蘇煦的出現,忽然激發了我內心深處最小女生的一麵,也是我最嗤之以鼻的一麵。那天我心血**穿了一條裙子來上課,沈寧毫不客氣地說道:“桑藍,看著你的背影我還以為你是男扮女裝!”

不帶這麽進行人身攻擊的!

後來這條裙子被埋在衣櫃的最底下,再也沒穿過。

男人婆就男人婆,沒男的喜歡又怎樣,還好還有女生喜歡我嘛。對,你們沒看錯,是女生。大約我長了一副雌雄莫辨的臉,所以總有女生紅著臉給我遞情書。

每當這個時候,沈寧總是幸災樂禍地說道:“桑藍,要不然你戴假發,穿裙子上課好了。不對不對,我怕你這樣打扮,別人會把你當成變態。”

“沈寧!”

從另外一個層麵來說,沈寧說得也對。這也是我在發覺喜歡蘇煦之後,什麽動作都沒有的原因之一。

沒想到第三次遇見,我就把這個“變態”的罪名給落實了。

潛意識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我的潛意識認知當中,自己是個男的,所以毫無意識地走了男廁所,而且正好遇見蘇煦。

其他男的沒有發現我是個女的,蘇煦微紅著臉提醒:“同學,你走錯廁所了……”廁所裏其他幾個人驚愕地看著蘇煦,再看看我,發出一聲尖叫。

我臉像男的,但是有胸啊。

當時我很想跟蘇煦說一句:“你就不能小聲點提醒我嗎!”

然而我並沒有,隻是假裝非常鎮定地走出了男廁所。

有了這三次很狗血烏龍的遇見,蘇煦在我心裏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記,仿佛我倆不對盤似的,每次遇見總要搞個點什麽出來。

有時候,喜歡是不自知的,所以非要其他的場景來刺激刺激。

那天我們仨劃拳,劃出了兩人的命運。後來我一直在想,若是當時輸的是我,那麽後來的結局是不是不一樣。

當蘇煦的食指直點沈寧的眉心,他身後的夕陽成了一幅瑰麗的背景。那畫麵美得讓人窒息,也美得讓人湧起一陣陣酸楚,恨不得站在蘇煦麵前的人是我。

原來這是嫉妒的感覺。

我明白了嫉妒,也醒悟了愛情,然而已經晚了。

沈寧比我脆弱太多,也比我更需要保護,蘇煦適合她,不適合我。自從沈寧和蘇煦在一起後,我每天都這樣自我安慰。

看著沈寧和蘇煦之間的互動,心裏那種嫉妒慢慢發酵。可是,又能如何?沈寧是好姐妹,難道我還能去橫刀奪愛不成?

我的性格向來比較懶散,得不到的就不要,也懶得去爭取,隻是把蘇煦放在心底,歡笑如常。為了緩解這種憂傷,我每天都聽著那首孫燕姿的《我還很想他》。愛情是小事情,並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所以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為了誰死去活來的。

關於喜歡蘇煦的秘密一直憋在心裏,我都快憋出病來了,就好像一個善良的小偷要去還偷了的錢包,然而卻踟躕不前。明明什麽都沒有,我卻像做賊似的偷偷翻沈寧那個磚頭手機,抄下了蘇煦的電話號碼。

大概這也算一種寄托吧。

可能在別人眼裏,我桑藍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麽叫悲傷,整天笑嘻嘻的,摔斷腿也不會哭的那種。

隻有我自己明白,心裏的傷隻有兩處,一個是蘇煦,還有一處是父母。每逢忌日那天,我都會去他們去世的建築高樓上,思念緬懷,看城市煙火。那棟建築大樓因為當年的垮塌事件,一直都荒廢著。四周要有多偏僻就有多偏僻,很少有人來。

我膽子一向比較肥,所以也不害怕。表麵上再堅強的人都有軟肋。每年的悲傷和眼淚仿佛都在這一天同時流盡,隻有風才看得到。

其實一開始也沒抱著多大的希望,沒想到他真的找了上來。聽見腳步聲的時候,我緩緩抬頭,便看見蘇煦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那一刻,我滿心歡喜。

蘇煦跟我一起站在一起,旁邊是懸空的,也沒有任何欄杆。在這裏,看城市煙火是最美的。他站在我旁邊,一起遙望整個城市,也不說話。涼涼的風在我們之間穿過,有種無聲的暗流。

我實在是憋了太久,忍不住說道:“蘇煦,我喜歡你。”

他轉過身,略帶抱歉地說道:“我有沈寧了,而且她還是你的好姐妹。”

我急忙解釋道:“不不不,我並沒有想要做什麽,隻是想表達一下心情,也沒奢望什麽。”

“那我就當你沒說過這句話。”

我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略帶祈求地問道:“我能不能……抱抱你……”

“抱歉。”

“能不能讓我抱一小會兒……”說話間,我忍不住去抱他。此時此刻,我脆弱得不堪一擊,太需要一個擁抱。而蘇煦不斷躲著,最後腳下踩了一塊石子兒,身體竟然一側,從懸空之處掉了下去。而我隻來得及抓住他衣角的一片風。

樓底下傳來一聲悶響,重重砸在我的胸口。我跪在邊上,顫顫巍巍地探出身子,根本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麽事情。

這是時候,蔣澤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跑過來,一把將我拉到裏麵。

我哆哆嗦嗦地顫聲問道:“你……怎麽……在這兒?”

“我想找蘇煦談沈寧的事情,跟著他過來的。”

我突然醒悟過來,發瘋似的用力推開他,跌跌撞撞朝樓下跑去。大樓灰暗,根本沒有燈,我都不知道究竟摔了多少次,才來到了蘇煦的身邊,小聲喚他的名字:“蘇煦……蘇煦……”

他仰麵躺著,渾身都是血,看不出本來的麵目,我崩潰地跪在地上,號啕大哭。若不是因為我,蘇煦根本就不會死。

蔣澤洋也從樓上跑了下來,拉扯著我的胳膊,催促道:“你還不走還要做什麽!難道等警察來調查你嗎!到時候這誰說得清楚!”

“是我害死了蘇煦!我是凶手!”

“你傻了嗎!明明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你何必要這樣!”

“不不!若不是我發短信叫他來,根本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蔣澤洋聽到“短信”,急忙丟開我的手,去翻蘇煦的身上東西。然後在衣服的內兜裏發現了隻碎掉屏幕的手機。

他用衣服包裹著手機,然後點了幾下,將我發的短訊刪除掉,又放了回去。他做完這一切不管我願不願意也要拉著我跑,慌不擇路。

我和他跑到沒人的地方,才氣喘籲籲地停下來。

最後一句,著實讓人猶豫。爸爸媽媽的死,讓爺爺奶奶深受打擊,如果我再出事情,兩個老人家一定會受不了的。

我哭泣著,不知所措。

蔣澤洋繼續說道:“如果你覺得愧疚,就對沈寧好一點。如果你想為了沈寧好,這件事一定要爛在心裏。”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蔣澤洋說什麽就是什麽。一想到蘇煦因我而死,想到沈寧會傷心難過,愧疚像是無盡的深水,將我溺斃。

誰知道,蘇煦死的消息並沒有傳過來,更沒有上報紙。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棟大樓正好是蘇煦的父親建設的項目。他為了重建這個大樓奔走了多年,也花了很多錢封鎖這個消息。

而沈寧以為蘇煦隻是離開了。

自從蘇煦死後,我每晚都在做噩夢,夢見他血淋淋地跟我說:“桑藍,你不要抱我。”

那種愧疚我將背負這一生。

蘇煦死了,我的愛情也去世了,麵對顧裕年的深情款款,隻能無情拒絕。因為隻要一沾染愛情,我就會想到蘇煦,想到他的死,最後滿身愧疚。

葉小蓁說,顧裕年會因為我而死,我不信。可最終,他真的死了,因為我說過不喜歡胖子。

我身上背負著兩條人命。

葉小蓁的恨我明白,她讓人折斷我的手腕,我也知道。爺爺氣得揚言要替我報仇。我搖頭說如果他要去報仇,我就死給他看。

這些,是我欠顧裕年,欠葉小蓁的。

我最虧欠的除了蘇煦,便是沈寧,是我親手扼殺了她的幸福。曾經明明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最後卻成為陌路。二十多年的感情,四分五裂,誰也回不去當初。

從此,再無蘇煦,再無沈寧,再無顧裕年,再無葉小蓁。

各位,再也不見。

(二)

“嗨,Evil,歡迎回來。”我張開雙臂,準備來個中國式擁抱的歡迎儀式,可是麵前拖著行李箱的人卻絲毫不領情地躲開了。

“姐,我說過不用你來接機。”

我撇著嘴,不滿地嘟囔道:“你回中國太久了嘛,我那麽想念你,所以忍不住想早點見到你。”說話間我忍不住要去捏捏他臭臭的俊臉。

“程雙雙,你別鬧行不行!”

“程睿舟,你讓我捏捏臉行不行!”我不甘心地吼了回去。

他一言不發,推開我,拉著行李箱一個勁兒地向前走。

“噯!你個臭小子!程睿舟!你等等我啊!程睿舟!Evil!”我穿著高跟鞋艱難地跟在後麵小跑,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中文名叫不動就叫英文名,然而都沒有什麽用,這個弟弟一點都不貼心。也對,我們兩個也不是親生的。

程睿舟就是個麵癱,很難見他笑一次。

他收到好朋友去世的消息,說要回國去。中間問他為什麽不回來,他說要報複一個女生,回來之後就成了這副德行,把人關在房間裏,不吃不喝。我和爸爸媽媽幹著急,生怕他的抑鬱症又發作了。

小時候,程睿舟住在國內,患上了很重的抑鬱症,也不愛說話。那個鬼宅子誰住裏麵誰都會發瘋的好嗎。

聽爸爸媽媽說,他有一個叫蘇煦的好朋友。在治療抑鬱症過程中,也沒少幫忙。後來程睿舟出了國,兩個人斷斷續續保持著聯係。

收到蘇煦的死訊,程睿舟也是這樣把人關在房間裏,十分可怕。

晚上的時候,我從窗戶翻到了他的臥室,看見他躺在**,睜著眼睛發呆。

他明明知道我進屋,卻什麽動作都沒有。

我從窗戶跳下來,蹦到**,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上次說要報複一個女生,是怎麽回事。”

“姐……”

“嗯?”

“我好像做錯了一件事情……”

見他這麽說,我抱著十二萬分的好奇心。

程睿舟向來就是“我一定是對的”“我一定不會錯”如此我行我素,也很少談及他的內心,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更加少見。

“你做錯什麽事情了?”

許久,他都沒有說話,閉著眼睛,麵無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轉著眼珠子,換個角度問道:“你回國之後做到想要做的嗎?”

他點頭。

“那你開心嗎?”

他搖頭。

“所以你覺得你錯了?”

他不點頭也不搖頭。

我和他有交流障礙。他不想說的事情,打死也不會說。但是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有什麽結果。所以,我特地飛中國去找到了那個女生。

雖然我有一般中國的血統,也學著中國的習俗,但一次都沒來過中國。來的時候,我騙程睿舟報了一個中國旅行團,想去看看北京的故宮,多多領略中國風光。

不管他信不信,反正我自己也沒信。

我找到那個女生的時候,她正坐在醫院的長椅上休息,滿麵都是倦容。

我幾步走過去,坐在她旁邊。她看都沒看我一眼。

說實話,這女生跟程睿舟那小子還挺配的。我友好地伸出手,來個中國式的打招呼,微笑道:“你好。”

她錯愕地轉過身。“你是……”

“我是程睿舟的姐姐,程雙雙。”

她愣了又愣,然後伸手過來握住我的手,道:“你好……”

接下來要問的話,全部被我忘到了火星。氣氛尷尬得要死,誰也沒開口。

坐了一會兒,她才低聲問道:“程睿舟他……好不好……”

我看著她,問道:“如果我說他不好,你會怎樣?”

我踟躕了半天,才開口問道:“我想知道你和他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

“沒有,我和他之間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女生說得很堅決,“一切都過去了。我也不想和程家的人有任何的瓜葛。你們以後都別來找我”。說話間,她匆忙站起來,想離開。

我抬頭問了她最後一個問題:“你喜歡過程睿舟嗎?”

她背對著我,低聲回答:“沒有。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我分明看到了她顫抖的肩膀,也聽見她話中的哽咽。

後來我回去後,無數次問過程睿舟,有沒有和這個女生發生過什麽。他低啞著聲音,堅定地回答:“沒有。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麽。”

可我分明看見他顫抖的指尖。

至於他究竟有沒有愛過那個女生,誰又能說得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