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薰衣草·等待

我一直在做夢。夢裏有大片的光,斑斕的色彩,以及……蘇煦。他眉目平和,淡然地笑著站在一棵桂花樹下,月白的桂花落滿他的肩頭。他笑著緩緩伸出手指,直指我的眉心,帶著暖人的溫度。他的口中喚著我的名字:“沈寧……”

我急急地抓著他的手,開口想問他在哪兒,為什麽離開,什麽時候回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那些話在喉嚨裏變成了咿咿呀呀的單音節,表達不出來任何的話。

我知道這些都隻不過是夢,可夢裏我還能抓著他溫熱的手。他的身影就在眼前,伸手就能觸到。可醒來之後,這一切都會消失不見。

我多麽希望這樣的夢,再長久一點。

這是我在蘇煦離開的一年裏,第三次夢見他。

夢醒了。

驚醒之後,我坐在**,呆呆地看著剛才夢裏抓蘇煦的手,一遍一遍地回憶夢裏的溫暖,最後隻剩下一聲深深的歎息。

我拿筆在貼紙上寫下458,然後將牆上的貼紙撕下來,將新的貼上去。

這是蘇煦離開的第458天。

想念一個人,等待一個人,會讓時間變得很慢很慢。

窗外陽光正盛,是個好天氣。

蘇煦,可惜你不在。

我慢吞吞地從**爬起來,穿好校服,打開臥室的門去洗漱。太皇太後已經穿好製服,在門口換鞋。她看見我出來,拿著鑰匙,另一隻手已經開了門。“我去上班了,早飯你自己做。還有三個月高考,你要努力,爭取考上重點大學。”

說完她已經像陣風一樣,將門卷起關上,發出巨響。

我在臥室門口站了良久,屋裏空****的,就像我空****的心。蘇煦走後,我的心永遠空缺了一塊,永遠填不滿。

太皇太後是我媽,畢生的精力都花費到抓小偷抓搶劫犯上去了。至於我爸,我從來沒有見過,連照片都沒有。小時候我問她我的爸爸是誰,她總是沉著臉,情緒激動地說“他早就死了”。

以至於現在,我也不再去過問。

太皇太後嚴肅古板,對我要求非常嚴格。對我說話總是以“你不準”“你隻能”“你必須”怎樣怎樣。我的人生她已經規劃好了。按照她的路,我一定走得很順,人生一定很幸福。至於我的喜好,全是擺設。

頭發不能過背心,不能留長指甲,不能穿超短褲小背心,不能打扮太妖豔等等。晚上十點之前必須睡覺,不準看小說,不準晚上跟同學瘋,更禁止跟男同學走得很近。

如果是十六歲的我,我一定毫不猶豫地頂撞她,叫囂著“我的人生我做主,你憑什麽幹涉”類似的話。

可是在蘇煦走後,那個囂張跋扈,我行我素的沈寧不見了。剩下的隻有沉默寡言,性格安靜的沈寧。

以前的沈寧真真實實地活著,現在的沈寧活著就好像死了一般。蘇煦走後,我整個人都被掏空了,隻剩下一具軀殼。

生命唯一的意義就是等著他回來。

而陪著我度過這漫長難熬歲月的是做不完的題,背不完的英語單詞以及詩詞。若是以前,我寧願吃書也不會提筆算一道題。凡是太皇太後不喜的事我都要做。她如同慈禧般的專治獨裁我也不想去細細贅述。我寧願花大量的時間去跟你們描述那個叫蘇煦的少年。

記憶裏的蘇煦總是笑著。他總能把古板的校服穿出特別的味道。蘇煦喜歡在落滿陽光的走廊上像隻貓一樣打盹兒,也喜歡喝超市的藍莓味酸奶,喜歡每個清晨都在樹下站一會兒。他說晨風裏有樹的溫柔呢喃。

蘇煦是天上的皎皎白月,不落俗套,不蒙塵土,永遠都散發著淡然的光。我以為有他生命就有永恒。可是他終究離開了。

我站了一會兒,從回憶裏清醒過來,收拾去上學。

剛剛走出門,桑藍已經站在馬路邊笑著朝我拚命揮手,一邊的葉小蓁也衝我微笑。看見這兩個人,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揚起一縷笑。

桑藍拉著葉小蓁蹦蹦跳跳跑過來,將另一隻手裏的早餐遞到我麵前,道:“你肯定又沒吃早飯。”

我毫不客氣將早餐接過來,說聲謝謝。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溫暖,那一定是桑藍和葉小蓁。青春歲月缺少不了這樣的女孩兒。她們的陪伴不亞於任何愛情裏的一切。在我最囂張的歲月,離不開桑藍和葉小蓁。

桑藍身材高挑健碩,留著短淺的頭發,五官精致。作為女生的她,氣度不輸於任何男生。她打扮偏中性,看上去有一種致命的帥氣。她是體育特長生,而且練過跆拳道,打架的時候,她絕對是主力。葉小蓁長得乖巧討喜,臉上永遠帶著一種粉嫩的羞澀。她的膽子很小,一陣風吹草動都能讓她心驚膽戰。不過葉小蓁屬於學霸類型。我和桑藍次次考試及格,都離不開她在教室外麵比劃ABC,那傻傻而羞澀的模樣我會永遠都記得。

在我和桑藍打架的時候,葉小蓁緊緊抱著我和桑藍的財物在一旁瑟瑟發抖。她無辜地睜著眼睛,又是擔心又是害怕。葉小蓁的書包裏,放的都是紅藥水、紗布、消炎藥、雲南白藥膏等等。要是嘴角淤青,她還能從包包裏掏兩個雞蛋,去哀求食堂的阿姨將蛋煮熟,然後捂在懷裏,一路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將蛋遞到我和桑藍麵前。

她經常說:“沈寧,你教我當個壞女生吧。”

我揉著她的頭發,無奈搖頭。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況在我和桑藍心裏,葉小蓁永遠都是需要保護的小妹妹,我們寧願把她緊緊護在身後。這樣貼心的人不適合去打架,她會有更好的人生。

我的叛逆來源於古板的太皇太後,桑藍的叛逆來源於隨性妄為。她總是迎著風大笑著叫我的名字,道:“沈寧,人生太短了,要及時行樂!”

然而,沒有蘇煦的人生太長太長,長到我沒勇氣走完。

我一邊啃著包子,一邊胡思亂想著。桑藍吊兒郎當的一把摟著我的脖子,另一邊摟著葉小蓁,笑嘻嘻地問道:“小妞兒們,馬上高考了,你們準備考哪個學校啊?”

葉小蓁立馬很狗腿地扭頭看著我,道:“阿寧考哪裏,我就考哪裏。”

我看著葉小蓁,嚴肅認真地說道:“小蓁,你傻啊!你不考清華北大還能考哪裏?我的成績普通,也隻能考個普通大學。你不能拿自己的未來開玩笑。”

葉小蓁怯懦地看著我,眼神裏想說著什麽,卻也沒開口說。

“阿寧妞,你呢?你想考什麽學校?”桑藍問道。

想都不用想,我嘴裏已經蹦出“蘇煦想考哪裏我就想考哪裏,蘇煦喜歡哪個專業我就讀哪個專業”。

原本笑著的桑藍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她小聲囁儒道:“你為什麽還沒忘記他?畢竟你們隻在一起三個月。”

我看著馬路上穿梭的車輛,低聲回答:“有些人跟他認識了一輩子,還不如不認識。有的人才跟他認識一秒鍾,就忍不住想要跟他一輩子。”

不知道為什麽,在姐妹麵前提起蘇煦,我們之間的氣氛就變得格外的凝重。桑藍和葉小蓁應該知道我太過執拗,所以選擇沉默。

雖然隻和蘇煦在一起三個月,我卻覺得整個世界都是溫暖的。哪怕我們僅僅愛了三個月,就好像愛了一輩子。剩下的事情都是一種形式而已。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遇到過那樣一個人。你隻看了他一眼,腦海裏卻和他過了一輩子。

而蘇煦,便是那樣一個人。

高一,我還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壞女生。和那些把頭發染得亂七八糟,衣服穿得破爛卻稱時尚的人相比,我卻是不同的。我更喜歡穿著校服,留著清湯掛麵的頭發,用拳頭去叛逆青春,揮霍青春。

那個時候,桑藍和葉小蓁就在我身側陪伴。我們三個無聊的時候最喜歡蹲在離學校不遠處的小巷子裏不顧旁人訝異的眼光看帥哥。遇到帥的那種,我們三個就劃拳,誰輸了誰就上。

我們約定好,第一句台詞是“劫色”。通常桑藍站到帥哥麵前吼一聲劫色,麵前的人便哆哆嗦嗦地拿出錢。葉小蓁若是輸了,她站在中間,紅著臉,哆哆嗦嗦地連第一句對白也說不出口。

如果是我大吼一聲劫色,帥哥的反應通常隻有兩種。一種翻著白眼罵我神經病;另外一種選擇直接忽略,然後從我身側走掉,留個高冷的背影。

可是蘇煦的反應卻出乎意料。

遇到蘇煦的時候,正是日落西沉。我背靠著牆低著頭,一隻腳不斷劃拉著。突然桑藍捅捅我,擠眉弄眼地示意我抬頭。

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蘇煦。夕陽就在他的身後,橘色的暖光穿過他細碎的頭發,越過他清瘦的肩膀,層層落在我的眼瞼中。一隻書包掛在蘇煦的肩膀上,他的一隻手掌著書包,另一隻手插進褲兜,露出玉雕般的手腕。在那暖光中,蘇煦閑庭散步般緩緩走來,整個人都帶著淡淡的暖意。

我的心跳得飛快,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慢慢升騰起。或是開心,或是驚喜,情緒太多,已經讓人的分辨不明。

老規矩,三人偷偷劃拳。她們兩個人出布,我出石頭,那一刻,我的內心歡呼雀躍著。

桑藍挑著眉毛,示意我出動。

我深呼吸一口氣,看著蘇煦的眼睛,一步一步緩慢走向他。蘇煦也看見了我,他臉上的表情未變,嘴角浸著一絲笑意。

我們兩個人再離對方半米的距離停下。

我揚起嘴角,有些不複往常般吊兒郎當,而是有些氣弱地喊到:“劫……色……”其實僅僅是這幾步,我腦海裏思緒萬千。比如,要是我喊出台詞,他會不會覺得我是神經病,又或者是漠然走掉。

一千種一萬種的可能卻怎麽也想不到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蘇煦微笑著忽然伸手過來,食指輕點我的眉心,帶著絲絲的溫暖,像水滴一般,由眉心注入,遊走遍全身。整個人都是暖烘烘的。

他啟唇道:“既然你喜歡,那就拿去好了。”

那語氣似乎帶著認真,我心中翻湧起驚濤駭浪,最終也隻能狼狽得落荒而逃。遠遠的,還聽到桑藍爽朗的笑聲。

我跑到僻靜的某處,身體靠著牆,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飛快,滿腦子都是蘇煦的手指輕點眉心的觸感。他似乎帶著繁花而來,燦爛了整個夏天。

寂靜的地方,心髒如鼓槌。

咚咚咚……

那是愛情敲門的聲音。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動作,我無可救藥地愛上蘇煦。蘇煦身上帶著某種魔法,像是會修壞掉的布娃娃。不管在什麽時候,他總能夠輕而易舉地治愈我。

又或許,青春裏的愛情總是來得莫名其妙。

大概蘇煦也隻是跟我開了一個玩笑罷了。

桑藍和葉小蓁找到我的時候,桑藍打趣道:“阿寧,原來你這麽經不起一句玩笑。”

我翻著白眼,反駁道:“要是換作你上,結局並不會比我好多少。”

桑藍笑而不語。

令人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放學前夕,我正在神遊的時候,教室裏麵一陣**。我轉身望去,便看見蘇煦斜靠在走廊上的扶欄,溫和的目光散落在我的周圍。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假裝沒看見的樣子。

想看,卻又不敢看。

老師宣布放學,我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心裏琢磨著為什麽蘇煦會在這兒。

“沈寧,我們一起去吃飯吧。”蘇煦忽然在外麵叫著我的名字,別致的微笑快要融化在陽光裏。

我背著書包,幾步跑到他麵前,有些詫異地問道:“為什麽我和你要一起去吃飯?”

蘇煦笑著回答:“人都是你的了。作為你的人,叫你一起去吃飯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嗎?”

這句話讓整個走廊都炸開了。

我臉上飛速燒了起來,連心也跟著在燒。

蘇煦一向不按套路出牌,所以,我根本就猜不到他想說什麽,想做什麽。就這樣,他稀裏糊塗地成了我的人,我也稀裏糊塗地任由他握著我的手,整個人處於一種虛幻的狀態。

有時候,天雷勾地火的開頭未必會等到長相廝守的結局。

此事情如此轟動,第二天就傳遍了學校。班主任叫我去辦公室,當著我的麵打電話給太皇太後,讓她來學校一趟。

太皇太後太忙,終究沒有來。

我已經猜得到她不會來,所以臉上帶著一種很漠然的表情。

班主任大概四十多歲,在辦公室苦口婆心地勸了“不要早戀”等等一大堆。最後,她歎氣說道:“蘇煦是個好孩子,你別耽誤人家的前程。”

對於前麵的話,我可以無動於衷。隻是最後一句,卻是在我心中投下了淡淡的漣漪。沈寧可以不好,但是蘇煦不能不好。

蘇煦也聽到了些風言風語,他輕柔地揉著我的頭發,笑著安慰道:“我們是有未來的人。”

誰沒有未來呢?誰又知道會有怎麽樣的未來呢?

蘇煦說什麽,我都信什麽。他說有未來,我們就一定會有未來。

晚上回家的時候,太皇太後一把扯著我的胳膊,讓我跪下。她鐵青著臉,手裏拽著雞毛撣子,厲聲道:“沈寧!你是覺得你翅膀長硬了嗎?你是覺得你不用我養了嗎?小小年紀就知道早戀,你怎麽可以這麽不要臉!你怎麽就不學點好呢!我養你有什麽!還不如當初打掉!”

她這是在褻瀆我神聖的愛情!

我心裏堵著氣,滿臉倔強地反駁她:“你知道什麽叫愛情嗎?”

她立即反問回來:“你知道什麽叫現實嗎?”她接著說道:“你們都還太小,都不懂什麽叫愛情!將來的事情誰都說不準!”

麵前的人說的沒錯,將來的事情是說不準,但是我明白自己的心。那顆心滿滿裝著一個叫蘇煦的人。哪怕我和他認識不超過72個小時,但是已經想和他到天荒地老。

或許,蘇煦是那個能治療我一生的人。

我眼裏泛著淚,努力壓抑著快要爆發的情緒,執意道:“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就是要跟蘇煦在一起!”

太皇天後氣得用雞毛撣子抽我。她一邊打一邊吼道:“打死你個不孝女!打死你個不孝女!我這麽辛苦賺錢養你,你卻去早戀!你對得起我花的這麽多錢嗎!”

我扭頭瞪著她,反駁道:“你可以拋棄我!反正你從來不愛我!你還養我幹什麽!有本事你把我丟出去啊!”

我的心已經揪成了一團。

那時候我固執地認為,四十多歲的人隻懂得柴米油鹽,根本不能理解世界上還有愛情這一說。

我固執地以為,太皇太後對我沒有半點愛,有的隻是撫養責任。

所以,我才那麽肆無忌憚地頂撞她,去努力追逐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像小醜一樣,百般忤逆,企圖衝出那樣惱人的囹圄之囫。

自從和蘇煦在一起後,我和太皇太後吵架的頻率急速上升,吵架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最終都會落在我和蘇煦在一起的事情上。

每次吵完架,我心裏總是抑鬱,可是想著第二天上學能夠遇見蘇煦,頓時好了許多。放學之後,都是蘇煦送我回家。

我和太皇太後的爭端也愈演愈烈,甚至周末的時候,她出去還把門反鎖上。

那個時候,我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麽她要這麽做,一度懷疑她的更年期提前到來,而且沒有停止的趨勢。

盡管,那個周末我沒有和蘇煦事先約定什麽。可是,我卻無比渴望去見他。剛剛牽手的人,誰不想每一秒都牽著,直到一生。

我站在窗台,焦灼地看著外麵自由跑來跑去的孩子。他們的歡呼聲傳遍了整個小區。一旦你想做什麽事情,整個想法都會一直圍繞在你腦海裏,驅使你做點什麽。然後我滿腦袋都想著要如何去見蘇煦。

想了許久,我決定翻窗台。

我家在二樓,站在窗台掂量著似乎此舉可行,我立馬收拾好,從窗台翻出來。我從窗台慢慢挪著步子,小心翼翼爬到自己空調的外置風扇上,然後再從外置風扇躍到另一窗台外沿。爬到一半,我手心裏都是汗水。

最後,實在沒有能夠下爬的地方,我看著下麵的草坪,閉著眼睛心一橫,雙手放開,從上麵跳了下來。

雙腳觸地的一瞬間,腳踝以上層層蔓延著痛。我疼得齜牙咧嘴地在地上坐了好一會兒。人的潛能和勇氣是無限的。我抬著頭,看著自家的窗台,高傲地昂著下巴,一瘸一拐地去找蘇煦。

他的家和我家處於城市的兩邊。

我去找他的時候,他正站在陽台,打理著陽台上的花花草草。那些花花草草我說不出名字,但是長得格外茂盛好看。或許在蘇煦眼中,那些花草跟孩子一般需要小心翼翼地去嗬護。對待花草如此,對待人又能差到哪裏。

一想到蘇煦歸屬權,我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傻樣。

蘇煦站在窗台上,看見我,有些詫異。“你怎麽來了?”

我傻笑著朝他揮手,毫不避諱地高聲喊道:“我隻是想你而已。”

太年輕的我不懂得掩飾感情,更加不懂得隱藏那顆真心,巴不得把整顆心都奉上,讓蘇煦看看,上麵是不是刻滿了他的名字。

後來,20歲的我嫉妒著16歲的我,30歲的我,同樣嫉妒著16歲的我。往後漫長歲月,我再也沒辦法用這麽直白的表達方式去表達感情,再也沒辦法,將自己心中埋藏的喜歡表達得淋漓盡致。

或許是見著蘇煦太激動,腿痛得一抽,頓時我坐在地上。再抬頭,窗台上已經沒有蘇煦的身影。他急速的腳步聲訴說著下樓的速度。

我啼笑皆非地看著蘇煦穿著拖鞋跑過來,輕柔地將我扶起來,皺著俊眉問我,有沒有摔疼哪兒。

那溫柔的表情,關心的語氣是一劑甜蜜的良藥,讓我瞬間忘了疼。

我笑著朝他搖頭。

蘇煦離我那麽近那麽近,近得我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抱他。實際上,我也這麽做了。

當我擁抱過去的時候,蘇煦的身體,有些微僵,隨即將我輕柔地摟進懷裏,一遍一遍地揉著我的頭發。

那一刻,我的心是滿的,整個世界也是滿的。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那是怎樣一種滿足感。或許,我抱著的不僅僅是蘇煦,而是一生的幸福。我抱得那麽緊那麽緊,生怕一撒手後,什麽都沒有了。

其實許多事情一開始已經預感到了結局。往後所有的折騰,都不過是為了拖延散場時間。我隻是想要這場相遇久一點,再久一點。

太皇太後覺得我走火入魔,連桑藍也覺得我瘋了。她捏著我的肩膀,一遍又一遍地問我是不是真的和蘇煦在一起了。

我笑著點頭,還打趣道:“如果那天換作是你,說不定蘇煦也跟你在一起了。”

如果那天,是桑藍或者葉小蓁上前,是不是往後的命運也不同。哪怕,和蘇煦相遇之後,往後繁長的歲月都是傷痛,我從來沒後悔那天踏出了那一步。

和蘇煦在一起的三個月,我知道了什麽叫愛,也知道了什麽叫被愛。

愛是飛蛾撲火,被愛是如魚得水。

蘇煦為我開啟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在遇見蘇煦以前,我隻會打架鬧事,頂撞太皇太後,每天想著要怎麽生出點事兒就算過好了一天。

聽得最多便是其他家長拉著孩子,對著我指指點點,讓孩子離我遠點,免得學壞。又或者不知哪兒冒出來的七大姑八大姨指著我搖頭歎氣,篤定我將來成不來什麽氣候。再或者班主任三番五次叫我去辦公室訓話,讓我不要影響其他同學雲雲。

似乎每個人都覺得我生出來就是浪費國家糧食的。尤其是那個數學老師,逮著我逃課,氣得劈頭蓋臉地批評我。連我都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將來沒有出路,隻能在大街上乞討。

我深深地厭惡著自己,也深深地讓別人厭惡著。

蘇煦的出現告訴我,一無是處的人也可以被人喜歡,被人放在手心裏嗬護。

蘇煦每天早上都會買好早飯,在校門口等我出現,然後兩個人一起走進學校。中午去食堂吃飯的時候,他會擠著去打兩份飯菜。下午放學的時候,吃過晚飯,喜歡帶我在學校裏慢慢散步,講著課堂上發生的故事雲雲。晚自習下課,他總喜歡買零食放我桌上,眼裏的寵溺著著實實讓旁人羨慕嫉妒。

若是輪到我值日,按照以往,我鐵定是跑路。而有了蘇煦之後,他會默默地幫我做好一切。他也會記下我所有的課程表,提醒我第二天該帶什麽書。蘇煦並沒有做過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情,更沒有擺桃心蠟燭或者在廣播裏大喊“沈寧,我愛你”。

他就像一棵樹,站在我身後。隻要我退一步,在他的枝葉下,便有無限清涼。蘇煦對我簡直寵到骨子裏,豔羨旁人。

連桑藍有時候都忍不住說:“阿寧,我快嫉妒死你了。”

我笑著說此生把好運氣都花光了。

蘇煦對我好,對桑藍和葉小蓁也好,對其他女生除了有禮貌,我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詞匯形容。其他女生送的情書或者禮物,通常都會落在我的手裏。

我總是抱著他的胳膊開玩笑地說道:“蘇煦,若是我能將你藏起來那該多好。這樣,你隻是我一個人的了。”

他揉著我的劉海,笑道:“我永遠不會離開我的阿寧。”

那些情話熨燙著耳朵,也灼燒著心。那些誓言在風裏聽起來那麽篤定,卻又是那麽虛幻。

蘇煦說,他永遠不會離開。

蘇煦說,沈寧是他的。

那一刻,整個城市煙火璀璨。

我和蘇煦的故事,有轟轟烈烈的開頭,卻沒有一個善尾。

在三個月的時間裏,我一邊和蘇煦幸福著,一邊和一幫中年婦女鬥智鬥勇。太皇太後是知道蘇煦的。蘇煦送我回家,她都會站在窗台冷眼相望。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蘇煦突然不見了。

前一晚我還和蘇煦通了電話,第二天早上,校門口不見他的人,去班上也不在,打電話也打不通,去他們家才發現已經搬家了。

事情的發生沒有任何預兆性。

我發瘋了一般去問老師,究竟蘇煦去了什麽地方。老師隻是說蘇煦轉學了,其他便再也不知道。問了街坊四鄰,誰也不知道蘇家搬去哪裏。問同學,也都紛紛搖頭表示不知道。

那天我沒有去上課,而是去每個我和他到過的地方去找人,一無所獲。

我一直沒弄明白,為什麽明明好好的,蘇煦卻轉學,還不辭而別。那最後一通電話,我們彼此還聊著第二天要吃什麽樣的早餐,要去什麽地方玩兒。蘇煦沒有絲毫離別的愁緒。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的異樣。

蘇煦走後,我一蹶不振。

我經常站在走廊上,企圖蘇煦能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阿寧,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可是我等到的人隻有桑藍和葉小蓁。

我趴在扶欄上,有些迷茫,甚至還有無助。

桑藍走過來拍著我的肩膀,我還以為是蘇煦回來了,所以驚喜地轉過頭,失望不期而至。

或許是表情轉變太過明顯,桑藍低垂著眼簾,安慰道:“阿寧,你別傷心了。”

葉小蓁也上前來,抱著我的胳膊,勸慰道:“對啊,阿寧,你別太傷心。也許過段時間,你就會忘記他。”

我噙著眼淚哽咽搖頭。

桑藍和葉小蓁都不明白,蘇煦對我而言,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佛能洗滌靈魂,救贖惡靈,對於我而言,蘇煦便是我的佛。

蘇煦走後,我成了學校的遊魂,經常不上課,到處遊**,企圖能夠找到蘇煦。從一開始的期待,到木然,再到絕望,再到最後的習慣等待。

我走遍了整個城市,也尋不到他的人,隻有乖乖畫地為牢,等著他來找我。

等了一天又一天,等了許久許久,還是未相見。

桑藍說我變了,不愛笑,不愛惹事,不愛打架。她努力想拉我一把,讓我不要深陷於此,可是我已經被蘇煦的不辭而別弄得失去了靈魂,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的軀殼。一開始我還抱著希望等待,到後來隻能守著回憶度日。

沒有經曆過的人不會明白,為什麽我會有那樣的執念?

我也不明白,為什麽非要等到一個答案不可。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他才能離開得那麽決絕,甚至未留下隻言片語。

我不再打架,不再去惹是生非,每天不逃課,重新拾起書本,專心上課聽講。

希望蘇煦有一天回來,能看到一個改變了的沈寧。

我會還他一個很好的沈寧。

桑藍曾經小心翼翼地問我,要是這一輩子蘇煦都不回來要怎麽辦?

我淡然回答:“沒關係,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用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