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好心的神秘人

“尋找白雪公主”初賽的日期一天天臨近,所有關注這場比賽的人都開始議論紛紛。每天下午放學經過社團樓時,我都可以看到黎芸馨在一樓的玻璃舞蹈廳中練習走台步。

音樂聲很大,順著敞開的窗戶傳到樓前的花壇中,所有經過的人都會看幾眼。

莫名其妙飛來的報名表讓我一直無法釋懷,到現在我依然沒有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去參加這個比賽。究竟是誰幫我交了報名表,又是誰知道我想參加這個比賽呢?

而且,依我現在的狀況,有資格去參賽嗎?

最近一段時間,每天早上洗臉前,我都會對著鏡子認真地看著自己的臉。紅色的痘痘已經全然消退,皮膚真的開始變好了。暗沉正在消失,毛孔也在逐漸收縮,嘴角和下巴四周黑黑的部分也開始變白、變嫩。

每次一照鏡子,心中的喜悅就多增加一分。長久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開始鬆動,碎裂,一塊塊離開。

皮膚是在漸漸恢複,但那個盤踞在心頭的噩夢,卻依然沒有離開的跡象。

那條黑色的長長走廊,依然會出現在夢中。而小小的牧奈,總是會在那條走廊深處出現,不說話,也不動彈,隻是靜靜地看著我。好幾次我從夢中驚醒,是在清晨,而且總是烏雲密布的清晨,就像今天。

我睜開眼睛,才知道自己又做了噩夢。喉嚨幹燥,咽口水都會感覺一陣澀澀的,似乎在睡夢中我不停叫喊過。

我坐起來,拿起床頭櫃旁的水杯,將昨夜剩下的半杯綠茶一飲而盡。清涼的綠茶經過喉嚨,滑進胃中,感覺好多了。

窗外一片霧氣蒙蒙,鉛灰色的雲層一望無際。今天是個陰天,馬上要下雨的樣子。

我下床,仔細地洗過臉,拿出“水之國”擰開瓶蓋,朝手心倒了幾下。可手心空無一物,使勁捶捶瓶底,手心才出現了幾點淺白色。

我拿起瓶身朝裏看去,瓶裏空空的,從瓶口能夠一眼望穿瓶底。我的心中一陣沮喪,最近幾天已經很省著用了,因為知道它已經所剩無多。沒想到,護膚霜在今天是徹底用光了。

我歎了一口氣,將瓶子放回玻璃台上,把手中的一點潤膚霜小心地塗抹到眼睛四周。潤膚霜帶著好聞的淡淡的玫瑰香味,滋潤著眼睛四周。

走出洗手間,看著窗外陰霾的天空,心裏更加沮喪了。

一直以來,皮膚的恢複都靠自己堅持不懈地敷臉和擦“水之國”,現在停止擦拭“水之國”,皮膚狀況還會不會繼續變好呢?或者說,又會變回以前糟糕的樣子?

“水之國”,這個牌子我早就查過,是一個國際大牌。我使用的這款潤膚霜是它的最新產品,每瓶一百二十美元。別說是一百二十美元,就是十二美元,我也拿不出來。我現在每周的零用錢,都不夠我吃一頓街邊的烤丸子呢。

樓下空氣很清涼,有一些細微的風。街道上人很少,隻有環衛工人在用大掃把清掃著街道。我沿著路邊的人行道走著,走到某處,仿佛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拉住了。

街道右側不遠處,一團淺淺的紫色霧氣正在聚攏,下沉。紫霧的下方,是薔薇花園。因為花期還沒有過,所以大團的薔薇如潮水般從花架上傾瀉而下。

紫色大霧,又是紫色大霧。每次到了陰天,薔薇花園總是會彌漫起這片霧氣。霧中什麽都看不清,猶如傳說中女巫製造的虛假幻境。

九歲前,我常常來這裏玩,對這層大霧視若無睹,甚至覺得它非常有趣。但現在,這片大霧對我來講,變成了一片陰雲,彌漫在我心上。

紫霧越來越濃,漸漸遮蔽了那繁盛的薔薇花叢,甚至有一些正在越過花園,朝路邊蔓延過來。我頭皮發麻,像被怪物追趕,匆匆跑了起來。

但我沒跑幾步就定在了原地,大口喘著氣,瞪著薔薇花園的方向,像被下了詛咒。

冷汗從脊背刷地冒起,血液在這一刻凝固。

薔薇花園的紫色大霧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開始的時候有些模糊,最後變得清晰。

是諾亞!

深色的校服外套上纏繞著絲絲薄霧,頭發上落了幾片花瓣,手中拈著一朵白色的薔薇,臉色蒼白,雙眸漆黑。

他從大霧中出現,仿佛一個鬼魅,會隨時將我拉進那可怕的霧中。天啊,這是真的還是我的幻覺?

我一步步朝後倒退,此時諾亞發現了我,他站定了。

“諾,諾亞……”我結結巴巴地開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發出聲音。話卡在喉嚨裏,沒有說出來。

諾亞掃了我一眼,漆黑的眼眸如落入深海的寒星,發出銳利的光芒,表情無比冷漠,這讓我心裏又泛起一陣刺痛。

他將薔薇花別在書包上,雙手插兜,沿著花園前的人行道朝前走去。此時,我才注意到薔薇花園前麵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諾亞消失在黑色轎車後,轎車發動,沿著大路離開了。

過了好久,我才重新邁開腳步,朝車站走去。

諾亞為什麽出現在薔薇花園中?經過多年,他重新回到這裏,是為了溫習那場噩夢嗎?或者是在繼續回憶對我的仇恨?

坐上公交車時,我依然在不停地胡思亂想,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後來我才知道自己當時神經過敏,想太多——諾亞隻是受雜誌委托,為一個外景拍攝來事先看場地而已,因為平時要上課沒有時間,所以就大早上趕過來看看。

可是當時對我來說,這普通的舉動也有了意味深長的意義,我緊張得甚至不敢跟他打個招呼。

我心事重重地走進校園,整整一天,腦海中都在盤旋著諾亞從大霧中走出來的情景。

他像變身為複仇王子,隨時都可能舉起複仇之劍,將我毀滅。

午餐時間,大家陸續擁入餐廳,整個校園顯得無比熱鬧。我沒有什麽心思吃飯,也許是潛意識中不希望再碰到諾亞,所以打算去學校超市買點麵包和飲料。

超市人也不算少,很多學生來這裏買瓶裝飲品和其他零食。整個超市隻有一層,五個巨大的貨架有三個擺滿了食物。我往最裏麵走進去,找到麵包區。

今天麵包區的種類非常少,還都是我不感興趣的豆沙麵包。我不會這麽背,連麵包都沒得吃吧?我撓撓頭,發現在貨架的最頂端,整整齊齊碼著多種麵包,有的還沒來得及拆封,看來置貨員還沒顧得上拿下來。

最左邊放著的就是我最常吃的土司切片,透過藍色的透明塑料包裝紙,可以看到麵包切片那誘人的色彩。我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拿。

可是,手指遺憾地與麵包差了一隻手的距離。我踮起腳,胳膊拚命朝上伸出,可還是差一點,就差一點點!早知道該拿幾本書過來,墊在腳下一定可以夠到的,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啊!

我再使勁,咬著嘴唇,感覺胸口一陣憋悶,全部的氧氣都從大腦逃逸出去了,眼前有點發暈。紮緊封口的包裝紙形成眾多褶皺,那些褶皺仿佛是一張張嘴,咧開嘲笑我。

一隻手探過我的頭頂,拿起那袋麵包。

“給。”那袋麵包被遞到了我手中,紫閔熙看著我微笑道,“怎麽中午吃麵包啊?”

“太謝謝你了,閔熙學長。”我高興地說,隨即眼神不由得一僵,紫閔熙的背後,還站著諾亞。他雙手插兜,麵無表情,目光朝四周的貨架上掃視著。

這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啊!我就是為了躲開諾亞才來超市的,沒想到偏偏碰上了,難道真是冤家路窄嗎?

“吃這個不會營養不良嗎?為什麽不去餐廳吃?”紫閔熙問。

“呃,沒事啦。反正也沒什麽胃口,吃什麽都一樣。”我連聲說。

“胃口不好?是在為比賽的事情做準備,太緊張了嗎?”紫閔熙關切地問道。

“呃?比賽?啊……那個啊,那個比賽……”我本不想讓諾亞知道這件事,首先,我不想讓他覺得我自不量力,他很可能會在心裏嘲諷我異想天開。第二,對那來路不明的邀請函,我至今沒找到源頭。

“我,我還沒決定要不要參加。”我實話實說。

諾亞隨意地拿起一包果凍,抖了抖,發出沙沙的聲響。

“為什麽?你一定要參加的啊,艾米莉,你不比任何人差的啊。”紫閔熙有些驚訝,接著仔細端詳了一下我的臉,“艾米莉,我發現你最近的變化很大。我是說……嗯,你的臉,可能是皮膚……狀況很不錯,你打探到什麽護膚秘方了嗎?”

“啊,這個啊。沒有啦,隻是一個姐姐給了我一點建議。還有,你送我的‘水之國’護膚霜,真的超級有用,我一直在塗臉,發現的確改善了皮膚狀況。”

諾亞放下果凍,又拿起一隻便捷奶茶紙杯,認真地看起了奶茶杯上的說明文字。他仿佛是一個人在逛超市,而我們倆都是透明人。

“哦,‘水之國’有用嗎?太好了。你也用了有一段時間了,快用光了吧?我再送你一瓶。”紫閔熙開心地說。

啪嗒!一聲噪音,諾亞將奶茶杯重重地塞進了貨架。

“啊!不用不用!真的不用。還有一些,還有很多,真的不用再送我了。太貴了,你送我也不會收下的。”我急忙擺手婉拒。

諾亞走了過來,站在我們倆不遠處。

“閔熙,再晚的話,我們就隻能吃到剩菜了哦。”諾亞看著紫閔熙說,完全將我忽視了。

我抓緊麵包,心裏又掠過一絲難過。諾亞這樣對我視而不見,還不如當初對我發號施令,至少我知道自己還能影響他的一部分情緒,而現在……

我想看他,卻隻能低著頭,盯著地板上他的帆布鞋。一上午接連遇到兩次,卻連半句話都說不上,這感覺太痛苦了。

“艾米莉,你要一起來嗎?”紫閔熙似乎沒注意到諾亞對我的刻意冷淡。

“啊不不,不了,不了。我,我還有點其他事情要處理,我先走了哦。”我慌張地說,拎起麵包像逃難般離開了。

唉,誰能體會到我現在複雜的心情呢?

遊泳館裏燈火通明,頂棚所有的吊燈都開啟了,投下明亮的光芒,暫時將窗外的陰暗一掃而空。

空氣中不時地回**著“撲通撲通”的落水聲和教練吹口哨的聲音,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在整個遊泳館中彌漫開。此刻,遊泳池的水道中,兩道白浪翻飛,從對麵一直衝到岸邊來。

很多女生站在岸邊,目不轉睛地望著水中,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的還喊了幾聲“加油”。

水花洶湧,兩個人都用的新姿勢——蝶泳。他們不停地抱水,身影迅疾而充滿力量。這是此堂課教授的內容,很多學生還沒掌握初步的技巧,諾亞和紫閔熙就已然用嫻熟的姿勢開始了比拚。

兩個人不斷朝岸邊衝來,姿勢與速度都達到了專業水準,連教練都不禁拍手稱讚。

其他泳道中練習的學生們也停住動作,出神地看著兩個人的小小競賽。

紫閔熙衝出水麵,教練的哨聲響起,岸邊響起一片掌聲。幾乎在同一秒,諾亞也破水而出,透明的水珠從泳帽上悉數落下,宛如一扇斷了線的水晶珠簾罩著他。

兩個人幾乎同時到達了岸邊,隻是諾亞略微落後了一會兒。

兩個人上了岸,走到休息區。諾亞將泳帽和泳鏡摘下,抹了一把臉,笑著說:“蝶泳還是你更強一點啊,閔熙。”

紫閔熙笑笑,打開一罐水,喝了一口說:“那你也是我遇到過的最強的對手,我隻領先了半秒鍾,似乎不算贏吧。”

“贏就是贏,不用謙虛了,閔熙。這次你贏,下次就不一定了啊。”諾亞用雪白的毛巾擦拭著身體,坐到了椅子上。

紫閔熙微笑著沒有回答,他放下易拉罐,眼睛望著泳池。有幾組學生被教練趕進了水池,發出巨大的落水聲。

“我和芸馨,分手了。”紫閔熙淡淡地說。

毛巾停頓在諾亞的肩頭,但很快又朝背部轉移過去,他擦著脖子說:“哦?為什麽啊?你們在一起那麽久了。”

紫閔熙露出一絲苦笑:“感情這種東西,我真的是無法駕馭,說不清楚啊。”

諾亞將毛巾搭在椅背上,彎腰拿起一罐可樂,揭開蓋猛喝了一口,然後抹掉嘴角殘留的泡沫說:“難道是你的感情轉移了?”

“轉移?什麽轉移?”紫閔熙又喝了一口飲料,疑惑地看著諾亞。

“轉移到了艾米莉身上。”諾亞的嘴角掛著微笑,聲音卻十分冰涼。

“咳咳咳——”飲料噴口而出,紫閔熙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不停地晃動,一手捶胸,另一隻手中的飲料灑了一大半。

“諾亞,你在說什麽啊?”紫閔熙忍住咳嗽,表情痛苦地說。

“閔熙,你喜歡艾米莉?”諾亞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更進一步,盯著紫閔熙,聲音冷靜。

“別開玩笑!”紫閔熙更加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漲紅。

諾亞眯著眼睛,試探著問:“不然的話,你和黎芸馨的分手還有別的原因嗎?你對艾米莉的關切,似乎早就過界了吧?”

“諾亞,我都讓你別開這種玩笑了,我們分手是有其他原因的!”紫閔熙無奈地說。

“我現在問的是你是不是喜歡艾米莉,不是問你和黎芸馨為什麽分手。”諾亞依然步步緊逼。

紫閔熙撿起毛巾,擦了把臉,停了好久後說:“我為什麽要回答你?”

諾亞的瞳孔微微放大,嘴角掠過一絲無人能覺察的暗影。

“諾亞,海灘水晶石那件事是我誤會你了,我當時的話你別放在心上。”紫閔熙岔開話題,將目光轉移到水池前。

諾亞站起身來,將最後一口可樂喝光,把易拉罐丟進垃圾桶:“那都不重要,對我來講,最痛苦的事情都遭遇過,這點小事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你也別放在心上了。不過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

“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歡艾米莉,就別做太多貼心的事情讓她誤會。你知道,女生嘛,腦子都很簡單的。”諾亞癟癟嘴,有些不屑地說。

“你擔心艾米莉喜歡上我?”紫閔熙詫異地看著諾亞。

諾亞輕輕一笑:“我隻是不想你惹上什麽麻煩而已。這種女生,很難纏的啊。我先去洗澡,待會兒再見。”

諾亞轉身後,嘴邊的笑容消失了,漆黑的眼底閃起莫名的暗光。

度過了陰沉沉的一天後,迎來了一個十分明媚的太陽天。

天空碧藍透徹,雲朵如白色絲絹在天邊鋪展。

陽光燦爛得都有些不真實,千萬道金色的光芒如劍般穿透雲層,灑在校園中。

櫻花樹碧綠如新,草木葉片上掛著晶瑩的露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猶如璀璨鑽石。鳥兒清脆的鳴聲響在半空,奧維斯早間廣播放送著優美的鋼琴曲。所有的人都麵色喜悅,好的天氣帶來了好的心情。

美妙的天氣也洗刷了我心裏的陰沉,連接好幾天的陰鬱似乎一掃而空,許多的不開心似乎都被陽光融化了。

我走進教室,想著中午該去餐廳吃點什麽,突然發現我的課桌有點特別。桌麵上擺放著一個藍色的紙袋,光看那大氣而低調奢華的造型,就知道這紙袋價格不菲。紙袋呈四邊形,底座厚實而安穩,收口貼在一起,還綰著一朵巨大的裝飾禮品花,花朵兩邊垂下幾條絲帶,在陽光中折射著微微的光芒。

紙袋側麵繪著一根筆直的花莖,沒有葉片,花莖頂端盛開著一朵藍色的玫瑰,紙袋中央是一行英文。

這圖案令我心驚,我熟悉它,認識它——水之國!

這是“水之國”的專用紙袋!

我快步走到桌前,抓起紙袋,扯下花朵,將紙袋打開,朝裏看去,整個人呆住了。

紙袋中擺著大概有十幾個小盒子。我分別拿出來看,化妝水、精華露、潤膚液、日霜、晚霜、隔離霜、手霜、眼霜、唇霜……

許許多多同係列的瓶子中,我隻熟悉那瓶潤膚霜。

天啊!這竟然是整套的“水之國”!

我頓時癱軟在椅子上,此時我才注意到整個教室裏鴉雀無聲,大家都朝我看著,尤其是女生,她們眼底忌妒羨慕的光足夠用來代替整個奧維斯禮堂的燈。

是誰送來的?

許久,我才從極度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想到這個問題。但在這問題出現的同一秒鍾,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我將所有的瓶瓶罐罐飛快地收進禮品袋中,提起禮品袋出了教室。

打電話,沒有接,可能是手機靜音沒聽到。這個時間,他肯定已經來了學校,也許是在教室吧。

我在走廊裏剛走了幾步,就發現我要找的人出現在樓下。他沒有走進教學樓,而是朝著花園的方向過去了。

我飛快地轉身下了樓梯,奔出教學樓,朝花園跑過去。

奧維斯的校園是一個長方形,較短的兩邊高牆圍立,栽種著繁盛的花草,分別形成兩個小小的花園。

我現在要去的是南花園,南花園裏格桑花和野玫瑰到處都是,還有許多低矮的丁香花樹叢。在花草中,錯落放置著許多木質長椅,長椅四周豎了很高很寬的花架,花架上爬滿了紫藤,還有少量的野葡萄。每到夏天中午,這裏就成了學生們的世外桃源。

但大清早的,紫閔熙就來這裏,真是有點奇怪。

我提著紙袋,繞過幾道小徑,進入了花園。環視四周,連個人影都沒有。呃,怎麽回事呢?剛才明明看到紫閔熙走過來了啊。

此時的南花園人跡罕至,隻有叢叢樹木隨風搖擺,粉色白色紅色的格桑花茂密地生長著,枝葉絞纏在一起,仿佛一張花朵的大網。

人呢?我擦擦額頭的汗,打量著四周。啊!看到了!我眼前一亮,心提了起來。看到紫閔熙了,他正側身站在紫藤架後。

我快步朝前走去,撥開紫藤喊他的名字。

“閔熙學長。”話剛出口,笑容就在我臉上凍住了。

我後悔了,是真正的後悔,從心底泛起的後悔。紫藤架後,站著的不僅有紫閔熙,還有另外一個人——黎芸馨。

她和紫閔熙麵對麵站著,一隻手死死拉著紫閔熙的衣袖,眼睛微腫,臉上掛著淚痕,紫閔熙眉頭皺緊。

我發現自己犯了大錯,介入到了一個十分尷尬的局麵中。黎芸馨朝我看了一眼就將臉別過去,紫閔熙也驚訝萬分的樣子。

我站在原地,手腳冰冷,進退兩難,想走又走不了。

“呃……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囁嚅著,打算轉身走開。

“艾米莉,你找我有什麽事?”紫閔熙的聲音十分平靜。

“那個,稍後再說吧。你們先聊,你們先聊。”我拔腳就走。紫閔熙走了過來,聲音異常嚴肅:“我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

一聲哭喊陡然響起,我背後凝起一層冷汗。黎芸馨從紫藤架後衝出來,捂著嘴飛快地跑遠。

這一刻,我真的有種想死的感覺。

艾米莉,艾米莉你到底是不是一個喪門星,是不是掃把星轉世?為什麽你每次都要破壞掉別人的事情,給別人帶來不幸?

我皺著眉頭,五官擠在一起。都怪我太魯莽,應該先查探好狀況再行動的。

“什麽事,艾米莉?”紫閔熙的聲音透過紫藤架傳來。我挪過去,看到紫閔熙坐在長椅上,雙腿放在椅上,背靠著側麵的扶手,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

“閔熙學長,真的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黎芸馨在這裏,要是知道的話我肯定……”我極力想要解釋清楚,可是卻發現自己的話多麽蒼白。

“好了。”紫閔熙舉起手打斷我,溫和地笑笑,“沒事,不關你的事。本來我和芸馨的談話也結束了,你有什麽事?”

“哦,是這個。”我提起“水之國”的紙袋,將它輕輕放在長椅上,“你的好意我心裏明白,閔熙學長,但這禮物我不能收下。”

紫閔熙睜開眼睛,掃過紙袋,直起身體,伸手將紙袋拎過去,打開看了看。

“‘水之國’的全套護膚保養品?什麽意思?”紫閔熙滿臉疑惑。

“閔熙學長,你對我真的太好了。我也欠了你太多,這件禮物我不能收。”我解釋著。

紫閔熙遲疑了一會兒,隨後恍然大悟,他將紙袋遞給我:“艾米莉,這次你找錯人了啊。”

“什麽?”我瞪大眼睛。

“這護膚品,不是我送的。”紫閔熙笑著說。

我有幾秒鍾沒反應過來他的話,可是想了想,我忽然明白了,依舊將紙袋放回長椅:“閔熙學長,你別以為說不是你送的我就會收下它,我是真的不能接受你這份貴重的禮物。”

“艾米莉,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沒有騙你。”紫閔熙出神地凝視著紙袋,無力地笑笑,“我本來打算這幾天帶你去‘水之國’專櫃,讓你親自挑選的。這紙袋……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回事。”

紙袋重新回到我手中,我一時間有些大腦短路。

不是紫閔熙?難道這世上還會有另一個人在默默關心我?到底是誰?為什麽不留名字,也不露麵?

想破了頭,我也沒有找出那個神秘人是誰。

我的交際圈本來就有限,而且也沒有幾個可以出手如此大方的朋友。親友圈中更不用提,除了老媽,不可能有人會給我買這麽貴的護膚品。但老媽給我,絕對不會悄悄放在我的書桌上的。

那到底是誰呢?難道是《少女芭莎》雜誌社寄來的禮物?

不,我搖搖頭,這太荒唐了。先不說雜誌社不會送這麽昂貴的禮物,就算是送,也不可能連個名字都不留。

這件禮物,明顯是熟悉我的某個人。知道我的需要,也明白我的狀況。而且,還離我很近。我該怎麽才能找到這個神秘人呢?

我雙手托腮,冥思苦想。忽然,一陣歡笑聲從教室口傳來,幾個女生走進來,中間的女生手裏捏著一封信。

“啊,真的來信啦?快點拆開看看,看看寫了什麽?”

“你跟這個人還沒見過吧,都什麽年代了,網絡朋友還寫信,弄得這麽複古!”

“你懂什麽,這才叫做浪漫呢!這樣手寫的信才有味道!喂,他寫了什麽啊……”

幾個女生坐在角落,唧唧喳喳地議論著。

電火光石間,一個想法衝進了我的大腦。我鬆開手,凝視著桌上的紙袋。

對啊!寫信!手寫信!

既然這個人是在我的四周,也是熟悉我動態的,那這個人必定會留心我的行動。雖然現在對方在暗,我在明,但我可以搭建一條聯係線,和對方溝通。

這條溝通線,就是手寫信。

如果那個人一直在密切注意著我,那麽跟我有關的一切,他應該都會注意。雖然沒有多大把握,但或許我能利用一下學院的郵箱。

想到就立刻行動。

我從書包中抽出一個筆記本,這是最近新買的一個龍貓款式的筆記本,裏麵溫馨可愛的頁麵正好可以用來寫信用。我撕了一張下來,拿起筆匆匆寫了起來。

神秘的送禮者:

你好。

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說明你真的是我身邊的某個朋友。那麽,能不能請你告訴我,你究竟為什麽會送給我這麽貴重的禮物呢?

停下筆,我看了看信紙,眉頭皺起,好像我寫的話都很膚淺啊,而且也沒有表達出我真正的想法。紙張邊角的一串龍貓瞪著我,咧著嘴,仿佛在嘲笑我寫不好這麽一封簡單的信。

對啊,這封信本來應該十分簡潔才對的。

我將寫好的紙張揉成一團,扔開,又想了想,直接從作業本上撕了一張純白的作業紙,咬著筆頭,冥思苦想。

該怎麽下筆好呢?真該死,早知道這樣,上作文課就該好好聽講才對,現在後悔也晚了。

我盯著空白的紙,差點就要把紙瞪出一個洞來了。給一個不知道對方身份、性別和性情的人寫信,該用什麽樣的語氣好呢?

突然,語文課上老師講過的一句話閃進腦海:簡潔做到極致就是華麗,華麗做到極致就是簡潔。

簡潔。對,既然不知如何下筆,就開門見山,以簡潔為主。

我凝視著白紙,想了想,拿起筆寫了起來。我很快寫完了,沒有開頭,沒有結尾,也沒有稱呼,全信隻有三個字:

你是誰?

放學後,我到校門口的郵局買了一個大號信封,將折疊好的信紙放入,封好,用粗粗的簽字筆在信封上大大地寫了幾個字:給艾米莉送“水之國”的人(收)。

我走回校園,將信封放在自己班級所屬的郵箱玻璃格子間。夕陽下,橘黃色的光柔和地塗抹在玻璃上,折射出淺淺的金色,巨大的牛皮紙信封也泛著明亮的光澤。

我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邊走邊不停回頭看那玻璃格子,直到高大的樹木將格子擋住。

到底那個神秘人會不會將信取走呢?

一整晚沒睡好,連續做了一堆怪夢,醒來後卻什麽都不記得了。我總覺得自己像丟了什麽東西,想一想又沒發現自己忘了什麽。

心裏的某個地方總是缺了一角,空落落的,不安和焦慮不停地糾纏著我。直到我上了校車,我才弄明白這種感覺的來源——那封信。

那封隻有三個字的信,是攪亂我昨晚睡眠和今早心情的罪魁禍首。那惴惴不安、若有所失的感覺,從我將那封巨大的褐色信封放在玻璃格子中,就種在了心中,隻是現在我才真正去正視它。

校車往學院的方向開過去,我緊靠著車門,身體有些僵硬,臉也緊繃起來。我告訴自己,這緊繃是因為沒有擦“水之國”的原因。那個禮品袋中的東西我沒有動,我不想在連送禮人是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使用它們,那會讓我覺得十分內疚和歉意。

至少,我該當麵對那人說聲感謝。

兩邊的風景不斷地朝後退去,樹木、店鋪、花草、行人像倒著飛走。很快,奧維斯到了。

我走下車,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咽了咽口水,才朝裏走進去。我感覺自己並不是來上課,而是上戰場。一種空前的緊張感彌漫全身,攥緊我的心髒。

越往郵箱區走,我的手就捏得越緊。走著走著,我不禁開始嘲笑起自己的那個蠢主意。我怎麽會想到寫這麽一封信?我到底基於哪一點,才確定神秘人的確有留意我的動向?

我是如何能判斷出那人跟我是同校同學?僅憑禮物放在我的書桌上,我就能肯定,那人會連帶著連我們班的郵箱都會密切注意?太可笑了,艾米莉!

你真是被意外衝昏了腦袋,還寫著什麽“給艾米莉送‘水之國’的人(收)”,天啊,萬一被好奇的人撿走,然後再將信紙連著信封貼到公告欄,我不是又成了全校的笑柄?艾米莉,難道你做笑柄的次數還不夠多?非要自己再加上一次?

我加快了腳步,朝郵箱區跑了起來。整個大腦中隻有一個念頭:趕快將那封愚蠢的信取回!

奔到郵箱區,我卻定在了原地。我們班級所屬的玻璃格子中,那封巨大的信已經消失不見了。

但裏麵躺著一封別的信,普通的白色信封,封口嚴密,信封封麵朝外,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麵隻有四個字:

艾米莉(收)

沒有寄信人,沒有地址,沒有電話號碼,什麽都沒有。一切都表明,這封信不是郵寄而來的,是被寫信人親手放在這裏的。

我的心跳漏掉了一拍,某種直覺告訴我,是神秘人的回信!神秘人收到了我的信!我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將信封抽出來。

我的手指在顫抖,心髒在狂跳,我閉上眼睛,深呼吸幾口氣,將信封拆開,抽出裏麵的白色信紙。

展開,我的心狂跳起來。

不用問我是誰,你不需要知道,我隻是一個希望你順利參加比賽的人。

希望我順利參加比賽的人?參加比賽……我眼前一亮。天啊!報名表!那個幫我偷偷寄出比賽報名表的人,正是這個送禮物的人!

這人到底是誰?

我盯著信紙,全神貫注地看著,絲毫沒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的樹幹後,一雙眼睛在默默地看著我。

放學了,餘暉漫天,璀璨迷人,像是仙女們未織完的彩色羽衣。

我一直在座椅上漫無目的地翻著英文詞典,偶爾看到幾個簡單的單詞就背一下,但心思完全飛在雲霄之外。

同學們都陸續離開,很快教室空了。等大家全部走光了,我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背好書包走出教室。

我走下教學樓,隨意地在校園中繞了幾圈,為了讓某雙眼睛看到。是的,是我的猜測,或許在校園的某個地方,有雙眼睛正在關注著我。

我在校園的每個部分都轉過後,走到郵箱區,從衣兜中掏出一個巨大的褐色信封。信封是我早就準備好的,但這次信封是空的,什麽都沒有裝。

我將信封擺放在玻璃格子醒目的地方,然後轉身沿著大路走出校園。

我的腳步不快不慢,為的是讓那雙眼睛清楚地看到我的確離開學校了。

走到車站,我趕上了最後一班校車。跳上車,校車搖搖晃晃開始行走。當校車剛走到第一個路口後,我就謊稱自己忘記帶東西,央求司機放我下車。

被司機大叔甩了幾個白眼後,校車停下了。我連聲道謝地跳下車,飛速地走入路邊的人流中,然後沿著來路走了回去。我走得很快,因為我知道在我離開校園後,有個人就會走到郵箱區,將我放好的信拿走。

我必須快,否則前功盡棄。

很快,我重新踏進了奧維斯。校園靜悄悄的,隻有一片金色餘暉。我盡量走小路,不讓任何人看到我。因為我碰到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送我禮物的神秘人。我沿著櫻花樹背後的草坪朝郵箱區走,高大濃密的櫻花樹和及人高的燈芯蘭正好給我當了掩護。

終於,我走到了櫻花樹叢的盡頭。前方不遠處,視線一片開闊,郵箱區正處在視線區域的正中央。我清楚地看到,我放置的“魚餌”還安靜地停在玻璃格子裏。

我屏住呼吸,等待著,等待著。

一種強烈的直覺告訴我,神秘人一定會出現,將這封信拿走。

那人一旦出現,我就要當場將對方“捉拿歸案”,當麵問清楚所有的事!

風吹過樹叢,樹葉發出好聽的沙沙聲。我蹲在草叢中,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盯著郵箱區。

十分鍾,沒有動靜。

十五分鍾,依然沒有動靜。

正當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判斷失誤時,有人從教學樓走了出來。我的心猛地提起,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對方發現潛伏在草叢間的我。

這是晚回家的學生,還是我要等的神秘者呢?

人影越來越近,我越來越確信這是我要等的人。因為緊靠教學樓有一條直通校門的大路,如果來人是遲歸的學生,那他肯定會直接選擇走那條大路。而這條小徑,隻通向郵箱區。

來者是個男生……

我咬緊了嘴唇,是什麽樣的人?

他走近了。

烏黑的頭發,身材修長,書包斜挎在腰間。樹葉擋住了他的臉,直到他走到郵箱區前,我都沒看到他的模樣。

我稍微站起一點,讓視野更開闊些。

他背對著我站在玻璃格子前,伸手將我的那封“誘餌”拿了下來,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他側臉眺望四周的時候,夕陽的金光打在了他的臉上,讓他的側臉分外明晰。

我的眼睛瞬間睜大,飛快地捂緊了嘴,才沒讓自己喊出來。

不!

不可能!

怎麽是他?

心在用極高的分貝叫喊,我隻是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唯恐發出一點聲音。我將身體縮了又縮,要將他當場“捉拿歸案”的想法飛到九霄雲外。我現在隻希望,他別看見我。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諾亞離開後半個小時,或是一個小時,具體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自己從樹叢後走出來時,燦爛的晚霞已燃燒殆盡,收起了金色的光華。

夕陽變成一個巨大的紅色火球,慢慢西沉,雖然即將消失,卻異常壯觀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