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是一個異常冷漠的人

1

“同學,同學,你醒醒……”

好吵……各種亂七八糟的聲音湧入耳朵,我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皮膚白皙的男生的臉。

“呼……太好了。”男生深深鬆了一口氣,隨即又一臉擔心的神色,“同學,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頭疼不疼?身上呢?

我還有些迷糊,扶著額頭答道:“沒事,我沒事。”

我忽然發現有點奇怪,比如男生的臉離我很近,比如他看我的時候角度是“俯視”,比如他的手竟托在我的背上。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竟在男生的懷裏,滿臉尷尬地站起身來。四周圍了很多人,直到我站起來,他們發現沒戲可看才立刻散開。我晃晃腦袋,努力整理思路。

今天我是準備去圖書館看書的,對,我正要上公車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之後我眼前一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同學……你的借書證……”男生把證件遞到我的手裏,聲音小小的,滿臉內疚的模樣。

看來……他就是罪魁禍首了。

我定定神,把借書證重新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真對不起。”男生雙手合十,一臉抱歉地說,“都怪我走得太急了,你剛剛就差一點兒跟一輛車撞上哎。同學,我叫南白優,電話是138××××××××,身份證號是××××××××××××××××××,如果你覺得身體哪兒不舒服就立刻聯絡我,我絕對不會逃避責任的。”

南白優眯著眼睛,一副“想想就後怕”的模樣,一邊說話一邊又擺出“有我在不要怕”的英雄模樣。他的皮膚很幹淨,白白的,發色很淡,說話的時候隨著眼睛的眨動能看到長長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樣。真是可愛的男生呢,好像有什麽話都會寫在臉上。

我對他笑笑:“沒關係,不是你的錯,我的腳有點問題,不能抬太高,所以上公車的時候總是有些費力,重心不穩,比較容易跌倒。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比現在的情況還要糟糕吧。”

他似乎還不相信,一副緊張的樣子。唉……我知道我腳的情況確實有點怪,我開玩笑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真的,謝謝嘍。”

南白優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是對我這樣坦然地說出自己的身體缺陷有些驚訝。這樣的反應我也是見慣了的,我從不對人刻意隱瞞自己的身體缺陷。對我來說,除了生活上有那麽一點點不方便,其他也沒什麽大不了。當然我也不會特意對別人提起,我告訴南白優,隻是因為不想讓這個男生自責下去。

我又笑了一下:“好啦,那下次見。”

“同學。”南白優忽然在我身後叫道,“禍是我惹的,但是救你的人不是我,幸好是那個男生跑過來抱住你。我……嗯……我不能隨便把功勞攬到自己的身上。”

於是……

我順著南白優的手指看過去,就看到身後不遠處人群中的花火。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花火,我甚至沒有跟南白優確認,就從人群中一下認定他就是南白優口中的男孩。

他就是花火。

2

我望過去的時候,他也正把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身體在經曆了一小段時間莫名其妙的靜止後,我迫使自己向前走了幾步,南白優有些遲疑地跟在我的身後。我們在那個男生麵前站定。又有那麽一刹那我望著他,似乎遺忘了所有。過了一會兒,我對他禮貌地笑笑,伸出手:“謝謝你救了我,我是玖月桂。”

他的神色異常冷漠,看了我一眼,隨即又把目光移開,然後冷冷地說:“花火。”

他沒有伸出他的手,我沒有意識到。他的名字是花火,我偷偷在心裏重複。

花火很高,一米八多的樣子,有寬寬的肩膀和長長的腿。他的五官棱角分明,東方人很少有這樣的五官。深深的眼窩和高高的鼻梁,薄唇和光潔的額頭,我從未看到過這麽完美的臉孔。

我看著花火的臉,忽然想,他跟南白優完全是不同類型的人。如果用顏色來分,南白優是淺橙色,那花火就是青灰色;一個熱情溫暖,一個冷酷孤傲。他有著我見過的最難以靠近的神情,卻又讓人忍不住想接近,想去探究他的內心深處。他就像一個深深的黑洞在刹那間捕獲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人家說,戀人的最佳的高度搭配就是,女生靠在男生身上的時候,頭剛好壓在男生的頸窩上,那麽我跟花火……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奇怪自己怎麽忽然變得這麽花癡,我的臉漲得紅紅的。忽然,花火轉過頭來看著我。

橘色的陽光從我的身後湧出,落到花火的眼睛裏。他的瞳孔裏映出漂亮的琥珀色。陽光那麽燦爛明朗,花火身上的白襯衫發出好看的光澤。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一股清新的皂角香味。

“玖月桂是嗎?”花火薄薄的嘴唇在朝陽輝煌的光暈中相碰。

“嗯……”我下意識地答應。

花火眯著眼睛看我,目光冷漠,又迅速把目光錯開:“我剛才聽到你講話了,知道自己身體有殘疾就不要隨便出門。你不知道這樣會給別人添麻煩嗎?因為你,我去補習班已經遲到了。”

說完,他低頭看看表,一臉不耐煩的樣子。

我有點驚訝,很少有人會在我麵前肆無忌憚地說“殘疾”兩個字。大概……他是真得很討厭我吧。

想到這裏,我心裏忽然湧出一絲難過。

“喂……你講話很過分哎。”身後的男生突然生氣地說,“月桂她身體不方便又不是她的錯。況且這件事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撞到她,也不會搞出這一堆麻煩事了。你要怪就怪我,幹嗎對月桂講這麽難聽的話?”

“知道自己做錯了就閉嘴,不要擺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花火冷冷地嗆聲。

南白優的臉立刻變了顏色:“你說什麽?”

突然間,我站在兩個人中間有點手足無措。我跟南白優隻是第一天認識,他這樣站出來幫我,我心裏不是不感激,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想看到花火跟其他人產生衝突被傷到的畫麵。南白優握著拳頭,一臉要爆發的樣子。花火反而很冷靜,連眉梢、眼角都是一副淡淡的樣子。這樣反而更讓南白優受不了。

“不要吵了……這件事是我的錯,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我攔在中間,小聲請求。

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笨了,連一場爭執都阻止不了。

看著他們之間的火藥味越來越濃,我越著急卻越是不知道該怎麽辦好,情急之中我竟然拽住了花火的衣角:“都是我不好,都不要生氣了好嗎?”

花火愣了一下,隨即用力甩開我的手:“走開!”

我身子一晃,身體向後麵倒去,忽然一隻結實的手臂扶住了我,是之前那個男生——南白優。

“你這個家夥!”南白優一邊扶我起來,一邊大聲罵花火。

我有點恍惚,不知道花火為什麽這樣討厭我。我下意識地向花火看過去。麵對南白優的咒罵,花火置若罔聞。他隻是有點愣愣地看著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臉上似乎流露出一絲痛苦,但那痛苦的神色轉瞬間又消失了。

明明是第一天認識的人,為什麽?我望著他,忽然覺得在我們之間有一道玻璃鑄成的圍牆,但那圍牆的兩端卻熔鑄進了我和他的身體。這種奇怪的感覺讓我忽略了他的冷漠。

“我講過了吧,像你這樣的人,還是不要隨便出來給別人添麻煩的好。”花火冷冷地諷刺。

我沒有講話,隻是輕輕推開南白優的手,安靜地站著。

是啊,肯定是我看錯了,花火這麽討厭我,又怎麽會因為我跌倒而難過呢?

“如果真要感謝我的話……”花火突然又說。

我抬頭看著他,從他的表情裏我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緒。

“就做點什麽來報答我吧。”說完花火從口袋裏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記事本,掏出筆在上麵刷刷寫了些什麽,然後遞到我麵前,“明天早上,來這裏找我。”

我把紙條接在手裏,花火便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我低頭看看紙條,上麵寫著“創可貼陶藝室”。這個名字有些熟悉,我好像聽到過,但是又想不起是從哪裏得知的。我重新抬起頭,花火獨自在前麵走著,他走得很快,在我的視線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我忽然想,他的身邊有熱鬧的街道,有車水馬龍,可是他仿佛跟它們在兩個世界。花火看起來,那麽孤獨。

我任憑自己陷入思緒,身後是南白優憤憤的聲音:“月桂,不要去找他,讓這個傲慢的家夥一個人等到死吧!來,我送你回家……不不不,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壞人啦!我隻是……”

回頭看見南白優那張緊張的臉,我忽然覺得暖暖的。這個男孩似乎是個很不錯的家夥耶。

今天……或許是我的幸運日吧。

3

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我站在家門口,忍不住抬頭望著天空。冬天的夜總是來得特別快,像有一雙巨大的黑色翅膀遮擋住了無盡的蒼穹和陽光。不過好在我知道,厚厚的黑色空氣背後,還有金黃色的光明和溫暖。

“月桂?”

聲音從背後響起,我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夜靜溫和英俊的臉。其實不用看也知道是他,這個聲音在我耳邊吵了這麽多年,不說話我都聽得出來。

夜靜是我家的鄰居,他家的客房跟我的臥室隻有一牆之隔。第一次去他家玩知道這個結構後,我暗自在心裏慶幸,幸好跟我臥室一牆之隔的不是夜靜的房間。不然我每次在房間裏聽音樂、睡覺、打電話都會覺得怪怪的,或許夢話還會被他聽走。

“你一個人在這裏看什麽?這樣子很詭異哎。”夜靜走過來,在我身邊站定,學著我的樣子抬頭望,“天上有餡餅在掉嗎?”

“喂……”我斜睨著他,忽然板著臉孔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其實我是在思考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哦?”夜靜把右手放在耳邊張開,做出一個“洗耳恭聽”的動作。

“當年牛頓看到蘋果從樹上落下來總結出了牛頓定律,搞不好我在這裏站久一點兒就可以得出月桂定律了。”我伸出一根手指解說。

夜靜立刻滿臉黑線:“又調皮……”

我吐吐舌頭,忍不住笑起來。我經常會冷不防說出一些亂七八糟的話嘲笑夜靜是個書呆子,盡管他功課好,長得又帥,還喜歡玩點音樂,寫點小東西,甚至空閑下來,他還會塗鴉。升學考試時他幫我輔導功課,批注裏總會畫個Q版生氣的夜靜或不聽話的我。因此除了他幾乎每年都拿年級第一是標準的“書呆子”這一點外,我在他身上實在找不出什麽我可以拿來攻擊的事情了。

夜靜總是罵我“調皮”,每次他罵我,我就忍不住笑。在學校裏,夜靜是我的學長;在家裏,他又是我的鄰居。可不管在哪裏,夜靜都像一個大哥哥一樣,就連訓話,也是一臉溫和的模樣。

有時候我會有一點兒依賴夜靜,不用他為我做什麽,隻要夜靜站在我旁邊,讓我知道自己並不孤單,這樣就足夠了。

會這樣依賴他的原因……

大概是因為——陪在我身邊的人太少了吧。

家裏現在這種情況,我已經不能任性地對爸爸撒嬌、調皮了,或許是我成長得不夠快,這種依賴的情感總還是需要一個發泄口,後來這種感情就有一部分轉移到了夜靜的身上。

“發什麽呆?總結出月桂定律了?”夜靜伸出手在我眼前擺了擺。

這次我沒有繼續開玩笑,我重新抬起頭看著天空:“其實我剛才是在想……雖然夜色很濃很黑,但至少我知道,那片濃厚的夜色後麵就是溫暖和光明,它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我停了一會兒,忽然發現身邊的夜靜沒了動靜。我轉過頭去看他,發現他的臉上有一絲哀傷。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夜靜又迅速把這種消極的情緒隱去,他拍拍我的頭,說:“月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加油。”

夜靜總是這樣的,在適當的時候鼓勵我,給我力量,又從不會觸及我內心深處的傷口。夜靜有一種特別的親和力,或許可以形容為“恰到好處”的溫柔。

怎麽看,夜靜都是一個完美的人吧。

記得剛入學的時候,很多女生都因為我跟夜靜親密而嫉妒,甚至差點發生暴力事件。後來傳出消息說,我隻是夜靜鄰居家的小妹妹,那些人不僅不再對我生事,態度也是180度大轉變。為了讓我幫她們給夜靜遞情書,這些人簡直絞盡了腦汁討好我。可是很奇怪,麵對這麽完美的夜靜,我從來沒有心動的感覺。夜靜對我也是這樣。我能感覺到我們之間的感情像清涼的泉水一樣不含有任何雜質。

時間不早了,我跟夜靜道別,各自回家。

爸爸已經把飯做好了,我連忙換下鞋子,把外套和圍巾掛好,跑進廚房裏幫忙盛飯。

“爸爸,我今天有事回來晚了,以後還是等我回來做飯吧。”我一邊把碗筷擺好,一邊對爸爸說。

“不用,爸爸這點事還做得來,有約會就去哦。”爸爸眯著眼睛對我笑。

他知道我沒有男朋友的,他隻是不喜歡我總是悶在家裏忙家務。爸爸經常誇張地說他擔心我未老先衰,變成黃臉婆。

其實爸爸是很疲憊的,他要工作,要一個人照顧我,可是他從未愁眉苦臉過,總是微笑著麵對生活中的一切艱難。或許他不知道,他在我心裏,是英雄一樣的存在。

“爸爸,過幾天……可以接媽媽回來了嗎?”我遲疑著,還是把這幾天都糾纏著我的話說了出來。

我希望聽到好消息,可又怕勾起爸爸心中的難過。

爸爸抬起頭,對我笑笑,說“我今天給醫生打過電話了,醫生說你媽媽現在狀態很穩定,不出意外的話,這個周末可以回家跟我們待兩天。”

“太好了!”我高興得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自從發生那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後,我跟爸爸一直堅強地麵對一切。我們輪流去醫院護理媽媽,好像我們三個人還是一個完整的整體,可是那畢竟是醫院。我渴望再次看到三個人圍在家裏的小飯桌上吃飯的畫麵。這些話,我從未對爸爸說過,因為我知道,他心裏的盼望比我更強烈。

我把一大塊魚肉夾到爸爸的碗裏,自己也開心地大口大口吃起飯來。

身後客廳裏的茶幾上擺著我們的全家福,爸爸和媽媽幸福地笑著,他們各用一隻手臂把我擁在他們的中間。

那畫麵那麽燦爛,彌漫著一層像綻開的向日葵一樣的金黃色的幸福光澤。

4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忍不住再次把花火寫給我的紙條拿出來。

他的字很好看,人家說,從一個人的字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氣質。我是不懂這些的,但是這幾個字可以明顯感覺到一個男生的力量和氣質。

我記得他說今天是去補習班的,所以才會隨身帶著筆吧。他把小記事本墊在左手手心裏,右手握著筆,用嘴巴咬著筆帽,就迅速地寫下這幾個字。那樣子很隨意,但是卻讓人移不開眼睛。

有些人就是這樣的吧……好像是天生擁有吸引人的魅力。

人的魅力或許分為兩種。一種是溫柔安靜,不知不覺間就變得熟悉依靠,就像夜靜;一種則是極具殺傷力和侵占性,可以在刹那間讓你體無完膚。想到殺傷力和侵占性,我的腦海中浮現出花火的臉。雖然隻見過一麵,人生中第一次的一麵,但他淡淡的笑容和冷漠的臉,好像絕世寶劍般閃爍著凍結空氣的光芒,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這樣胡思亂想著,我便沉沉睡去。

我習慣早起,可從沒像今天這樣醒得這麽早過。

睜開眼睛,我習慣性地去摸床頭的鬧鍾,就看到時針赫然指在數字5和6之間。天啊,竟然連6點都不到。

腦袋沉沉的,我依稀記得昨晚做了一個很沉的夢,各種淩亂的畫麵瞬間在腦海裏穿插。其中一個畫麵是,一隻溫暖的手掌握著我的手,掌心幹燥溫暖,手指很長。我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裏好像忽然變小了,然而男生的臉依舊是沒印象的。

夢醒了,可那種幸福的感覺還留在心裏。現在想起來,那種感覺忽然變得清晰無比,好像溫度還殘留在自己的手上。

我下意識地去摸自己的手,隨即又搖搖頭,罵自己神經質。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想,那個手掌的主人應該跟我一直夢到的男生是同一個人吧。

鬧鍾旁邊是昨天睡前放好的紙條,它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即使不拿起來看,我也能清晰地記起上麵的內容——“創可貼陶藝室”。我看著那張紙條發了一會兒呆,突然覺得那個家夥在對我傳遞一種情緒,一種胸有成竹的情緒。它和他的主人都知道我一定會拿著它赴約的。

半個小時後,我從家裏走出來。餐桌上有做好的早餐,我給爸爸留的紙條就放在牛奶杯子下麵,告訴他早飯記得去微波爐裏溫一溫。還有,我不確定自己回家的時間,要他別等我吃午飯。

我沒告訴爸爸自己去什麽地方、做什麽,沒什麽理由,我隻是下意識地覺得,還是不讓他知道的比較好。

5

之前在家時就在Google網站上查了“創可貼陶藝室”,相關條目竟然有好幾頁,打開鏈接才忽然想起,之前電視台做過一次“創可貼陶藝室”的專題采訪,接受采訪的是店長。當主持人問到“創可貼”這個名字的由來時,店長滿麵春風地回答說,這個名字是董事長的兒子取的。他說陶藝室不但可以賣成品陶藝,還能自己親手製作陶藝品。製造陶藝品需要耐心和時間。當手指觸摸著柔軟的陶泥時,人的心也會跟著安靜下來,開始在無形中去照料自己過於忙碌奔波傷痕累累的靈魂。

“他說,‘創可貼陶藝室’是可以療傷的,安撫人內心的傷口。”

那時我對這句話印象特別深刻,自然也記下了“創可貼”這個獨特的名字。隻是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把這件事漸漸淡忘了,但是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會覺得熟悉。

陶藝室離我家不算近。我轉了三次公交車才看到它的招牌,而這時已經8點多了。我跳下公交車,深深呼了一口氣,眼前立刻升騰出一片白色的霧氣。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竟然有些緊張。

既來之,則安之。我安慰自己,好不容易到了這裏,總不能直接調頭走掉吧。

陶藝室在右手邊,牌匾上有很大的幾個字——創可貼陶藝室。黑底綠字,看起來古色古香。但是顯然陶藝室並不在這裏,一個白色的大箭頭指進旁邊的巷子。

我從口袋裏掏出紙條,拖延時間似的又重新核對了一遍。沒錯,就是這裏。我緊了緊圍巾,鼓足勇氣走進巷子。

很大的一片空地,地上鑲了圖案簡單的暗綠色瓷磚。旁邊有一排小房子,掛著同樣黑底綠字的牌匾,自然就是陶藝室了。

中間的門敞開著,我向裏麵望了望。時間還早,沒什麽顧客,工作人員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花火應該還沒到吧。我暗自想。

院子的角落裏擺著幾個大大的木樁,好像是古樹的樹根改造成的,塗了原木色的漆料。看起來沒有刻意地被保護著,我想應該是可以坐的吧。我這麽想著,便走過去坐在上麵,開始等花火。

一路走來的時候也不覺得怎樣,可現在這樣乖乖坐著,寒冷好像忽然間從四麵八方襲來,透過衣服的縫隙鑽進每一個毛孔裏。

我不斷對著凍僵了的手指哈氣,開始後悔出門時太著急沒有戴手套。看了看表,我又向巷子的入口處望了望,還是沒有人。

不知道花火什麽時候會來……我該不會要在這裏坐幾個鍾頭吧……我滿臉黑線,但心裏卻從未想著要離去。

既然約好了,他總會來的,我相信。

我把手插進口袋裏,口袋裏也是冷的,但是好歹比暴露在空氣裏好一些,臉深深埋進厚厚的圍巾裏。我暗自禱告,太陽公公,你快出來吧,不然這麽冷的天,我會暴屍街頭的。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已經懶得看表,而花火還是沒有來。我很冷,外麵的街道上應該有奶茶店,現在如果有一杯熱熱的奶茶捧在手裏就好了。可是我不敢走開,我怕我離開的時候花火剛好來,我怕跟花火錯開。

開始有三三兩兩的顧客從巷子進來又走進陶藝店。他們看起來都對這裏很熟悉,經過我身邊的時候還會投過來莫名其妙的目光。

他們肯定會奇怪這麽冷的天氣,為什麽有個女孩子傻乎乎地坐在外麵,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吧。我現在的樣子會不會看起來像個怨婦?電影裏都是這麽演的,被人拋棄的女人都會在原來的地方苦苦等候,而且滿臉難掩的淒苦和隱忍的甘願。

我晃晃腦袋,製止自己的胡思亂想。頭發隨著動作打在我的臉上,有點刺刺的疼,但是那種疼好像隔了一層冰,我的臉已經凍僵了嗎?

6

我覺得不僅是我的皮膚凍麻了,那股寒冷好像隨著時間的推移慢慢滲透進我的血液、骨髓和大腦,我連思考都變得遲鈍起來……

忽然有人把什麽東西披在我的身上,好暖,我驚訝地抬頭去看。幹淨的皮膚,淡淡的頭發,還有一雙小鹿般透亮清澈的眼睛,一個隨時隨地都像在微笑的男生。這個人就是我昨天剛剛認識的南白優。

“我敢擔保,這麽下去你肯定會生病的。”南白優皺著眉頭擔心地說,“花火那個渾蛋,竟然讓你等了3小時零5分鍾!而且是在這麽寒冷的天氣!”

“你好……南白優,這麽巧啊……現在幾點了?”我小聲地問,我覺得我的嘴巴有點張不開了。

“11點過15分了。”南白優的表情仍然很不爽,“你已經等了他3小時零5分鍾了。”

“等一下……”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你怎麽這麽精確地知道我等在這裏的時間?難道……”

南白優愣了一下,隨即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月桂,你不要生氣……其實我今天一直偷偷跟蹤你……我,我隻是擔心,沒有惡意的!”

我看著南白優緊張的樣子,忽然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大概連南白優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從第一次見到我就叫我“月桂”,那麽親密的稱呼,卻叫得那麽自然,好像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他總是一副拔刀相助的樣子,為我憤憤不平,為我吵架,一副騎士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到他的樣子反而忽然有些難過了。那一瞬間,我想到了花火看到我時冷漠的臉。

“那個叫花火的家夥肯定是放你鴿子了,月桂,我送你回家吧。”南白優生氣地說。

我搖搖頭:“我想……再等一會兒,我相信花火不會爽約的。”

南白優看著我,還是放棄了說服。他蹲下身子,為我緊了緊外套,又挨著我坐下來。

這時候我才意識到南白優隻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我連忙把衣服從自己身上脫下來想要給他披上。

南白優看到,迅速抓住了我想要脫下來的衣服,第一次他的口氣特別的嚴厲:“穿好,我一點兒都不冷。”

“不行,你會凍壞的。”我擔心地說。

南白優忽然笑了:“月桂,你在擔心我?”

真沒想到這個時候他還在開玩笑,我一下子窘住了。沒等我回答,南白優又說:“你乖乖穿好,不要讓我生氣……這個時候,我要氣沉丹田……”

我看著南白優裝腔作勢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知道南白優不會允許我把衣服還給他,雖然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我也不再堅持。

找機會請南白優吃點東西吧,就當是回謝了,我在心裏盤算著。

時間過得很快,時針跳過了12的位置,花火還是沒有來……“那個家夥跟你約好的時間是早上吧?現在已經過了中午了,他還是沒有到!月桂,我送你回家,走吧。”南白優強壓住怒氣說。

我看了南白優一眼,知道他很生氣。如果是往常,我通常會為了避免爭執聽從另一個人的意見,可是這次……我還是想再等花火一會兒。

或許他身體不舒服,在家裏多耽擱了一會兒,也可能他昨晚跟朋友喝醉酒,又或許他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忙,不得不晚一點兒再到這裏……但是他會來的,一定。

我在心裏想出種種理由為他開脫,並且堅信不疑。

“南白優,你餓了吧?你先回家吧,不要為我耽誤太多時間。我……我還想再等一下,說不定……說不定花火正在往這裏趕。

”我笑著對南白優說。

南白優的表情有點難以置信,仿佛是在說:都這個時間了,你還在等什麽?

可是最後他還是放棄了,南白優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說:“好吧……但是衣服你留著。”

南白優無可奈何地笑笑說:“我不逼你了!”他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意味深長地說,“月桂,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女孩子呢?真不知道是我太幸運還是我太不幸。”

南白優說完這句話便起身離開了。我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等我意識到他的外套還在自己身上,想要追出去的時候,南白優已經沒了蹤影。

我無奈地重新坐下來。

好在我有他的手機號碼,下次再還他吧。

7

為了打發時間,我開始盯著麵前的陶藝坊。

第一次來這裏,“創可貼”並沒有讓我失望,雖然跟想象中略有不同,但是它確實是一個很吸引人的地方。

偶爾有三三兩兩的人影在裏麵晃動,我開始無聊地猜想他們的身份和來這裏的目的。

真的像那個董事長的兒子說的那樣,是來療傷的嗎?來撫慰那些內心深處的傷口?真是很特別的聯想呢,陶藝和療傷居然可以放在一起。如果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見見這位董事長的兒子,太有才華了。

這樣胡思亂想著,忽然聽到一串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月桂!”

我的目光幾乎與他的喊聲撞在了一起。又是那個叫南白優的男生……他怎麽又回來了?

“喏,快喝吧,很熱哦。”南白優把一件東西塞到我的手裏。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的手裏已經握著一杯熱乎乎的牛奶,不止這個,南白優的手裏還拿了好多杯。

“快喝快喝。”他一邊催促著,一邊把另一杯熱飲放到我的臉頰上,“很暖和吧?”南白優笑笑地說。

大概是跑得太急,南白優的臉紅紅的,還“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可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甚至還對我說:“等下這些涼掉了的話我再給你買新的。”

我看著南白優一臉認真的樣子有點哭笑不得:“南白優……你把那個熱飲店都買空了吧?”

南白優調皮地眨眨眼睛對我笑,我還想說點什麽,卻又突然看到了南白優身後的花火。

對,是花火!他來了,我知道的,花火是不會爽約的。我猜得沒錯,他肯定是因為什麽事耽擱了。

花火扯起嘴角,那笑容有點諷刺,好像緊跟著他就要吐出很多難聽的話。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從他的臉上看到了複雜的情緒,之前那抹轉瞬即逝的痛苦又出現了。花火的臉上甚至還有一種欣慰和滿足,好像他期待很久的事情終於如願了。

看到我不尋常的反應,南白優也轉身順著我的目光望過去,他看到花火的一瞬間立刻火冒三丈:“你有沒有搞錯啊?現在已經12點了哎!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溫度,你是想要月桂生病嗎?你這個家夥……”

南白優還在絮絮叨叨地責備著他,那些聲音卻在花火出現的一瞬間全部跑到了我的耳後。我想向花火跑過去,可是我的腿卻不能做任何劇烈的運動,就連快速的跑動都不可以。我覺得自己移動得格外緩慢,這種緩慢讓我覺得自己很難堪。在花火的注視下,我第一次這樣討厭我的腿。

“花火……你好。”我終於走到花火身邊,卻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笨拙地打了一聲招呼。

“你等了很久?”花火瞟了我一眼問。

花火……是在關心我嗎?

我忍不住臉紅了,連忙搖搖頭:“沒有很久……我也是剛剛到而已……”

“什麽剛剛到!月桂已經等了你差不多4個小時了!”南白優在我身後咆哮道。

我想阻止他,卻已經來不及了,隻得一臉尷尬地低下了頭。

“嗬……”花火冷冷地笑了一聲,“這個時間……還可以,跟我預料的成績差不多。好了,遊戲結束了,現在我來宣布結果。

玖月桂,我隻是捉弄你的,看你可以等多久。”

我愣住了,好像完全聽不懂花火的話。那些聽了十幾年的中文好像忽然間變成了某種陌生的異國語言,我完全不能分辨出它們要表達的意思。我隻是看著花火薄薄的嘴唇,心髒,連同剛剛燃起的一絲愉悅瞬間冰封。

“明天,明天我還會在這裏等你。”花火一臉戲謔地看著我說,隨後他的視線轉移到我手中的牛奶上,“哦,剛好我有點冷,謝啦。”

他的手指無意中接觸到我的,好冷,比他的話還要冷上一萬倍。

“花火,你這個渾蛋!”南白優忽然大叫著從身後衝過來。

我急忙轉身阻止南白優,我能看到他漲得紅紅的臉。我知道南白優很生氣,可是,我不想他傷害到花火。

“南白優,不要……拜托你……”我聲音低低地說。

南白優果然就停下了,他的表情有些哀傷,仿佛是在說,他停下來不是因為不再生氣,而是因為我哀求的語氣。可是這些我已經忘記去關注,我慌忙轉身去搜尋花火的身影,可是……他已經離開了。隻有陶藝店裏的幾個人,聽到外麵的吵鬧聲探出頭來張望。

有鳥兒落在頭頂的樹梢上,睡了一夜的積雪終於隨著抖動從樹梢落在地麵上,發出輕微的“嚓”的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