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0 君來有聲，君去無語
1
“X=9792.45……”
我坐在明日店的玻璃櫃台後麵，心不在焉地一邊寫著作業，一邊盯著牆上的掛鍾。
黑色的時針指向了8點，父親到底在搞什麽，居然拉著白太初聊了兩個小時。
“吱呀——”
大門被推開，我“啪”的一聲丟下書本，激動地站了起來。
“白太初！父……”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暮色中走進門，可我懷著希冀看向他身後，那裏卻空無一人。
白太初蹙了蹙眉頭，精致的臉上浮起晦暗不明的神色：“你父親已經離開了。”
“啊！”我發出一聲驚呼，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又是這樣！
莎夏，你不是早就已經習慣了嗎？每次父親來找你都是那麽匆忙，絕對不會超過兩個小時，你在他心中根本不重要！
我深呼吸一口氣，掩蓋住心底的失落：“那……他和你說了些什麽？”
“沒什麽。”白太初別過臉，很顯然是不想談這件事，“現在我們已經有了睚眥之角和炎夏之雪，相信很快就可以……”
“不要岔開話題！”我衝出櫃台，拉住他的衣袖，“雖然你從來不說關於自己的事，可我知道，你和父親一定早就認識，對不對？”
他低下頭，臉繃得緊緊的，嘴上卻還在說著：“現在我隻缺一樣東西就能煉製出朱顏的解藥。現在已經八月了，這個月的十五，是一年之中月亮的光華最盛大的時候，但是那一天，你絕對不要來找我……”
“我雖然隻是個普通人，但也不是笨蛋，父親和你絕對不是第一次見麵，要不然他不會那麽自然地叫出你的名字！”我完全不想聽這些，“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麽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
白太初沉默了一陣，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撲通！”我的心髒漏跳了一拍，他的手十分冰冷，就像是一團雪，讓人發寒。
他朝我搖搖頭，溫柔卻堅定地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
“對不起，我不能說。”
“你……”
白太初那張如天神般完美無瑕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和父親一模一樣的疲憊表情，那樣悲傷。
我無法再追問下去，隻得眼睜睜地看著他走上樓梯，消失在我的視線中。
三天後——
“喂，莎夏……”
“阿夏！”
“醜丫頭，回魂啦！”
“啪啪啪”三聲掌聲，再加上一個熟悉的充滿元氣的男聲，終於把我飛到外太空的意識拉了回來。
“啊？”我從玻璃櫃台後直起身，視線終於聚焦在麵前這個人的臉上，“燕小北？”
“你到底怎麽了？”他不放心地在我眼前揮了揮手，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和白太初吵架吵得患憂鬱症啦？”
“你才有憂鬱症！”我朝他翻了個白眼，又重新倒了回去。
其實燕小北說的也沒錯啦！
這幾天，我和白太初徹底陷入了冷戰，他像是下定決心要離我遠一點，不但再也不去學院，更誇張的是，就算在店裏，隻要是我出現的地方，他絕對不會踏進一步。
“你這嘴硬的丫頭，虧我放學後來給你加油打氣……”
燕小北又要開始嘲諷，可剛剛開口，一個焦灼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來。
“阿夏！阿夏！”
“蘇？”
我站起身，和麵前的燕小北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疑惑。
奇怪，蘇這家夥平時那麽在意自己的形象，很少這樣咋咋呼呼的，現在到底是怎麽了？
一眨眼的工夫，蘇已經跑到了我們麵前，他的額頭上沁出晶瑩的汗珠，棕色的短發被風吹得有點淩亂，一看就是匆忙趕過來的。
“不……不好了！不好了！”他喘著粗氣，“我剛剛偷聽到了一個大消息！”
“什麽消息？”燕小北搶先問道，俊美的臉上浮起感興趣的表情。
可是下一秒，我們誰也笑不出來了。
“是關於妖怪獵人館的！獵人館的獵手們今天在開會，計劃八月十五晚上要全員出動，把驕陽市的妖怪們全都抓起來！”蘇焦躁地扯了扯衣領，露出精致的鎖骨。
“什麽？”
“那怎麽可以！”
我和燕小北異口同聲地大喊起來。
燕小北神色凝重地看著我：“一定是我們上次偷偷跑到獵人館去救蕭龍女，惹怒了他們。我聽長老說，本來獵人館就準備全員出動追捕那些妖怪，最後是因為害怕白太初，所以就那麽算了。”
一瞬間，我的腦海中浮現出那條巨大的白龍，難怪……白太初的真身那麽強大，妖怪獵人館當然不敢惹他。
“那怎麽辦？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啊！”我擔心地說道。
妖怪中也有很多善良的……作為盛夏明日店的一員，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麽多妖怪遭到獵人館的毒手。
“應該是這樣。”蘇點點頭，憂心忡忡地說道，“這一次，我看他們是早有計劃，畢竟八月十五是白太初……”
說到這裏，他突然警覺地住了口，燕小北奇怪地瞥了蘇一眼，可蘇沒有再說下去。
“不行！”我一拍櫃台，“我要去找白太初！”
蘇瞪大眼睛：“現在？阿夏，不要去！”
顧不上還在冷戰，我沒有理睬大喊大叫的蘇，一個箭步跑上樓梯，握住白太初房間的黃銅把手。
“啪嗒！”
房門居然輕輕一扭就開了。
“白太初，我跟你說……”我嚷嚷著走進門，剛剛邁腳，就“啪”地踩到了什麽。
咦？
居然是一大包泡麵？
我疑惑地抬起頭，話直接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天啊！
這也太奇怪了吧！
白太初不在房間裏，可他的房間裏居然到處都是零食。
五彩繽紛的包裝袋簡直就像是食物的海洋，讓我想起了電視裏的整人節目，像山一樣琳琅滿目的美食包裝袋從房間的地板一直堆到天花板最上方，好像輕輕一碰，就會“轟”的一聲倒下來，把我淹沒。
“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瞪大眼睛，覺得自己的腦子好像不夠用了。
“哇！”燕小北也好奇地跟了上來，發出一聲讚歎，“不愧是白太初，有個性！”
我無力反駁，看著這些食物，目瞪口呆。
蘇很快把我們兩人拉了出來，關上房門，神情嚴肅地說道：“既然他不在，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可是……”
我咬咬嘴唇，擔心極了。
燕小北建議道：“不如我們去找找白太初？”
“不行！”蘇斬釘截鐵地拒絕了他。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蘇，他朝我轉過頭，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即使見到白太初，我們也絕對不可以去打擾他。”
2
第二天很快就到來了。
沒有了白太初，蘇和燕小北隻得用最笨的辦法，一個個去通知他們認識的妖怪找安全的地方躲避妖怪獵人館的抓捕，而我則在大門口掛上“暫停營業”的牌子，留在明日店等消息。
“阿夏姐姐，你說我們會被抓起來嗎？”
一隻胖胖的小浣熊爬上櫃台，用毛茸茸的尾巴掃了掃我的臉。
之前我從妖怪獵人館救了一隻浣熊，而現在這隻憨憨的小幼崽就是它的獨生子七寶。除了它以外，明日店裏還收留了很多小妖怪，有兩隻長耳朵的小兔妖珊瑚、不會走路隻會滾的小樹懶滾滾……他們的父母因為獵人館的追捕，不得不各自逃命，隻能把自己的孩子送了過來，希望明日店能保護它們。
“不會，不會的……”我摸了摸懷裏珊瑚的耳朵。
她穿著藍色蕾絲小洋裝，除了頭頂上有兩隻白色的長耳朵，眼睛像紅寶石之外，其餘的地方和普通的小女生沒什麽兩樣。
白太初……你到底去了哪裏？
我在心裏呼喚著，希望下一秒，他那猶如守護神的身影能出現在門口。
“砰！”
大門開了，白太初果然走了進來。
“白太初！”
我驚喜地站起身，可他像是沒有看見我一樣，冷漠地邁開步子，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不行，你現在不能回房間，妖怪獵人館正在……啊！”
我焦急地上前拉住他的手。
天啊，白太初的體溫居然比冰塊還要冷！
“你怎麽……”我仰起頭。
白太初隻給我留下一個僵直的背影：“不要靠近我的房間，不要來打擾我。”
丟下這麽一句話，他就大步流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對滿院子的小動物熟視無睹，就像身後有什麽在追趕一樣。
“怎麽回事……”我愣在原地。
雖然隻是一瞬間，但我確信自己看到了，剛剛白太初那烏黑的眉毛上居然結了一層薄薄的冰晶。
“阿夏姐姐……”小浣熊膽怯地蹭了蹭我的手，“我們是不是要被抓起來了……”
我回過頭，現在整個明日店就像一個妖怪幼兒園，可愛的小寶寶們懂事極了，大概他們早就習慣了在人類世界擔驚受怕的生活，沒有一個出聲，隻是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圍在我身邊，讓我心酸不已。
我咬了咬牙：“不！不會的，我保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白太初的房門始終緊緊地關著，無論我怎麽敲門，或者用各種工具想要撬開，裏麵都毫無反應，就像沒有人在一般。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隻得絞盡腦汁阻擋妖怪獵人館的進攻。
比如用木板把所有的窗戶都釘上啦，把沉重的櫃台都堆在門口啦，在院子裏設置很多從電視上學來的機關啦……
其實我的心裏一點把握都沒有，回想起之前見識到妖怪獵人館的實力，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真不明白，明明珊珊嘉寶是一個身材纖細的金發美少女，長得又那麽漂亮，為什麽非要針對妖怪呢？
“丁零零……”
刺耳的手機鈴聲響起，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我接了電話。
“阿夏，不好了！我這邊有很多妖怪都被抓了！”燕小北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還記得那隻浣熊嗎？它為了讓老婆跑掉，自己跳進了獵人館的陷阱！”
“什麽？”我大吃一驚。
“嗚嗚嗚……爸爸……”身旁的小浣熊哭出聲，毛茸茸的小手掌抹著眼淚。
我的心就像被人用重錘一下下捶著，眼睛也酸酸的，難過得要命。
燕小北繼續喊道：“白太初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珊珊嘉寶他們人太多了，我和蘇根本沒有辦法！”
“他回來了，可是……”我猶豫著。
“可是什麽呀！回來了就快點叫他幫忙！”說完，燕小北就掛了電話。
我聽著話筒裏“嘟嘟”的聲音，回想起剛剛白太初的模樣，他臉上泛起的冰晶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西方的天空一片緋紅，地平線上，一輪如血般的殘陽就像巨大的眼睛，不懷好意地注視著這世上的一切。
“不行！”我一咬牙，“不管白太初在搞什麽鬼，我一定要去看個究竟！”
我回到房間，從抽屜裏翻出細心保管好的睚眥之角，拿著它氣勢洶洶地跑上了樓。
沒錯，記得蘇說過，睚眥之角是世界上最堅固的寶物，就算白太初以後會責備我，也顧不上了！
“白太初，快出來！”
“大家需要你的保護！”
“你聽到了嗎？”
我在外麵大聲喊著，裏麵卻還是一片沉寂，我心一橫，舉起手裏的睚眥之角，閉上眼睛狠狠敲了下去。
“當！”
清脆的聲音響起，就像是金屬鏗鏘的聲音，空靈而悅耳。
我忍不住睜開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深色的樺木門不知道什麽時候描繪了許多繁複精美的花紋，就像是神秘的符咒，而睚眥之角接觸到的地方，一寸寸裂開來，就像是蜘蛛的網，還隱隱約約地閃著銀光。
我狠下心，又敲了一下。
“當！”
銀色的碎片崩裂四散，一陣耀眼的光芒從門內傳來。
我抬起手遮住眼睛：“白太……”
話才到嘴邊，卻戛然而止。
一條巨大的白龍盤在屋子正中央，先前在房間裏看到的如同小山般的食物全都消失不見了。
美麗的鱗片猶如聖潔的水晶般熠熠生輝，漂亮的龍角足足有我的手臂那麽長。白龍的身姿實在是太過宏偉，即使是盤踞在整層樓裏，卻也還是像自我囚禁般，顯得格外艱難。
“白太初？”我傻傻地開口。
一瞬間，我的腦海裏閃過無數個問號。
為什麽要變成龍的樣子？
為什麽要躲在房間裏？
那些堆滿房間的食物去哪裏了？
……
白龍緩緩睜開眼睛，黑寶石般的眸子裏居然摻雜了一點金色，仿佛寒星般閃爍著。即使變成了龍的模樣，白太初的目光還是注視著別的地方，沒有落在我身上。
“你不應該……把門打開。”
他那低沉的聲音猶如一聲歎息，幽幽地響起。
3
風在耳邊呼嘯而過，雲朵飄浮在我的身邊，原來它們一點也不像甜蜜的棉花糖，更像是絲絲縷縷的薄霧，纏繞著我們。
睚眥之角別在腰間，散發出青色的光，太陽剛剛落下地平線，天邊的晚霞十分濃豔，盡情揮灑著最後的絢爛。
一條巨大的白龍掠過天空，仿佛在追逐著夕陽，朝更遠的天際飛去。
而現在，我正騎在白龍身上飛翔。
“為什麽？”
我大聲叫喊著。
幾分鍾之前，我用睚眥之角敲開了白太初的房門，可沒想到，他居然毫無預兆地化成了自己的原形——變成一條巨龍騰空而起。
情急之下，我一把抓住了他的龍角，就像上次那樣騎了上去。
“為什麽會這個樣子？”我俯下身發問。
天啊……現在還是白天，月亮還沒出來，白太初就這麽跑了出來……豈不是整個驕陽市的人都看到有條龍？
他沒有回答，隻是專心致誌地往前飛著。
“你要去哪裏？”我抬頭看了看前方，青翠的山峰在雲縫間若隱若現，“我們已經飛出驕陽市了！”
聽到我的聲音，白太初漸漸緩了下來。
“是嗎？那現在，你可以殺我了。”
“什麽？”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說，殺死我！”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朝天空翻了個白眼：“神經病啊！我又不是什麽喪心病狂的屠龍勇士……再說，你可是龍，我一個小小的人，怎麽可以殺得了……”
“用你的睚眥之角。”他說道，“隻要用它戳中我的心髒，就可以了。”
我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正在閃光的青色龍角。
“可，可是……為什麽？”
這也太奇怪了吧！為什麽他會突然向我提出一個這麽荒謬的要求？
“因為我是貔貅。”他在半空中回答我。
“這跟你是什麽有什麽關係？”我快要發狂了，“我根本聽不懂！你把話說清楚啊！”
天色一點點暗淡下來，隻剩下一絲金色的雲彩還殘餘在天邊，豐盈的滿月已經升起，它的光華越來越耀眼，仿佛可以取代白天的太陽，主宰整個天空。
對了，今天是八月十五……
白太初沉默了一陣，在天空中繞了幾圈，半晌才艱難地回答。
“我根本不是什麽神獸，反而是一個會危害人間的怪物……我的本性能吞食萬物，所以平時需要不停地進食來保持人形，而每年的八月十五，就是我肚子最餓的時候……”
“所以你的房間裏才會有那麽多食物！”我恍然大悟。
“你不懂，阿夏。”他擺了擺龍尾，“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待會兒如果月亮完全出來，我就會吃完這世界上一切可以吃的東西……你知道這有多可怕嗎？”
我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氣。
實在是想象不出來全世界的食物都被吃完了的畫麵……可是聽白太初的聲音，又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我的心髒劇烈地跳動起來，對了！之前我告白時，他就說過自己很危險，讓我離他遠一點。
“還有一件事，雖然答應過你父親要保密，但現在，我必須要告訴你。”隨著月亮升起，白太初的力氣好像越來越小，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其實你父親並不是真的要拋棄你。”
“什麽？”
我呆呆地重複著，腦子裏仿佛有蒼蠅在“嗡嗡”地亂飛。
“其實……你並沒有什麽爺爺，這個明日店是你父親一手創建的。”白太初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他非常愛你，也是一個可敬的人。”
“5年前，我因為好奇偷跑到人類世界來玩，可沒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滿月……就在我差點失去理智，要吞噬萬物的時候，正好碰到你父親。在最危急的時刻，他自己的生命之力作為交換，填飽了我的肚子，免去了這個世界的巨大災禍。”
“怎……怎麽會這樣……”我不敢相信，“說謊！明明前幾天父親還來找我了！”
“我沒有騙你！我恢複理智之後，你父親隻剩下一天的生命，他拜托我把這最後的24小時凍結起來。平時，你父親都身處時間靜止的極寒深淵，隻是在必要的時候才出來見你一麵，因為他說，隻有這樣，才能看到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長大成人……”
白太初的聲音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就算看不到他的臉，我也能聽出其中深深的自責與愧疚。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仿若行走在刀尖上，心髒痛得好像有刀在割。
“父親……”我抑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大顆大顆的淚水從眼眶裏滾落。
莎夏，你居然還懷疑父親對你的愛……真是大笨蛋！
“所以……殺死我吧，是我奪走了你父親的生命，讓你們不能待在一起……”
我拚命搖頭，泣不成聲：“不……不行……”
今夜的天空也仿佛在為我們哭泣，厚厚的雲飄過，遮住了越來越明亮的滿月，也為白太初和我拖延著最後一點時間。
早知道，不管情況多麽緊急，我都不會去破壞白太初房間的門。
“殺死我，快！”白太初喘著氣，“我快要撐不住了！”
“不！”我流著淚，堅定地說道，“我……我不能這麽做！”
“阿夏，就算不為你父親報仇，難道你能眼睜睜地看著世上其他人因為我而喪生嗎？”
他的話語就像是鋒利的冰錐，刺得我的心髒千瘡百孔，一邊是世界上一無所知的人們，一邊是白太初的生命，無論哪一個選擇，都會讓我崩潰。
“不行……不行……”我瘋狂地搖著頭，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對了，你不是說，父親曾經用生命力填飽了你嗎？我也是人類啊！”
“不行！”白太初一口拒絕。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在雲端盤旋了幾圈，我隻感覺手中抓住的龍角越來越冰冷，就像是快要把我凍住了一般，幾乎握不住。
“吃掉我的生命力吧，求你了！”
我趴在白太初身上號啕大哭。
可是他依舊沒有回應我，隻是仰天發出一聲長嘯，艱難地上下翻滾著。
過了好半晌，白太初筋疲力盡的聲音才傳來——
“既然這樣，我隻有最後一個辦法了。”
我猛地坐起身：“還有辦法？”
“阿夏，蕭龍女是不是告訴過你我們龍族有個秘密？”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不真實的感覺。
“啊？嗯！”我顧不上臉上的淚痕，拚命地點點頭。
蕭龍女曾經說過，當龍看到自己最愛的人時，豎起來的眼瞳會變成圓形……
“可是，這和……”
最後的辦法有什麽關係？
我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驟然間，身前巨大的龍頭轉過來，白太初那雙深邃如夜空的豎瞳居然變成了金黃色。
雖然依然美麗，但我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一般，猛地閉上了嘴巴。
他是不是已經忍耐到極限了？
他盯著我，美麗的瞳仁緩緩地變成了圓形。
“再見了，我最愛的人。”
“啊！”
一陣颶風刮過，猝不及防間，我鬆開了手，“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咦？不知不覺間，我怎麽離地麵這麽近了？
狂風咆哮著卷起地上的沙石，吹得我睜不開眼睛，可單憑手指的觸感，我也能分辨出自己正坐在地上。
“白太初！”
等風稍稍平息下來，我飛快地爬起，朝天空大喊著。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那條美麗的巨龍已經在離我很遠很遠的地方，它獨自朝皎潔的明月飛去，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4
親愛的阿夏：
最近心情好嗎？爸爸很牽掛你。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應該已經知道了真相，我不求你能原諒，但希望你能理解爸爸，因為爸爸愛你。
人生就像是一輛永不停歇的列車，途中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有人和你聊得很愉快，而有的人隻是你根本記不住臉的乘客……
但是，能陪你走完整個人生的人，卻隻有那麽很少的幾個。
阿夏，雖然你不是我的親生女兒，但是從你離開孤兒院，來到我身邊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
爸爸想陪著你走到人生的終點，想看你長大，穿上畢業禮服，遇到心愛的人，結婚生子，過完幸福的一生。
很多時候，大家都不得不麵對分別，而爸爸隻是選擇暫時離開，而你要記住，離開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燦爛的陽光從玻璃櫥窗外投射過來，就像給潔白的紙箋鍍上了一層金粉，我捏著手裏的信封，卻抑製不住手指的顫抖。
一轉眼，八月十五月圓之夜的混亂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我接到了父親的來信，他向我解釋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父親的生命隻剩下二十四個小時，他不忍心告訴年幼的我這樣殘酷的消息，本來打算隱瞞，可沒想到我固執地以為父親打算拋棄自己，開始變得脾氣暴躁，性格也越來越怪異，所以迫於無奈，父親隻得將我托付給白太初，希望他能改變我。
我閉上眼睛，推開盛夏明日店的大門，任由微風拂過自己的麵頰，我始終不能相信，白太初已經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記憶如潮水般湧進腦海，一切仿佛發生在昨天。
白太初飛走後不久，沒有一點征兆，皎潔的月光忽然暗淡下來，發生了月全食。
正好在那個時候，驕陽市全市停電，人們紛紛從家中跑了出來，到處都陷入混亂中。
天空中的白龍，無緣無故出現的月食，突如其來的黑暗，激發了所有市民的討論，大家紛紛傳言說世界末日來了，到處都是一片混亂。
就在這個時候，妖怪們不再選擇逃跑，而是反過來幫助驕陽市的市民們。螢火蟲燃起自己身上的光，植物們也都紛紛散發出讓人安定的氣味，安撫著驚慌失措的人們……獵人館的獵手們看到這一切，終於選擇了和妖怪們握手言和，他們都在混亂中拯救了人類，將一場危機化解於無形中。
然而，就在那一夜的黑暗中，隻有一個地方在發著光，那就是我坐著的地方。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柔軟漂亮的錦緞，它散發出柔潤的光澤，世界上最美麗的銀線也無法織出這樣的錦緞。它晃悠悠地從空中飄落下來，輕盈得就像是一個夢，籠罩著我。
這是白太初飛走之後不久，從天上掉下來的東西，再後來，月亮就被黑暗吞噬了。
“白太初！”
我捧著手裏的錦緞，淚水就像是永遠也流不盡一樣奔湧而出。
我知道，這是他送給我的最後一件禮物——月華之緞。
“阿夏，快看我們給你帶什麽來了！”
一個男聲從遠處傳來，就像夏日午後的一杯紅茶，緊接著，一個活潑得有點聒噪的男聲也跟著響了起來。
“就是就是，原來妖怪獵人館也沒那麽可怕嘛！”
我的思緒被重新拉了回來，打起精神，看著朝我走過來的蘇和燕小北。
蘇比以前更帥了，精致的臉蛋配上藍色的西裝禮服，簡直比電視上的明星還要迷人。燕小北也是一身潮人帥哥打扮，黑色機車靴配上水洗牛仔褲，英氣的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他們兩人一起出現，總能成為視線的焦點。
“阿夏，你又在看你爸爸的信……”蘇無奈地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笨丫頭，別傷心啦！你父親還活著，以後總有機會見麵的！”燕小北做了個鬼臉。
“嗯！”我趕緊擦掉臉上的淚痕。
誰會料到，經過上一次並肩作戰，蘇和燕小北居然成了好搭檔，現在都在明日店幫忙。神獸和驅魔匠組合，一起保護驕陽市的妖怪們，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小北說得對。”蘇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隻要活著，就還會再見。”
“那……”我抬起頭，“那我以後還能見到白太初嗎？”
蘇的呼吸一滯，遲疑了：“這……”
“不是說活著就有機會見麵嗎？”我急切地說道，“他還活著啊！我……我是不是還能見到他？”
“阿夏，你不懂。”蘇的臉上浮起一絲不忍，“和妖怪們不同，貔貅是神獸，不能私自來到人界，一百年裏也隻有那麽一次機會……這次白太初為了保護你，回到了天上，就算能再重返人間，也是一百年後的事了……”
我呆住了，心就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再也無法填補這空虛。
“人類的生命才不過幾十年，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渺小了……”
白太初那低沉的嗓音在我的腦海中響起，終於，我明白了為什麽父親和他都說我們不能在一起。
一百年後……
就算他能回來，我大概也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吧……
我捂住嘴巴，任由淚水一顆顆滴落，打濕了手中的信箋。
“阿夏。”蘇認真地盯著我，棕色短發在陽光下泛起淡淡的光圈，“其實你可以考慮一下我……”
“嗯？”我眼淚模糊地抬起頭，一時沒聽明白。
“讓我來代替白太初照顧你，不可以嗎？”蘇伸出手，輕柔地擦拭掉我臉上的淚，“我喜歡你，阿夏。”
“啊！”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說道，“可是我……”
不知道什麽時候，燕小北已經悄悄地離開了，還順手替我們關上了店門。
“不要急著拒絕。”蘇打斷我的話，臉上浮起一抹微笑，“還記得有一次你在我家附近的天橋下躲雨嗎？”
“嗯……”
“你遇到了一條金毛狗，其實那條狗就是我。”他無奈地說道，“諦聽的真身和狗其實差不多，所以平時我才不會讓人看見，可誰知那天那麽巧，居然遇到了你，還喂我吃三明治。”
“撲哧！”明明是這麽傷感的時刻，我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阿夏，你雖然外表倔強高傲，但其實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女生，又那麽勇敢。”蘇的眼裏閃著光，“我一直默默喜歡著你，守護在你身邊，因為知道你喜歡白太初，所以從來不敢表達自己的心聲……阿夏，我是真的很喜歡你！”
“蘇……”我的心裏湧起一股熱流，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代替他不行嗎？即使你不喜歡我，隻要能守護著你就好……”他的眼中隱隱泛起淚光，祈求地看著我。
“不。”我沉默地盯著蘇，過了半晌，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
“謝謝你的告白，但是我……已經決定，要替白太初好好守護明日店，就算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他，我也會守護著這裏……我會永遠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