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
一切都在朝美好的方向進行。
期末考試結束後就到了7月中旬，進行了兩個多月的選秀節目終於拉開總決賽的序幕。
因為易熙所在的天狼星樂隊臨時退出，所以主辦方按名次又重新湊齊了10名成員，按PK的方式決定勝負。關顏不負眾望，拿到了冠軍。
同月，易熙的堅持終於贏得了華邦高層的尊重，他們願意以樂隊的方式同時簽下他們三個人。
看到易熙一步步在完成自己的夢想，開始過上那種忙碌的明星生活，千宸為他高興的同時，內心也不斷湧起以他為榮的自豪感。她感覺這段時間自己仿佛被一層聖潔的光圈包圍著，整個人幸福得不行。
她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8月初新加坡總公司打來一個越洋電話，讓這個美好的夢破碎了——
爺爺因為心髒病發作去世了。
接到電話時，千宸整個人都蒙了，耳邊嗡嗡作響，腦袋裏更是一片空白。
“爺爺的身體不是一向都挺好的嗎？為什麽會這樣？”半晌，她才艱難地問道。
她眼睛泛紅，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指節泛白。
“是突發性心肌梗塞，再加上是半夜，沒有及時發現，送到醫院時已經晚了。”電話彼端一陣短暫的沉默後，自稱是爺爺最得力助手的年輕男子用一種很遺憾的聲音說道，“對不起，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他，才會讓這種事發生。”
“咚——”
男助手在電話那端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響。
“喂？千宸小姐，你在聽嗎？喂？”
回答他的卻是一室的靜默。
本該握在手中的手機摔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千宸蜷起身子縮在床邊。她就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毫無血色的臉上露出驚駭的表情，縮成一團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痛苦地捂住耳朵，眼眶裏瞬間蓄滿淚水，可是她倔強地忍著。
她告訴自己這隻是一個噩夢，睡醒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她逼自己上床睡覺，可是身體像化石一般僵硬，一動也不動。
易熙接到芳姨的電話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這個樣子。
芳姨說：“從知道死訊開始，她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不吃不睡，也不說話，就好像活死人一樣，一點兒活力都沒有。易少爺，你快點兒想想辦法吧，老爺剛倒下，小姐可不能再出事了，這個家需要她。”
他們說話時，千宸依舊蜷縮在**，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兩隻纖細的手交叉抱緊雙臂，身體控製不住地輕顫。
易熙心痛起來。
他沒有想過爺爺的去世對她的打擊會這麽大，而她隨時會崩潰的樣子令他更擔心，雙手往前一伸，將她拉入溫暖的懷抱。
“千宸，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你這樣憋在心裏，會生病的。”他的聲音很輕柔，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
他懷裏的千宸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還是睜著眼睛迷茫地看著前方。
看到她這樣，易熙更加難受了。
“千宸，你別這樣好嗎？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擔心。”
可是千宸依舊目光空洞地看著前方，沒有理他。
易熙著急起來，把她往外推離了一點兒，雙手抓住她的雙臂，逼迫她看著他。
“千宸，我是易熙，你跟我說說話好嗎？”
可千宸還是像個木偶一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他瘋一般地用力搖晃著她，衝著她大聲喊道：“千宸，千宸，你說話啊！”
站在門口的芳姨見狀，連忙跑過來阻止，布滿皺紋的臉上老淚縱橫：“易少爺，你這樣會弄傷她的，小姐已經夠難過了，你不要再逼她了。”
易熙卻沒有理會芳姨的話，反而更加用力，好像他誓要把千宸搖醒。
“你看到沒有？大家都在為你著急，你現在把自己封閉起來算怎麽回事？難道你不知道這個家還需要你嗎？如果你倒下了，你爺爺勞碌半輩子打下來的基業又該怎麽辦？你再這樣，爺爺要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會安詳的，難道要讓他死後都擔心你嗎？”
不知道是哪句話戳中了她心裏的某一個點，千宸渾身一震，呆滯的目光慢慢聚攏起來。
“爺爺他……沒了……”
嘶啞的聲音幾乎顫不成調，當最後一個字從她的嘴裏吐出來時，豆大的淚珠成串地從她的眼裏滾落下來。
“嗚嗚嗚……”
悲慟的哭聲猶如浪濤聲般在這間屋子裏回響，原本還咬牙硬撐的千宸癱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易熙從背後將她緊緊抱住，眼眶忍不住也跟著泛紅。
【二】
爺爺走的第三天，千宸坐上了飛往新加坡的航班。
一個星期後，F&S娛樂集團召開記者招待會，對外宣布將由董事長的孫女——千宸接管公司。
易熙是從某則新聞中得知這個消息的。
雖然心裏還有點兒糾結千宸沒有打電話跟他說這件事，但他還是照樣打電話過去恭喜她。隻是她看起來好像很忙，兩人還沒有說上幾句話，她就以還有事要忙為由結束了通話。
“是男朋友？”
千宸剛掛電話，坐在她對麵的副董就一臉關心地問起來，讓人好不適應。
她愣了一下，剛想說“是”，結果副董身子往沙發上一靠，說道：“哎喲，你說我這老頭問這些幹嗎？你們年輕人不都是講究自由戀愛嗎？什麽男朋友女朋友的，也就是普通的朋友。”他扶了扶眼鏡，“對吧？”
那不容抗拒的語氣帶著一絲威脅。
千宸不傻，立即嗅到了什麽，再加上她已經連續開了三天會，關於公司在爺爺任職期間投資虧損的事，以及其中有8000萬美金是爺爺向銀行貸的款的事，她都知道。還有那些蠢蠢欲動的股東在打什麽主意，包括副董的心思，她也知道。
可公是公，私是私，難道他們就不能公私分明一點兒嗎？
微微張開的嘴唇猛地合上，千宸直勾勾地看著坐在對麵的老狐狸，想看他下一步要幹些什麽。
“說起來，我和你爺爺共事二十多年了，想不到今日他卻拋下我這個兄弟先走了，我這心裏啊，自從他去世後就真的……真的很難過。”副董的手按在心髒的位置，做出一副心痛的樣子，聲音微哽。
他演戲很逼真，如果不是這三天的相處，以及唐秘書把他對公司的一些想法提前和她說了，估計這會兒千宸真的會相信這位副董跟爺爺的感情很好。
但是現在她不信。
表麵上她卻不能拆穿，還得陪著一起演，雖然這是她不擅長的。
“請節哀，我相信爺爺在天之靈會知道的。”
“你也是，不要難過，你爺爺雖然不在了，但是還有我，說什麽我也是你的鄭叔叔，我會代替你爺爺幫你把公司看好的。”副董裝模作樣地說道。
千宸卻注意到他用了“代替”這個詞，不禁有些心痛。
爺爺才走，他就這麽迫不及待想要坐上這個位置，讓公司易主嗎？
千宸瞪著他的目光有怨，也有恨。
但是副董裝作沒看見，飲著紅袍，說著一些意在言外的話：“對了，你還記得鄭生嗎？就是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你的生哥哥，小時候他可是經常帶著你玩‘木頭人’的遊戲。他一聽說董事長去世的消息，就馬上把美國的學業提前結束了，說是回來幫幫你。其實說穿了，他還是不放心你，怕你傷心難過，想回來陪陪你、安慰你。知子莫若父，這兔崽子心裏在想什麽，還真當我不知道啊，哈哈……”
關於鄭生這個人，千宸是知道的。
爺爺在世時就曾經聽他提過，這位鄭副董打著親上加親的主意，可是因為鄭生的為人實在不怎麽樣，所以爺爺一直都反對這件事。沒想到現在爺爺剛走，他又想舊事重提了。
而所謂的“木頭人”遊戲，應該從來沒有過吧。
千宸對自己的記憶力向來挺自信的。
“他是昨天回來的，一直惦記著想來看你，但是你也知道公司這幾天亂成一鍋粥了，也就今天才能喘口氣。”副董想了想，說道，“我看不如這樣，今晚我做東，你們見個麵聊一聊，順便敘個舊嘛。”
“今晚？”千宸抬起頭掃了旁邊的唐秘書一眼，隻見她作勢翻了翻手上的日程安排表，馬上說道，“今晚好像不行，我和銀行的……”
“再忙也要吃個飯。”副董提高音量，臉色有點兒難看，“小千，不是鄭叔叔說你，你光跟那些銀行的負責人搞好關係有什麽用？以前銀行肯貸款給公司，那是因為公司有你爺爺坐鎮，他們相信你爺爺肯定會把錢賺回來，再加倍還給他們。可是現在坐在這個位置的人是你，你覺得他們會在明知道公司虧損了這麽大一筆資金的情況下，還肯借錢給我們周轉嗎？”
“不管怎麽樣，我都要試試。如果貸不到款，公司就會因周轉不靈而陷入危機，這次的投資失敗已經波及股票，才短短三天的時間，公司的股票就已經下滑了十個百分點，我不能讓情況再惡劣下去。”千宸認真地解釋。
她內心充滿了感激，如果不是爺爺有先見之明堅持讓她學習如何管理一個公司，還有萊恩教授的傾囊相授，她現在還傻傻的完全不知道一次危機就足夠摧毀一個公司戰戰兢兢所打下的基業。
在這三天的時間裏，她覺得自己被逼著急速長大了。
她所熟悉的那個世界已經全變了。
“所以，你更應該跟我們出去吃這頓飯。”副董義正詞嚴地說道，“隻要你和鄭生能坐下來好好吃這頓飯，到時候你們就不分彼此了，身為叔叔又是父親的我，當然會努力幫你向銀行貸到這八千萬美金。”
那種理直氣壯的口吻，還有直白的話，就像機關槍一樣，在千宸的心裏連連打響。
這不是逼婚嗎？拿公司的前景逼她和鄭生在一起，那易熙怎麽辦？她和易熙怎麽辦？
千宸的嘴唇幾乎要被她咬出血來，可是拒絕的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這三天裏，她和爺爺生前最信任的唐秘書和肖助理已經試過多種辦法，去向各家銀行貸款，或者是說服那些股東，可是都沒有用。
副董臨走前拍著她的肩膀，態度囂張地說道：“考慮清楚，才三天股票就下滑了十個百分點，雖然不多，但對公司來說也損失了不少錢。再加上這八千萬的巨款，你真的有辦法搞定嗎？公司是不會因此而倒閉的，但是代理董事這個位子，你覺得還有可能是你嗎？這公司還是你們千家說了算嗎？雖然我鄭源的能耐還沒有到能呼風喚雨的地步，但是隻要千鄭成為一家人，這代理董事的位子誰做還不是一樣？我一定會力挺到底的。”
聽到他的話，千宸不禁苦笑，都說閻王不在，小鬼當道，指的就是這種情況吧。
這三天來，各位股東不斷向她施壓，看來應該是受這位副董指使的。
身心俱疲的千宸像泄了氣的氣球一般，整個人癱軟在真皮高背椅上。
猶豫了許久，唐秘書才斟酌著用辭問道：“小姐，你打算怎麽做？”
這句“小姐”瞬間拉近了他們的距離，讓千宸知道她並不是在孤軍作戰，至少眼前的唐秘書還有外頭的肖助理是可以信任的。
千宸抬頭看了看她：“你覺得呢？”
唐秘書瞬間沉默了，在千宸的心涼了半截後，才慢慢地說道：“這算是一個一箭三雕的辦法，一方麵讓公司安全渡過這個危機，也能保住小姐執行董事的位子，最重要的是，至少能讓副董暫時停止打公司的主意。”
是的，這個辦法確實很不錯，隻是……
“隻是它需要拿小姐的幸福去作交換。”
唐秘書過於冷靜的話像斧子一樣，在千宸的心裏鑿下一道又深又長的傷口。
痛，並且血流不止。
公司是爺爺一生的心血，不管用什麽辦法，她都必須保住它。
可是一想到易熙，千宸的心髒猛地傳來一陣劇痛。
她咬了咬牙，忍著撕心裂肺的劇痛說道：“唐秘書，幫我準備今晚的衣服。”
【三】
“嘟……嘟……嘟……”
走廊的盡頭，一道修長的身影倚在欄杆上打電話。可惜電話彼端傳來的不是預想中那個熟悉的聲音，而是機械化的提醒。
才聽見開門聲，阿東的聲音隨即在身後響起。
“她又沒有聽電話？”
易熙聞聲，回過頭來，燈光立馬被他擋在身後，讓他整個人猶如被黑暗吞噬了一般，根本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就算是這樣，阿東仍覺得仿佛又看到他唇邊揚起一個完美的笑容，簡直無懈可擊。
“可能在開會吧，你知道的，她現在身份不同，可不像以前那樣空閑的。”他說道。
“那學校呢？”阿東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古怪。
易熙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肯定有事：“你知道什麽了？”
阿東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後，說道：“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個事，但是……千宸退學了，今早我回學校找王老師弄點兒資料，這事就是從他那裏聽說的。”
因為公司要求，新人在出新專輯之前必須先培訓三個月，進行全方位的塑造，所以為了方便，他們三個人都搬進了公司特地為藝人準備的宿舍。
眼看新學期開學的時間臨近，他們也得抽空回一趟學校，把一些瑣碎的事處理一下。阿東沒想到自己才回校，就從班導那裏聽到這個震驚的消息。
還在手機屏幕上滑來點去的手指驀地一滯，易熙驚訝地問他：“你說什麽？千宸退學了？為什麽我不知道？”
“果然她什麽都沒跟你說。”阿東的臉色瞬間一沉，猶豫了良久，他才躊躇著說道，“易熙，你有沒有覺得，千宸這次回公司後整個人都變了？”
易熙眉頭緊蹙，帥氣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隻是我相信她，所以隻要她一天不跟我提出分手，我就會一直等下去。”
阿東瞬間如鯁在喉，雖然覺得他這樣的做法未免太笨了一點兒，但心裏還是忍不住湧起了一陣感動。
他沒有想到易熙認真起來，原來是這麽專一。
“那隻臭蟲還真是幸運，居然能碰到你。”回屋前，阿東特地走過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滿臉真誠地說道，“祝你好運。”
“會的。”
易熙點點頭，神情認真。
算起來，他和千宸已經有十多天沒有聯係了。這段時間他每天都打電話給她，可是千宸很忙，每次不是秘書接的電話，就是直接轉到留言信箱。易熙前幾天還會特意留言，讓千宸閑下時給自己回個電話，但是每次她總會發來一條短信“我很好，勿念”，他再回複一句過去，不管是說什麽，對方都不會再有反應。再後來，他打過去的電話永遠隻傳來“嘟嘟”的提示音。
易熙盡量讓自己不要去想，之前因為阮維希突然介入的事，讓他們差點兒就錯失了彼此，他不想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想給千宸更多的信任。
“你行的，千宸不會騙你的，不會……”
長長的走廊上依稀響起男生微啞且帶著不確定的聲音。
易熙做夢也想不到，他一直在找的那個人，卻在一個小時後出現在另一座城市。
於又曦所在的醫學院門口，突然出現了這麽一個人——
她擁有一張像芭比娃娃般精致的臉，明亮的眼睛，櫻桃小嘴，就是膚色近乎病態的白。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麽，細看之下，你會發現她的眼睛居然是兩種不同的顏色，左眼是近乎黑色的深棕色，右眼靠近瞳孔一圈的地方是棕綠色。
所以當被人告知，有個長相是這樣的女生來找自己時，於又曦的眼睛眨了又眨，簡直驚呆了。
“她說了自己叫什麽名字嗎？”
同學想了想，說道：“好像叫千……千什麽的。”
“是不是叫千宸？”於又曦的心裏咯噔一下，有些緊張。
同學眼睛一亮，拍手說道：“對，就叫千宸。”
於又曦拔腳就跑了出去。
九月是個迎新辭舊的月份，也是個幹燥的季節。
雖然它的到來象征著秋天也到了，可是空氣裏依然帶著夏天的暑熱，微風也幹燥。蔚藍的天空上，雲層薄薄的，上午的陽光還是一如既往的灼眼明亮。
千宸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日子，出現在於又曦所在的學校門口。
這裏的門禁比普通大學要嚴格多了，不僅要填入校登記表，還要把你要找的人的各種資料也填進去。千宸隻知道於又曦是讀幾年級的，還有手機號碼，可是門衛說光有這些資料還不夠，說什麽都不肯放她進去。
千宸沒辦法隻好打電話給於又曦，叫他到門口來接自己，誰知道又碰上他把手機關了。幸好有同學經過，說是認識於又曦，可以幫忙通知他一下。
就這樣，她又等了15分鍾……
“千宸？”
溫潤如玉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千宸轉過身，就看見於又曦沒命地朝這邊跑過來。
“你怎麽過來了？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去接你的。”
聲音再響起時，於又曦已經在她麵前站定。他頭發微亂，光潔的額頭上冒出一層薄薄的汗珠，氣息稍喘。而這些無一不在告訴她，他這一路跑來心裏有多著急。
千宸看著他，異常沉默。
這樣的她讓於又曦心裏不安起來，問道：“怎麽了？”
他的聲音一如記憶中的熟悉，還有關切的眼神……突然，千宸的心裏湧起了一陣酸澀，腦子都還沒有想好，她就傾身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力氣過猛，再加上太突然，於又曦冷不防被撞得後退半步，眼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千宸？”
他緊張地繃緊身體，完全搞不清狀況，但是她這樣令他很擔心。
良久，才聽她痛苦地說道：“又曦，我要結婚了……”
砰——
好像有顆炸彈瞬間在體內爆炸，於又曦整個人被炸得魂不附體。他就像石像一樣，僵在了原地。
大約20分鍾之後，千宸被帶到了於又曦的宿舍。
醫學院的學生宿舍各方麵看起來要比普通大學的學生宿舍好得多，光是每間宿舍隻住兩個人，這點就是其他學校比不上的。還有這幢樓看起來很新，設計也很人性化，每間宿舍各配一個公共客廳，以及衛生間，可以說給予了學生最大的私人空間。
不過宿舍這種東西，對千宸來說一點兒概念都沒有。
從上學到現在，她還沒有一次住校體驗，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平常的宿舍是什麽樣子……而且她現在心裏有事。
於又曦蹙眉凝視著她，英俊的麵孔上表情複雜。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千宸時的情景，那是他剛轉到幼兒園的第一天。
她被一群小朋友堵在滑板的後麵，大家指著她罵罵咧咧的，群情激憤。大概的意思就是她是個災星，不許她踏入小朋友的遊樂場，不歡迎她之類的話。罵到最後，甚至有人開始拿東西砸她。
千宸下意識地抬手去擋，眼睛濕潤，再配上她人偶般精致的長相，瞬間，於又曦感覺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於是他忍不住見義勇為了。
後來，他們順理成章變成了朋友，而他漸漸發現千宸有點兒自閉。
不過這一點兒都不影響他對她的喜歡，沒人願意理她，他就獨自帶著她玩遊戲，天天給她買糖果吃，還教她把心情當成顏色塗在畫冊裏。甚至為了讓她看起來再可愛一點兒，明知道她不愛吃肉，他還每天變著法子哄她多吃一點兒……
他們之間擁有太多的回憶了，就算說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能說得完。
於又曦好不容易看到千宸從自閉的世界走出，變得跟正常人一樣，如今再見她這樣，心裏頓時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情緒糟糕透頂。
“現在你還不打算說實話嗎？”
沉默良久後，他終於忍無可忍地問了。
回宿舍的路上，他已經按捺不住追問她結婚的原因，千宸也解釋了，但是像這種“沒什麽，覺得那個人挺好的，又是爺爺之前就看中的，就同意了”的鬼話也能信的話，他於又曦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我……”
千宸剛掀唇，於又曦的話隨即劈頭砸了下來。
“不要說謊，你知道，我能一眼就看穿。”
握著水杯的手一顫，千宸剛想反駁，可是才對上他的目光，嘴巴就像被灌了鉛般，發音困難，而眼睛也忍不住濕潤起來。
她垂下腦袋，嘴唇抿得緊緊的。
“千宸……”
於又曦無奈地歎了口氣，眼前這個別扭的少女又讓他心疼了。
如此絕望的千宸，他隻在上幼兒園的時候看到過。
可是那時候不管大家怎麽欺負她，千宸都勇敢地沒有哭。唯一的一次，還是別人罵她是“有媽生卻沒媽養的怪物”，說她的父母就是因為生下她才受到詛咒，發生飛機爆炸那樣的慘事。那個時候千宸哭到幾近崩潰，一邊抽泣一邊喊著“我不是怪物”，直到現在那個場麵都讓他記憶深刻。
於又曦不想逼她，所以隻是沉默地等待著。不過因為她一直把頭壓得低低的，所以他根本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隻看到她長長的眼睫毛在明亮的燈光下像羽翼般輕顫著。
良久，才聽她聲音低啞地說道：“爺爺過世後，我繼承了公司。”聲音一頓，千宸握住水杯的手更加用力，她十指死死地扣著杯子，仿佛那是支撐她的全部力量，“這才知道公司目前處於虧空的狀態。”
於又曦臉色一變，心底湧起不好的預感。
“所以……這是你突然要結婚的原因？你要搞商業聯姻，對吧？”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隱隱透著憤怒，眼裏同時也浮起一絲怒意。
千宸驚詫地抬起頭，她那雙與眾不同的眸子早就沒有了往日的光彩。
“像這樣的狗血劇情，不管是現實生活還是電視劇，早就屢見不鮮了。”像是洞悉她心裏的疑惑，於又曦有些不屑地開口。
千宸一愣，隨即了然。
她再度垂下腦袋，眼睛死死地瞪著地上的某個點，像是要把地板瞪出兩個洞來。
“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別人沒有罵錯我，不管我走到哪裏，麻煩總是會跟到哪裏。和易熙認識後，這些事已經很久沒有發生了，可誰知道……”聲音一頓，千宸死死地咬住嘴唇，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她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不輕易掉下來，“它還是發生了！”
她痛苦的哽咽聲、顫抖的身影，無一不讓於又曦心疼。
“也許我真的是災星，永遠隻能給別人帶來災難，所以老天爺才要懲罰我。他不僅把爺爺帶走了，還把這麽一個爛攤子扔給我，他就是要我絕望，永遠不幸福。”千宸歇斯底裏地大聲喊道，而眼淚也無法控製地滑過臉頰。
“不是這樣的。”於又曦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住，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隔著衣服清晰地撞擊著千宸的耳膜，“聽見沒有？這是心跳聲，一個人活著的心跳聲。它在告訴你，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要你，我也要你。所以，你一定可以得到幸福的。”
千宸愣住了，不由得想起他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
不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他不要你，我要！
那個時候的於又曦態度也像現在一樣堅定，目光溫柔得宛如月光。
隨著他的心跳聲，一下、兩下，千宸本來還有些絕望的心情終於安定下來。
真好，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幼兒園的那段日子。
小時候每次她被欺負，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時候，於又曦就會像現在這樣抱著她，安慰她，也鼓勵她。那個時候，她曾一度懷疑他就是上帝派到凡間的天使，不然怎麽可以這麽好呢。那時兩人就會像現在這樣，一起挨著坐了許久，直到她的心情完全平複。
而這時，也和過去一樣，於又曦抱著她，直到她平靜下來。
“又曦，謝謝你……如果不是你一直在我身邊，我都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擦幹淚水，千宸充滿感激地說道。
這話在很久之前就想對他說了，隻是沒有機會，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
不過於又曦聽後心裏卻感到苦澀，他要的從來不是感激。不過他仍然慶幸，千宸可以在最難過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想到自己，這說明自己在她心中依然有著很重要的地位。
如此他也滿足了。
他閉上眼睛，低下頭吻了她的發絲，鼻端立即被洗發露的香味縈繞，宛如紫羅蘭的芳香。
“那件事已經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嗎？”頃刻，於又曦問道。
千宸的眼神有些黯然，說道：“唐秘書說，這是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辦法……”
“對方是誰？”
“副董的兒子，聽說剛從美國留學回來。”
千宸短短的一句話，於又曦就聽出裏麵的各種含義。例如，她家和副董成為親家，那麽副董看在兒子的麵子上，自然不會太為難這位未來兒媳。
於又曦再度將她緊緊抱住，因心疼她而蹙緊的眉頭無法鬆懈半分。
千宸有些感動：“其實你不用為我難過的，這幾天我和這個鄭生接觸過幾次，他現在看起來變化很大，不僅紳士，看起來人品也不錯，完全不是小時候那種淘氣又惡劣的樣子。我相信他以後會對我很好的……”
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安慰於又曦，還是在安慰自己，但是在於又曦看來，都沒有差別。
“那易熙知道嗎？”
聞言，千宸纖細的身子猛地一僵。
於又曦見狀，立即懂了：“果然你還是沒有告訴他。”
紅潤的唇瓣輕輕顫了一下，千宸眨了眨泛起水光的眼睛，說道：“我說不出口。”
“但是他有權利知道。”於又曦說道。
千宸的唇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她啞聲說道：“易熙自從跟華邦簽約後，就一直很忙。他有自己的事業要奮鬥，有自己的理想要完成。我不想成為他成功路上的一塊絆腳石……而且，這事就算告訴他也沒用，隻是徒增他的煩惱而已。”
她心裏所想，於又曦明白，隻是——
“那你舍得放開他？不後悔？”
心髒仿佛被重重一擊，千宸的眼裏迅速湧起淚水。她低下頭，伸手將臉捂住，但是奪眶而出的眼淚仍從手指的縫隙中流了出來，沿著她的手臂滴到地上。
“舍不得又怎麽辦？公司是爺爺的心血，我不能眼睜睜地讓它毀在我的手上……”千宸痛苦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堅定。
八千萬啊，那可是美金，就算她把爺爺留到她名下的不動產都賣掉，再加上手頭上所有的現金，都不夠三分之一的錢。剩下的那三分之二，讓她上哪裏去找？
於又曦一見她這樣，心疼得無法呼吸，心裏突然萌生一個想法，但有點兒冒險。
“如果你已經決定的話……或許我有辦法幫你。”
他的話就像一束陽光照入陰暗的沼地，千宸猛地抬起頭來，淚痕未幹的臉上露出震驚而期待的表情：“真的？”
於又曦點頭，露出玩世不恭的笑來：“我們結婚怎樣？”
“啊？”千宸完全被他的提議嚇到了，露出不解的表情，“你在開什麽玩笑？”
“我是認真的。”於又曦的表情難得嚴肅起來，“雖然我家並不像你們家那麽富有，但一定的家底還是有的。如果你成為我家的一份子，那麽我可以說服我爸出錢投資你們公司。這樣的話，你同樣可以把公司保住，也不用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了。”
於家是醫學世家，不僅在本市有自家的私人醫院，在全國各地也辦了不少慈善機構。如果於伯伯肯幫忙的話，千宸相信公司虧空的問題一定能迎刃而解。
“可是這樣的話，對你太不公平了。”千宸不同意。
於又曦當然知道她的顧慮，如星辰般晶亮的眸子裏當即漾起一抹笑意，帶著得逞後的得意。
“怎麽會呢？你知道我喜歡你，與其看著你和別人結婚，還不如我自己乘虛而入……所以這筆交易不管怎麽算，我都是占了大便宜。”
毫無防備的千宸聽到他的話後，完全怔住了，因為震驚，眼睛瞪得大大的，這突發狀態是始料未及的。
她沒有想到，於又曦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還把喜歡說得這麽順口……就好像他經常在心裏這樣練習一樣。
千宸急躁的同時又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去對待於又曦的這個提議。反而於又曦在見到她的臉忽紅忽白後，慢悠悠地又說話了。
“當然，我也不是要你假戲真做，關於強扭的瓜不甜，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所以，我們就以兩年為限好了，如果到時候我還是沒辦法讓你喜歡上我，我願意還你自由。要是你不相信，或者怕我們到時候反悔，我們還可以簽訂協議。”說完，他充滿**地衝她眨了眨眼睛，“怎麽樣？”
這**真的太大了。
千宸本來就意誌不堅定，現在於又曦又提出這樣的建議，她內心的想法頓時變成一邊倒。與其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結婚，她寧願和於又曦在一起，至少她能確定，於又曦是真心對她好。
所以隻有幾秒鍾的思考，千宸就頷首同意了。
“謝謝你。”她真心地表示感謝。
【四】
於又曦花了一天的時間，才說服於家的人相信他們是相愛的，並說服於父出資幫助他們公司。
開始於父是不大同意的，後來還是於爺爺出麵，這事才得以圓滿解決。不過於父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身為股東之一，他必須派個人到公司來，不用說，這份重擔自然落在了於又曦的肩膀上。對此，千宸很諒解，畢竟八千萬美金可不是一筆小數目，於父這樣做是對的。
事情談妥後，當晚於又曦就在網上訂了兩張機票，和千宸一起回新加坡的總公司處理後續的事情。
唐秘書和肖助理知道千宸竟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籌集到這麽一大筆資金，都大為震驚。隻是有人喜就有人憤，於又曦和千宸回到公司，椅子都還沒有坐熱，鄭副董就過來興師問罪了。
“千宸，你這是什麽意思？”鄭副董氣憤地拍桌說道，看樣子是氣得不輕。
唐秘書象征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好掩飾唇邊不自覺露出的笑意。隻是她的餘光掃向旁邊時，卻發現肖助理臉上的笑意太明顯了，簡直能用“眉飛色舞”來形容。
她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讓他自覺收斂點兒。
肖助理這才摸著鼻子，慢慢地收斂笑意。
於又曦向來眼尖，自然沒放過這一幕，心裏莫名地有種報了仇的愉快感，說話的聲音也響亮了幾分：“啊，這位一定是副董吧？千宸，你怎麽不介紹介紹？”
說完，他伸出手攬住千宸的腰，放在上麵就不拿下來了，那動作自然得就好像他常做這件事。而這種宣告自己所有權的動作，隻要不是眼瞎的，基本都能看出來眼前這兩個人是什麽關係。更何況早在他們到公司的前幾個小時，唐秘書就利用辦公室的輿論八卦力量，把他們是情侶的事傳開了。
副董一看，氣得鼻孔直冒煙：“你是誰？我在跟千宸說話呢，有你插嘴的地方嗎？”
於又曦是誰，恐怕公司上至高層，下至清潔大媽，沒人不知道這號人物是誰。
早在輿論傳開的時候，公司的某位計算機高手就在網上搜集了他的資料，迅速傳開了，大家還說他們郎才女貌很般配。
於又曦裝出一副迷惘的樣子，看向千宸：“爺爺沒把我們兩家想親上加親的事寫在遺囑裏嗎？”
簡直是鬼扯，誰會把這種事寫在遺囑上？
千宸瞪了他一眼，不過沒有怪罪，反而是欣賞的。以前她怎麽沒發現他這麽聰明呢？還有點兒老奸巨猾的感覺，一句這麽簡單的話他都能拋出許多信息。
果不其然，隻見副董蹙緊眉頭，一臉的沉重：“老董事長？”
“對啊，我和千宸在一起的事，爺爺老早就知道了。上次千宸生日，爺爺回去的時候還說過，等這學期的課程結束後，就幫我們辦場訂婚宴，隻是沒想到……”於又曦聲音一哽，頓時悲從中來。
“什麽？你的意思是，你們的婚事老董事長是支持的？”副董不可思議地問道。
“對啊。”於又曦很認真又誠懇地點頭，然後深情款款地看向千宸，“不信，你可以問她。”
於是，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她的身上。
千宸看夠了戲，這才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既然鄭董來了，那有些事我就提前跟你說一下好了，這位是我的未婚夫於又曦，於氏醫院就是他們家的，在國內還挺有名聲的，鄭董應該聽說過吧？這次他們想入股我們公司，資金在上午就已經全部到賬了，而後續的事宜我也讓唐秘書去處理了。針對這件事，我想今天先開個臨時會議，把又曦介紹給各位股東認識，順便再把情況說明一下，稍後再讓唐秘書安排時間開個新聞發布會。”
那種公式化的語氣，還有親疏有別的稱謂，立即就把副董肚子裏的那點兒壞心思扼殺掉了。
他憋著氣，鼻孔似乎快要冒煙了。
“我不同意，他是你的未婚夫，那我兒子鄭生呢？你們前幾天不是才吃過飯約過會，就差談婚論嫁了……”
“停！”於又曦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我想鄭董誤會了，吃飯是吃飯，約會是約會，這是兩碼事，怎麽能混為一談呢？”他頓了頓，淡淡地看了千宸一眼後，一副老生常談的模樣說道，“還有，千宸和鄭先生吃飯這件事，我是知道的。千宸的性格你也知道，比較內向、偏悶，我常常勸她多出去走走，交交朋友。這次能和鄭先生交上朋友，其實我比她還高興……不過我怎麽聽說，吃飯期間他們談的都是怎麽挽救這次虧損項目的事，怎麽又扯到婚嫁上了？”他來回指了指自己和千宸，“難道……是我們的婚禮嗎？”
“撲哧！”
千宸沒忍住笑了起來，於又曦不著痕跡地瞪了她一眼。
“對不起。”她用手擋在唇邊，用口型道歉。
不過這一幕看在鄭副董的眼裏，那根本是公然調情秀恩愛，他的整張臉都氣綠了。
這時候，辦公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不好意思，剛才敲門了，但是沒人聽見，我就自做主張進來了。”
來人是一個一米七多的高個子，不瘦，身材看起來挺結實的，有著一張剛毅的臉，眼神銳利，唇邊的笑容倒是挺溫和的，帶著紳士的味道。
“鄭生？”千宸吃驚地看著這位不速之客。
雖然她和他之間清白如紙，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可是被鄭副董這麽一說，千宸每次見到他時總是尷尬不自在的，特別是這次，她竟然還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反正心裏挺慌、挺尷尬的，覺得對不起他。
於又曦馬上說道：“於又曦。”
“哦，原來是於氏醫院的公子啊，我是鄭生。”鄭生皺著眉頭，餘光看向他旁邊的人，“這位是我老爸。”
那風趣的樣子，於又曦一看就知道這人性格不錯，心裏對他的戒備頓時消散了大半。
“你來了正好，我和千宸剛才還在說你們的婚……”
副董才說到一半，就被鄭生推著往外走，邊走邊說：“爸，這些事我們等會兒再說，我那邊有個十萬火急的文件還等著您批呢，快點兒跟我過去……”
走到門口的時候，鄭生突然回過頭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無聲地對千宸說：“一會兒給你打電話。”
千宸一愣，這才點頭，笨拙地比了個OK的手勢。
結果她一回頭，就見於又曦狐疑地看著她，說道：“你們的關係看起來挺好的嘛。”
千宸微微一愣，怎麽這話聽起來語氣酸酸的，他不會是在吃醋和誤會些什麽吧？
沒過多久，鄭生果然打來了電話，約千宸到後樓梯聊一下。
於又曦本來想跟過去看看的，但是千宸說她完全能應付，就留在辦公室和唐秘書他們聊一下最近公司發生的事。
鄭生是個受過西方教育的人，做事說話都很爽快，一見到千宸，就直截了當地說道：“對於家父的事，我很抱歉，雖然他做事的方法我不太認同，但是我能理解他。他的出發點全是因為他是一位父親，想為兒子的未來多考慮一些。”
千宸說道：“我都懂。”
她不是個善於言語的人，所以短暫的聊天大部分還是鄭生在說，就和之前幾次他們約會時的情形一樣。
鄭生看著她，突然啞然失笑道：“老實說，你真的不是我喜歡的那類。你太沉默了，我喜歡更爽朗一點兒的……抱歉，我好像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但是請你相信我，我並沒有討厭你的意思，隻是這種喜歡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喜……”
千宸打斷他的話：“我都明白，所以你不用緊張。”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她坦誠的話讓鄭生有些不適應，不過給了他勇氣，鄭生決定把壓在心裏多日的話說出來，“有件事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我在美國已經有女朋友了，不過這事我家裏人還不知道，而撮合我們的想法更是我爸一廂情願的。之前我沒有把話跟你說明白，是因為我知道我爸拿這次公司的危機逼你，我怕把事情捅破後，你的處境會變得更困難……我想幫你。”
千宸完全沒想到，原來他也曾這樣糾結過，不禁愣住了。
“不過現在看來好像不用了。”鄭生看著她，表情是誠摯的，“告訴我，你和那個於又曦的事是真的嗎？”
這種變化讓千宸心裏湧起一種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就好像碰到多年的老朋友一樣，非常窩心而美妙。
短暫的沉默過後，她緩緩開口：“是真的，我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有很多東西都是他教我的……包括如何堅守自己的愛情。”
她想起了易熙。
看到她在說到“自己的愛情”時，眼睛亮了一下，鄭生就知道她沒有撒謊。一個女生隻有在很愛一個男生時，臉上才會露出這種表情，隻是鄭生怎麽也沒有想到，此時千宸心裏想的那個人不是於又曦。
“好，那我就放心了，我相信他應該可以保護你。至於我爸那邊，我會試著跟他溝通的，不過我並不能保證他能馬上想通。畢竟那個位子是他終生所追求的，現在就差一步，我想讓他放棄應該不太容易。”
千宸回去後，把鄭生的話原封不動地跟於又曦說了，誇他真是一個明白事理的好人，害得於又曦心裏忍不住有些酸。
那他呢？他千裏迢迢跑到新加坡來幫她，還暫停自己的學習計劃，該拿好人獎的應該是他吧？
不過糾結歸糾結，吃味歸吃味，於又曦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當天下午的會議，鄭生的話就應驗了，鄭副董聯合其他股東想方設法打壓他們。後來還是於又曦針對之前的投資失敗做出總結，並且提出還有力挽狂瀾的機會，這些股東才相繼閉了嘴。
於又曦的理由很簡單，上任千董投資之所以會失敗，是因為他對藥品行業不了解，可他是個醫生，又是醫學世家，相信公司裏麵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做這個項目了。
其實F&S集團本身以做娛樂為主，貿然涉足藥品這個行業，本身就是一個冒險而大膽的想法。上任千董可謂是排除萬難，才說動股東們同意做這個項目。
現在項目失敗，又損失了這麽多錢，現在聽到有挽救的機會，各位股東當然心癢癢的，想再試一試。但是千宸想讓於又曦當這個項目的專案經理時，又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為首的自然是副董鄭源。
原因很簡單，他想把自己的兒子弄進來，如果於又曦做了專案經理，那他這個讀市場銷售的兒子還怎麽在公司開拓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於又曦注重的卻是品質這塊。
鄭生挺尷尬的，多次想以尿遁離開，結果都被鄭源早一步識破而沒有得逞。
股東們主要以支持千宸為首的一派，還有以副董為首的一派，在兩撥人吵得不可開交的情況下，大家最後各退一步，讓他們兩人針對關於如何讓這個項目起死回生寫一份詳細分析和計劃報告，於下周末上交，這個會議才宣告結束。
可是一個星期後，結果還是不好的。身為商人，他們覺得銷售要比研究藥物更重要，所以最後鄭生拿到的支持票數最多，他成為了此次項目的專案經理，而於又曦是研發部的主任。
對此，千宸挺氣憤的，可是於又曦比她看得開，還安慰她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早晚有一天他會坐上更高的位子，不管是藥業這個項目，還是其他項目，他都能行。
後來事實證明，他真的做到了。
不過這些全是後話。
這個時候，千宸隻當他是在安慰自己：“也好，我們就一步一步來，先把基礎做紮實，才可以飛得更遠。”
於又曦摸了摸她的頭，似乎挺感慨的：“千宸，你真的長大了。”
千宸一愣，心裏也感慨良多，順便拿起手上的文件就往他身上一拍：“就你話多，做事啦！”
可是就在她轉身的那瞬間，於又曦唇邊的笑容驟然消失了。
他沉默了一下，開口問道：“千宸，你打算拖到什麽時候？”
聞言，正準備把文件歸檔的千宸身體一僵，陷入緘默。
“還是你打算拖到易熙自己發現的一天？你別忘了，還有兩天新聞發布會就要開始了，到時候我們的婚事肯定是各大媒體矚目的焦點，你覺得易熙會有可能不知道嗎？到時候他會更恨你的。”
於又曦的話讓千宸的心猛地揪緊。
不可否認，他的話全對，如果易熙是從第三方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發狂，到時候一定會特別恨她。
不，她承受不了他的恨，可是……
“還是說你後悔了？”
於又曦平靜的聲音像炸彈般在千宸的心裏炸響。
“我沒有後悔！”
她想也不想就否認了，因為於家的這筆錢並不是借給她的，而是以注資的方式加入F&S集團，成為其中一名股東。如果於家因為她的出爾反爾而決定撤資，那結果是她不敢想象的。
所以……
“讓唐秘書幫我訂一張回國的機票吧……”
縱然心裏有再多的不願和掙紮，可是千宸知道，這事已經到了非解決不可的地步。
於又曦走過去，將她擁入懷裏，有些心疼地說道：“我不想逼你，但是我怕易熙遲早會知道這件事，我爸遲早會發現端倪……”他的聲音充滿了無奈。
千宸的眼睛瞬間紅了，聲音忍不住哽咽起來：“你不用解釋，我都知道。”
他對她的好，她一直都知道，心裏也充滿了感激，隻是……
易熙……
仿佛能感覺到她的心痛，在千宸閉上眼睛強忍住眼淚的刹那，於又曦吻著她的額頭說道：“我陪你去。”
“好。”
半天，千宸才找回力氣回答。
【五】
所以易熙他們三人都特別認真，不管攝影師對他們提出什麽要求，他們都會盡全力做好。這讓攝影師對他們的印象大大加分，末了，還特地幫他們三人拍了一組單人照。
“對，我要的就是這種充滿了力量但又冷冽的表情！還有眼睛的部位也要注意，望過來的時候盡量要性感……對，對，就是這樣！”
易熙從來都是攝影師鏡頭裏的寵兒，把他推到鏡頭前，沒拍個過癮誰都不準備停手。
今天有班導的必修課，基本沒人敢逃課。吳成和阿東一拍完照，就腳底抹油先溜回學校，臨走前還不忘拍著易熙的肩膀安慰，順帶再掬一把同情淚，易熙看得嘴角直抽搐。
當易熙從攝影棚走出來時，已經日落西山了。
大片的天空被西沉的夕陽染成了橘紅色，色彩鮮豔得就好像畫家手中的顏料。
他剛走到小區正門口的臨時停車區，跨上停靠在那裏的重型機車，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
他緊張地掏出來一看，卻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他有些不爽地皺起眉頭，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
“喂？”
“易熙，是我。”
短暫的沉默過後，電話那端突然傳來一個輕柔悅耳的聲音，那是易熙朝思暮想的聲音。
“千宸？”他喜出望外，但是下一秒，臉上的表情一變，驚喜的淺笑立即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找死啊，這麽久都不回電話，難道你不知道我會擔心嗎？”
電話彼端的千宸感受到胸口傳來一陣刺痛。
好半天，她才艱難地啟唇，聲音喑啞地說道：“易熙，我們分手吧……”
坐在車上的易熙整個人都僵硬了。
許久，他才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結果聽到的卻是這三個字——
“對不起。”
千宸的聲音已經難掩哭腔，好像很痛苦。
易熙緊緊地握著手機，強忍住心中的怒火，嚴厲地說道：“你是不是上次還沒有玩夠？我已經警告過你了，如果還有下次，那我們就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機會了。你想好了！”
“對不起……”
可是她的答案依舊沒變，就和她上次堅持分手時的情景一模一樣，易熙簡直有種想把手機摔得粉碎的衝動。
他衝著她大吼：“為什麽？”
如果此時千宸就在眼前，她一定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黑白分明的眼裏正跳動著兩束火焰。可惜，他們之間隔著距離。
“因為我突然覺得又曦比你更適合我，我們已經在一起了……”
一陣死寂般的沉默在電話兩端蔓延開來。
良久，易熙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於又曦是吧？”他冷笑著，態度一改之前的暴戾，“這次的理由又是什麽？你已經編好了嗎？我告訴你，如果這次我再信你的話，我直接在腦門刻上‘我是笨蛋’四個字！”
無聲無息卻止不住地滑落，宛如天上降下的雨簾。
“你到底在哪裏？你是不是回來了？”聰明如易熙，當即耳尖地捕捉到她字麵上的重點，他忙跨下車子，開始在人群裏、街對麵，甚至各處可以藏人的角落尋找她，“千宸，你給我出來！我不相信你真的喜歡於又曦，你是不是又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你出來跟我說清楚——千宸，你聽到沒有？你出來——”
街道對麵的香樟樹後緩緩走出一個纖瘦的身影。
絕望的眼淚不斷從她的眼裏落下，千宸的目光緊緊地追隨著街道對麵少年的身影。握著手機的手劇烈地顫抖過後，她掛斷了電話，生怕自己會後悔一樣，連忙按下關機鍵。
屬於她的世界，好像在這一刻毀滅了。
“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於又曦從她身後走出來，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和他的眼神一樣。
視線變得一片模糊，千宸死死地咬住嘴唇，已經心痛到無法言語，隻能不斷搖頭。
易熙是那麽驕傲的一個人，自尊心很強，在她說出這樣的話後，早就沒有退路了。
現在知道他過得很好，她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