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沒有明天的逃亡

我心慌意亂地跟著安達走。

這個世界上,也隻有他可以讓我義無反顧放棄一切地相信、跟隨。

回不了家,不能去學校,“等一個人的咖啡”肯定也會被程鷺納入監視範圍。剩下的地方……可以去哪裏呢?

但是,被安達牽著手一路往前走的我,根本沒有考慮這些事情。

我知道,我隻要跟著安達就好。是他從程鷺手裏搶過我,是他從絕望那裏拯救我,所以,我也自然而然地給了他全然的信任。

不可思議的是,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卻一點兒也不擔心。我甚至想,如果可以和安達在一起,到天涯海角我也願意……

但安達呢?安達是不是一定要承擔我可能會變成怪物這樣的風險呢?我抓緊安達的衣角,猶豫著說:“安達,如果你覺得麻煩的話……把我送回去也沒關係。”

安達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粗聲粗氣地說:“別再說這種話!”

“可是,除了程鷺,沒人知道要怎麽對付這個怪物啊……萬一……”我急忙解釋。不是我不想和安達在一起,我是怕,安達和我在一起,反而會害了他啊!

“理莎,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隻有程鷺一個除妖師,說不定對別的除妖師來說,這根本就是一個很小的妖怪,根本不用大費周章的,就像摘除一個腫瘤一樣,就可以把它從人體內取出。誰也不能否認這個可能啊!怎麽可以聽信程鷺的一麵之詞,就做出最壞的打算呢?”

“安達……”

“我爸爸總是說,不管情況多麽糟糕,隻有當你放棄抗爭的時候,才是你真正輸掉人生的時候。相反,如果你始終保持著信念,沒有什麽奇跡是不能發生的。”

不知什麽時候,下起雨來了。

我恍惚間想起,也是在一個雨天,我第一次遇到安達。他就像是雨帶給我的禮物一樣,有了他,我的生活猶如被打磨過的鑽石,折射出絢麗的光彩。就像現在,他的話再一次隨著飄落的溫柔雨滴滋潤了我的心田。

我默默發誓,就算會變成怪物,這個身體也會記住這一刻,絕對不會傷害安達。

安達拉開外套遮在我頭上,說:“下雨了,總不好一直待在外麵。你有什麽可以去的地方嗎?”

我想了想,報了雨柔的電話號碼,安達一邊護著我走到路邊的屋簷下,一邊撥號。

按下通話鍵後,他沉默地把手機遞給我。

接通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激動。我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聽到雨柔的聲音了呢。

“喂?是哪位?”

“我是理莎。我在用安達的電話。”

“理莎,你怎麽了?怎麽到現在還沒來上課?”

“嗯……有點兒事。雨柔,你能不能先幫我請一個月的假?”

“一個月?”雨柔在電話裏怪叫起來,“不行!一天兩天還好說,無緣無故要請一個月的假,看老師‘當’死你!”

“那也沒關係。”我輕描淡寫地說。說不定一個月以後,我都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在生死麵前,老師是不是會“當”掉我,根本是不用考慮的問題。

聽到我這麽無所謂的回答,雨柔在電話那端沉默下來。她鄭重地問:“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

“沒什麽事。”我還想蒙混過去。

雨柔尖叫起來:“昨天才碰到那個什麽叫程鷺的神經病,今天你就對我說要請一個月的假,理莎,你當我雨柔是沒腦子的白癡嗎?”

“不是……雨柔,你聽我解釋……”沒想到雨柔這麽難纏,我頭痛地想避重就輕地解釋一下,沒想到手帕交就是手帕交,雨柔馬上從我的敷衍口氣中聽出了什麽,甩出一句威脅:“那個變態不是昨天給我們每個人都留了電話嗎?你要不說,我就直接打去問他!”

我被雨柔徹底打敗了,搖搖頭準備把事情簡單跟她交代一下,沒想到安達一把把電話拿了過去。

“喂,我是安達。”雨柔好像在電話裏大發了一通脾氣,連站在旁邊的我都可以聽到聽筒裏傳來的聲音。

“有話回頭再說,現在我想找個地方安置理莎。”

雨柔又嘰裏呱啦地講了一大通,安達間或問兩句:“什麽路?”“靠近哪裏?”我知道他們是在談住處,就乖乖等在一邊。

不一會兒,安達就掛了電話。

他迅速攔了一輛出租車,和我一起坐上後座,把地址交給司機。司機看了一眼說:“挺遠的,在山裏呢。”

安達說沒關係。車子開動了。

車子裏有點兒悶,既沒有開窗也沒有開空調,伴隨著收音機裏咿咿呀呀的唱戲聲音,我又想睡覺了。

安達敏銳地發現我已經頭一點一點的了,關切地問:“路挺長的,要先睡一會兒嗎?”

我搖搖頭,使勁睜大眼睛表示我不困。

安達不忍心地說:“那東西……可能隻在晚上出來,現在大白天的,你可以眯一會兒。”

我們對食人怪實在了解得太少,這些零碎的知識全是從程鷺那裏聽來的,我哪敢那麽掉以輕心?萬一白天睡覺也會轉換人格,那要怎麽辦?

我還是搖搖頭,伸手開了一點兒窗,“嘩”的一下,外麵的聲音隨著風雨一起刮到我臉上來,我一下子覺得清醒多了,強迫自己向安達露出一個笑臉。

安達默默地把放在椅墊上的左手覆上我的右手。他說:“不要太擔心了,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過了一會兒,他想起來,又補充說:“還有那個雨柔和南瑾,他們都是你的好朋友。”

聽到他這麽說,我心裏暖暖的:“嗯,我知道。”我輕輕點了點頭。

就這樣,他的手一直覆著我的手,坐到了目的地。

***

雨柔介紹給我們的地方,在郊區燕山上的明湖別墅區。

這個別墅區是有名的富商聚集地,一棟房子就占地幾百平方米,有獨立的花園,有的人家甚至還自己開鑿了遊泳池。這麽遠的間距,彼此之間的影響降到了最低,就算哪家心血**搞徹夜派對,也不會影響周圍鄰居睡覺。

開到雨柔說的那幢房子前,鐵門仿佛已經知道我們的到來,沒有通報就直接打開了。我們一路開進去,車道兩邊綠草如茵,漢白玉的小天使噴泉在花園中心噴出汩汩的清泉,水霧彌漫在它四周,把它的石料浸出了一種難得的溫潤水色,配上雕刻精細的麵部表情,小天使就像一個真正的活潑的小孩一樣,對我們微笑。

司機也瞪大了眼睛,嘖嘖說:“你們住這裏啊?”

“不是,是朋友的!”我連忙解釋。

“你們朋友真有錢啊。”司機羨慕地看了我們一眼,“我還是第一次有機會進明湖別墅區啊,果然名不虛傳。”

付了車費後,我和安達下了車,來到正門前。

正門的材質看起來非金非木,摸起來很溫潤,敲擊又有聲,光看它深櫻桃色的底色,就能想象到它有多結實、多沉重。我咽了口唾液,退縮道:“我不記得雨柔有認識這麽有錢的朋友,會不會搞錯了啊……”

安達卻不管那麽多,徑直按了安置在門旁邊的對講機:“看了不就知道。”

“萬一不認識怎麽辦?”我著急地拉住他的手,可惜已經晚了,對講機裏傳出聲音:“請進,門已經開了。”

對講機傳達的聲音總是有些失真,我隻覺得聽起來好像有點兒耳熟,但又想不出具體是哪一個。事到如今,也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了,雨柔應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捉弄我吧。

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和外麵西式庭院完全不同的中式風格的室內裝潢。

整個大廳十分寬敞,盡頭連接著通往花園的落地玻璃窗,室內的支撐柱都包上了木料,看起來就像古代建築裏的木頭柱子一樣。地板鋪了沁涼的花斑大理石磚,周圍沒有太多繁複的裝飾,隻寥寥掛了幾幅字畫。就在我不安地猜測著,這家的主人到底是誰的時候,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

會是誰?我握緊了拳頭回頭望去——

見到那個人時,我渾身的戒備和緊張都放下了。

原來是南瑾。

看他雖然已經整齊地穿上了白襯衫和灰色西褲,但他臉上的印痕和頭上的翹起的頭發都說明了他剛剛起床的事實。

他見我愣愣地看著他,連忙解釋:“昨天晚上趕一個報告趕了通宵,接到雨柔電話才醒。”

這時,一個係著白色圍裙的中年阿姨端著一大盤子吃的走了進來。我一看,有中式的稀粥、小菜、鹹鴨蛋、小點心,也有西式的牛奶、麵包、培根。南瑾把我們領到餐桌邊。“我想,你們應該還沒吃,所以叫陳阿姨隨便準備了一點兒,我們邊吃邊說吧。”

我這才想到,從起床到現在,我和安達都沒吃過東西,再看看桌上的一堆美食,心裏有種暖意。南瑾總是能照顧到我的需要……就像今天,什麽原因也沒說,直接來到他的別墅,他也沒有像雨柔一樣追根究底,隻是體貼地替我們安排好了早點。

“謝謝。”我真誠地對南瑾道了謝,和安達一起坐到桌邊。

南瑾像平常一樣,對我露出溫和的笑容,又給了我一個驚喜:“理莎,你再等一下,我讓陳阿姨給你做雞蛋餅。還記不記得,高中時我們常常一起去買早餐,你最愛吃那個。”

一聽到雞蛋餅,我眼前就浮現出高中三年和南瑾、雨柔天天早上邊吃早點邊上自習的情景。那個時候,雖然有課業的壓力,但既沒有碰到感情上的難題,也沒有程鷺所帶來的詭異氛圍,現在想起來,差點兒眼眶一酸。我連忙揉揉眼睛,勉強做出很興奮的樣子說:“哇,有我最愛吃的雞蛋餅,我一定要吃兩個。”

說完這句話,我才發現,安達已經盛了一碗粥正要放到我麵前。他聽到我們的對話,皺著眉看了眼南瑾,還是不動聲色地把碗往自己這邊挪。

我下意識托住粥碗,看到安達和南瑾同時看向我,我連忙說:“啊,呃……小米粥,正好先墊墊肚子。”

安達的臉色一下子緩和下來,他幫我把碗放好,還忙不迭地說:“小心點兒,別燙到啊。”

就在這時,對講機又響了。

南瑾隻好起身去接聽。正巧,雞蛋餅也來了,金燦燦的麵餅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紅褐色的甜醬刷在餅上,鮮綠的小蔥和香菜搭配著嫩黃的榨菜粒和花生粒。我看著雞蛋餅,就想到南瑾每次都會跟賣餅的小販說:“多放蔥。”因為他知道我最喜歡香噴噴的小蔥。今天的雞蛋餅也一樣,滿是鮮綠的小蔥。南瑾總是能記住這些常人難以發現的細節……有時我都想不明白,我怎麽如此幸運有南瑾這樣的男生做好朋友,又遇到安達這麽好的戀人……安達見我隻是呆呆地望著雞蛋餅,卻不動手,他就夾了一塊,送到我嘴邊。我一口咬下去,麵餅綿軟又有嚼勁兒,又帶著小蔥的香味和甜醬的鮮甜,都是我最喜歡的口感。

“這個味道……好讓人懷念。”我滿足地說。

安達也咬了一口雞蛋餅,仔細品味了一下。我問他:“好吃嗎?”

他對我溫柔一笑,說:“我隻是想記住你喜歡的口味。”

安達的話讓我十分感動,但隨即想到,如果一個月後,如程鷺所說,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理莎這個人了,安達就算記住了這個味道,又能買給誰去吃呢?

這時,南瑾帶著雨柔進來了。

他們一進來,就感覺到房間裏氣氛不對。

南瑾拉著雨柔和我麵對麵坐下,輕聲問:“雨柔隻說,你需要一個人少的地方待一段時間,並沒說什麽原因。現在可以告訴我嗎?”

我咬了一小口雞蛋餅,含混不清地說:“要是雨柔告訴我,這裏是你的產業,我可能就不來了……”

“你是什麽意思?你不信任我嗎?”南瑾聽到我這麽說,一下子漲紅了臉,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難過。

可這確實是我的真實想法,之所以打電話給雨柔讓她幫忙找個地方,而不是直接跑到她家裏去,也是為了她的安全考慮。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就算把食人怪的事情先放到一邊不去考慮,光是想想要是讓程鷺那個變態追到我會發生什麽就夠可怕的了。他會怎麽對待我周圍的人?他會傷害想保護我的安達或者南瑾他們嗎?想到這點,我就不願意把南瑾和雨柔拖下水。本來我想的是,讓雨柔幫我找個偏僻的沒人煙的荒郊野外的破宅子,先躲一段時間再做打算。誰知道現在藏身的別墅是南瑾的,雨柔也傻傻地自己送上門來……全亂套了。

安達完全知道我的想法,他替我說話:“其實,理莎也是不想把你們卷進危險的事情裏……”

雨柔比較衝動,聽安達這麽說馬上不樂意了:“這位同學,你是什麽意思啊?你是說你和理莎理當比她和我們更親密是嗎?你可以和她生死與共、福禍同當,就不用我們這些甲乙丙丁出場了是不是啊?你和理莎才認識多久?想想我和她睡一個被窩時,你還根本不知道她是誰呢!我們高中‘三劍客’可不是隨便叫叫的!”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理莎也不是這麽想的……”

“你又知道她怎麽想了,你叫理莎嗎?”雨柔就是嘴巴厲害,得理不饒人,我聽得頭都大了,連忙插進來說:“好了好了,你們對我來說都很重要,我一個都不想連累!我也勸安達快點兒離開,他不肯……”

“他不肯,我也不肯。”雨柔和南瑾異口同聲地說。

“可是,你們根本不了解情況。”我吸了一口氣,想對他們說出早上的事情,但看到南瑾和雨柔認真和專注的眼神,我就鼓不起勇氣說出口。我無法想象,一旦我說出那件事,他們此刻的目光可能就會改變,我們的情誼可能就會消失……我的胸口傳來一陣揪心般的疼痛。安達一直不放心地看著我,發現我臉色蒼白,眉頭緊皺,知道我現在是最需要支持的時候。他悄悄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右手,十指緊扣。

我感激地看向安達,他鼓勵地朝我點點頭。我覺得胸口一陣灼熱,又有了說出真相的勇氣。我清清嗓子,挪了挪身體,坐得更加挺直。雨柔被我一本正經的樣子也弄得緊張起來。

我說:“昨天,程鷺的話,你們都聽到了。”雨柔和南瑾都疑惑地點點頭,滿頭霧水地看著我。

“其實,他說的都是真的。”我深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說出了真相,“我身體裏可能就有那個‘食人怪’。今天早上……”我痛苦地望了一眼安達,眼前又浮現出當時客廳裏的慘狀。要我這樣一個愛打扮的女孩子承認這種爆炸式的破壞是自己做的,不啻於把我推到離地千裏的懸崖峭壁上,還切斷了退路。

“今天早上,我們又碰到了程鷺,他硬要帶走理莎,我們好不容易逃開,不敢再回去。”安達見我滿臉痛苦,不忍地接上了話題,刻意略過那段我不想回憶起來的場景。

雨柔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我去你家的時候,發現客廳裏一塌糊塗,簡直跟台風過境一樣。原來是程鷺那個壞蛋做的!”

顧不上關注雨柔怎麽會莫名去我家,聽到她發現了客廳的慘狀,我的臉色白得更嚇人了,嘴唇顫抖著,一句“其實是我做的”卡在喉嚨裏,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安達擔心地看著我。南瑾也安慰我說:“既然那個程鷺這麽肆無忌憚,我看,他說的話也不可以輕易相信,誰知道他包藏著什麽禍心。我們高中三年待在一起,我和雨柔怎麽一點兒也沒發現你是怪物的跡象?千萬別胡思亂想,搞壞了身體。”

雨柔也笑了起來:“什麽嘛,平時愛看漫畫也就算了,你都上大學了,怎麽還相信這種子虛烏有的事情?”

看到雨柔和南瑾都不把我說的話當一回事,我急了。他們根本不了解和我在一起有多危險,這危險,恐怕不是來自程鷺,而是我自己——我體內控製不了的那個“食人怪”!想到今天早上看到客廳的那一瞬間,心髒幾乎要停跳的感覺,如果明天在這裏重演……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更加蒼白了,耳朵裏像有一條奔湧的大江一樣發出汩汩的奔騰流淌的聲音,這大概就是血液突然倒流的聲音吧?

不能讓雨柔和南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卷進來!有了這個決心,我也忽然有了勇氣。我開口說:“不,那不是程鷺做的,是我。”語氣還很平靜。

雨柔和南瑾可一點兒都不平靜了。他們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我,雨柔顫抖著問:“理莎,你說什麽?你可不可以再說一遍?”

“是我把客廳搞成那個樣子的。”我的聲音平靜得不能再平靜了,有一種豁出去的感覺。

“不可能!”雨柔馬上否定了我的話,“理莎你有多大力氣我們能不知道?當初要你提個熱水瓶,你都不能一口氣走回宿舍!高中三年,我幫你提了三年的熱水瓶!就你這個力氣,能把客廳弄成那個樣子?光是那個三門的玻璃櫃你就推不動!這個笑話一點兒都不好笑。”

“是,你說得對,我自己當然做不到。”我苦笑著說,“可是,‘食人怪’做得到。”

“你一口一個‘食人怪’太奇怪了,我根本聽不懂。”雨柔已經變了臉色。

南瑾抬了抬眼鏡,鄭重地問:“按照昨天那個程鷺的說法,‘食人怪’的‘保護色’是普通人,而且‘保護色’完全不知道‘食人怪’的事。但‘食人怪’會在‘保護色’睡著的時候爬出來,吞噬這個‘保護色’的能量。你的意思是說,你就是那個‘保護色’?”

不愧是高中三年的狀元,南瑾消化信息的速度果然與眾不同,一番話說得我不得不點頭。雨柔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和南瑾:“你們太奇怪了,這種隻有小說、漫畫裏才有的情節,幹嗎說得那麽一本正經?”

安達不耐煩地說:“不相信就離開好了,本來就沒人要你來。”他不希望雨柔激烈的態度傷到我。畢竟雨柔的不斷否定,不但不能讓我釋然,反而像是不斷在我已經裂開的傷口上撒鹽……如果說有人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那麽第一個這麽想的人肯定是我!

雨柔兩眼一瞪,狠狠地反駁回來:“我不相信就得走?誰說的?我不相信我也可以留著陪理莎啊!警告你啊,你別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她又略帶責備地看向我,看得我不知不覺低下頭去。

“還有你!理莎,你以為我們是什麽樣的朋友,啊?你以為我們為什麽叫‘三劍客’?有在關鍵時刻拋下同伴離開的‘劍客’嗎?告訴你,我是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我壓根兒不信什麽‘食人怪’這一套,程鷺在我眼裏就是個江湖混混。”我忍不住濕了眼眶,雨柔總是這麽堅強、獨立,勇於堅持自己的見解……如果是她的話,說不定根本就不會讓“食人怪”出現吧?

不等我繼續自怨自艾,雨柔的雙手就溫柔地撫上了我的肩膀,從掌心接觸的地方,傳來讓我安心的溫暖感覺,我不自覺地抬頭望向她。

“我不信這些,但在朋友有需要的時候,我不介意陪著她。”

眼淚悄悄滑下我的臉龐。

在淚眼蒙矓中,我一個接一個打量著身邊的人——安達、雨柔、南瑾……

老天對我多麽寬厚啊!在我短短的十幾年生命中,已經有了三個生死不棄的好朋友,能知道我擁有這麽大一筆財富,即使我真的……我也絕不會帶一點兒遺憾。

但我害怕,在我離開之前,會不小心傷害到他們,不管是哪一個,都將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我不由得暗暗握拳,下定決心,絕對不讓這種事情發生!

*******

南瑾搬來了最新型的筆記本電腦,打開:“那麽,不管如何,先取得必要的訊息才好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雨柔一臉嚴肅地掏出紙筆:“我來做記錄好了。大家先說說自己的看法。我先說一下我的。”她在紙上刷刷地寫下:程鷺是個江湖騙子,“食人怪”根本子虛烏有。

安達皺了皺眉。

他說:“不管如何,我們對於‘食人怪’的特點、習性的了解都是來自程鷺,暫且相信他的話,對於‘食人怪’,我們可以得出幾個結論。第一,當它以人類形態出現時,它對自己的身份是沒有自覺的;第二,它的成長有一個時限,大概是一個月;第三,它有強烈的破壞欲,而且能力很強;第四,它不會自行出現,隻有人類形態進入睡眠狀態它才會出現。”

這時,南瑾已經在網上用“食人怪”作為關鍵字搜索了一下,雖然讓人失望,但也可以說是不出所料——幾乎全是玄幻小說的內容,並沒有能實際提供信息的內容。

但南瑾並沒有氣餒,他用做論文一樣清晰的思路推理道:“從剛剛安達的分析來看,如果我們不把它當成一種神話傳說,而是用一種科學的態度來分析的話,那麽,它的行為看起來很像是一種病毒型傳染病。在這種病毒的作用下,病人會分裂出第二人格,並且會改變身體細胞結構。至於在這種狀態下,它是有意識的還是隻有本能……還不好說。”

雨柔似乎有所領悟,她直視著南瑾確認道:“你的意思是……”

“沒錯。”

南瑾合上了筆記本電腦,推了推眼鏡總結道:“隻要‘保護色’有意識,它就不會出現,換句話說,隻要人一直是清醒的,那麽病毒也就沒有辦法取代第一人格。要說是怎麽回事嘛,我想,可能是人類在清醒的時候會分泌某種免疫體,從而壓製這種病毒吧。另外,科學研究已經證明,當人睡著的時候,會發射一種和清醒時不同的腦電波,這種不同的腦波可能也是催生病毒的某種條件。”

我被他們嘴裏的專有詞匯搞得一頭霧水,當南瑾講完,我還是一臉迷糊,茫然地將目光投向安達求助。

安達笑了笑,說:“南瑾的意思是,隻要不睡覺,食人怪就不會跑出來。”

雨柔聽到安達的說法卻並沒有鬆一口氣的意思,反而抿緊嘴唇,似乎有所不滿。

南瑾疑惑地問道:“雨柔,你有什麽更好的見解嗎?”

“我覺得,為了這個什麽食人怪,讓理莎不睡覺,這個結論太荒謬了!”她捶著沙發憤憤地說,“你們是要灑狗血也好,是要跳大神也好,我覺得都行,反正不傷大雅。但你們知道要一個正常人不睡覺是什麽後果嗎?要是因此讓理莎身體垮了,我看根本不需要什麽食人怪,結果就很清楚了!在納粹集中營,讓一個成年人三個晚上不睡,他就瘋了。”雨柔最後冷冰冰地總結道。一時間,房間裏的氣氛變得十分壓抑。

“那個……我想,一天兩天應該沒什麽問題吧……哈哈……”我努力想打圓場,但我勉強發出的笑聲在房間裏回**的感覺十分滑稽,我隻好悄悄地收住笑聲,坐回沙發上。

南瑾看了看我,略微猶豫了一下說:“我們大家都很擔心理莎,這是沒有爭議的。我想,對某些病毒來說,隻要被壓抑的時間一長,自己就會挨不過去而消亡,就像沙漠裏沒水的植物一樣,馬上就枯萎死掉。按照一個人的作息時間來看,連續48小時不睡是很少有的……說不定,隻要做到這個,病毒就會自己死掉也說不定。”

雨柔張張嘴,似乎想反駁,但最後她還是把反對的話咽了下去。

我趕緊說:“是啊是啊,反正考試的時候又不是沒有通宵過,先試一個晚上看看吧。”

安達點點頭,說:“總之,先試試看吧。”

大家的意見達成了一致,緊張的氣氛也稍微緩和了一點兒。

吃過早點,南瑾拿出一副最流行的桌遊三國殺來,雖然我實在沒心情玩遊戲,但我也不想讓我的壞心情影響其他三個人,所以刻意裝得很開心。

南瑾提醒我要注意保持體力不要太過興奮,我雖然表麵上同意了他的說法,但還是強迫自己大笑大鬧,以此來驅除內心的不安。

漸漸的,天色偏黑,最後一抹橘黃色消失在天邊後,南瑾收起了紙牌。我們已經說好了,從傍晚開始,每個人輪流陪我四個小時,其他人去睡,這樣持續到第二天早上8點。

第一個陪我的人是雨柔。我和南瑾還有安達道過晚安後,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們走上樓梯,去各自的房間就寢。

一下子,偌大的大廳顯得寂寥起來,即使把華麗的水晶吊燈開得亮亮的,也沒有熱鬧的感覺,反而讓我和雨柔顯得更加渺小。

“不如到那邊去吧。”雨柔指著一個靠窗的小角落。

這裏似乎是特地圍出的一小塊休閑區域。單人書櫃旁是一對看起來就很舒服的單人藤椅,麵對麵地擺放著,上麵還隨意地放置了很多各種顏色的絲質抱枕。藤沙發中間是一個小小的茶幾,也是藤條做的,上麵竟然還放了一支蓮花造型的小蠟燭。

我一看就喜歡上了這個角落,連忙跟雨柔移到這邊來。

我們關了整個大廳的燈,隻留了這個角落的落地燈——這盞燈是類似釣魚竿一樣的富有設計感的金屬燈,從底座伸出的長長的銀色燈杆仿佛被燈罩的重量壓彎一樣,垂在小小的藤茶幾上方,溫暖的橘色燈光正照著那支蓮花造型的白蠟燭。

用人端上兩杯用美麗骨瓷杯裝著的咖啡,還點起了白蠟燭。蠟燭似乎自帶著一種淡淡的香味,混合著濃鬱的咖啡香,讓人渾身都泛起一種懶洋洋的愜意來。

“這裏好像太舒服了,我會睡著的。”我眨著眼睛咕噥著。雨柔笑起來:“要不然我把你扔進滿是冷水的浴缸裏,怎麽樣?”我剛想抱怨,雨柔又補充說,“開玩笑的。我們來聊天吧,這樣就不會睡著了。”

我點點頭。

雨柔不知從哪裏變出一隻旅行箱來,看起來很眼熟。再仔細一看,箱子的拉杆上還係著紅絲帶,那不是我自己的“凱蒂貓”旅行箱嗎?

我疑惑地看向雨柔。

雨柔解釋說:“我不是比你們還要晚到嗎?我接到你電話後,就趕去你家了。因為你總是丟三落四的,所以給過我一把備用鑰匙,我就用這把鑰匙開了門。客廳裏……反正我一看就覺得情況不對,想著你肯定匆匆忙忙出來,什麽東西都沒帶。到臥室裏一看,果然如此。既然你要在南瑾這裏住一段時間,我就幫你帶了些衣服、洗漱用品……”

怪不得早上她來的時候就說,看到了客廳的……原來如此。我的眼眶開始泛酸。雨柔雖然總是說我這說我那的,但她對我的事總是那麽上心。就算是同學,她卻那麽成熟、有主見、有條理,想到這次又要拖累她,我就覺得很內疚。

她看到我的表情,誇張地歎了一口氣:“喂,你別因為我沒把你的小熊寶寶帶來,就哭鼻子啊。我可沒辦法把那麽大的一個玩具熊塞進旅行箱裏。”

知道她是在轉移話題,我也配合著撲哧笑出聲來:“別亂說啊,我可沒有要抱著小熊寶寶才能睡著的習慣。”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旅行箱。第一個映入我眼簾的,不是熟悉的小星星睡衣,也不是用慣的麵霜,而是——《怪物王子》。

我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雨柔。

雨柔不以為然地撩撩頭發:“雖然沒辦法幫你帶小熊寶寶,不過既然這本書放在你床頭,我想,你也會想看看吧。”

我輕柔地撫摸著《怪物王子》封麵上那張熟悉的臉孔,心靈奇異地平靜下來。這本書牽引著我和安達相識,它的“怪物”之名又讓我聯想到現在危險的處境,在這樣匆忙的情況下,雨柔還是把它帶到我身邊了。這難道真的是一本命運之書嗎?

雨柔似乎也想到了這本書和安達的關係,淡淡地說了一句:“也許我錯怪安達了。”

這段日子來,雨柔總是不願意相信我和安達之間的感情,一再警告我要小心。她的不認同,給我原本就不自信的心上又加了一道沉重的枷鎖,我覺得這不但影響了我和雨柔之間的親密關係,甚至在麵對安達時,我也會因為突然想起雨柔的警告而感到不安。今天,此時此地,能聽到雨柔這樣的一句話,再加上她特地帶來《怪物王子》這本書的舉動,是不是意味著,她終於認可了安達對我的感情呢?想到這裏,我已經開心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眼淚汪汪地撲到她懷裏亂蹭。她則笑著說:“你是小狗嗎?”

“雨柔,你知道嗎,我今天好高興。”

“傻瓜。”

“因為,你和南瑾還有安達是我最重要的三個人,今天是我們四個第一次一起活動呢。我不知道想象這樣的情況多少次了,可今天是真正的第一次實現呢。”

雨柔聽了我的話,也正色跟我說:“理莎,關於安達的事,我想……是我錯了。”

“嗯?”我從她懷裏抬起頭來。

“一開始,我以為像這種隨便答應女生邀約的花花公子肯定不會真心對你,再加上他本身條件又那麽好,我總是擔心你被他欺負。畢竟,理莎你太單純了,一旦戀愛又是一根筋,一股腦兒紮進去也不看周圍,不考慮未來的事……看到你這樣,我真是擔心得不得了。總覺得安達並不合適你。”

“安達一點兒也不花心。”我生氣地幫心愛的人辯護。

“嗯,現在我知道了。抱歉,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不應該隨便拿自己的意見去猜疑你的男朋友,而且還說沒根據的壞話。我都快像我最討厭的長舌婦了……”

“沒有沒有,其實……我也知道是雨柔太擔心我了才會這樣。”

“我要向你道歉,你願意接受嗎?今後,我也願意跟安達好好相處。像今天這樣四個人在一起,看到你那麽開心,我也很高興。”

“雨柔你的擔心不是平白無故的,我知道我很迷糊,一點兒也不成熟。如果能像理莎你那麽成熟,或者像南瑾那麽謹慎,那也不會讓你們那麽擔心了。”

“傻瓜,我有什麽好……”

雨柔突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成熟啊的,迷糊啊,都不算什麽,隻要有喜歡的人……”

雨柔臉上現出一絲寂寥,她低下頭,小聲說:“其實,理莎,我一直很羨慕你。如果我能像你那麽單純,也許南瑾就會……”說到這裏,她臉上閃過一抹羞紅。

“什麽?”我吃了一驚。在我印象裏,雨柔總是那麽成熟、獨立,有強烈的自我意誌,她身上的精神力量總是讓我羨慕不已。我從來沒想到,像我這麽一無是處的人,竟然會是她羨慕的對象。

雨柔握著我的手,誠懇地說道:“理莎,一開始知道南瑾喜歡你的時候,我嫉妒過你。我不理解,我樣樣都比你好,為什麽南瑾卻不喜歡我而喜歡你。”

我吃驚地瞪大了眼睛,想說什麽,雨柔卻用手指按在了我的唇上,帶著淡淡的微笑說下去:“那段時間,我很痛苦,我覺得嫉妒你的我十分醜陋,但又控製不住自己的想法。每天都被這樣的矛盾想法撕扯著,仿佛靈魂被撕裂一樣痛苦……我試著向南瑾挑釁,來證明我是多麽優秀,多麽值得被愛。但是,很明顯,沒有用。”

“雨柔,你不用證明什麽就很優秀啊!”我顧不得打斷了雨柔的敘述,急忙表述著,“我,我,我一直覺得雨柔是最好的女孩!”

“就是這點。”雨柔笑得彎起了眉毛,就如月牙一樣的美麗雙眼,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這樣的女孩,怎麽會沒有人欣賞?“就是這點。”雨柔輕輕捏了一下我的手,示意我繼續聽下去,“理莎你總是十分坦率地欣賞別人的優點。一開始我以為這隻是一種不知世事的單純,後來,我才明白,這是一種多麽難能可貴的品質。這個世界上的醜惡太多了,缺少的,正是欣賞別人的眼光和毫不猶豫接納別人的胸懷。理莎你天生就有這麽美好的心靈,就仿佛,你的眼睛看到的,全是童話一樣幸福美好的事情。和你在一起,不論是誰都會不由自主地開始欣賞自己身上美好的地方。”

聽到雨柔的話,我不由自主地鬧了一個大紅臉,小聲說:“雨柔,你別開玩笑了,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

雨柔臉上又露出那種半是釋然半是落寞的微笑。

我緊緊握著雨柔的手,認真地說:“如果雨柔你說的是真的,那麽在我眼中雨柔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這件事肯定也是真的。我也是喜歡上雨柔身上美好的地方,才會不知不覺和雨柔你變成好朋友的。其實,雨柔你不喜歡安達,還有一個原因對不對?因為你知道南瑾喜歡我,所以,你希望南瑾能和我在一起,對不對?”

雨柔的眼中開始泛起瀲灩的波光,一層水霧蒙上了她秀麗的雙眼:“對不起……我不該……不該那麽自私的……我真的希望,南瑾,他能如願以償……我希望他能比我幸福……我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樣,被單戀折磨……對不起,對不起……”雨柔傾吐著心中真正的想法,我也不由得感動起來。

“誰說你自私?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幸福,這是最正常不過的願望。雨柔你甚至願意他能和另一個女孩牽手幸福,這麽偉大的願望,連我都做不到。我隻要一想到安達可能喜歡上別人,心髒就像被刺穿一樣疼。雨柔,你那麽好,怎麽能說自己自私?”

看到雨柔雙目含淚,連鼻尖都紅起來的樣子,我恨不得把南瑾抓過來,讓他趕快認清雨柔的好。

“雨柔,你不能總是擔心我,擔心南瑾的事,你應該多考慮考慮自己。”

“隻要你和南瑾幸福,我就會很高興。”

“可我一點兒也不高興。”我幹脆板著臉“恐嚇”她,“你這樣做,不是搞得我好像是不顧朋友、自己一個人在愛河裏甜甜蜜蜜的不義氣的家夥嗎?不行,你和南瑾的事我管定了,一定要看到你們兩個高高興興、幸幸福福地變成一對讓人羨慕的金童玉女才行!”

雨柔捂著燒紅的臉,露出和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完全不同的撒嬌表情:“你說什麽呀?”

我老實地說:“我說的是實話啊。”

雨柔回答不上來,隻好別過臉去看月亮。浩瀚的夜空中,掛著一輪仿佛被咬了一小口似的月盤。我心中不由得想起“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的古老詞句。

如果在這之前我能知道,我的幸福不會長久,我會不會更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