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麗世界的孤兒

她想,如果她死了,這個世上不會有人懷念她,也不會有人每年到她的墓碑前去送花。她是這個美麗世界的孤兒,永遠行走在溫暖和美好的邊緣。

01.

駱滄覺得上課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他總是不能理解宋雙葉為什麽能夠那麽認真地對待每一堂課。

駱滄回過頭,瞅了瞅身後正在做筆記的宋雙葉,她微微側著腦袋,看著筆記本。

這樣安靜的宋雙葉隻有在上課時才能看到。想到這裏,駱滄突然萌生戲弄她的念頭,他拿出字條,“唰唰”地寫了一句話:上課好無聊。

當紙團掉在宋雙葉頭上的時候,宋雙葉的眉毛抖了抖,心裏一陣糾結,她打開紙團後掃了兩眼就把回複扔了過來。

——別打擾我。

駱滄本就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立刻回複道:我喜歡你。

又是告白。宋雙葉握著字條,連回複都沒回複就直接扔了回去,結果由於她的手抖了一下,紙團掉在了講台上。

老師拿著教科書,瞅了瞅宋雙葉,又看了看駱滄,然後才撿起紙團。她這一看不要緊,當場臉就沉了下來。由於宋雙葉沒回複,紙團上隻有駱滄的告白,聯想到之前兩個人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老師深吸了一口氣,冷冷地說道:“你們兩個給我出去站著。”

宋雙葉再次被牽連,她無奈地收起課本,在離開前狠狠地瞪了駱滄一眼,如果沒有他,她根本不會出去罰站。

明明已經入秋,但是太陽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秋老虎有的時候比夏天還要讓人覺得可怕,陽光炙熱得好像要生生把人揭下一層皮來。

宋雙葉獨立生活得久了,不像那些被保護著長大的女孩一樣害怕被太陽曬,相反,她很享受明媚的陽光。有陽光的時候,她才會覺得自己的心裏一片明淨,好像所有的陰霾都退到角落去了。

但是,才站了一會兒,就有一片陰影投在她身前。她驚異地抬起頭,看見駱滄背對自己,高挑的身形擋掉了投射在她身上的光線,她有點莫名其妙地開了口:“喂,你幹什麽?”

駱滄聳了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看不出來嗎?我在幫你擋太陽。”

宋雙葉卻走到一邊,站到陽光下:“誰要你多管閑事了。”

駱滄又走過來,固執地擋在她身前:“喂,你到底是不是女生?曬黑了會變醜你不知道嗎?”

“我不介意。”宋雙葉又固執地站到陽光下。

駱滄幹脆轉過身來,背對太陽麵對她:“喂,季桑晴,你知道如果你變成醜八怪,會有多嚴重的後果嗎?”

宋雙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並不在意這個問題。

但是駱滄的目光並沒有從她身上挪開:“你如果變成醜八怪了,那天跟你一起吃糖炒栗子的男人就看不上你了,而作為你追求者的我也會很沒麵子。”

宋雙葉給他一記白眼,完全不能理解他在扯什麽歪理。但是馬上,她又反應過來:“你跟蹤我?”

駱滄撇撇嘴,一臉無辜的樣子:“我隻是恰好路過,看見了。”

宋雙葉一臉的不相信。

“信不信隨你。”駱滄把臉扭到一邊,避開她探詢的目光,“他是你男朋友?”

“不……”宋雙葉略微停頓之後,改口道,“不關你的事。”

駱滄微微一笑:“就算他是你男朋友也沒關係。”他笑得自信滿滿,“反正我一定要把你追到手。”

“為什麽?”宋雙葉簡直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少年的固執到底是為什麽。

“因為被女生拒絕很沒麵子,而你是第一個拒絕我的女生。”駱滄的回答很隨意,很坦然,給的理由也是那麽恰如其分。

宋雙葉氣結:“那我們商量一下,我假裝答應你,然後再假裝你甩了我,這樣可以嗎?我覺得這樣很好。”

駱滄一雙眸子卻忽然如同盯住獵物的鷹一樣狠狠地盯住了她:“你這樣說會讓我更惱火,你知道嗎?”

宋雙葉忽然噤聲了。

不得不說,駱滄發起怒來,的確有一種讓人害怕的氣場。

但是很快,他眼裏那抹惱怒又消散了,最後隻留下一抹化不開的無奈。

02.

放學之後,宋雙葉和駱滄又一次一起被叫進了老師的辦公室。現在他們都已經是辦公室的常客了,老師們也都見怪不怪。

班主任也放棄了對他們進行勸導,那樣還不如打電話找家長解決問題來得直接。但是這次季鬆河的電話沒有打通,助理說他在開會,然後宋雙葉報了季桑醒的電話號碼。而駱立旬的電話號碼則幹脆變成了空號,問駱滄新號碼,駱滄也沒有搭理。

季桑醒來得很快,因為他本來就要到學校來接宋雙葉放學。

季桑醒剛走進辦公室,駱滄就好像一下子進入了戒備狀態,目光都銳利了幾分,口氣略帶嘲諷:“老師,這年頭男朋友都可以是家長?”

班主任抬起頭來,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這是桑晴的哥哥——季桑醒。”

季桑醒微微一笑,笑容三分禮貌七分親和,他走到老師麵前伸出右手:“老師你好,平時麻煩你照顧桑晴了,不知道今天留她下來是因為什麽事情?”

班主任揉了揉發疼的眉心:“數學老師來告狀說他們上課的時候相互傳字條,字條上的內容不太合適,影響太差……”

季桑醒看了一眼放在辦公桌上的字條,然後轉過身,看了一眼站在後麵因為剛才炮轟錯人而表情尷尬的駱滄。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把宋雙葉護在了身後,擋掉了周圍的目光。這讓宋雙葉覺得很安全。

季桑醒微微蹙眉,開口道:“我妹妹這個人很單純,隻想好好學習,而且你們還小,所以拜托你不要再打擾她!”

“我是認真的!”駱滄也皺眉答道。

兩個人的目光僅僅接觸了幾十秒,卻激烈得宛如發生了一場大戰般。

最先挪開目光的是季桑醒,他扭頭看著班主任說道:“十分抱歉,又給老師添了麻煩。至於字條上的內容,我想應該隻是兩個人鬧著玩的,我妹妹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我是認真的!”駱滄再次說道,聲音忍不住加大了。

結果還未等季桑醒說話,班主任就立刻掃了駱滄一眼,道:“駱滄同學,你趕緊把你父親的電話號碼告訴我!”顯然班主任也有些惱火了。

季桑醒滿意地點了下頭,揚著下巴道:“如果再有這種情況發生,為了學校和我妹妹的聲譽,我會考慮為她轉學。”

他這句話明顯是說給駱滄聽的。

駱滄愣了愣,把目光投向宋雙葉,但是他剛看過去,季桑醒就將她遮得嚴嚴實實。

“那麽,老師,我先帶我妹妹回去了。”

“好。”

季桑醒微微躬了下身,然後拉著季桑晴的手離開了。

自始至終宋雙葉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仿佛她的眼裏除了季桑醒就沒有其他人了。

駱滄深吸了一口氣,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他明明該和季桑醒打好關係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本能地對這個男人有種莫名的敵意。

季桑醒帶著宋雙葉走出了辦公室後,還不忘細心叮囑道:“以後被誤會記得要解釋,不解釋人家就會當成事實。”

宋雙葉點了點頭,靜靜感受著他手心傳遞過來的溫度,暖意填滿整個心房。

季桑醒笑笑:“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被老師叫去辦公室,這種情況不是通常都會受懲罰嗎?”

“懲罰?那就懲罰你多吃點東西好了。”

宋雙葉翻了個白眼:“這也算是懲罰?”

“我覺得很嚴厲了,把你喂胖了就沒那麽多男生追你了,省得我天天跑來辦公室和你們老師聊天。”

宋雙葉憤憤地瞪他:“哥!我還以為你很善良,原來都是裝的!”

“哈哈哈……”季桑醒暢快地大笑起來。

“那好,反正你要把我喂胖,今天這頓一定要吃好一點。”

“行,你想吃什麽?”

“嗯,烤鴨、大閘蟹、鹵豬蹄……”

“吃那麽多不怕撐壞嗎?”

“不怕,我的胃很強大。”宋雙葉笑嘻嘻地挽著季桑醒的胳膊,和他並肩離開。

她不知道隨後走出辦公室的駱滄,看著他們的身影,在那一瞬間露出了悲涼的表情,仿佛被遺棄的寵物犬,孤零零地朝反方向離開。

03.

吃飽喝足的宋雙葉和季桑醒玩到很晚才回家。和季桑醒分別後,宋雙葉打開房門,把包放在**,坐在椅子上。身前的台燈照著桌上的本子,映出淡淡的光暈。

宋雙葉趴在書桌前,看著橘黃的燈光。燈光晃得她頭疼不已,眼前的數學題在燈光下變成了一組組陌生的符號,讓她無從下筆。

此時她雖然在做題,但心思都放在了季桑醒的身上。季桑醒就像施了魔法般,迷惑了她的心神,令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個人。

此時門被推開,來人是季桑醒。

“哥,你怎麽來了?”她有些驚訝地問道。

季桑醒穿著乳白色的睡衣,手裏端著一杯熱茶,淺笑道:“看你沒睡,就讓阿姨煮了你最愛喝的熏衣草茶來給你緩解下壓力。”說著,他將熱茶放下。

“謝謝。”宋雙葉點了點頭,卻沒有端過茶杯。宋雙葉沒那麽嬌弱,而且她也著實喝不慣那些大小姐愛喝的花茶。

季桑醒看宋雙葉沒有立刻喝茶,倒是微微訝異了下:“你不是常說茶涼了不好喝嗎?”言外之意是好奇她為什麽沒有立刻喝茶。

“哦,因為想事情……所以暫時喝不下。”宋雙葉如此說道。

季桑醒想起白天在老師辦公室裏發生的事情,他以為宋雙葉是因為駱滄的事而煩躁,便柔聲安慰道:“別多想了。”

宋雙葉點了點頭,說道:“好的,哥,我一會兒就喝茶。”

“嗯,那我先休息了。”季桑醒打了個招呼,就轉身離開了。

其實有些時候,季桑醒真的會覺得,季桑晴被人掉包了。現在的她,活潑開朗,還有些調皮,而且特別喜歡纏著他。

過去,雖然季桑晴也會和他親近,但是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弄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現在的季桑晴是真的變了,他給流浪動物搭個臨時小窩,她都會很熱心地幫忙搬木頭、拿工具、買墊子。

過去的季桑晴雖然也很有愛心,但她對流浪動物還是有一種天生的恐懼。季鬆河總是會危言聳聽地告誡她,那些流浪動物身上有許多病菌,如果被狗咬了要打針吃藥,搞不好會被感染。

所以,從小她對這些流浪動物都是敬而遠之。

季桑醒也從來都不逼她,他知道她膽子小,需要被保護。

然而現在的她可以叫出附近大部分流浪動物的名字,而且和它們相處得很融洽。做窩的時候,手被釘子紮破了,她連疼都沒喊一聲,繼續幫他扶好木料。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妹妹那麽堅強,在他的印象裏,她還是那朵被小王子罩在玻璃罩子下的柔弱的玫瑰花。

然而,也許時間是改變一切的魔法。

也許她是真的長大了。

這種轉變讓他感覺非常欣慰。過去他還一直很憂心,如果沒有他在,誰還能照顧她?

現在的季桑晴,讓他覺得非常放心。

04.

學校馬上就要舉辦校慶,到時候會有一個盛大的文藝晚會,所以每個班都要上報一個節目。班會課的時候老師提議,讓鋼琴過了八級的季桑晴和學過唱歌的幾位同學一起表演一個歌唱節目。

聽到這個消息,宋雙葉簡直感覺是晴天降下一道閃電。

要知道,她隻是在剛剛和季桑晴交換身份的時候去學過幾天鋼琴,但是那種程度頂多算是入門,根本上不了台麵。但是,老師和同學當然不會明白她的憂慮。一敲定這個節目,老師馬上就讓她們趁著音樂課趕緊去音樂教室好好排練。

宋雙葉非常想找一個理由擺脫這個局麵,但是隻要她一開口拒絕,周圍馬上就會傳來冷嘲熱諷:“她以為她是誰啊,大明星嗎?讓她表演節目就是給她麵子了,還扭扭捏捏的。”

“就是。不就是駱滄喜歡她嗎?有什麽了不起的。”

“愛來不來,又不是沒她不行。”

最終宋雙葉幾乎被硬逼到了鋼琴前。看著黑白分明的琴鍵,她感覺頭皮一陣發麻,腦筋都快要打結了。

音樂老師示意她:“桑晴同學,你可以開始了。”

但她還是死死盯著琴鍵,雙手顫抖地放在琴鍵上,很多思緒一下子湧上來占據了她整個大腦。

如果露餡了該怎麽辦?她會怎麽樣?

一切都會被揭穿,她不是季桑晴的事情會被公之於眾,她會回到孤兒院,過著靠別人救濟的生活,她會徹底告別季桑醒。

她會回到那種沒有家人的生活中。

她會繼續被孤獨包裹。

她會漸漸消失在黑暗裏,再也看不到光明。

她越來越緊張,身體都在顫抖,衣服後背被汗水浸濕了,額頭上全是冷汗。她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瘋掉的時候,台下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老師,我們班又不是沒人了,你為什麽非找塊木頭?看她那個樣子,估計上台就抖成篩子了,也不知道八級是真的還是假的,讓她站一邊吧,別浪費大家時間了。”

說話的人是駱滄。

這些天,他安分了很多,似乎也不是很關注追她的事情了。班裏有人說他們兩個人已經鬧掰了,現在正在冷戰呢。

聽到駱滄的冷嘲熱諷,大家想起了剛開學的時候兩個人水火不容的相處模式,於是,他們兩個鬧掰的說法又被坐實了。

老師卻似乎還是不肯放棄,給宋雙葉鼓勁:“再試試,桑晴,老師相信你是真的有實力。不要緊張,平心靜氣就好。”

這時駱滄卻站起來,一腳踢掉了自己的椅子,發出“哐”的一聲巨響:“老師,你到底有沒有眼光!她這樣的人上台簡直就是丟我們班的臉!要是不把她換掉,你看班裏還有誰敢上台表演!誰演我跟他沒完!”

老師的臉色變得很難看:“駱滄!你不要在這裏無理取鬧!”

駱滄又踹掉了前麵一個男生的椅子,男生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就無理取鬧,怎麽了?我就是看季桑晴不順眼!”

全班陷入靜默,被踹掉椅子跌坐在地的男生也不敢叫苦,爬起來把椅子扶端正,然後在原位坐好。

駱滄在班級裏的確一直扮演著老大的角色,因為駱家的雄厚背景,所有的老師都對他既頭痛又無可奈何。

最後,打破沉默的人是宋雙葉,她從鋼琴前站起身來,回過頭去朝老師抱歉地一笑:“老師,我的確不夠優秀,你還是換人吧。”

老師還想說些什麽,但駱滄就在那裏虎視眈眈地盯著,最終她也隻好歎了口氣說:“好,既然這樣那就算了,節目改成全班合唱吧。”

台下響起一片噓聲,不少人在說,聽說季桑晴品學兼優,鋼琴舞蹈樣樣精通,現在看來全都是騙人的。

宋雙葉幾乎是顫抖著走下台的,直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來,她都沒有辦法完全恢複平靜。

她的胸腔裏好像塞了一個小馬達,心一直劇烈地跳動。

05.

放學的時候,因為今天季桑醒約了幾個老同學聚餐,所以沒有過來接她。她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有點失魂落魄的。這是她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意識到,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隻是隨時都可能消散的雲煙。

她終究不是季桑晴,她不會鋼琴不會舞蹈,不文靜不優雅,更不品學兼優。她是宋雙葉,她是被人遺忘的宋雙葉。

現在她周圍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不知道她叫宋雙葉。

即使現在她身邊有很多很多的人,她卻是徹底孤獨的。

就連季桑醒對她的溫柔,對她的寵溺和愛護,也都來源於季桑晴這個名字,而不是對她。

她忽然覺得很難過,不知不覺又走到了那個小操場,然後她看到了一個並不陌生的背影——駱滄。

她嚇了一跳,直覺告訴她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事。

而駱滄也恰好在這個時候抬起頭朝她看過來,臉上的笑容有點詭異和猙獰。

接著,宋雙葉就看到他手裏拿著一根樹枝,另一隻手死死摁住了被她叫作小白的那隻狗,小白身上的毛被鮮血染紅了。

宋雙葉感覺要瘋掉了,她衝過去,一把奪過小白,推開駱滄,可是小白趴在她懷裏,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憤怒過,整個身體都因為憤怒而顫抖了。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駱滄隻是行為幼稚了一些,她從來沒有想到,駱滄居然會這樣把動物的生命視如草芥!

她憤怒地瞪著駱滄,好像恨不得把他手裏的樹枝奪過來往他身上抽。

但是最終,她隻是狠狠地給了他兩個響亮的巴掌,打得他整張臉都偏過去。

她吼道:“駱滄!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麽喪心病狂的人!”

駱滄看著她,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嘴角勾起輕微的弧度:“我就是這樣的人,你不是喜歡無視我嗎?現在你還能無視我嗎?”

“神經病!”宋雙葉把準備給流浪動物的食物全都倒在駱滄身上,“如果你再對這裏的動物下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不是開玩笑的!”

留下這句話,宋雙葉就像瘋了一樣抱著小白跑開了。

它還有心跳,也許它還有救,她要帶它回去包紮!它身上的毛太多太亂了,根本不知道傷口在哪裏,也不知道到底傷得有多嚴重。

最後,宋雙葉放棄了找傷口的念頭,直接衝回家。在阿姨困惑的目光下,她抱著小白直衝浴室,然後又拿來了醫藥箱,一邊用水把它身上的血漬洗幹淨,一邊找傷口。

可是翻來覆去地看,撥開了它每一寸毛發,都沒有發現傷口在哪裏,反倒是洗著洗著,懷裏的小白忽然有了動靜,它的小短腿抖動了一下,然後睜開了眼睛。一開始,它隻是很疲倦地伸了個懶腰,接著舔了舔身上的毛,然後又朝她輕快地叫了一聲。

宋雙葉被嚇到了,她不知道眼前這一幕到底是什麽情況。

小白複活了?

隻是過了一會兒,小白已經能夠在地上自在地跑跑跳跳了。

阿姨一把抓住了它,給宋雙葉一個白眼:“這種東西你怎麽能帶回家來?你不知道小姐最怕狗嗎?如果她回來看到狗,嚇壞了該怎麽辦?”

宋雙葉不說話,驚魂未定地看著衣服上殘留的那一點“血跡”,忽然有點回過神來——這難道又是駱滄的惡作劇?

她頭痛欲裂地回到書房,就聽見有人在敲打玻璃窗。

她走到窗戶邊才發現,窗外下起了很大的雨,雨珠敲打在玻璃上,啪啪地響。

她覺得自己是神經過分緊張了,隻是下雨而已。書房在二樓,怎麽可能有人敲窗戶?

結果,就在她要轉身的時候,又一聲“啪”的脆響傳來,這回她看清楚了,是石頭。

有人拿石頭砸她的窗戶。

宋雙葉這才朝樓下看去,隻見駱滄站在樓下,手裏舉著一塊白色的紙板,上麵寫著“對不起”三個大字。

而他本人已經被雨水淋得濕透了,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嘴裏大喊著:“季桑晴,我隻是開個玩笑!你的狗生病了,我讓司機帶它去看獸醫,它太不聽話獸醫就給它打了麻醉藥,我看藥效沒過就想逗逗你……”

宋雙葉惱怒地打開窗,朝樓下喊道:“以後不要再開這麽無聊的玩笑!”

天知道剛才她急到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

他怎麽可能明白那些流浪動物對於她來說就像家人一樣重要!

他拿它們的生命跟她開玩笑,就等於拿她的家人跟她開玩笑。

不可饒恕!

站在雨裏的駱滄緩緩放下了手裏的牌子,眼裏的光也漸漸被雨水澆滅了。他知道這個玩笑很過分,他也知道自己這樣做一定會得罪她,但是,他就是忍不住想引起她的注意。

事實是,今天他路過小操場時發現那隻叫小白的狗有點不對勁,就讓司機帶它去看醫生。結果醫生說它的口腔有問題,最好麻醉做個小手術。等到司機把小白帶回來的時候,它的麻醉藥效還沒過,他就想跟她開個玩笑。

他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接送她回家的人都是她的哥哥。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讓他覺得心裏很不舒服。

夕陽下,兄妹倆一起喂流浪動物的畫麵那麽溫馨美好,他卻永遠隻能站在背後當個觀眾。

他不喜歡宋雙葉看季桑醒的眼神,那不像是妹妹看哥哥的眼神,更像是在看著自己喜歡的人。

鬼使神差般,他想讓她生氣,因此就有了這一幕。

駱滄知道,他隻會朝與自己的期待相反的方向越走越遠,但是他控製不了自己。

06.

季桑晴的生日就快到了,對於宋雙葉來說,也就是她的生日要到了。她以上補習班為由去醫院看望季桑晴。季桑晴的情況不容樂觀,臉又瘦了一圈,手臂隻剩下皮包骨了,讓人看著就覺得心酸。

宋雙葉特意去花店挑選了一盆生機勃勃的仙人掌送給她。

仙人掌是堅韌的植物,在荒無人煙的沙漠也能活得好好的,她希望季桑晴也能像仙人掌一樣堅強。

雖然現在她就像一個貪婪的魔鬼過著本來屬於桑晴的生活,她也嫉妒過憎恨過桑晴,但是她真的舍不得桑晴就這樣離開。

季桑晴還活著,她就還有親人,還有家。

季桑晴死了,她在這個世界上就徹底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但是宋雙葉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在季桑晴的眼睛裏看到求生的欲望了,她就像一支在等待被風吹滅的蠟燭,沒有太多的不甘和掙紮,顯然她得知配型結果了。她隻是握著宋雙葉的手,很努力地說:“姐,如果我死了,那你就替我好好活下去,好嗎?”

宋雙葉用力搖搖頭:“不行,你要自己好起來,回去告訴他們真相。”

季桑晴虛弱地笑:“可是我好像好不起來了呢。”

宋雙葉的眼神卻很堅定:“你不可以那麽自私,我才不要一輩子都扮演你,總有一天我要做回宋雙葉。”

季桑晴聞言停頓了一下,抱歉地笑笑:“對不起,姐,我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是我太自私了。”

宋雙葉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其實自私的是她自己吧,既想要霸占著季桑晴的位置,又想要做回自己。

天底下哪裏有那麽好的事?

臨走前,宋雙葉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禮盒,在季桑晴麵前打開,裏麵放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純淨潔白,沒有過多的修飾,卻讓人感覺到一種清新素雅的美。

季桑晴看到裙子,暗淡的眼睛裏忽然有了亮光:“是哥哥買的嗎?”

宋雙葉點點頭:“昨天和他一起出去逛街的時候看到的,我隻是多看了兩眼,沒想到他記住了,回家的時候它就變成了我的生日禮物。”

季桑晴笑得眼睛眯了起來:“哥哥他一向是個細心的人……我真的好想像過去一樣……”

宋雙葉把裙子重新放回盒子裏,一臉認真地看著她:“知道我為什麽會帶這個禮物來嗎?我就是要告訴你,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本來全都是屬於你的,但是如果你不好好珍惜,就這麽放棄,我可能真的會永遠取代你。”

季桑晴很想微笑著說沒關係,但是她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沒有人能夠輕鬆坦然地把自己的一切全都拱手讓人,何況是家人、朋友、自己深愛的人以及自己的整個未來!

宋雙葉知道這一點。在離開之前,她還回過頭來給了季桑晴一個威脅意味十足的眼神:“你最好自己好起來,回來把你的東西全都收回去,不然我就一樣不落地把它們都變成我的。”

季桑晴沒有再接話,她的內心也在激烈地掙紮。

宋雙葉心事重重地走出了醫院。

她現在的處境太複雜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她也不知道將來一切真相都揭開之後,她究竟要何去何從。她隻知道,她不想看著季桑晴死去。

07.

宋雙葉回到家時,季桑醒出去兼職還沒有回來。季鬆河坐在沙發上抽煙,手裏拿著報紙卻好像根本沒有心情去看報紙上寫了些什麽。聽到關門聲,他才抬起頭朝宋雙葉看過來:“去看她了?”

宋雙葉點了點頭,她知道季鬆河主動找她說話,就表示他有事情要交代。

季鬆河彈了彈煙灰,目光凜冽地看著她。他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的商人,看人的目光尤為尖銳。

如果是平時,他還稍微做了些遮掩的時候也許並不讓人覺得那麽可怕,但是當他懶得掩飾直接用那樣冷靜銳利的目光注視著你的時候,就會讓人不自覺地從心裏升騰起一種恐慌。

但是宋雙葉這些日子以來也算經曆了不少事情,已經不再會因他的眼神慌張,隻是平靜地坐下來,看著他:“爸……有事?”

“桑醒不在的時候不用這樣叫我。”他的聲音依然淡淡的。

“哦……”宋雙葉點頭,改口道,“叔叔。”

季鬆河的表情嚴肅得嚇人,但是目光從她身上收了回去,他並不用正眼看她,隻是看著手裏的報紙:“你心裏應該清楚,現在你擁有的生活都是桑晴借給你的,你不要太飄飄然了,等她好了,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

宋雙葉點了點頭,她心裏清楚,清楚得很。

隻是被他這樣明確地說出來,這個事實還是像刀子一樣紮在心上,心生生地疼。

季鬆河看到她點頭,話鋒又是一轉:“現在桑晴的情況不容樂觀,如果你有其他親人的線索,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桑晴的病拖不得。”

宋雙葉艱難地點了點頭。

“我告訴你,不要以為桑晴死了,你就可以取而代之。她活著,你就可以好好地享受;她如果有事,你也別想好過!”

宋雙葉苦澀地笑了笑,沒有接話。她知道,季鬆河絕對是被季桑晴的病逼入絕境了,他需要找個人宣泄。

很無奈,她就是那個必須承受憤怒的垃圾桶。

她是這個世界的邊緣人。

愛護她的,以為她是季桑晴。

知道她是宋雙葉的,都討厭她。

她不明白,為什麽她會過著這樣的生活。她想,如果現在躺在病**的是宋雙葉,會有那麽多人為了她而急得團團轉嗎?或許不會有吧?也許她隻能一個人孤獨地在醫院裏死去。也不會有人知道她的死訊,不會有人懷念她,哪怕墓碑上會刻著她的名字,也不會有人每年到她的墓碑前去送花。

她似乎是這個世界的孤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