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賜你世界上最大的權利,去愛吧

1

“沙沙沙……”

微弱的“沙沙”響聲隱隱約約地傳來,鑽進了我的耳朵,這是什麽聲音,竟會如此熟悉?

對了,莫提耶城堡外麵,自然生長著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紅杉樹,它們高聳入雲,挺拔壯麗,就像是一個個昂首的驕傲騎士,守衛著那座優雅美麗的古堡。這一定是風吹動它們,搖曳著枝葉發出的聲音。

“末末……”一聲歎息幽幽地響起。是誰?誰在叫我的名字?

啊!一定是莫提耶大人!不會是因為我遲遲沒有拿到寶物去見他,所以莫提耶大人生我的氣了吧?

一想到這裏,我不由得極力想要睜開眼睛。可不知是為什麽,我的眼皮上仿佛有著千斤的重力,怎麽睜也睜不開,我用盡全身力氣拚命掙紮著,想要告訴他:“莫提耶大人,我正在努力……我一定會把寶物捧到您麵前的!”

“末末!”

突然,一股強大的力量按住我的肩膀,接著在昏昏沉沉的黑暗中,我隻覺得有人把我抱了起來。一瞬間,令人安心的檸檬草香氣襲入鼻尖,我全身都像是泡在溫暖的水裏,舒服極了。

好溫暖。

“我在這裏,在這裏陪著你……”

不對,不是莫提耶大人,這個聲音非常年輕,低沉華麗,卻又像是大提琴的聲音一樣美妙無比,聽起來好像很耳熟……

究竟是誰呢?

“笨蛋,誰允許你把自己弄成這樣的……”

後背被人輕輕地拍著,就像是小時候莫提耶大人哄我入睡一樣。那個聲音還在耳邊縈繞著,那麽令人安心,就像是薄暮中的一道晨曦,穿透所有的黑暗,引領著我走向唯一的光明。

能擁有這樣聲音的人,隻有——

“伊夏洛!”我大喊出聲,終於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裏流露出的複雜情緒一下子就被我捕捉到了,有心疼、懊惱、欣慰,還有我不太懂的溫柔……

我怔怔地看著他,頓時伊夏洛抱著我的動作僵住了,他白皙的麵容上雖然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但是其鼻翼兩側情不自禁地浮起淡淡的紅暈。

他若無其事地放開我,咳嗽一聲:“未末末,你去過卡布諾野生動物園嗎?”

“啊?”我莫名其妙,“沒有啊。”

“那你怎麽比動物園裏冬眠的小熊還能睡?”伊夏洛站起身來,大概是因為之前我都在睡覺,所以房間裏此刻隻亮著一盞橘色的小熊燈,燈光柔柔地籠罩著他高大的身影。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那雙漂亮的眼睛隱匿在黑夜與燈光的陰影中:“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再不醒來,就要錯過候選人戰爭了。”

“那可不行!”我一下子急了,猛地從**坐起身。

“啊!”腦子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身體這麽一動,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未末末!”伊夏洛伸手扶住我的肩膀。

我轉頭四顧,發現目之所及全是一片純白的蕾絲,床頭的菠蘿兔子玩偶張著大嘴巴,笑嘻嘻地看著我。原來這裏還是伊氏公館,我在半夢半醒間聽到的,也不是紅杉樹和莫提耶大人的聲音……一時間,我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好像有點兒失落,好像又有一點怪怪的,害我臉上有了發燙的感覺。

突然,一股濃鬱的食物香味鑽進了我的鼻子,我轉頭朝發出香味的方向看去,發現床頭梳妝台上正放著一個銀色的托盤。

“餓了兩天,快起來吃東西!”他輕輕拉了拉從窗幔上垂墜下來的金色流蘇,頓時房間裏蓮花形狀的水晶燈也瞬間亮了起來。

“你餓了好幾天,斯蒙說,一醒來先要喝碗粥才能吃別的。”不知道為什麽,伊夏洛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生硬。他揭開托盤的蓋子,一股熱騰騰的蒸汽升了起來。

“哇!好香啊!”我瞪大眼睛,趕緊爬到床頭坐下。

本來還不覺得,現在我隻覺得自己的肚子裏有一隻貪吃蟲,都快要爬出來了!

“別急。”他伸過修長潔白的手,遞來一把銀勺子。

我迫不及待地用力舀了一大勺送進嘴裏,頓時不由得怔住了。

幾乎是一瞬間,這香濃醇厚的味道就占據了我的味蕾。這種美味的粥和以往我在莫提耶城堡吃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潔白的大米上撒了一層細細碎碎的青色物體,在燈光下顯得剔透美麗,就像是一碗漂亮的藝術品。

“怎麽了,不好吃嗎?”伊夏洛俯身過來,白玉般的臉龐上不知不覺帶上了一點緊張。

“太好吃了!這是什麽?”我咽下嘴裏的粥。這味道簡直是令人感動!

“是皮蛋瘦肉粥,真不知道你之前過的是什麽生活,居然連這個都沒吃過。”他緊蹙的烏黑眉頭舒展開來,聲音還是有點怪怪的。

我顧不上回答他,狼吞虎咽地幹掉了整碗粥,一抹嘴:“還有嗎?”

伊夏洛原本慵懶地斜倚在白色的床柱上,聽到我的話,他不由得抽了抽薄薄的唇角:“你剛剛醒來,不能吃太多。”

我失望地看著他收走碗,不料卻聽到一聲低低的咕噥:“再說我也隻做了這一碗……”

什麽?

我震驚地抬起頭,看著伊夏洛的臉,他猛地住了口,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懊惱。

這個是伊夏洛……親手做的,所以他才這麽在意好不好吃。

頓時,我的心裏升起一股喜悅,沒想到他會親自下廚給我做東西吃。伊夏洛像是不敢麵對我一樣,匆匆站起身:“吃完了就快點換衣服跟我去大廳,菏澤在等你決定比賽曲目!”

“伊夏洛!”我猛地撲進他懷裏,“謝謝你!”

一瞬間,整個房間都陷入了沉默中。我靜靜地趴在伊夏洛寬厚溫暖的胸膛上,聽著他“怦怦”的心跳聲隔著薄薄的藍色針織衫傳進耳朵裏,心裏突然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定和平和。這種感覺讓人著迷,仿佛隻要有他,就有了全世界一樣。

“傻瓜……”過了好久,我才聽到他的聲音傳來,低低的,卻非常溫柔。

換好衣服,我跟著伊夏洛來到了公館那偌大的會客廳裏。

一個清瘦高挑的身影正站在窗口旁,眺望著窗外那輪巨大的皎潔月亮。月光下,他的手優雅修長,每一根手指都潔白得像玉雕一樣,不愧是鋼琴家的手。

“菏澤!”我高興地打招呼。

他轉過身來,看到站在我身邊的伊夏洛,臉上閃過一絲曖昧的笑意:“未末末同學。”

菏澤的嗓音真是動聽,就像七弦琴演奏的美妙樂曲……

“喀!”身旁傳來伊夏洛的咳嗽聲。我轉過頭,卻發現他正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眼神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撲哧!”菏澤不由得笑了,揶揄道,“夏洛,你這麽緊張未末末,我算是知道為什麽安瑟要抱怨你把他趕走了。”

“咦?安瑟來過嗎?”我疑惑地抬起頭。

“不止是安瑟一個,還有拉維、拉妲、葉萱……”菏澤朝我眨了眨眼睛,“但是他們都沒有待多久,就被夏洛趕走了,就連替你診斷的斯蒙也完完全全被掃地出門!”

我更加一頭霧水了:“為什麽?”

“菏澤!”伊夏洛不悅的聲音響起。

“不說了,不說了。”菏澤高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知道你不會歡迎我,我宣布完這次比賽的題目就走!”

一聽到這個,我不由得緊張地屏住了呼吸,就連伊夏洛也不再吭聲。頓時整個大廳都安靜了下來,就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次六藝比賽的最後一項,樂之戰爭的題目就是……”菏澤靜靜地看著我們兩個。突然,他那張白淨秀氣的臉龐上浮起一絲微笑,淡緋色的嘴唇微微張開:“絕望之愛。”

2

“絕望之愛!”葉萱和拉妲同時大聲叫起來。

微風輕輕吹拂,趁著午休,我約了她們一起來學院美麗的草地上野餐,順便討論一下六藝之戰的音樂項目,看看大家有沒有頭緒,可是她們卻都顯出很意外的樣子。

我不由得有點失望:“很奇怪,對吧?可這是菏澤親口提出來的要求,他說他就要離開愷撒學院了,希望留下對學院最美好的回憶。”

“比賽就在明天了!末末,你選好要演奏的曲子了嗎?”葉萱關切地問。

我自信地攥緊拳頭:“我決定表演小提琴獨奏!”

拉妲皺起眉毛:“小提琴?可是個人獨奏的話,不是要選很難的曲子嗎?”

“不。”我搖搖頭,“伊夏洛說,聽起來簡單的曲子很容易被別人忽略,愷撒學院的女生們大多從小受過嚴格的音樂訓練,她們為了炫耀自己的技巧,一般都不會選這樣的曲子的!”

“可是……”葉萱和拉妲對視一眼,各自的臉上都浮起了一絲詫異,“這樣的曲子能表現出‘絕望之愛’嗎?”

“不知道。”我蹙起眉頭,其實心裏也有點沒把握,“雖然伊夏洛說過,越是簡單的曲子,可以表現的感情越深刻,可是我剛剛學會拉小提琴沒多久……”

“什麽?!”拉妲和葉萱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打斷了我的話。

“末……末末,你、你說什麽?”拉妲平時優雅安靜的氣質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葉萱那張小臉上也滿是震驚。

我疑惑地看著她們:“我說,越是簡單的曲子,可以表現的感情……”

“不是!你說你剛剛學會拉小提琴?”葉萱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仿佛我突然變成了毀滅世界的哥斯拉。

“是啊!”我興致勃勃地點點頭,“伊夏洛教我的!拉小提琴還挺有意思,握著弓的感覺就像射箭一樣……”

“天哪!”

“Oh, my god(哦,我的天了)!”

她們兩人捂住頭呻吟。拉妲“啪”地一下,像條死魚一樣倒在了草地上:“饒了我吧……你居然根本不會拉小提琴,就敢參加這種比賽……”

葉萱猛地揪住我的衣領,大聲咆哮:“你知道你的對手是什麽人嗎?麥克利唱片公司的大小姐麥琪琪,她可是出身音樂世家,三歲就開始學作曲;還有那個齊葉,他是排名僅次於菏澤的鋼琴天才……”

“沒關係!”我一揮手,豪邁地說,“我會統統把他們都打敗的!”

“……”

“……”

一瞬間,葉萱和拉妲都陷入了驚人的沉默,她們眼神呆滯地看著我,周圍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

“好了,既然你們都沒有意見,”我滿意地拍了拍她們的肩膀,“那我就走啦!下午我約了伊夏洛練琴。”

我自顧自地從草地上爬起身來,揮揮手:“再見!”

“啊……有沒有搞錯?!”

是我的錯覺嗎?為什麽走出好遠,我好像還聽到身後傳來了兩聲像是野獸般的哀嚎?

來到和伊夏洛約定好的見麵地點——音樂大樓,已經是下午兩點了,陽光深深淺淺地灑下來,透過美麗的黑白相間的音符雕塑,在地上投射出俏皮的影子。

俏皮活潑的波爾卡小調在空氣中流淌著,旋律優美跳躍,就像是一隻可愛的小狗在追著自己的尾巴。我好奇地順著樂曲聲傳來的方向走去,果然在一樓大廳的白色三角鋼琴旁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從來不知道,伊夏洛那修長有力的手指居然可以這麽靈活地在鋼琴琴鍵上跳躍著,仿佛在跳一場華麗的圓舞曲。他那雙燦若晨星般的眸子輕輕地閉著,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白皙如玉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薄薄的唇角噙著一絲微笑,仿佛一個淡緋色的夢,令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當——”鋼琴聲戛然而止,伊夏洛睜開眼睛,從琴凳旁站起身來。

他身上的玄黑色製服衣領微微敞開著,露出裏麵潔白的襯衫,就像一個桀驁不羈的鋼琴家。他那雙明亮的黑眸直直地注視著我:“未末末,過來。”

我仿佛受了蠱惑一樣,走到伊夏洛身邊:“你……你還會鋼琴啊?”

他微微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活動一下手腕而已,不然怎麽給你上課?”

說完,伊夏洛伸手拿起鋼琴蓋上的一把小提琴,有些懷念地拂過亮棕色的琴麵,遞了過來。

“給……給我的?”我受寵若驚地接了過來。

之前我用的都是音樂教室提供的練習琴,可是伊夏洛的這把看上去就和練習琴完全不一樣——毫無瑕疵的琴麵,緊繃的琴弦閃閃發亮,還隱隱散發出柏木和鬆香混合的清新香味,像是被精心保養過了一番。

“這個是我小時候用過的琴,你的手很小,應該很適合。”他那低沉華麗的嗓音響起,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畔,害我耳根癢癢的。

我饒有興致地拿起琴,在肩膀上架好,正要開始拉,突然額頭一痛,狠狠地挨了個栗暴。

“用這麽大力想幹嗎?你是要去演奏樂曲,不是去射箭!”我隻覺得右手一熱,伊夏洛握住了我的手,一根根掰開我的手指。

他的手幹燥而溫暖,帶著包容的力量,可是為什麽隻要被輕輕一碰,我就像是觸電一樣,覺得麻酥酥的呢?

正恍惚間,一陣檸檬草的清香襲進了我的鼻子,伊夏洛的左手按住琴弦,右手抓住我的手,將我整個人環在了懷中。

“我先來示範一遍,你看好了。”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優雅。一瞬間,我隻覺得自己的臉飛快地發起燙來。

順著他的動作,一曲華麗的樂曲緩緩流淌而出,它是那麽純淨,那麽詩意,帶著最深沉隱秘的愛,瞬間擊中了我的心。我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情不自禁地忘記了他還在我身後,隻能看著伊夏洛的手像上帝之手一樣,時而撥動琴弦,時而按住弦緩緩顫動,讓樂章 無比動人。此外,在伊夏洛這富有感情的演奏中,我居然還發現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實……

“看出什麽來了嗎?”伊夏洛不緊不慢地鬆開我的手,輕聲問。

“這……這首曲子……”我深吸一口氣,驚訝地說道,“全都是在一根弦上演奏出來的!”

“沒錯。”他走到我跟前,幽黑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讚許,“這就是有名的《G弦上的詠歎調》,所有的主旋律都必須在G弦,也就是在小提琴四根弦中最粗的那一根上演奏出來。”

我抬起頭聚精會神地聽他娓娓動人地講述著這首樂曲背後的故事,我不由得產生了一種錯覺:這個世界上有伊夏洛不知道的事嗎?

“傳說中,大音樂家巴赫在一次宮廷舞會上正準備演奏時,發現他的琴被嫉恨他的人暗中破壞了,四根弦斷了三根,完好無損的隻有G弦。當大家都以為他會失敗出糗的時候,巴赫隻用了一根G弦,就即興演奏出了這首舉世聞名的《G弦上的詠歎調》。未末末,你不覺得這首曲子很適合你嗎?”

“這本來就是一首在絕境中獲得重生的曲子,未末末,絕望之愛,就在其中。”他深深地看著我說。

沒錯,之前的比賽中,每一次都有人在背後搞破壞——禮儀比賽斷掉的高跟鞋,書法比賽被人換掉的紙,還有箭筒裏最後那支空心的箭……可是,每一次,我都能贏!

伊夏洛……居然這麽了解我!

3

陽光透過巨大的彩色玻璃穹頂照進來,在水晶舞台上折射出天然的璀璨光芒。舞台兩邊擺放著許多姿態不一但手裏都拿著鏡子的女神雕像,琉璃鏡反射的光芒布滿白色的幕布,形成任何人工燈光都無法企及的瑰麗背景。

愛琴殿是愷撒學院最大的禮堂,也是世界有名的音樂大廳,據說世界上有名的音樂家都來這裏開過獨奏會。而此刻,整個大殿裏莊嚴肅穆,也沒有了其他比賽時那樣嘈雜的加油呐喊聲,觀眾席上的同學們全都穿著禮服,對演奏者報以最大的尊重。

“下一個就輪到你了!”突然,一個悅耳的女聲傳進我的耳朵。

轉過身,我發現原來是拉妲。大概先前幾次比賽都發生了意外,所以她非常不放心我,一直跟著到了後台。

她那張漂亮的臉蛋上滿是擔憂:“末末,這是最後一場比賽了,成為候選人就可以見到王座寶物……你有信心嗎?”

我皺起眉頭,輕輕將身前紅色的幕布拉開一條細縫,往外瞥去。

菏澤坐在黑色大理石的評委席上,他穿著一身青色的禮服,平時總是帶著溫和神情的清俊臉龐上,此刻一絲笑意也沒有,讓人覺得壓迫感十足。

等等,我沒看錯吧?安瑟、伊夏洛、拉維和斯蒙居然都來了!學生會和執行委員會不是死對頭嗎?真是不敢相信,現在他們居然全部都坐在觀眾席第一排,心平氣和地在看演奏……

“上次害你太緊張以至暈倒,我哥哥其實很愧疚。”拉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大家都覺得他很冷酷無情,其實他隻是因為不甘心而已。”

“一直以來,學生會和執行委員會都是死對頭,其實哥哥心裏還是很羨慕伊夏洛和安瑟的友情的。他一個人撐起學生會,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所以漸漸地變得越來越偏執……可是這次,因為你,哥哥主動去找安瑟和伊夏洛道歉了!”拉妲見我不回答,又叫了一聲,“末末?”

“最後一位選手,未末末!”正在這個時候,機械的報幕女聲響了起來,催促著我上台。

終於到我了!

我拎起小提琴,拉了拉身上的黑色小禮服,禮服上層層疊疊的柔紗高貴典雅,交叉的絲帶在肩頭散發出柔柔的光澤,仿佛一隻振翅欲飛的蝴蝶。

我轉過頭,迎上拉妲充滿疑問的眼睛,最終還是揚起了嘴角。

“我會贏的,別擔心!”

可是,嘴上這麽說著,我的心裏卻並沒有多大的把握。

雖然這幾天在伊夏洛的指導下,我已經完完全全地掌握了這首曲子的所有技巧,但是對於菏澤所說的“絕望之愛”,我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轟隆隆——”

如雷鳴般的掌聲響了起來,我一步步地朝水晶舞台的正中央走去,就像是傳說中的小美人魚走在鋒利的刀尖上。

此刻,我能感覺到無數道炙熱的視線匯聚在自己身上。安瑟那不加掩飾的讚歎,拉維那冷酷探究的打量,斯蒙那出乎意料的驚詫,還有伊夏洛,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神中充滿了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鼻尖一酸,竟然有些不敢看他。

這幾天,伊夏洛每天一有空就會來找我,想要啟發我懂得“絕望之愛”到底有什麽意義。他給我講了很多動人的故事,什麽“梁祝”啦、化成泡沫的小美人魚啦、羅密歐與朱麗葉啦……甚至他拿我最心愛的寶物來做比喻。可我就是不明白,而且每次一開始拉琴,就會情不自禁地變得生硬死板!

“開始吧。”菏澤朝我抬抬優美的下巴。

我深吸一口氣,舉起小提琴——

“嘎……”

當第一個音符響起時,麵前的菏澤就微微地蹙了一下眉頭,我硬著頭皮繼續往下演奏,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朝台下瞥去。

安瑟臉上也露出了深深的擔憂,大概是真的聽出來拉得不怎麽樣吧。拉維那刀削般的薄唇也彎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唯有伊夏洛,他還是那麽鎮定,神情沒有任何變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仿佛這裏的一切都不在他的心中。

樂曲緩緩地從我手中的提琴流淌出來,一點也沒有先前伊夏洛演奏出的那種華麗莊嚴,反而帶上了生澀的感覺,仿佛一條被冰封的小溪,流水在左衝右突,卻始終無法衝破厚厚冰層的禁錮。

漸漸地,第一段落就要演奏完了,菏澤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固,甚至衝我輕輕地搖了搖頭。

頓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暴躁感襲上了我的心。

未末末,好不容易到了最後一場……難道你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機會從自己手中溜走嗎?

“嘎吱——”心神不寧間,我不小心按錯了琴弦,拉錯了一個音。

“哈哈哈……”

人群中響起微弱的笑聲,一瞬間,我突然覺得好失落,好無助。

“絕望之愛”到底是什麽?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麽!

我現在隻知道絕望!絕望得想要馬上停下來,砸了手上的琴!

“嗖!”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道銀白色的影子像是閃電一樣朝我射來。

我瞪大眼睛,感覺自己渾身僵硬得動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道白色的箭翎穿透寂靜的空氣,發出刺破風聲的聲音。

“呼啦——”

死定了!

“小心!”一個人影猛地從前排站了起來!

我眼前一黑,隻覺得有什麽沉重的東西撲到了身上,撞得我朝後跌倒在地板上。我的鼻尖抵上一堵溫暖而富有彈性的“牆壁”,而全身都被壓得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麽事?

“伊夏洛!”

“天哪!”

“夏洛!”

突然間,耳邊傳來“嗡嗡”的聒噪聲,有人從我身上移開了那堵堅硬的“牆壁”。

我定了定神,支撐著自己坐起身來。

“伊夏洛?”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麵前的伊夏洛。忽然,鼻尖除了他那特有的檸檬草清新氣味之外,我還聞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

“末末……”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慘白一片,清秀的眉宇之間神色忍耐。

“滴答、滴答……”鮮紅的血跡滴在透明的水晶舞台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你……”我焦急地朝伊夏洛的背後看去,剛剛破空而來的銀色閃電,居然是一支箭!

伊夏洛代替我……中箭了!

腳步聲混亂地響起,很多人也跟著跑上了舞台。斯蒙身上的檸檬黃禮服已經淩亂不堪,他用力按住伊夏洛的後背,妖孽的桃花眼中閃過焦急,大聲喊著:“快叫救護車!”

安瑟神情肅然地站到一邊打起了電話,就連菏澤也滿臉震驚地從大理石台上站了起來。我抬頭朝箭射來的方向看去,隻見那裏有一根巨大的希臘式立柱,然而卻並沒有半個人影。

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

“伊……夏洛……”我艱難地開口,卻發現自己說出來的話都帶上了顫音。

拉維從旁邊的地板上撿到了一張紙條,他疑惑地展開,一字一句地念出了上麵的話:“親愛的末末小姐,上次借了你一支箭,現在還給你……”

“不!”我悲鳴一聲,可是喉嚨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些人是衝我來的,我早就知道他們絕不會這麽容易就善罷甘休!

可是為什麽,代替我中箭的卻是伊夏洛?

為什麽?

“末末。”伊夏洛輕喘著,先用力平複了一下呼吸,再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以前他的手無論什麽時候都那麽溫暖,可是現在卻這麽冰涼……

“不要哭,別哭。”他深深地看著我,幽黑的眸子裏滿是堅定,“你聽我說,比賽……”

“沒有比賽了!”我用力抱住他的肩膀,“我跟你一起去醫院!”

“不行!”沒想到,伊夏洛卻神情一肅,嚴厲地嗬斥了我,“未末末,我命令你繼續比賽!”

“可是……”

“沒有可是,喀喀……”他急劇地咳起嗽來。

“別說話了!”斯蒙沒好氣地掰開我抓住他肩膀的手,“救護車馬上就來!未末末,你要是想要他的命就再用力點!”

我不敢再吱聲,隻能任由伊夏洛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他咳了幾聲,臉色蒼白如紙。他把我拉到跟前,我耳邊響起他模糊的聲音。

聽著他的話,我頓時心如刀絞,視線也不知不覺地模糊了。

“快!快!”

愛琴殿的大門“轟”的一聲被打開,安瑟領著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抬著擔架衝了進來。

最後,伊夏洛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像是要把身上僅存的力量全部給我。直到他被抬著離開,我還呆呆地癱坐在地上,覺得天旋地轉,腦海裏隻有他剛剛說的話。

“末末!你一定要完成這場比賽,記住現在的心情!”

4

你聽過巴赫的《G弦上的詠歎調》嗎?

我隻聽過伊夏洛演奏的這首曲子,它是那麽純淨,那麽莊嚴,仿佛一首神聖優美的詩歌,又像是風雲和海潮的完美結合,它時而悲鳴,時而委婉,無比動人。

說實話,現在我已經完全看不清麵前菏澤的表情了,因為眼淚,已經無法抑製地落了下來。

安瑟和拉維他們都去了醫院,前排的位子已經空了下來。

然而,我卻沒有跟去,因為我要完成伊夏洛的吩咐,比完這最後一場候選人之戰。

周圍的議論聲惶恐而雜亂,可是大部分人卻都沒有離開,還是習慣性地坐在觀眾席上。

“天哪!這已經不是惡作劇的程度了!”

“都說未末末是‘魔女’,難道有人真的討厭她到這個地步了,想要她的命?”

“嗚嗚嗚……伊夏洛殿下好可憐……”

“末末,其實你可以申請延遲……”菏澤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其中還帶著一絲憐憫。

“不用了!”我擦幹臉上的淚水,重新拿起了弓弦。

一個戴著寶石頭箍的女生驚訝地叫了起來:“她難道還要……”

“好狠啊!不愧是魔女,伊夏洛殿下都代替她進醫院了,她居然還要比賽!”

“我看她拉得也不怎麽樣,不如就這樣算了。”

“……”

我把那些越來越大聲的流言蜚語拋到腦後,一心一意地將自己尚未演繹完畢的《G弦上的詠歎調》拉了起來。

伊夏洛說過,《G弦上的詠歎調》最最動人之處在於它於簡單的和弦中表達出來的複雜交錯的情感。

之前我的第一段落算是失敗了,拉得生硬艱澀,然而從第二段開始,卻變得有點不同了。

“記住現在的心情!”

華麗的曲調不斷回旋著,基調低沉悠長,就像是我低落的心情。

伊夏洛那低沉的聲音還在腦海中回**,閉上眼睛,我滿腦子都是他那冰冷的手指,蒼白的臉色。

隻要一想起他是因為我,現在不得不躺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醫院裏,我的心髒就像被一把小刀在深深淺淺地割著……

未末末,你明明宣過誓,他是你的王,你的珍寶,你不但沒能好好保護他,還讓他因為你而有了生命危險!

美麗的小提琴在絢爛的光線中散發出悲天憫人的光澤,我幹脆拋開一切技巧,用盡全力地拉著,愧疚、懺悔,珍惜……無數情感在旋律衝突碰撞,就像是風暴中的小船,被海風高高拋起,苦苦掙紮。

上帝啊,請你保佑伊夏洛,他一定會沒事的!

我是一個多麽卑劣的人啊,從一開始,就向他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也絕口不提自己來到愷撒學院的目的。即使麵對身份不明的我,他還在包容我的一切,保護著我……

終於,琴弓最後一次劃過小提琴的弦,拉出結尾的音符。

“呼……”

我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抬起頭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先前還噪音陣陣的愛琴殿裏已經變得鴉雀無聲,大家都呆呆地看著我,就連一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之前那個戴寶石頭箍的女生更是怔怔的樣子,臉上掛著一串淚珠。

還是不行嗎?

我的心頭湧起巨大的失望,胸口仿佛破了一個大洞,空落落的。

對不起,伊夏洛……

“Bravo!(棒極了!)”突然,一個清亮的男聲響了起來。我猛地抬起頭,發現菏澤激動得站了起來,用力地鼓起了掌。

“末末,你是天才!”他那張白淨秀氣的臉上滿是紅暈,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的,“我感受到了‘絕望之愛’!”

菏澤的話音剛落,像是被施了定身魔法的觀眾們頓時重新活了過來,整個大殿裏一片嘩然。

“居然是未末末!”

“不過她剛剛演奏得真的很好啊,我都被感動哭了!”

“……”

我茫然地看著他,突然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所以說……我成功了嗎?

“末末,我明天就要離開學院了。”菏澤從大理石座位上走了下來,“所以現在,我就要當著大家的麵宣布,你就是下一任王座候選人!”

頓時,無數道目光聚集在我們身上,就像千萬盞炫目的探照燈。

菏澤從禮服口袋裏鄭重地取出一個墨綠色的小盒子,輕輕地打開。隻見黑色天鵝絨的正中央,躺著一把古樸的銅鑰匙,鑰匙上鑲嵌著一塊美麗的綠鬆石,仿佛亙古不變的森林,散發出悠遠的氣息。

“這個是……”我詫異地睜大眼睛。

“這個是代表王座候選人的鑰匙,我現在把它轉贈給你。”菏澤把盒子放到我的手心裏,“夏洛說你對寶物很感興趣,他提前交代過我們,可以帶你去看王座下麵的寶物……”

“不用了!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

我要馬上去醫院,我要陪在伊夏洛身邊,馬上去!

“當!”小提琴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攥緊手心裏的盒子,提起裙擺轉身就往愛琴殿的大門跑去。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眼前觀眾席上的同學們紛紛自動地讓開道路。

現在這個時刻,我忽然覺得,無論多少寶物,都比不上我心中的那個人來得重要。

手心裏的鑰匙像是有生命一樣,隔著盒子傳來滾燙的熱度,象征著這一場戰爭的勝利。

伊夏洛說過,這首曲子代表著絕望中的重生,而此刻,我卻覺得這像是我們之間的邂逅,於絕境中誕生的美妙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