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一個夠單純的孩子,也許就不會有這麽多的不快樂。那麽,我該去問一問誰,想要一個家、想要一個溫暖的家,想要永遠不會說拋棄我的家人,算不算是我不該有的欲望?
原來,我們都隻是渴望愛的孩子。在渴望得不到滿足之後,愛變成了傷害彼此的尖針,刺得彼此的心髒鮮血直流卻看不到任何傷口。
然後,心在一瞬間死亡。
我不夠善良,所以沒辦法假裝開心地同他們一起分享那些我不曾參與的過去。更沒有辦法看到程諾的目光隻落在蘇莞的身上而無動於衷。甚至在某些夜晚,我會發出如果蘇莞沒有回來,那該多好的念頭。這樣,我就不用再那樣害怕,害怕那些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溫暖會離我而去。
每當程諾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露出憐惜與心疼的神情時,我便會以為那些不安與敗壞的情緒和想法都被溶解或是隱藏,但實際上,它們以無可抵擋的速度迅速成長起來,就像野草一樣遍布著我的心。
這天,蘇黎和蘇莞來到家中接我一起上學,從不會為我準備早餐的何冰忽然轉性了,她就像一個慈愛的母親似的為我們準備早餐。蘇莞說程諾已經去給我們買早餐了,可何冰還是熱情地備了四份牛奶和蛋糕給我們。
臨出門前,何冰突然拉住我。她讓蘇莞他們在門外稍等一下,等蘇莞他們走出門,她臉上慈愛的笑容馬上變成了冰冷的怨恨,她用威脅的語氣對我說:“淺淺,你不要忘記自己發過的誓。如果你敢勾引你哥哥,我就向全世界宣布,你不過是我領養來的一個不知感恩的白眼狼!”
向全世界宣布嗎?嗬,你不是一直都這樣做的嗎?不過現在,你不敢宣布吧!你一定比我更害怕蘇莞知道我和程諾的真實關係而會有所顧慮吧!
我內心惡毒又暢快地想著,卻還是無法抑製心疼的感覺。
我努力地握緊雙拳,指甲深深地陷在掌心,隻有這樣我才可以努力壓抑住自己所有的情緒,然後默默點頭。她果然是一個優秀的主持人,一轉身便又笑如春風地提醒我路上要小心。
“阿姨真疼你。”蘇莞將早餐打開,聞了聞之後對我說,然後將早餐遞給蘇黎。
蘇莞從來不吃蛋糕,我知道。
那是去年我過生日吵著要一個蛋糕時,程諾說的。原來在過去的那麽多年裏,她一直以一種看不見的方式存在著,隻是我從來沒有去重視。
陽光美好的清晨,卻曬不散我心中那一片陰影。
直到程諾出現,他帥氣地倚在路邊,就像等待愛人出現的王子一般孤獨地守候著。看到我們遠遠走來時,他才站直了身子,第一眼便落在蘇莞的身上。
“喏,給你們的。”
他遞出幾個袋子,裏麵是KFC的早餐。蘇莞開心地接了過來,笑嘻嘻地說還是程諾了解她。而我,卻在接過袋子的那一瞬間,心澀得說不出話來。
他忘記了,我從來不吃KFC裏的早餐。
從小,我就喜歡吃甜的食物。不論是糖果還是蛋糕,仿佛吃著甜的,心裏也能夠甜起來。那樣,我就能離幸福更近一些。從前陸北總是將糖果全都給我,我牢牢地把它們握在掌心,然後捂在心間,似乎這樣所有的幸福就都被我握在手中了。
我又想起了陸北,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是不是有一個很愛他的爸爸媽媽呢?當年那個說等我長大後就來娶我,給我幸福的陸北,怕是這一輩子也不會再相見了吧?
隻是一個看似不起眼的選擇,我們就從此零落天涯。在各自的世界中,風生水起,互不相知。
更也許,他早就忘記了我。隻有我,緊緊地記得那一年,他眼中的光芒瞬息暗下時的表情。
我明白,我那麽多的不快樂是自己在與自己作戰,所以無法敞開心房去享受陽光。
(2)
蘇莞很成功地引起了校園的轟動,這早就在我的預料之中。隻是我沒有想到,就連安可可也著了魔一般說著她的好。
好不容易撐到一節課結束,安可可便迫不及待地問我:“淺淺,蘇莞是蘇黎的妹妹嗎?她長得真的好漂亮,看起來很溫柔,人很好的樣子呢!”
我閉目假寐,不去接她的話。
心裏卻充滿了失望,安可可的家境並不是很好,外表也一般,屬於紮進人堆裏就找不見的那一種。因為她和出了名的小混混李偉交往,所以同學們都不願意和她一起玩。當老師宣布我和她同桌的時候,全班都向我投來同情的目光。但其實她心地很好,很義氣,幫了我不少的忙。
也許是因為男朋友的關係,她的個性中也帶有一些大姐的色彩,許多活她總是搶著幫我幹,甚至在有些男生騷擾我的時候,她也會擋在我的前麵。
這一次,我以為她會和我一樣,覺得蘇莞不過是命好出生在一個優越的家庭,才能像一隻孔雀一樣吸引人的目光,但是她卻也說著蘇莞好。
蘇莞的出現,似乎讓全世界都將我遺棄了。
安可可見我不理她,便問我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問我,需不需要替我請假,或是告訴程諾。
提到程諾,我的心又隱隱作痛。一個人的心,在這些傷害中為什麽永遠不會麻木?原來人的心是那樣強大,永遠不會死,永遠都會痛。
我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可可,我們是好朋友,對嗎?”
“當然了!”她頓時抬起頭,很有力地保證道。
我笑了笑,然後說:“那我不喜歡的人,你也一定不會喜歡的,對嗎?”
“嗯,那是肯定的。”她想了想之後,再一次點頭。
正當我想說“所以,我不喜歡蘇莞,那你呢”的時候,蘇莞就出現在我們班級的窗口,喊著我的名字衝我揮手。班級裏的人突然沸騰起來,有些壞壞的男生吹起了口哨,而蘇莞還是從容不迫地招手讓我出去。
我不情願地起身,她果然走到哪裏都是焦點。她是要來讓我知道,我在她的麵前有多渺小嗎?那麽她成功了!我走到她的身邊,她一把拉我到角落裏說:“喏,這是給你的。見麵的時候,發生太多事情,也沒來得及給你。”
她說著,塞了一個小小的盒子在我的手中。
“一會兒再打開來看哦!是一對的呢,另外一半呢,已經送人了,看看你們的緣分會不會讓你們找到彼此哦!要上課了,我先回去啦!”她說話連標點都不帶,一口氣說完之後就飛奔向自己的教室。
我看著她飛揚的長發,原來穿上再普通的校服,她也一樣可以這樣耀眼。原本讓我們厭煩的校裙,穿在她的身上簡直就像公主裝一般。
我握著錦盒,回到教室。
剛坐在座位上,安可可就湊了過來問:“什麽好東西?我看到她塞到你手中。”
“哦,她從國外帶來的禮物。我也還沒有打開,不知道是什麽。”我將錦盒隨手塞到書包裏,又趴在了桌上。
“打開來看看嘛!”可可推了推我,她比我還要興奮,激動得舌頭都打了結。
我不理她。
她又推了推我,我不耐煩地站了起來,大吼了一聲:“安可可,你有完沒完?”
是我太沉迷在自己的情緒當中,所以沒有注意到上課的鈴聲已經響了,我吼出聲時,老師愣在門口。她的目光顯得那樣驚訝,她一定沒有想到,學習這麽優秀、平常連說話都不會大聲的我,突然會爆發起來。
此刻,全班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安可可也愣在了邊上,我從來沒有這樣大聲和她說過話。我一直像一個弱者一樣讓她保護著,我知道她一定很傷心,隻是我不想顧及。
老師沒有問我怎麽回事,隻是讓大家將注意力收回,開始上課。
我坐了下來,可可沒有再說話,隻是用餘光瞟了瞟我,滿麵通紅。我一直沒有說話,整個人也遊離了起來。在所有人眼中那樣乖巧的我,卻因為她的一件小小的禮物而爆發了。我不喜歡她送我東西,我甚至想對她說,我不需要你送我東西,隻請你不要搶走屬於我的東西就夠了。
她是那樣幸運,一出生便什麽都有了。一個活得如此優越的人,為什麽還要和我搶?
這時的我,並不明白,那些我所認為是屬於我的東西,實際上我從來就沒真切地擁有過。那些所謂的擁有和歸屬,都隻是我的自以為是而已。
(3)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安可可突然遞過來一張字條,上麵寫著:
“對不起,淺淺。雖然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但我想一定是我錯了,才會讓你對我發脾氣。請你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麽?我不想失去我們的友情。”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有時候我甚至會想,為什麽連她都這樣保護我,而那個自稱要當我親人的人,卻拚命地拿著假象的鞭子來抽打我?
我在字條後麵寫著: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不應該凶你。對不起,我隻是突然好想哭。蘇莞,她的出現,讓我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多餘的人,我覺得自己好小氣,可是又沒有辦法不難過。”
她很快又回了過來:
“抱抱。別這樣想。你也是優秀的,隻是她剛來,所以大家的目光才會落在她的身上,我永遠都會在你的身邊,永遠都是你的好朋友!”
我看著字條笑了,小心翼翼地將字條夾在課本裏麵,沒有再回。
下課之後,老師讓我到她的辦公室。她是我們的班主任,有著和童媽媽一樣溫暖的眼神,她是我見過的老師當中,為數不多的不隻以成績論好壞的人。
我站在她的麵前,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絞著雙手,低著頭。
“淺淺,告訴老師,今天發生了什麽事?整堂課,你都心不在焉。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她問我。
我搖了搖頭,然後解釋:“可能是有一些不舒服,所以心情不是很好。對不起,老師,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她盯著我許久之後,忍了又忍,終於對我說:“淺淺,你是一個好孩子,老師一直相信的。隻是,你要答應老師,以後不論什麽事,都可以來找老師談一談。你有太多心事了。”
老師說得很沉重,我聽得很害怕。
她沒有勉強我說出來,隻是讓我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然後無非是像我這樣的孩子,學習才是最重要的。簡單的談話,卻讓我的心懸在了半空中,我一直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像一個天真的孩子一般,沒有煩惱、溫順、聽話、乖巧。
原來,我的偽裝是這樣拙劣的表演。
當天正好輪到我和安可可做值日,蘇莞來找我的時候,可可對她的態度也冷淡了起來,這讓我很得意。
蘇莞說,何冰約了她放學後去家裏吃飯,所以她想等我一起回家。我拿著掃帚,本想頭也不抬地讓她自己先回去,不需要等我。可是偏偏我看到了程諾和蘇黎的雙腳齊齊落在教室門口,於是抬起頭對她露出一個笑容說:“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我今天值日,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做完呢!”
程諾走了進來,先是看了看蘇莞,接著又摸了摸我的頭問:“真的不要我們等你了?”
“嗯!哥,不用等我啦,我這麽大的人又不會迷路,你們和蘇莞先回去吧!”我調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後看著安可可,給她使了個眼神,她才收回冷冷的目光。
“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先回去了,淺淺,你手機還有電吧?有什麽事兒你就給我打電話,知道嗎?”程諾叮囑著我。
“好啦,我知道了。哥,你就放心吧,我這不還有可可嘛,可可男朋友可是很厲害的!”我一邊說一邊把他們往外推。
“都別爭啦,我正好還有點事要辦,一會兒我再過來接淺淺。程諾,你先把我妹帶回去。淺淺是不會迷路了,可是我妹這個迷糊鬼,如果沒有人帶還真怕會弄丟了!”蘇黎說著,還敲打了蘇莞一記,惹得蘇莞不滿地嘟起嘴,抬腿就要踢。
這個建議得到大家一致讚同,我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滿滿的失落,就好像灰塵全都落進了我的喉嚨裏一樣,急需一杯清水。
(4)
我把所有的情緒都藏到了心裏,突然發現這顆心已經這樣沉重,我似乎有些承載不了它了。
可可一把奪過我手中的掃帚,憤憤地看著我說:“你不是不喜歡她嘛?為什麽還要對她那麽好?”
“可可!”我搶回掃帚,“我不是不喜歡她,隻是……哎喲,人家一時錯凶了你嘛,你就不要再計較啦!”我拉住可可的手來回地晃動著,語氣也變得嗲起來。
像可可這樣的孩子,最是愛恨分明。她覺得,喜歡就應該對她好,好到骨子裏的好。不喜歡,就要拒絕往來,是非分明、黑白清晰。可惜,我永遠無法像她這樣純粹。
她被我晃了幾下之後終於受不了,然後說:“對了,李偉說有空讓你和我們一起出去打羽毛球呢。要不是他對我那麽好,我還真懷疑他是不是看上你了呢!”
“哦!有人吃醋了哦!”我取笑起她來。李偉對可可是真的好,也許是這個原因,所以李偉對我也是照顧有加,很多時候他送可可東西時也會備上我的一份。隻是他的眼神,總讓我覺得好熟悉,好像曾經在哪裏見過似的。
蘇黎來接我的時候,我們剛好把教室的門鎖起來。我們和可可不同路,所以分開來走。
路上,蘇黎很自然地就聊起了蘇莞的事。這些,好像永遠也說不完似的。
“蘇莞的身體不好,很小就去了國外治病。她的外表看起來很張揚,實際上因為從小就忍受病痛,所以很多東西她不敢表露出來。她和你一樣,都是很敏感的女生。我想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所以我一直在盼著她回國,這樣你也不會太孤單,成天和我們這些男孩兒混在一起,將來真的要成男人婆了!”蘇黎說。
見我不回答,他又笑著說:“我和程諾是他搬到城北後認識的,然後就一直在一起玩。可他那時居然從來都沒向我們提起過有你這樣一個妹妹,真不夠意思!你知道嗎?那時候我們總愛玩過家家,程諾是新郎,蘇莞是新娘。每次玩過後我都會對程諾說,你娶了我妹妹,那我多虧呀,你要是有個妹妹讓我娶回來,那才公平。誰知道,原來他真有個妹妹,真有意思。”
我不想聽他說程諾和蘇莞以前的事情,於是淡淡地回答她:“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誰還會記得?”
誰還會記得?
就連陸北,也不會記得他曾經說過等我長大了就娶我的話吧?原來,這樣的話,男生在很小時候,都會許諾。
之後蘇黎再也不說話,我也沉默著。原來人的心都是這樣透明,隻是我們都習慣了去假裝和隱瞞,所以寧可自欺欺人,也不願意麵對現實。
我一直渴望著有一個小小的島嶼,在那裏我可以安心地去相信每一個人,在那裏我會無法去欺騙,讓心真的就像水晶那樣透徹明亮,於是大家都可以笑得很純真。
透過天空,我看到淡淡的雲層後藍藍的天空,是那樣遙不可及,如同我的夢一般。
(5)
一進家門,就看到程諾和蘇莞並排坐在沙發上,阿姨坐在他們的對麵,臉上滿是疼愛的笑容,熱情地將切好的水果遞給蘇莞。
我緊緊地抓住門把,張著的嘴怎麽也無法發出聲音。為什麽程諾和蘇莞在一起的畫麵總是那樣自然,好像理所當然他們就應該坐在一起,享受長輩的祝福。如果,我也有一個好的家庭,是不是我也可以享受這樣的待遇?
肩膀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雙手,並不寬厚但很溫暖,透過肩傳到心髒,我沒有回頭,隻是安下心來,微笑著對屋裏的人說:“我回來了。”
有他們在的時候,我從來不喊阿姨。小時候,我害怕蘇黎發現我並不是何冰親生的,我害怕他看不起我,所以我總是小心翼翼地掩飾著這個秘密。可是現在,我多希望喊何冰一聲阿姨,然後對蘇黎他們說,我並不是何冰生的,我隻是她領養來的孩子。我有資格去愛程諾,我有資格和蘇莞爭一爭。
哪怕,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我隻是被人看不起的灰姑娘。
“淺淺回來啦?蘇黎也來啦?正好,我今天做好吃的,淺淺,你進來幫忙!”
何冰也很默契地沒在蘇莞和蘇黎的麵前點破我的身份,她也害怕蘇莞知道我的身份,隻是她是害怕蘇莞知道我的身份後會顧忌我和程諾之間的關係。於是,在蘇莞麵前,她對我總是慈愛無比。她親切的表情那樣自然,好像她真的就是這樣溫婉的家長一般,牽起我的手朝廚房裏走去。
我順手將書包丟在程諾和蘇莞的中間,然後朝蘇莞微微一笑,在這裏,我才是主人,不是嗎?
進了廚房,我的目光總是忍不住朝外看去。程諾不知道和蘇莞在說些什麽,兩個人笑得那樣開心。而蘇黎則獨自坐在電視機前麵,不停地轉換節目。
“真是完美啊!”
何冰從冰箱裏拿出食物之後,順著我的目光看著在客廳裏談笑的兩個人,讚歎道。
“隻有像蘇莞這可人的模樣,這樣的家世才配得起我們家程諾嘛!還好小諾有眼光,沒有被那些妖精勾引住。”她的目光從客廳拉回,不過幾秒的時間,立刻嫌惡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轉過身,明明不小的廚房不知道為什麽此刻變得那樣擁擠起來。就連氧氣也變得稀薄,我張大了嘴用力地呼吸著,卻還是感覺自己快要窒息。
“阿姨……”我在洗菜池邊,小心地抬起頭,雙眼含著淚水看著何冰,輕輕地喊了一聲。
何冰正在將沙拉醬倒在蔬菜上,聽到我哽咽的聲音,手突然頓住了,防備地看著我。
“阿姨,我真的沒有喜歡哥哥。我也很希望哥哥能夠和蘇莞在一起。我想要的,隻是希望您也能夠給我一些愛,您還記得第一次見麵嗎?我問‘你是媽媽嗎?’,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是媽媽來接我了,我隻是希望有一個媽媽……”
我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滴一滴從眼中滑落,掉在地上化為無形。
“淺淺,我比你接觸的演員要多得多,你以為你裝可憐流眼淚就能騙得了我嗎?我告訴你,就算你把眼睛哭瞎了,也不要妄想可以得到我的寶貝兒子。我說過,隻要你答應我不勾引程諾,我就會實現我的承諾,給你一個家,不會把你趕出去的。你隻要記得,你是對天發過誓的就可以了!”
她歪過頭,不再看我滿是淚水的臉。她又提到了那個讓我刻骨銘心的午後,那個午後所發生的一切在她的眼中是那樣無謂的一件事,但是對我來說,字字如雷,轟炸著我的心。
小時候,她指著我的額頭責罵我不過是她領養來的,如果不是為了外麵人的看法早就把我扔出去了。那些話就像無形的手隨時準備掐住我的脖子,讓我消亡。那時,我總是整夜整夜的不敢入眠,抱著雙腿坐在窗邊,看著圓圓的月亮發出清冷的光,蜷縮在一起試圖溫暖我自己。我是那樣害怕她真的會把我扔出家門,從此再也不理我。
有些傷害發生了,就再也沒有辦法彌補。從第一次大家都戴著麵具相見時開始,就已經無法摘下那一頂血肉相連的麵具。於是,真實的生活被我們上演成一場無法收拾的殘局,等待著最淒美的報複。
(6)
我將淚水抹幹淨,這是最後一次軟弱的表現。
哪知在我轉身時,她又說:“以後你就叫我媽媽吧。這樣,蘇莞也不會誤會。你是什麽樣的身份,你自己清楚,就可以了。”
嗬嗬,真可笑,我終於等來了她讓我叫她媽媽,然而目的卻是如此的不堪。
吃飯的時候,程諾不停地夾菜到蘇莞的碗中。大家舉杯同慶,如同一家人終於團圓了一般。因為蘇莞的出現,程諾居然開口喊了媽媽,我看到何冰的臉上笑出了花朵。
食之無味,過往的一切就像惡魔一樣緊緊地揪著我的心,我看著蘇莞帶著矜持的笑容,坐在程諾的身邊,心就縮得更緊。隻是,我該去恨誰?湛藍的天空被黑夜取代,我恍然如夢地置身於他們之中,多餘得突兀。
“蘇黎,你還記得小時候,每次我去城北看小諾時,你們總是在和小諾一起玩,那時蘇莞就常常要我們小諾,不要你,哈哈……每次我要接小諾過來,小諾也纏著蘇莞,不肯跟我過來。那時我多想有一個像蘇莞那樣乖巧的女兒,那樣小諾就肯每天待在我這邊了。那時候我就說,等蘇莞長大了,一定要小諾娶她,現在蘇莞終於回國了,阿姨真的是好開心啊!以後你們要常來阿姨這邊吃飯知道嗎?”何冰看著蘇莞,眉眼中的笑意,讓她好像年輕了好幾歲。
“阿姨,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我現在和程諾是哥們兒!”蘇莞說著,看了一眼程諾,眼中滿是笑意。
蘇莞的話讓何冰和程諾的臉色都變得尷尬起來,我的心情卻突然變得很好,忍不住輕笑出聲。
何冰被我的笑聲激怒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又笑著對蘇莞說:“阿姨可是很喜歡你哦!要是我有你這麽個女兒,我會開心死……”
“阿姨,你已經有淺淺這麽乖的女兒了,還不知足啊!我可是差她差遠了……”蘇莞調皮地笑著。
何冰聽了蘇莞的話,迅速掃了我一眼,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淺淺怎麽能跟你比!”
何冰的話在蘇莞聽來是謙虛,在我聽來,又是一次冰冷的嘲諷。
蘇黎聽到何冰那樣說,馬上接了話:“阿姨,您可不要這樣謙虛哦!我們蘇莞那個瘋丫頭怎麽和淺淺比。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把她們對調呢!”
“哥,我就這麽讓你煩啊!”蘇莞嘟著嘴向蘇黎撒嬌。
看著眼前和諧溫馨的場景,我覺得不自在極了,甚至在想,我為什麽要待在這裏?自從蘇莞回來之後,我一直就如同空氣一般活在他們身邊。話也少了,甚至有時候我並不願意出席四個人的宴會,他們談笑風生的時候,我顯得那樣格格不入。是的,蘇莞一回來,我就好像多餘起來,每個人的目光都隻圍繞著她轉,就連我的目光,也忍不住會落在她的身上。
我低下頭,連表情也冷了起來。夠了,真的夠了!
可是沒有人發現我的異樣,就連曾經對我最細心的程諾都沒有發現,還在繼續地開著玩笑:“蘇黎,你是想讓淺淺當你妹妹還是別的?你小子不安好心哦!不過,隻要淺淺願意,我舉雙手讚成。”
程諾的話引來大家的哄笑,我也笑著,隻是笑容裏沒有任何溫度。
(7)
何冰似乎也從我們的談話之中聽出了一些端倪。
吃完飯後,我翻出課本將今天的作業拿出來,然後對著程諾說:“哥,今天我有好多題沒有聽懂,你來教我吧。”
“你就少煩你哥了,難道以後上了大學,還要你哥跟著你不成?”何冰將碗扔進洗碗機裏頭,擦著手說,“不然就讓蘇黎教你得了。蘇莞很少來家裏,讓你哥多陪陪她。”
“阿姨……”蘇莞再一次撒起嬌來,“淺淺,不然我們一起做作業好了。正好,我們可以相互補習。”
蘇莞說著,走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笑得很真誠。
“不用了。”我笑著拒絕,心裏卻忍不住怒火,她已經得到所有人的喜愛,為什麽還要用這麽乖巧的笑容來攻擊我最後擁有的一點本錢?
我陷入自己的戰爭之中掙紮不出來,最後一點希望都毀在了程諾請求的目光中。他也希望,能夠多陪陪蘇莞,對不對?
但我隻是想有一個自己的空間,來整理自己的情緒,好好安靜一下。否則,我不知道我還可以忍多久,才能夠不對著這個世界吼出聲來。
既然你沒辦法給我一個安穩的家,為什麽要許諾?為什麽要強行地走進我的心裏,安營紮寨之後再輕巧地離開?程諾,你那一個請求的目光,比任何人給我的傷害都要來得重!你從不曾理解在你身邊生活了近十年的我嗎?我所有的害怕與擔憂,你都參與了,不是嗎?
“對不起啊,蘇莞,我先回屋做作業了。”說完,我逃也似的離開現場,回到自己的房間裏,坐在地板上,欲哭卻無淚。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我的心在瞬間又複活了,從**躍起,打開門卻看到蘇黎的臉。
“什麽事?我在做作業。”我收起心痛,微笑地問。
“淺淺!”在蘇黎的身後冒出一張笑臉,蘇莞搖了搖手中的課本說,“我在國外的進度比這裏快多了,你不是有不會的題嗎?我來教你就好啦!”
“我自己可以,如果沒事,我就先做作業了。而且哥哥說過,要先自己思考,實在不會再問別人。蘇莞,如果我不會的話,再找你哦!”我還是笑著拒絕,心裏卻在想在國外上過學就了不起嗎?出生好就了不起嗎?長得漂亮就了不起嗎?
門再一次關上,我把自己封鎖在我小小的世界裏麵,真的好想永遠都不要走出去。
那個大雨的午後在我心上劃開的傷口到現在也無法愈合。何冰的話,一直回**在我的腦海中。而蘇莞的出現,讓我心裏的傷口拉得更大。如果蘇莞沒有出現的話,是否一切就不會變成這樣?就因為她有一個好的家庭,就因為她有好的父母,所以何冰就對她那樣好嗎?就因為這樣,何冰才不斷地提醒我,我隻是孤兒院裏領養來的孩子,毫無地位嗎?
我內心的嫉妒瘋狂地滋長著,像一條長長的藤蔓般緊緊纏住了我的心,讓我無法呼吸。
我聽到外麵不斷傳來的歡聲笑語,心就像掉進了冰窖裏。他們一定很快樂吧?沒有人知道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有一顆心正在破碎著。
“啊……”
突然外麵傳來一聲尖叫,接著是手忙腳亂的聲音。我好奇地豎起耳朵,然後聽到阿姨不停地道歉,似乎還說著什麽看你們聊得開心,怕你們口渴什麽的,然後就是再一次響起的敲門聲。
我呶了呶嘴,不耐煩地從地上爬起來,打開門看到阿姨著急地說:“淺淺,快,把你的衣服拿一套來,蘇莞的衣服髒了。”
我朝外看了一眼,沒有她的身影,應該是去洗澡了吧。於是我轉過身,從衣櫃裏拿出一套我平常不怎麽穿的衣服遞給了她。
“這套一點也不好看,而且買來多久了?前些日子我剛給你買的那套呢?隻是穿一下,明天就還給你,怎麽這麽小氣?”阿姨將我遞過去的衣服扔到**,然後霸道地走進我的房間裏,找出前些日子剛為我買的新衣服,剛要走突然又停了下來,“這件我怎麽沒看過?這麽漂亮的裙子,蘇莞穿了一定很好看!”她放下手中的衣服,扯下我掛在牆上一直沒舍得穿的那一套。
“你……”我盯著她手上的衣服,“可不可以不要這套?”
我很小聲,因為那是程諾送我的,我不想要連這個也和蘇莞分享。
“小氣什麽?又不是不還你。人家還會在乎這點衣服?你以為是你啊?怎麽也改不掉窮酸樣兒!”她白了我幾眼之後,拿著衣服很不屑地離開了。
(8)
門被甩上了,我發現自己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在這裏,我從來沒有自主權,就連衣服的決定權也沒有。
當蘇莞穿著那件衣服走出來時,我在房間裏聽到何冰的讚歎聲:“果然比淺淺穿得要漂亮多了。”
我用雙手捂著耳朵,不想聽。我是沒有蘇莞漂亮,沒有蘇莞那樣高貴的氣質,可是為什麽事事都要拿我和她比呢?在何冰的語氣中,叫到我的名字時,是那樣不屑。可是童媽媽不是說,淺淺是福嗎?為什麽我一點沒有覺得自己是福呢?
幸福,離我好遠……
蘇莞進來的時候,程諾和蘇黎也跟著進來了。他們一起坐在我的小**,蘇莞挨著我說:“淺淺,謝謝你哦!這件衣服真的很漂亮呢!你真有眼光。”
“那是我哥送我的。我還沒有穿過,如果你喜歡,就送你好啦,我想我哥也不會有意見的。”我滿臉笑容,心裏卻在想,帶著它走吧,如果你喜歡。我不想再要它了,你碰過的東西,我都不想要了。隻是拜托你,不要再出現了,不要再來了……
“那怎麽行。別人送的禮物可是不能轉送的哦!明天我一定帶來還給你!”蘇莞懂事地說著。
有時候我想,其實我真的不討厭她。雖然她總是給我一種無法接近的優越感,但是她確實很懂事,也很善良。隻是,我無法控製自己的心。
第二天,當蘇莞把衣服還給我的時候,已經是放學了。程諾和蘇黎打球去了,她將衣服折得整整齊齊地放在袋子裏遞給我,然後說今天是她值日,讓我不用等她了。於是,我就和可可一起去見李偉。
李偉在校門口時,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他總是低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睛,如果把他的劉海撥開,你會發現他其實長得很帥。
看到我們時,他遠遠地招了下手,然後說:“等你們好久了。女生可真慢啊!咦,淺淺,你手中拎的是什麽?”
“垃圾。”我脫口而出,接著立刻笑了起來說,“是一件借了朋友穿的衣服。她拿過來還我的。”
“哦……走吧,帶你們去吃冰激淩。”李偉拉起可可的手,另外一隻手剛伸過來,又停住了。看著我笑了笑後,就開始說他今天的奇遇。
李偉的笑容總可以讓我想起陸北,雖然李偉看起來壞壞的,但是他的笑容中總是帶著一絲純淨。我從未聽他說過他的過去,安可可也隻是告訴我說李偉是她小時候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