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美好的事
天藍，風輕，雲淡，這些都是我喜歡的美好的事，但於我來說，這世上最美好的事，莫過於，我喜歡你，而你同樣喜歡著我。
【一】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接到爸爸的電話，他在電話裏像對下屬一樣下命令，要求我準備好參加晚上七點的商務晚宴。
我木然地說“好”，再沒有多餘的話，掛斷電話。
傍晚時分，我塗了厚厚的粉遮蓋住右臉頰紅紅的掌印，換上得體的禮服，讓家裏的司機送我去晚宴地點。
像往常一樣，我若無其事地穿梭在人群裏，與人寒暄，需要的時候，再喝一杯。瞧，這麽多年，這種事我做起來已經駕輕就熟，即便上一刻還傷心欲絕，下一秒就能笑臉迎人。
毫無意外地，我在晚宴上遇見了龍曦。那時候，我已經應爸爸的要求跟熟人都打了一遍招呼，偷偷躲到陽台上去喘一口氣。
他端著兩杯酒走了過來，將其中的一杯香檳遞給我，抬頭看看天空，若無其事地說：“今晚的月色真美。”
周到又不失禮的寒暄。如果換成是別人，我也會學他的樣子談談天氣吧，然而，他並不是別人啊，他是龍曦。
左胸腔裏，像是有什麽細細的針芒輕輕刺了一下，我想起白天他默然離開的那一幕，他大概也像爸爸一樣，覺得我是那樣有心機的人吧！既然他都那麽認為了，那我就不需要將自己偽裝成好人了吧！
我突然任性地說：“龍少希望我怎麽回答呢？‘是啊，月色皎潔，繁星璀璨’這樣嗎？”
他雙手撐在陽台欄杆上，側頭專注地看著我：“你隻要說你心裏想說的話就行了。”
“是嗎？”我笑，大概是酒精的作用，我的嘴巴有點不受控製，“那我想問問龍少，是不是像龍少這樣永遠利益至上的繼承者，隻能同甘，不能共苦？”
說完，我舉著酒杯，歪頭笑眯眯地緊盯著他。反正，他已經對我沒什麽好感了，不如徹底一點吧。我假裝饒有興致地等著他的反應，他會生氣？還是毫不在乎？
我緊盯著他的臉，不想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沉默地看了我兩秒，說：“我白天選擇離開，是因為我知道，你和我是同一類人。像我們這種故作堅強和冷漠的人，是最不能被人噓寒問暖地安慰的，否則，我們那些拚了命故作的堅強就會分崩離析。雲青，我不想，也不願意，看著那樣驕傲的你當眾失態。”
他停下來，目光灼灼地看著我，說道：“所以，我選擇假裝視而不見地離開。”
我捏著酒杯，笑容慢慢地凝固在了臉上。大概是燈光太強烈了，那一刻，我眼裏的龍曦漸漸有點模糊起來。像是從來隻習慣獨自舔舐傷口的虛張聲勢的小獸突然被人發現了軟弱的一麵，我內心情緒翻湧，不知所措。
又一次，他窺探到了我內心的想法。
像除夕夜在停車場，他告訴我他沒有報警；像現在，他告訴我，我們這樣的人，是不需要別人噓寒問暖地安慰的。
為什麽他總是能輕而易舉地看透我的心思，用簡單且直接的話語擊中我最真實最隱晦的心事？我多想問一問他，是不是什麽時候偷偷地在我心裏裝了個攝像頭，所以能知道我最真切的想法？
這麽多年來，他是第二個輕而易舉地看穿我的人。
第一個看穿我的，是慕狄。
“哪，雲青。”龍曦溫和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隻有自己足夠強大，才能去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讓自己成為自己討厭的人也好，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也罷，如果是雲青你想了很久之後作出的決定，那就不要有任何遲疑。”
“呃？”我錯愕地愣在那裏，心髒仿佛被人一箭射中了。
他知道了嗎？他知道我去爸爸公司的目的，知道我明知道會被爸爸誤會也要繼續去做的理由。為什麽呢？明明是爸爸都沒有發現的秘密，龍曦卻可以一眼看穿？
最親近的人無法理解我，滿腔的憤怒和悲傷壓在心底無處可說，我抑鬱不已。
可是為什麽呢？
龍曦，為什麽呢？
湧上眼底的熱意終於醞釀成災，我強迫自己壓下這種翻湧的情緒，可是沒有用，眼角仍然濕潤了。我忙別過頭去，不想讓龍曦發現我的失態。
一隻手緩緩地落在了我麵前，手上托著一方幹淨的手帕。我怔怔地望過去，是龍曦微笑的臉。他正看著我，用一種異常柔和的目光。
那一瞬間，心跳的節奏亂了。我從不知道，原來一直疏離冷傲的人一旦溫柔起來，會這樣吸引人。他仿佛閃著柔光，叫人移不開視線。也是在這一瞬間，我確定我喜歡上了龍曦。
“不，不需要。”意識到這一點，我本能地有些慌亂，連忙移開視線，不想讓他看到我此時的表情，我害怕他發現我燒紅的臉，也害怕他發現我異樣的目光。
“不需要嗎？”他沒有縮回手，仍然執著地舉著。
我端著酒杯側身讓開，低聲說：“不需要，今天的酒還真衝。”
讓我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仰起頭，將杯子裏的香檳一飲而盡。
【二】
我被爸爸扇了一巴掌的事，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在慕氏集團傳開了，事實上不隻是慕氏集團，整個C城的上流社會，都在說我的事。
這段時間，名媛貴婦們閑談的話題，都集中在我的身上。在她們眼中，我是被慕家打入冷宮的棄子，已經沒有什麽巴結的必要了。
但我依然留在了慕氏集團，爸爸打了我之後，並沒有將我趕走，我仍然在策劃部。隻是公司所有人麵對我的時候，都是一臉冷漠的表情，就連曾經上趕著來巴結我的小董事，都一個個離我遠遠的，就像我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一連幾個月，無論我做什麽都會碰壁，策劃案已經被否決了很多個，好像所有人都在否定我。其實我明白的，爸爸在等我知難而退。他在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你慕雲青根本什麽都不是，要掌控慕氏集團——你不配。
他才是主導這一切的人，他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他不想讓我做的事，我就不能做；他想讓我做的事，我再不願意也必須去做，就像是那天他打了我，還命令我去參加商會。他在用他的方式羞辱我、懲罰我，告訴我，我是誰，讓我明白慕氏集團是我的非分之想，是我永遠都別想染指的。
如果我如他所願地退縮了，那麽我就不是慕雲青了。我每天仍然在下課之後去公司，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會放棄。
“讓自己成為自己討厭的人也好，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也罷，如果是雲青你想了很久之後做出的決定，那就不要有任何遲疑。”這是龍曦對我說的話，也是我在心裏對自己說了無數次的話。
我隻是沒有料到，這件事會被C大的同學知道。走在校園裏，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有不屑一顧的，有嘲諷的，還有冷漠的，當然，也不乏同情的。我全都無視了，因為我知道的，如果太在意別人的眼光，那麽幹脆不要活了，那隻會讓自己成為傀儡娃娃，活得沒有心、沒有感情。
而更讓我意外的是，那天叫住龍曦的那個女生來找我了。
那天是個陰雨天，下了課走出教室的時候，我見到了她，那個讓我相當在意的、和龍曦關係微妙的女生。
我後來也曾暗中留意過，知道她叫趙勝楠，和龍曦從初中開始就是同學，一路走來，這麽多年了，關係一直很好，好到很多女生都在懷疑，她是不是暗中和龍曦在交往。
我萬萬沒想到，趙勝楠會來找我，因為算起來，我和趙勝楠之間根本沒有交集，她完全沒有理由來找我。
“邊走邊說吧。”她手裏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站在雨中，眼神冷淡，表情帶著一絲疏離。她對我並不親切，甚至連一個微笑都吝嗇偽裝。
“好吧。”我撐開傘和趙勝楠走入瓢潑大雨中。
一路上趙勝楠一直沉默著，我直接朝校門口走去，她就這麽跟著我，眼見著校門就在眼前，她卻仍然沒有開口的意思。
我也並不著急，因為是她找我，而不是我找她。
走到車旁，我打開車門坐了進去。趙勝楠在副駕駛位上坐下。雨落在車頂，嘩啦啦作響。
好一會兒趙勝楠才說：“慕雲青是吧，慕氏集團的大小姐。”她扭頭看向我，眼底有一抹銳利的光，“我今天來找你，隻是為了一件事。”
“關於龍曦？”我淡淡地問了一句。
她表情未變，仍然是那種幹練冷清的樣子：“是，這並不難猜吧，我找你的唯一理由。”
“嗯，你想說什麽？”有關龍曦，我心中就有些在意起來。
“你能離龍曦遠一點嗎？”她正色道，“你喜歡他吧？”
我心中猛地一震，臉上卻不動聲色。為什麽我們明明隻有一麵之緣，她卻會說出我喜歡龍曦這種話，她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呢？
我可以否認的，可是否定的話如鯁在喉，我怎麽也說不出來。
“這和你有什麽關係？”我冷聲反問她。
“當然有關係，因為我愛他。”是的，她直接用了“愛”這個字眼，她眼底有一抹優越感。或許在她看來，我對龍曦是喜歡，這份喜歡比不上她對龍曦的愛。
“女人天生很敏感，其實上次見到你，我就覺得你會是個強敵。”她嘲諷似的笑了笑，“今天來找你，你大可以拒絕我，但是你沒有，所以我斷定你是喜歡龍曦的。因為你很清楚，我和你之間唯一可能有的聯係，就是龍曦。”
“所以呢？”她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因為龍曦，所以沒有拒絕她的搭訕。
“我果然說對了。”她冷聲說，“慕小姐，你的事最近傳得很凶，一個被慕家放棄的大小姐，是沒有資格待在龍曦身邊的，龍家人肯定看不上你。如果最後的結局早就注定好了，我希望你從一開始就不要去接近他。”
我被她氣笑了，忍不住問：“那麽趙小姐，你覺得你有資格嗎？你是用什麽立場來和我說這些話的？我要不要接近他，這是我的事，你不覺得你在多管閑事嗎？”
“我就是在多管閑事。”我說得那麽直接，趙勝楠卻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她甚至還衝我笑了笑，笑容裏帶著一絲挑釁，“我認識龍曦快十年了，我比你了解他，我知道他需要什麽樣的人留在身邊。”
“那個人是你嗎？”我問道。
“至少不會是你。”說著，她打開車門下了車，站在雨裏看著我，臉上帶著一抹冷笑，“離他遠一點，如果你真喜歡他的話。失寵的慕家大小姐，這樣的身份，是沒有辦法待在他身邊的。”
她說完，“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整個世界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再接著是怦然跳動的心跳聲，它不斷地在我耳邊放大。
我抬起手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盤，心中非常不甘。我很生氣、很煩躁。
趙勝楠憑什麽來讓我離龍曦遠一點？憑什麽認為我這樣的身份是沒有辦法待在他身邊的？我才不要接受她的這套論調！
我發動車子，在瓢潑大雨中，將車開到最快。
我決定了，我一定要告訴龍曦我喜歡他這件事。
我，慕雲青，慕家大小姐，才不要這樣認輸！
【三】
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時機向龍曦表白。
向龍曦表白這個想法從那個陰雨天趙勝楠來找過我之後，就一直縈繞在我的腦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心裏始終憋著一股氣，我一天不表白，這股氣就不肯散去。
但在學校裏我再也沒有遇見過龍曦。原因我知道，龍曦已經大四了，大四下學期的課程非常少，可以說基本沒有，剩下的時間是用來實習的。龍曦身為龍家的獨子，早在高中畢業之後就進入龍氏財團幫忙了。他和我不一樣，他在龍氏財團的地位，就是未來的接班人，有一幫衷心的股東擁護他。
不過時機總算來了，在五月十三號這一天，慕家舉辦了一場非常豪華的宴會，這場宴會的目的，是為了慶祝我的二十歲生日。
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被慕氏集團踢出去的時候，爸爸卻給C城所有的上層人物發了請帖，邀請他們來參加我的二十歲生日宴會。
沒有人知道爸爸這麽做的理由，就連顧姨也不知道，隻有我清楚。那是爸爸在媽媽臨終前答應過她的一個要求。爸爸雖然從不關心我的死活，在他眼裏甚至隻有慕氏集團才是最重要的，但他起碼還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我換上特地定做的高檔禮服，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今天的宴會設在慕家的別墅裏。慕家有一個很大很漂亮的院子，很適合用來舉辦戶外宴會。
所有人都穿著華麗的禮服，燈光將這一切暈染得萬分奢華，樂隊演奏著悠揚悅耳的曲調，有人在跳舞，有人在閑談。
我從人群裏走過，很多人的視線落在我的身上，我不甚在意，隻是在人群裏尋找著龍曦的身影。
他會來的吧？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確定他一定會來。就像是曾經的那些宴會一樣，我總能在人群裏尋找到他的身影，從他還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一直長成一個清冷高傲的男人。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視線會在密密交錯的人群裏，幾乎是一瞬間就捕捉到他的身影。我努力回想了一下，卻已然忘記了。
趙勝楠說，她已經待在龍曦身邊近十年了，其實我多想告訴她，我在更早的時候就遇見他了。
然而我沒有說。因為過去的那些日子裏，我們像活在平行世界裏的兩個人，從不曾有過交集。我有點後悔，如果我知道有一天自己會被人這樣說，我一定會在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就去和他說說話，不會讓我們以陌生人的姿態相處了這麽多年。
“姐，你要去哪裏？”就在我四處觀望的時候，慕狄拉住了我。
今天的慕狄穿了一身白色禮服，眉目越發堅毅，十六歲的少年，已然是個大男孩了。
“我有點事，你別管我。”說完，我拂開慕狄的手，繼續往前走。
“爸在找你。”慕狄跟了上來。
我隻好停下了腳步，跟著慕狄走了回去。爸爸正一臉笑意地和一些叔叔伯伯說話。這些人聚在一起，三句話不離生意經，我的生日宴會，硬是被他們弄成了商務洽談會。
我跟著慕狄走到爸爸身邊，他找我的目的，無非是喊我來做個開場。
“歡迎各位來參加小女的生日宴會。”他讓我待在他身邊，然後將手中的香檳高高舉起，一飲而盡，“大家玩得盡興。”
我找機會從爸爸身邊走開了，好在所有人都忙著交談，無暇顧及我。
“慕大小姐，你在找什麽？”一個略帶譏諷的聲音從我左前方傳來。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是謝安昀。這個向來隻會挖苦我的家夥，果然也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了。
他朝我走來，遞給我一個深藍色的小禮盒：“生日快樂。”
我狐疑地看著他。他竟然會祝我生日快樂，這不正常。
“為什麽這麽看著我？”他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快接啊！”
我往後退了一步，不明白謝安昀今天發的什麽瘋。
謝安昀往前逼近一步，直接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個發卡，發卡上點綴著很多碎鑽，中間有一粒粉鑽，一看就價格不菲。
“謝大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並不想收他這麽貴重的禮物。
謝安昀皺起了眉，他似乎忍住了什麽情緒，揚手將那發卡別在了我的頭發上：“你想多了，這個是我媽準備的。她有事不能來，讓我把這個發卡轉交給你。”
“是這樣？”如果是謝安昀的媽媽送的，倒也正常。
“不然還能怎樣啊！”他雙手插在口袋裏，眼底有一閃即逝的狼狽，“我走了，大小姐果然是不討人喜歡。”
“幫我謝謝阿姨。”我端著香檳衝謝安昀晃了晃，目送他走遠，然後看著他被一群千金名媛圍繞。
我收回視線，繼續尋找龍曦。
我心中有些焦急，找了這麽久都沒有見到他，難道他今天不會來嗎？剛剛似乎看到了龍老爺子，但除了他之外，我沒有看到龍家其他人。
正在我心中焦慮不安的時候，我看到了踩著一地星光急匆匆朝我走來的龍曦。
他走得很急，神色匆忙，手裏抱著一束藍色妖姬。在曖昧的燈光下，他就像是從天而降的白馬王子，俊逸得不可思議。
我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了下來，那些焦躁的情緒，奇跡般地在頃刻間消失了。
他來了，他趕來了。看到他的那一刻，我滿心都是歡喜，甚至連我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嘴角已然揚起了一個愉悅的弧度。
我飛快地朝他走去，一種從未有過的急切情緒湧上心頭。
我第一次這麽迫切地想要去一個地方，迫切地想要見一個人，迫切地想讓他在人群裏第一眼就看見我。
“龍曦！”我走到鐵藝大門邊，低低喊了他一聲。
他離我隻有五步遠，在我喊他之前，他已經發現了我。細碎的燈光落進他的眼裏，清澈如流水，讓人一下子就能看進他的眼底。
“雲青。”他輕輕喚了我一聲，便攜著夜風朝我走來。
那一瞬間，千言萬語呼啦啦湧上心頭，我想告訴他，大聲告訴他，我，慕氏集團大小姐慕雲青，喜歡上你了。
然而還沒等我開口，龍曦已經走到了我麵前，他將花放進我空著的那隻手裏，說：“我遲到了，生日快樂。”
“不遲啊，不是還沒過午夜十二點嗎？”我抱著那束花，微微揚了揚嘴角，“你能來，我很高興。”
“第一眼見到的人是你，我也很高興。”他的聲音如一汪清泉淌過我的心間，“有想去的地方，無論是哪裏，我都一定會去的。”
我怔怔地望著他。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含笑意。
“有想見的人，不管那個人在哪裏，我也一定會去見的。”他緩緩地伸出手來，從我手上接過香檳杯，我的手一鬆，卻連同杯子一起被他握進了手裏，“雲青，我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那一刻，他眼底是**裸的柔情與蜜意，毫不掩飾，或者說他沒有想過要掩飾。
很多話不必再說，很多事不必再問，很多感情不用再確認，我清晰地知道，他就如我喜歡他那樣，也喜歡著我。
這個發現多麽叫人欣喜，我幾乎喜極而泣。
這個世界上，遇見喜歡的人不容易，遇見喜歡的人同時喜歡自己的概率，就更加渺茫。我多麽幸運，有生以來第一次喜歡的人，他也恰好喜歡著我。
“我也有話想對你說。”
他近在咫尺，他的掌心發燙，他此時的心情一定也和我一樣吧！龍曦，你看見我眼睛裏不加掩飾的情意了嗎？
“我知道。”他一把拉住我，將我拉到被薔薇花覆蓋的柵欄後。那裏燈光照射不到，是這個熱鬧的宴會唯一一個安靜的、不被人打擾的地方。
他就這麽拽著我躲進了薔薇叢，然後低頭，溫潤的紅唇落在了我的唇上。
“啪——”
頭頂巨大的煙花將天空照亮，這是生日的煙花，璀璨不已。
真巧啊，我與他第一次點頭之交，是在除夕夜，那時候窗外煙花開成了海。我對他傾心是在元宵節，透明的玻璃窗映著煙花。這一次，在這個多情的夜裏，在煙花炸開的瞬間，他吻了我。
這個時候的我從未想過，煙花的確很美麗，但是盛開的時間太過短暫。就像我和龍曦之間的愛情，璀璨絢爛到極致的時候，瞬間熄滅，隻餘下一層灰燼和滿地狼藉。
他鬆開了我，我聽得見他紊亂的呼吸聲，我知道他此時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樣。我們什麽都沒有說，千言萬語，在這個吻裏，全都說盡了。
【四】
龍曦最近的心情很好，他不是那種喜形於色的人，但就算是這樣，他身邊的人還是感受到了他的好心情。
謝安昀覺得非常不解，最近龍氏財團發生什麽好事了嗎？為什麽龍曦會從高傲男神一下子變成了溫潤的男子？
如果不是他知道龍曦是獨子，他都要以為現在的龍曦是原來那個龍曦的雙胞胎弟弟了。
“我說，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嗎？”終於，在龍曦再一次盯著手機出神並且露出溫柔的微笑時，坐在龍曦對麵的謝安昀忍不住開口問了。
龍曦頓時收起笑容，將手機放在一旁，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明顯不正常啊！”謝安昀怪叫一聲，“你是戀愛了嗎？”
龍曦端著咖啡的手一僵：“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隻有戀愛才能拉低一個人的智商啊！”謝安昀仔仔細細地將龍曦打量了一遍，“不會吧，我真的猜中了？”
“你的確猜中了。龍曦，開會了。”回答謝安昀的，卻是趙勝楠。她穿著幹練的套裝，因為不苟言笑，所以有人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冰山美人”。
謝安昀當然認識趙勝楠，非但認識，還算得上是朋友。大四實習的時候，龍曦邀請趙勝楠來龍氏財團，趙勝楠本來是不打算來的，但龍曦對她說：“就當來幫幫老朋友吧。”
趙勝楠一時心軟，就應了下來。她明白的，在龍曦心裏，她是個朋友，是個老同學，但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位置留給她了。
“你聽到了，我要開會了。”龍曦將咖啡喝掉，“勝楠，你招待下我們的謝大少。”
“我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謝安昀想要追上去，然而趙勝楠伸手攔住了他，他隻好作罷。
“勝楠，龍曦他真的戀愛了？”無奈之下，謝安昀隻好將矛頭對準了趙勝楠，“不會吧？難道他是和你在談戀愛？”
趙勝楠眸光一顫，低笑道：“謝大少還真是會開玩笑，你是故意的嗎？”
“咳咳。”謝安昀頓時就有些尷尬地幹咳了兩聲，的確，他問這個問題極為不合適。因為認識得久了，謝安昀比任何人都明白趙勝楠對龍曦的喜歡有多深，偏偏她在龍曦麵前不肯表露分毫，這麽多年，一直以好朋友的身份留在龍曦身邊，謹守著作為朋友的本分，一直不曾過界。有時候謝安昀都不得不佩服她，能將自己的心意藏起來，一藏就是這麽多年，他謝安昀自認為做不到。
“我隻是看你這麽淡定……”謝安昀注意看了一下趙勝楠的表情，她藏得真好，至少他看不出她有什麽憂傷的表情。
“我應該怎麽樣呢？”趙勝楠雙臂環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失戀了，不是應該傷心欲絕嗎？”謝安昀還是對龍曦的事耿耿於懷，“勝楠，龍曦真的談戀愛了？對方是誰啊？身為他最好的哥們兒，我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甚至連他的交往對象都想不出來，還真是叫人沮喪。”
“我為什麽要傷心欲絕？是我激她表白的。”趙勝楠在謝安昀麵前坐下，她麵前是空掉的咖啡杯，龍曦留下來的。
“嗯？”謝安昀茫然地看著趙勝楠，“什麽意思？你當了回月老？”
“郎有情妾有意，隻差臨門一腳，我順勢踹了一下而已。”趙勝楠淡淡地說道。
“我不懂。”謝安昀終於擺出了認真的表情，“你喜歡龍曦吧？你喜歡了他那麽多年，你現在這麽做，又是為什麽呢？”
“因為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龍曦快樂，我不想他再隱忍下去了。”趙勝楠說，“雖然我想給他快樂，可是我知道能給他快樂的人不是我，能讓他牽腸掛肚、露出那種溫柔表情的人，並不是我，所以如果能夠讓他快樂，我願意成全他。”
“真是不可理喻。”謝安昀並不認同趙勝楠的想法，“喜歡一個人，當然會想要占有，想要那個人的快樂隻由自己去給予，而不是其他什麽人啊！”
“如果你足夠愛一個人，你就會明白的。”趙勝楠說完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謝大少，我還有事，先去忙了，就不招待你了。”
謝安昀忽然想起什麽，回頭問了一聲：“那個人是誰？”
趙勝楠走到門口，腳步頓住了，她站得筆直，單薄的背影給人一種很倔強的感覺：“慕雲青，慕家的大小姐。”
話音一落，謝安昀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裏，連趙勝楠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他腦海中不斷地回響著“慕雲青”那三個字，他很想追上去拽住趙勝楠問一問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否則自己為什麽會聽到這個名字？
慕雲青和龍曦，這兩個名字，明明一點都不搭，那兩個人是什麽時候有的交集？為什麽他不知道？
一直以來，他其實都在注視著慕雲青，卻因為不善表達，總是別扭著，用了相反的方式，不斷挖苦她、嘲笑她，可那不過是想讓她記住他，讓她覺得自己是特別的。
可是為什麽他沒有注意到，他最好的朋友，竟然和慕雲青在談戀愛？
這多麽荒唐！
在謝安昀看來，這比彗星撞地球還要荒唐。
他很想追過去向趙勝楠確認，甚至是衝進會議室，將龍曦拽出來，問一問他這是不是真的，可他能做的僅僅是深深陷進沙發裏，過了好久都無法站起來。
問了，又能怎樣呢？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慕雲青和龍曦，他們彼此都沒有男女朋友，為什麽不能在一起呢？他們在一起，又關他謝安昀什麽事呢？明明他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慕雲青，甚至是和龍曦都不曾提起過她，她就是他心上的一抹月光，他從黑暗中捕捉了，一直悄悄藏在那裏，想要永遠都珍藏著，不讓任何人知道。
他忘了，這個世界上，不會隻有他謝安昀一個人發現她的好。
可是為什麽是龍曦？
為什麽偏偏是龍曦？
一種無力感攥住他的心髒，他甚至有些暴躁，有些生氣，可是理智又偏偏不允許他擁有這樣的情緒。
他握拳狠狠捶在沙發上，然後站起來，將門狠狠摔上，頭也不回地跑出了龍氏財團。
他本是興衝衝地來找龍曦玩的，最後卻是心煩氣躁地铩羽而歸。
回去的路上，他將車開得飛快，在一個路口險些出了車禍。他驚出了一身冷汗，人也在那一瞬間徹底冷靜下來。
他將車停在路邊，在路人的謾罵聲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滿頭滿臉的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也不知是情緒太激烈，還是剛剛的驚嚇太嚴重。
他拿出手機，找到龍曦的電話號碼，好幾次想要撥通，好幾次想要去確認他是不是真的和慕雲青在交往。可最終他還是沒能這麽做，因為他沒有立場去質問，他不是慕雲青的什麽人，他是沒有資格的。
但他仍然有些不甘心，明明是他一直在看著她，為什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他最愛的人和自己的好朋友成了男女朋友？
他真的很不甘心啊！
此時的龍曦也不動聲色地拿出了手機。坐在他身邊的董事，驚詫於他唇邊若有若無的笑意。在他們的印象中，龍曦一直都是冷靜自持的，他們甚至都不曾見過他的笑臉。今日見到了，真如曇花一現，俊逸美好得不像話。
龍曦的手指滑過屏幕，慕雲青發來了信息，信息的內容很簡單，隻有一個“好”字。
他收起手機，心裏有些雀躍。
五分鍾前，他發短信問慕雲青，中午一起吃飯可好。
他內心其實是有些忐忑的，怕她沒時間，但現在她答應了，他就總想微笑。
原來喜歡一個人到極致的時候，單純隻是想到她，就會默然微笑。
他和慕雲青在那天晚上之後，很自然地就開始交往了。他從不知道，原來他和她可以這樣默契。他知道那天，慕雲青一定是和他一樣，想要向對方表白的，最後誰都沒有說出那三個字，卻都在一瞬間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這樣真好。
人一生中，能遇見一個百分百契合的戀人，這真是三生有幸。
龍曦想，這輩子，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鬆開慕雲青的手。他花了十多年的時光，才真正走到她身邊，若是鬆開了，他又要再花多久的時間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呢？
開完會，龍曦沒有停留地直接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他將資料夾放在桌上，抓起車鑰匙就出去了。
趙勝楠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托著腮，就這麽看著他走遠。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終於低下頭去。她應該感到高興的，可是為什麽此刻她的心裏會浮現出一絲尖銳的疼痛呢？
她不知道自己故意去找慕雲青，了解慕雲青對龍曦的真正感情，然後激龍曦去表白這件事，到底有沒有做錯，可是她真的想讓龍曦快樂。
現在的龍曦很快樂，她比誰都清楚，所以她的心痛沒有關係，隻要他開心就好。
趙勝楠覺察到龍曦喜歡慕雲青，是在很早的時候。或許龍曦自己都忘了，那是高中的時候，有一次下課，她看到龍曦站在陽台上，靜靜地注視著一個地方，那眼神專注極了。
她了解龍曦，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都讀得懂，所以她下意識地就記住了那個女孩。
後來她知道，那是慕氏集團的大小姐，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是配得上龍曦的人。是的，早在那個時候，趙勝楠就知道慕雲青是誰了。這麽多年來，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陪在龍曦身邊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不敢回頭去看，怕回頭看了，她就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待在龍曦身邊了。
龍曦出了公司，直接開車去了C大。今天慕雲青上午有課，現在正是放學的時間。
他停好車，慢慢走向教學樓，才走到門口，下課鈴就響了，許多學生走了出來。龍曦靜靜地等著，很多女生偷偷看他。龍曦實在是個出色的男人，他值得任何一個優秀的女孩為他駐足。
可惜他的眼裏完全看不到其他人，他就這麽靜靜地等，終於，他看到慕雲青抱著書從裏麵走了出來。
她看見了他，然後在中午燦爛的陽光下，她對他笑了，那一瞬間，如春水映梨花。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慕雲青一步一步地走向龍曦。龍曦旁若無人地接過她手上的書，另一隻手牽住她的手，緩緩地朝前走去。
明明一句話都沒有說，卻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極大的默契和歡喜，不需要去確認，誰都看得出來，他們是相愛的。
不遠處的大樹下，謝安昀一臉蒼白地看著並肩行走的兩人，他的手緊緊握成拳頭，想上前，卻不敢上前。
慕雲青在看到龍曦的那一瞬間綻放出來的笑容他看到了。
因為看到了，所以他退縮了。
記憶中，慕雲青從來不曾有過那種笑容。謝安昀記得特別清楚，他第一次見慕雲青是十一歲的時候，那時慕雲青九歲，母親因病去世，然而慕雲青的父親逼迫她去參加一場歡天喜地的派對。
那時候，十一歲的他同樣因為被迫參加派對不能跟同學一起打遊戲而跟父親賭氣，正氣憤難當的時候，是九歲的雲青走過來，輕聲對他說了一句：“越是難以接受的事，越要嚐試去接受，那樣自己才會好過一點。”
她沒有安慰他，隻是那樣冷靜又清冷地說了那樣一句話，他就記住了她，那個冷靜得令人心疼的小女孩——慕雲青。
十一歲的小男孩，不懂怎麽去討女孩子的歡心，隻會做一些惹人厭的事讓她看向他。然而九歲時失去母親的慕雲青，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她不再是那個嬌柔的小女孩，她徹底變成了冷靜淡漠的小姑娘。
他也並非沒想過去表白，可是他想要等到自己足夠成熟的時候再去告訴她自己的心情，於是他耐著性子等啊等，一直等到了自己十八歲那天。他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下著鵝毛大雪，他興衝衝地跑去見她，迫不及待地想給她愛與承諾。他想告訴她，在過去那麽多個日日夜夜裏，他輾轉難眠，滿心都是她，那是一個少年最純粹的初戀。最熱烈的感情，像是火煎油炸一般，熬得他坐立難安，像隻無頭蒼蠅一樣。
滿腔的話，因為她的冷淡，變得無法說出口。十八歲的謝安昀有著固執的驕傲，所以，他藏起心事，假裝滿不在乎地嘲笑她：“慕雲青，你的短發真難看。”
“謝謝。”她笑著說，並不反駁，然後她轉身，踩著滿地落雪消失在白柵欄的背後。
他悵然若失地回去了，從此見到她，仍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挖苦她、嘲笑她。其實他是有些埋怨的，怨她怎麽就不明白他的心思。
但他知道的，她不過是正常反應罷了，他偷偷醞釀、默默發酵的情感，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
他隻是氣不過，她怎麽就悄無聲息地和龍曦成了戀人。他不甘心，於是他想來找她，想要告訴她自己的滿腔柔情。
然而他看到了那個笑容。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為什麽趙勝楠會說那種話。
她說：“雖然我想給他快樂，可是我知道能給他快樂的人不是我，能讓他牽腸掛肚、露出那種溫柔表情的人，並不是我，所以如果能夠讓他快樂，我願意成全他。”
如果龍曦能讓她露出那種微笑，他願意成全她，繼續將自己的心意深埋心底，什麽都不說，隻需要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看著她，看著她快樂，這就足夠了吧！
他緩緩地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苦澀的微笑。
慕雲青，你一定要幸福，狠狠地幸福，否則我一定會忍不住把你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