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驕傲的謝安昀一直不承認自己是個沒勇氣的人,但他心裏其實再清楚不過,於愛情方麵而言,自己是個十足的膽小鬼。

明明那麽傾盡全力地喜歡著那個叫慕雲青的女孩,卻咬緊牙關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安慰自己,因為她的眼裏沒有他,所以他也對她“不屑一顧”,那是他不可侵犯的驕傲與尊嚴。

但很多個獨自枯坐的暗夜裏,他清楚地知道,那不過是借口。他其實是害怕,害怕她不喜歡那麽喜歡著她的自己,所以寧可假裝自己不喜歡她。

所以,謝安昀其實有點不明白,就在剛剛,他生命即將終結的前一分鍾,是哪裏來的勇氣,那麽奮不顧身又毫不猶豫地踩下油門,將另一輛車撞到一邊的?

當他因為衝擊力飛出敞篷車頂摔在地上時,他突然明白了,那樣奮不顧身,隻是因為他愛她。因為愛她,所以不忍心看她有一丁點傷心與難過;因為愛她,所以願意欣然代替她愛的人迎接死亡……

“慕雲青,你看,在最後的最後,我終於做了一件能令你開心的事,對不對?”身體重重地落在地上的時候,謝安昀望著天空中的某處,低喃道。

明明全身已近支離破碎,他卻感覺不到一點疼痛。

因為真的太開心了啊,死的那個人,是自己,不是雲青喜歡的那個人。

這樣真好!

天邊的晚霞絢爛極了,謝安昀輕輕地眨了眨眼睛,恍惚間,那玫瑰色的雲霞裏隱約映出一張女孩略顯清冷的側臉,那是他喜歡的雲青。

血從他的身體各個部位不停地流出來,他如釋重負般輕輕歎了一口氣,用力地彎起唯一能動的嘴角。

都說,人在死前,眼前會像放電影一般出現這一生中最美好的畫麵,果然是這樣的啊!

他一生中最美好的畫麵如浮光掠影般從眼前掠過。

是的,他看見了雲青。

九歲時的小雲青,剛剛失去了母親,被父親強迫去參加一場歡天喜地的派對。那時候,十一歲的他同樣因為被迫參加派對不能跟同學一起打遊戲而跟父親賭氣。正氣憤難當的時候,是九歲的雲青走過來,輕聲對他說了一句:“越是難以接受的事,就越要嚐試著去接受,那樣自己才會好過一點。”

她沒有安慰他,隻是冷靜又清冷地說了那樣一句話,他就記住了她,那個冷靜得令人心疼的小女孩——慕雲青。

然後是十六歲的雲青,清冷自持得讓人不敢接近。他耐著性子終於等到自己十八歲那天興衝衝地跑去見她,他以為很多話,比如愛與承諾,隻有以成年人的身份說出口才顯得認真又鄭重。

然而,那個下雪的清晨,當他氣喘籲籲地跑到她的麵前,大聲叫她“雲青”時,她卻愣在原地,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良久,才毫無感情地問道:“謝大少,有事?”

滿腔的話,因為她的冷淡而變得無法說出口。十八歲的謝安昀有著固執的驕傲,所以,他藏起心事,假裝滿不在乎地嘲笑她:“慕雲青,你的短發真難看。”

“謝謝。”她笑著說,並不反駁。

那是她第一次跟他說“謝謝”,雖然不是出於真心,他卻莫名開心,幾乎要忘記了前一刻才被她的冷漠澆滅的所有熱情。

她第二次跟他說“謝謝”,是四年後。那時候,慕家已物是人非,她已經不再是那個不能接近的大小姐。她從雲端跌入泥潭,他是唯一向她伸出援手的人。

她似乎很詫異,看著聽到消息後第一時間趕到她身旁的他,茫然地說:“最後,願意幫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沒有說話,隻是微笑。

怎麽不會是我呢?

雲青,這麽多年,我一直都是那個在角落裏默默關注著你的人啊!隻是你看不見我而已。

再後來,他一直在憧憬著,沒有了龍曦,隻要他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總有一天會得到雲青的心吧!

因為那時候的他,總是天真地以為,雲青和龍曦,是兩條永遠不會有交集的平行線,而自己才是那條注定會和雲青有交集的斜線。

可是,直到最後,他才明白,他是那條劃過兩條平行線的斜線,因為他,兩條平行線最終有了聯係,然後,所有的故事再也與他無關……

疼痛從四肢慢慢傳至心髒,謝安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著虛空微笑起來。在那裏,他看見了二十三歲的雲青……

慕雲青,我不後悔的,哪怕隻是做了那條讓你和龍曦有聯係的斜線,我也不會後悔的。

因為,世界那麽大,我真正愛過的,隻有一個你。

第一 章我和你的平行世界

我和你,像是兩條毫無糾葛的平行線,各自前進,各自精彩,各自孤單。直到那個風雪如晦的夜晚來臨,像是那晚夜幕裏驀然綻放的煙火一樣,我們之間某顆種子悄悄發了芽,猝不及防間開了花,然後,兩個原本毫不相幹的平行世界,慢慢有了不可思議的交集。

【一】

C城,除夕夜,喧囂又紛雜的晚宴派對,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虛假到令人尷尬的笑容。分明身處熱鬧之中,卻越發覺得孤單得可怕。我站在大幅的落地窗前,慢慢就出了神。

窗外是漫天飛舞的雪花,窗內溫暖如春,觥籌交錯。

這是成功人士的晚宴派對,年長的忙著拓寬人脈,小一輩的忙著認識帥哥美女。

好像每個人都在忙碌,他們三五成群,談笑風生。這就顯得我的存在稍微有些突兀。

說實在的,其實我並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麵。這種上流社會的宴會,看上去一片和諧,但私底下暗流湧動,每個人都掛著虛偽的笑容,人與人之間應該有的真誠,在這種場合中,是不存在的。

曖昧的水晶吊燈的光芒將幹淨的玻璃窗打磨成一麵光滑的水鏡,盯著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看得久了,會讓人有些恍惚,分不清哪一方是真實的,哪一方才是幻影。

“是龍曦!”有個女生盯著宴會廳入口處壓低聲音驚呼了一聲。

透過玻璃上的投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入口處的畫麵,那裏站著一個燕尾服男子。他來得匆忙,衣襟似乎還帶著外麵的寒風。不少人朝入口處看了過去,他十分淡定地走進來。

“龍曦,你遲到了哦!”他剛從侍者手裏接過一隻高腳杯,就有幾個穿著晚禮服的女生圍了上去。

“嗯,路上有點小插曲。”他的聲音同他整個人的氣質一樣,清澈幹淨,自帶一股疏離感,卻又不至於拒人千裏之外,那是一種克製的矜持。

我將視線移向另一側,夜空被時不時亮起的煙火點綴,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些。如果這樣連續下一整夜,那麽明天就能看到白茫茫一片的積雪了吧。

說起來,C城好久沒有下過這樣的大雪了,最近的一次,是在我十六歲的時候。那場雪從深夜一直不停歇地下到了第二天的傍晚,當雪過天晴,瑰麗的晚霞映照在滿地清冷的白雪上時,那景致美得叫人難以忘懷。

“喲,這不是慕家大小姐嘛。”

一個略顯聒噪的聲音傳進耳中,不用回頭看,我也知道聲音的主人是誰。會用這種語氣這麽稱呼我的,除了謝安昀,沒有別人。

C城的上流社會實在是太小了,小到每次參加這種晚宴,幾乎都能遇到同樣的人,久而久之,就算再不喜歡這種場合的我,也將晚宴上的人都認清楚了,不過也僅限於知道他們的名字和身份而已,我與他們並沒有什麽交情。

“大小姐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哦,我忘了,我們慕大小姐一直都是一個人的。”謝安昀端著一杯雞尾酒走到我身邊。

今天的謝安昀穿了一身白色禮服,看上去英氣逼人。平心而論,謝安昀的長相在C城公子哥裏,也算是排在前頭的。

“謝大少有事嗎?”我回頭看著謝安昀。我感覺得到謝安昀對我有一股奇怪的敵意,他似乎很喜歡挑釁我、挖苦我,這並不是第一次,但凡在宴會上遇見他,總少不了要被他攻擊一番。我實在想不起來到底在什麽時候得罪過這位謝大少。

“好歹我們也是一個學校的,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說話嗎?”他的眼底有一抹嘲諷似的笑意。

“安昀。”龍曦走過來站在了謝安昀的身邊,他的視線從我臉上掃過,最後停在了謝安昀的身上,“謝伯伯正找你呢。”

謝安昀看了我一眼,然後跟著龍曦走開了。走開之前,龍曦衝我略微點了一下頭。

我愣了一下,回以一個微笑。目送龍曦和謝安昀走開,我轉過身,繼續望著窗外綻放的煙花。

因為剛剛的小插曲,有幾道目光一直若有若無地落在我的身上,大概是因為謝安昀和龍曦的緣故吧。在C城,龍曦和謝安昀算得上是最有名的豪門少爺。和矜持淡漠的龍曦不同,謝安昀性格張揚不羈,C城的名媛們希望和謝安昀做戀人,但她們向往的結婚對象是龍曦。

明明是性格迥異、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卻是一對好朋友。這樣的組合,倒是讓很多人嘖嘖稱奇。

“慕小姐,你和他們很熟嗎?”有個女生終是忍不住,她走到我身邊倚在玻璃窗上,問得直截了當。

“不熟。”我淡淡地答道。

“哦,這樣啊!”她將捏在手裏的高腳杯輕輕晃了晃,幾滴紅酒濺出來,正好滴在了我淺紫色的禮服上。

“哎呀,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我回頭賠你一套吧。”她說得並不真誠,眼底甚至還有一絲挑釁。

“不用了,我去處理一下。”我並不打算和她多說什麽,她明擺著是來找事的,無論我怎麽回答她的問題,她都不會滿意。她會來問我,肯定是心裏已經對我有了想法。就像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我也無法讓她相信,我和謝安昀還有龍曦並不熟。

唉,女人的嫉妒心真可怕。

走出宴會廳,我長呼一口氣。走廊裏很安靜,和宴會廳裏麵一樣,地麵也鋪著地毯。我走進洗手間,抽出一張幹淨的紙巾,稍稍將它打濕,然後擦拭被弄髒的禮服裙。

酒漬是最難清理的,我擦了一會兒擦不掉,便放棄了。裙子上濕了一片,看樣子是沒有辦法回宴會廳了。這樣一來,我隻好走進邊上的小休息室,打算在這裏打發時間,直到宴會結束,跟爸爸交差。

休息室裏的暖氣開得比宴會廳裏還要足,身上暖暖的,我坐了一會兒便有些昏昏欲睡。隨著隔壁宴會廳裏的說笑聲離我越來越遠,我很快就真的睡了過去。等我清醒過來時,外麵已經變得非常安靜了。

我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很晚了,晚宴早已結束,宴會廳裏隻剩下酒店的工作人員。

我走到衣帽間,隻剩下我的大衣還掛在那裏。我取下大衣穿上,一邊走一邊給爸爸打了個電話。

過了好一會兒電話才被人接起,隻是說話的人不是爸爸,而是顧姨。

“你們在哪兒?”我一邊問一邊進了通向地下停車場的電梯。

“我們正在回去的路上啊。怎麽了,雲青?”顧姨問。

怎麽了,雲青?

這一刻我很想問她,我們不是一起來的嗎,為什麽回去的時候,卻獨獨忘記了我呢?為什麽忘記了我,還能這麽雲淡風輕地問我怎麽了?

可是這些話沒能說出口。

“沒什麽,我以為你們還在酒店呢。”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電梯的門在眼前開啟,冷風灌了進來,我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湧上心頭的憤怒和悲涼。

為什麽還會有這樣的情緒?

我不是應該早就習慣了嗎?

自從九歲那年媽媽死後,爸爸領著顧姨和五歲大的慕狄站在我麵前,告訴我他要和顧姨結婚之後,在慕家,我就是那個多餘的人了。

我已經記不起來那一刻我是怎樣的心情,是憤怒還是生氣,是悲哀還是難過……或許那時候我根本什麽都沒有想,我唯一知道的是,爸爸早就背叛了媽媽,慕狄的存在就是最大的諷刺,而媽媽一死,他就迫不及待地將那兩個人帶回了慕家。

這麽多年走過來,多虧我這人還有自知之明,自取其辱的問題,我是不會問的。因為問了,難堪的人隻有我自己。

【二】

我緊了緊大衣的衣領,順著昏暗的通道往前走。深夜的酒店地下停車場分外安靜,這顯得我的腳步聲格外清脆,每走一步我都能聽到回聲。

我翻了翻隨身小包,裏麵還有一些現金。既然已經到了停車場,就從D出口出去再打車吧,這麽晚,其他出口好像都不太好打車。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該說自己早有準備,還是早就對爸爸失望了呢?大概是因為知道,我這輩子,能依靠的,隻有自己而已。

又走了一段路之後,我發現前麵不遠處昏暗的角落裏,依稀有幾個人站在那兒,手中有火苗忽明忽暗,像是在玩打火機。

我的神經立刻繃緊,腳步下意識地放慢了一些。

這深更半夜的,那些人在這裏做什麽呢?

直覺告訴我,再往前走,肯定有危險。我還是不要從D出口出去了,直接轉身往回走,乘電梯上樓再說。

然而我才轉身走出兩步,身後就傳來了急促且沉重的腳步聲。

我沒有回頭看,而是大步奔跑起來。糟糕的是,為了參加宴會,我特意穿了一雙高跟鞋,這時卻因為心慌,一時沒走穩扭到了腳。

我疼得瞬間就冒出了一身汗,而此時腳步聲已近在咫尺。

“我說,這位小姐,你這麽著急,是要去哪裏啊?大半夜的打扮得這麽漂亮,在這麽好的酒店地下停車場閑逛,多無聊啊,不如陪我們哥幾個好好聊聊天!”

手臂被人用力地扯住,一個戲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驚得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剛剛在前麵玩打火機的那幾個人,已經全都追到我的身邊,每一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不懷好意的笑。

他們打量我的眼神仿佛是在打量一遝現金,在昏暗的地下停車場泛著金光。

“你們是誰?想要做什麽?我告訴你們,我可不是好欺負的!”我強忍著呼救的衝動,故作鎮定地大聲說道。

我知道這種時候自己先慌了,隻會讓這些人更加肆無忌憚。

“哥幾個最近手頭缺錢花,知道今天這家酒店有個上流社會的宴會,所以蹲點到現在尋找機會。看樣子,小姐是宴會最後一個走的啊!不知道小姐肯不肯發發善心,借我們點錢用用呢?”拉住我的人這麽說著,用眼神示意其他人朝我逼近。

我用力掙紮了一下被拉扯住的手臂,想尋找機會逃跑,卻怎麽也掙脫不開。萬般無奈之下,我隻好將手包遞過去,說:“都給你們。”

可是沒有人接我手上的包。

接著,一陣低低的嗤笑聲傳入我的耳中。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穀底,看來,這群人不是那麽容易打發的。

我掃視了一圈周圍的這些人,盡管是在昏暗的光線中,他們每個人的臉都藏在陰影裏,可是,他們那一道道毫不掩飾地打量我的貪婪目光一覽無餘,讓我盡收眼底。

“小姐,你也太天真了吧!你以為我們哥幾個在這裏蹲守了一整天就為了這麽點錢嗎?快點,給你家人打電話,讓他們送錢來!”拉扯住我的人明顯是這些人的頭頭,他一邊說,一邊冷冷地看著我。那眼神就像是躲在暗處的毒蛇,看得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別耍什麽花樣,快點!”那人見我半晌沒有動,便冷喝一聲,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瑞士軍刀,拿在手上異常靈活地把玩著。

到了這種時候,原本隻是故作鎮定的我,竟然奇跡般地真正冷靜下來。

大腦飛速運轉著,我一邊慢吞吞地打開小包,從裏麵拿出手機,一邊思索著接下來要怎麽辦。

這些人理所當然地認為能夠參加上流社會宴會的千金小姐都絕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所以不管他們勒索多少錢,她們的父母都會乖乖照做。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如果是父母的掌上明珠,還會有深更半夜單獨出現在這裏被他們逮個正著的機會嗎?

“快點!”那人催促道,眼裏已然有了一絲不耐煩。

我將手機拿出來,點開通訊錄,手指從那些號碼上一個一個滑過去。這種時候,我該打給誰才好呢?我爸爸嗎?又該是顧姨接電話吧?

可是,其他號碼所維係著的那些人,和我的關係都沒有熟到能以身涉險來救我的地步。

“太慢了!”在我猶豫的時候,那些人已經很不耐煩了。

在那個頭頭的示意下,一個小弟一把將我手上的手機搶了過去。我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去搶回來,就在這時,一隻手將我伸到半空的手壓了下去,幾乎是同時,搶走我手機的那隻手,被另一隻手牢牢抓住了。

我愣在那裏,呆呆地看著忽然出現在我麵前的人,大腦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這麽多人為難一個女孩子,不太好吧?”

一個略顯清冷的嗓音響起,是位燕尾服男子,他擋在了我前麵。

龍曦?

雖然看不到他的正臉,但是他的身形和聲音,以及身上的這件晚禮服,都清晰無比地告訴我,他就是龍曦。

“你是誰?不要多管閑事!”被抓住手腕的那個人頓時惱羞成怒,他掙了一下,卻沒能掙脫。

龍曦一伸手,將我的手機奪了回來。

“我就是個過路的。”龍曦將手機交還給了我,我怔怔地接過來。他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點開通話記錄:“五分鍾前我已經報警了,我記得有個警察局離這裏很近。”

那群打劫的人臉都變了色,他們麵麵相覷。為首的那人倒是很冷靜,吆喝道:“是嗎?把這個闊少爺也一起帶走!送上門的肥羊,不要白不要!”

我心中一慌,想要說話,龍曦卻稍稍側過頭,用眼神製止了我。

“那就看你們要不要得起了。”

他話音剛落,那些人便一擁而上,想要製伏他。

龍曦看似文弱,身手卻極為敏捷。我心中很是著急,不知道他說的報警到底是真還是假。如果是真的,那他能不能撐到警察趕過來?如果是假的,那他還能撐多久?

而如果警察真的來了,我又要如何脫身?

作為慕家的大小姐,和龍家大少爺一起坐警車去警察局,並不是一件什麽光彩的事。

就在我忐忑不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厲喝:“前麵的人都給我停手!”

我回頭看了一眼,就見不遠處走來好幾個人,清一色穿著保安製服,手裏都拿著電棍。

那些人見狀,全都愣住了,三秒過後,他們很有默契地轉身就跑,而酒店的保安手持電棍追了上去。

危機解除,我渾身一陣虛軟,鑽心的疼痛再次湧上來。我站立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剛剛太過緊張,以至於我都感覺不到腳上的痛意。

“你沒事吧?”龍曦轉過身來,蹲在我的麵前,一貫淡漠的臉上也稍稍有了一絲關切。

“我沒事。龍曦,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宴會廳的,那時候明明所有人都已經離開了,那麽在我之前走的龍曦,為什麽會恰好出現在這裏?

我已經記不起來第一次見龍曦是在什麽時候。小時候經常被大人帶著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絕大多數時間我都是被遺忘在宴會的某個角落裏的。而龍曦和我不一樣。就算他克製矜持,有種超脫年齡的老成、理智,也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孩子圍在他身邊,從來不會被遺忘。

記不清我們一起參加過多少次宴會,但我和龍曦從來都不曾說過話,我們就像兩條毫不相幹的平行線,活在各自的時空裏,唯一一次視線交會,大概就是在今天的晚宴上,因為謝安昀的緣故,他衝我點了一下頭而已。

所以,與我毫無交集的龍曦,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從小到大,我跟著大人們耳濡目染,唯一明白的道理就是,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幫你。所有靠近我的人,一定都是帶著某種目的的。

那……龍曦跑來救我,又是為了什麽呢?

“腳很疼吧?”龍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腳上,右邊的那隻腳扭傷了腳踝,已經腫起來了。

“我不要緊的。”我從地上站了起來,因為右腳疼得厲害,我盡量將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左邊,“剛剛……謝謝了。”

“你需要去醫院。”龍曦皺了皺眉,語氣仍是淡淡的。

“我自己會去的,時間很晚了,我先走了。”我轉身,打算沿著來時的路折回去,因為這比從地下停車場走出去更省時。

我現在隻想趕緊離開這裏,好不好打車出去再說。

他報警了,我一點都不想和警察局扯上關係。雖然我並不在乎名聲之類,但我不在乎,不等於慕家不在乎。我不想爸爸為了這種事教訓我,也不想讓他因為這種事而注意到我。

龍曦沒有阻止我,而是在我轉身之後,自行離開了。

腳很痛,我脫掉高跟鞋拎在手上。從這裏到電梯口,本來隻需要走一兩分鍾,可是因為右腳腳踝扭傷,這段短短的路途,變得極為漫長。

突然,一道有些刺眼的車燈迎麵照來。我偏過頭,下意識地躲開,然而那車一下子開到了我身邊。

我心生警惕,該不會是剛剛那些綁架勒索的還有同夥吧?

不過我的顧慮很快就被打消了,因為從那車裏走下來的,還是龍曦。

他朝我走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問:“還有什麽事嗎?”

“你的腳扭傷了,走路不方便,我送你一程吧。”他靜靜地看著我,漆黑的眼眸在地下停車場略顯幽暗的燈光下,似閃耀的星星一般明亮。

我直截了當地拒絕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你不用管我,我自己能行。”

我往前走了一步,龍曦抬手擋在了我的麵前,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慕小姐是要我對倒在我麵前的人見死不救嗎?”

“第一,我沒有倒下;第二,我不覺得我需要你救。”我並不想和他過多糾纏,我現在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下停車場。

“是嗎?可是幾分鍾之前,我才救過你吧?”他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眸光深邃。

我心裏有些煩躁,口是心非地說道:“我剛剛也沒有求你救,沒有你,我一樣可以脫身。”

“那還真是抱歉,是我多管閑事了。”他聽我這麽說,竟然也不生氣,仍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樣。

“知道就好。”我壓下他擋在我身前的手,繼續用一隻腳跳著往前走。

“我剛剛沒有報警。”龍曦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腳步一停,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為什麽會說這句話?難道他看出我急切想離開這裏的原因了嗎?

可是這怎麽可能?我剛剛明明什麽也沒有說。

“所以,慕小姐,你不需要這麽急著離開。”龍曦低笑著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加上又是除夕夜,大概是叫不到出租車的。”

“這不關你的事。”雖然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但我仍然不想和龍曦有什麽牽扯。

一直以來,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從來都是自己麵對。陌生人、家人、親人、朋友,這些人從不曾朝我伸出過手,哪怕在我最孤單的時候,都是我自己熬過來的。

不過就是扭傷了腳而已,這種小事對我來說,根本無足輕重。

“那麽,我給慕伯伯打個電話,告訴一下他你現在的狀況吧。”龍曦卻並沒有遂了我的願,他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

我隻好再次停下腳步,回頭看時,龍曦已經掏出了手機。我從不知道,原來龍曦是這種會多管閑事的人。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需要給我爸爸打電話。”我出聲阻止他。

“那麽,至少讓我送你去醫院吧。”他握著手機看著我,眼底有著堅持。

看樣子,他是和我耗上了。

我有些生氣,有些焦躁,也有些無奈:“這樣不會太麻煩你嗎?除夕夜是闔家團圓的日子,現在離跨年就剩下不到一個小時,你不需要回去嗎?”

“順路而已。”他微笑著說。

我隻好妥協了:“那就麻煩你了。”

我一瘸一拐地上了車,龍曦順手關上車門,緩緩地將車開出了地下停車場。

街上非常安靜。龍曦說得沒錯,除夕夜,就算是出租車司機也是要回家團聚的,這個時候,在路上根本就攔不到出租車。

龍曦的車內放著一首英文歌。這首歌我也愛聽,最近常常拿出來循環播放,是Colbie Caillat(蔻比·凱蕾)的You Got Me(《一見傾心》),女聲清澈幹淨,節奏明快動聽。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我忍不住開口。

龍曦輕輕“嗯”了一聲,他並沒有看我,專心開著車。

“為什麽一定要管我的事?”

如果說從那些不懷好意的綁匪手裏救我,那是沒辦法見死不救,那麽堅持要送我去醫院,就顯得有些多管閑事了吧。

“因為我不能對一個需要幫助的人視而不見。”他緩緩地說道,“其實,你不必太介意,我沒有什麽別的企圖,隻是單純地覺得,不能把你丟在那裏。”

“就這麽簡單?”我有些意外,沒有想到一向矜持冷傲的龍曦也會有這種想法。

他稍稍側過頭看了我一眼,很肯定地說:“就這麽簡單。”

我沒有再說話,將視線投向車窗外。

外麵還在下著雪,因為來往車輛少,地麵慢慢白了一層,煙火仍在綻放,照亮這個寂寥的除夕之夜。

這個時候,爸爸他們一定早就到家了吧。不用親眼去看,也能想象出現在家裏的情形,那一家人,一定在很快樂地享受這個屬於一家人的夜晚。

我看著手裏握著的手機,沒有電話,沒有短信,我是個被遺忘在除夕夜的流浪人,心在流浪,身也在流浪。

“今天,謝謝你了。”我盯著窗外,看著漸行漸遠的那些風景,輕聲對龍曦說道。

“不用謝。”龍曦拐了個彎,將車開進了醫院的停車場。

我打開車門走下去,回過頭看向龍曦,說道:“送到這裏就可以了,我可以自己進去找醫生,馬上就要過零點了,你快回去吧。”

“好。”他輕輕點了點頭。

我踮著腳朝醫院大門走去,而身後,是車輛發動的聲音。

除夕夜的醫院裏也格外安靜,隻有值班的護士守著,見我行動不便,她急忙走過來幫我。好在今天留下來值班的醫生是骨科醫生,他替我將扭錯位的腳踝又擰了回去,腳上的疼痛頓時就減輕了,剩下的那股痛意,是肌肉被拉傷的痛,隻要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護士帶我去了病房,幫我輸液,是消炎用的藥水,然後吩咐我有事隨時叫她,便回了前台。

我躺在病**,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看樣子明天一早,這雪就能積厚厚一層了吧。

我看得入了迷,直到一陣敲門聲將我遊走的思緒拉了回來。

推門進來的,居然又是龍曦。

我驚訝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又出現在這裏。

他也並不解釋,隻是朝我走近,將一個紙袋放在我身邊,說道:“路邊飯店打包的一點吃的,還有,剛剛忘了說了,新年快樂。”

“砰——”

伴隨著他的話音響起的,是一朵碩大的煙花在空中炸裂開來的聲音。

天空瞬間被照亮,好一會兒之後才重新歸於沉寂。但這朵煙花像是某種信號一樣,緊隨其後的,是更多的煙花被點亮,鞭炮聲不絕於耳。

我知道,就在他對我說“新年快樂”的那一刹那,時鍾的指針剛好越過十二點,新的一年就這麽來了。

在綻放的煙花裏,在響徹天地的爆炸聲裏,在柳絮般的飛雪裏,新的一年,就這麽倉促地來了。

“新年快樂。”我對龍曦說。

心中的某個角落,莫名湧上一股暖意。他從綁匪手裏救下我,我沒有感動;他多管閑事地要送我來醫院,我沒有感動……可是在這一瞬間,我卻因為他的一句“新年快樂”而感動。

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陌生人對我伸出溫暖的雙手,而我,第一次被一個陌生人感動了。

【三】

走出酒店,滿天的煙火混著雪花,將這個除夕夜渲染得多情又冷清。

龍曦回頭看了一眼,然後緩步朝自己的車走去。打開車門,車裏還殘留著一抹屬於她的香氣,龍曦慢慢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再緩緩地呼出去。

慕雲青似乎很喜歡這款香水,味道很淡,是非常清新的甜香。在龍曦的印象中,慕雲青的身上總是帶著這樣的香氣,這可以追溯到龍曦第一次見到慕雲青的時候。

龍曦記得非常清楚,他第一次見到慕雲青的時候,慕雲青還是個五歲的小女孩,不過那時候他自己也才七歲而已。

無論是哪裏,上流社會的人物總是熱衷於參加各種高端宴會。宴會上,少不得要攀比一番,從女伴的漂亮程度到子女的優秀程度,無論是什麽都能拿出來攀比一番。

龍曦當時站在父親身邊,不經意地抬起頭,就看到五歲的慕雲青依靠在媽媽懷裏,臉上是甜甜的笑容。

是的,那時候慕雲青的母親還在世,她還是個養在蜜罐裏的幸福小姑娘。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淺淺的酒窩,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彎成月牙狀,那是非常有感染力的笑容,讓人看著心情就會明朗起來。

再後來,他習慣了在宴會上尋找慕雲青的身影,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遊戲,假裝不經意地用眼角的餘光尋找她。

直到——

直到慕雲青九歲那一年,母親去世,龍曦陪著家人去參加葬禮。去的路上他總在想,那個愛笑的小女孩,現在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她會哭嗎?想到她會哭,他就有些在意,一路上總是將視線投向車窗外。他想,如果她在哭的話,他就將自己的手帕借給她。

然而慕雲青沒有哭。龍曦站在人群裏,透過一把白色百合花,看著一身黑色紗裙的慕雲青。她就那麽安靜地站在那裏,臉上的表情有種超脫年齡的沉穩冷靜,就好像曾經緊跟在母親身旁的蜜糖少女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龍曦的手裏一直握著一方帕子,那帕子他握了一路,被他掌心的汗打濕了。他就這麽靜靜看著她,然後將手帕放回了自己的口袋裏。

很多人在安慰她,但龍曦沒有,因為他覺得這種時候,她並不需要這樣的安慰。很奇怪,他從未和她說過一句話,甚至每次見她都是在不同的宴會上,都是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從未有過哪怕一丁點的交集,但他就是知道。

他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去參加這些宴會,但一想到能見到她,無論多忙他也會去。就像今天,父親的公司出了點事,他一直忙到很晚,但他還是趕過去了。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她知道自己這麽多年以來一直在用這種方式注視著她,會不會覺得厭惡呢?

畢竟她總是獨來獨往,好像根本不需要朋友。

他也不是沒想過和她搭話,但因為錯過了最開始認識的時機,再去搭訕就會顯得刻意吧!但好在他總算等來了機會,她差點遭人綁架,他順勢救了她,於是他有了和她真正認識的契機。

不再是從人群中不經意地看一眼,而是麵對麵地交談。

這感覺真好。龍曦揚起一個笑容,然後發動車子,緩緩地在雪地中駛過。

這個除夕夜,說不定是他的幸運日——不,一定是他的幸運日。

【四】

龍曦走後,我靠在病**,心裏始終有什麽堵著。我打開他留下的那個紙袋,裏麵放了一個打包盒,盒子裏裝著冒著熱氣的餃子。

鼻子猛地一酸,眼眶有些發漲,我深吸一口氣,壓下這股洶湧而來的淚意。

最後一次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餃子,是在我八歲那年的除夕夜。那時候媽媽還沒有病重,除夕的夜晚,溫暖且迷幻,絢麗的煙花不停綻放。那天的煙花就和今天一樣絢爛。媽媽端著餃子放在我麵前,不知是不是回憶美化了記憶,就連不苟言笑的爸爸都是慈愛的。

然而才過了年沒多久,媽媽就病重,不得不住院。

媽媽去世之後,爸爸和顧姨結婚,那之後我就沒有在除夕夜吃過一次餃子,因為在我心中,沒有媽媽在的除夕夜,不是我想要的團圓夜。

每一年的除夕夜,我都會找理由不參加家宴,今年倒是省事了。

我拿起筷子打算吃餃子的時候,手機響了。我拿起來看了一眼,忽閃忽閃的屏幕上,是慕狄的名字。

我連忙放下筷子接起電話。

慕狄的聲音傳進了耳中:“姐,你在哪兒呢?怎麽到現在還沒回來?”

“我在朋友家,今天暫時不回去了。”我說。

“啊?今天可是除夕夜!”慕狄驚呼一聲,“我還給你留了餃子,芹菜餡兒的,你最愛吃的。”

“不用給我留了。”我看著手邊放著的餃子,一絲溫暖襲上心頭,“好了,我有點困,先睡了。”

“嗯,姐,那明天見,另外,新年快樂!”慕狄的聲音充滿朝氣,可以想象得到,他現在一定是一臉燦爛的笑容。

“新年快樂。”我掛掉了電話,將手機放在一旁。

多可笑!在這種時候打電話問我身在何處的,不是爸爸,而是慕狄——慕家唯一一個會關心我死活的人。

想想真是奇怪,我應該討厭慕狄,就像討厭顧姨那樣討厭他。可是事實並非如此,慕狄是整個慕家唯一讓我覺得溫暖的人。

本來今天的晚宴慕狄也要出席,隻是因為忽然發燒,他不得不一個人留在家裏。我不想讓他知道我今晚的遭遇,所以才對他說了謊。

深吸了一口氣,我壓下心頭湧動的情緒,拿起筷子開始吃餃子。

很巧,這個餃子也是芹菜餡兒的,吃著吃著,眼淚猝不及防地掉落,我抬起手狠狠擦掉。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除夕夜,我因為一個陌生人而變得多情,因為慕狄的一通電話而覺得溫暖。

這個夜晚,也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當第一抹晨光破開黑暗從窗戶照進來時,我穿上大衣走出了病房。腳踝已經不那麽痛了,雖然走路的時候仍然無法用力。

辦好了出院手續,交了醫療費用,我走出醫院。

雪已經停了,一夜暴雪,整座城市銀裝素裹,仿佛堆砌在玉盆中的冰雕一般。醫院門口的雪已經被清理掉了,隻有花壇裏留著厚厚的積雪。我招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去了。

那車一直開到醫院,龍曦拎著一隻盒子下了車,他走到慕雲青住過的病房,推門進去,她已經不在那裏了。

他站在原地稍稍有些出神,而他手上的那隻盒子裏,裝著的是一雙37碼的平底鞋。37碼,是慕雲青的鞋碼。

出租車緩緩停下,我給了錢下了車。到處都是白色,花壇裏的花花草草都被雪掩埋了,我踩著滿地積雪朝家走。這一片是別墅群,C城一半的有錢人都住在這裏。

時間還早,我到家的時候,還沒有人起來,保姆放年假回去了。我拿出鑰匙開了門,家裏安靜極了。我在玄關處換了拖鞋,走到客廳的時候,卻看到慕狄裹著一張毯子,半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是在等我嗎?

心中不禁浮上這樣一絲想法。

我走過去,拍了拍慕狄的肩膀。他一下子就醒了過來,一雙明亮的眼眸一動不動地望著我,下一秒他衝我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

“姐,你回來了啊,新年快樂。”他掀開毯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拉著我的手臂將我按坐在沙發上,“姐,你等我一會兒。”

“你要做什麽?”我不解地問慕狄,他已經跑進了廚房,五分鍾後,他端著一碟餃子朝我走來。

“姐,快吃。”慕狄將筷子塞進我的手裏,然後在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靜靜地看著我,“過年,果然還是要一起吃餃子才對。”

我夾起一隻餃子放進嘴裏。正吃著,爸爸穿著睡袍從樓上下來了,見我穿著昨天的衣服,眉頭皺起來,眼神明顯帶著一絲不悅。

“夜不歸宿,慕雲青,你還有沒有點女孩子的自尊自愛!”爸爸怒斥道。

“姐昨晚去朋友家了。”慕狄連忙幫我解釋。

“過年都不回家,去什麽朋友家?你眼裏還有這個家嗎?你幹脆永遠別回來好了!”爸爸冷冷地說道。

我原本極好的心情被爸爸的一句話徹底毀掉了。

我想要說點什麽,卻被慕狄搶了先:“爸,姐昨天是有事情才沒回來的。”

“有事?”爸爸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有什麽事比一家人在一起過年更重要?”

“爸……”

慕狄還想幫我解釋,我抬手拉住了他,因為我知道,慕狄繼續說下去,隻會引火燒身,我不希望他因為我的緣故被爸爸責備。

“對不起,爸,我下次不會了。”我低下頭認了錯。我太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從小到大,不管我做了什麽,是對還是錯,隻要他生氣了,我說一句“對不起”也就風平浪靜了。

“隨你。”他丟下兩個字,轉身走進了盥洗室。

“姐,你為什麽不讓我說?”慕狄很是憤憤不平,“姐,你昨天真的是去朋友家了嗎?”

“姐,你不需要騙我的。”慕狄低聲說,“能在除夕夜收留你的朋友,你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吧?”

心髒輕輕收縮了一下,我握著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你是和爸媽一起去參加晚宴的,爸媽回來了,你卻說你去朋友家了。”慕狄抬起頭來看著我,眼底有一抹憂悒,“姐,你說謊了吧?”

他知道我在說謊,知道我沒有那種親密的朋友,所以在沙發上等了我一夜嗎?

心髒有些發緊,我壓下湧上眼底的淚意,不想在慕狄麵前露出那種脆弱的表情。這個已然長成大男孩的少年,他同小時候一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偽裝,看穿了我的虛張聲勢。

他是我重視的弟弟,不管他是不是爸爸外遇生下的孩子,他都是我很重視的弟弟啊!

“我不小心扭傷了腳。”我解釋道,“我去了醫院,因為太晚了,所以就住了一夜。”

我不想告訴慕狄,我差點被綁架的事,如果可以,我希望那件事成為隻有我和龍曦知道的秘密。

“腳沒事了吧?”慕狄的注意力轉到了我的腳上。

我抬起腳給他看了一眼:“已經沒事了,還有一點疼,過幾天就好了。”

慕狄聽我這麽說,便鬆了一口氣。他陪我吃完了餃子,這才抱著毯子上樓繼續補覺去了,看樣子他一夜都沒有睡好。

“姐,下次再有什麽事,你其實可以和我說的。你不需要騙我,我和爸媽不一樣的。在我心裏,你是我姐,永遠都是。”他走到一半,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慕狄說完就上了樓,我獨自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在外人,甚至是慕狄看來,我都沒有太過在意這個弟弟,可其實不是這樣的,我隻是讓別人這麽認為罷了。

事實證明,我偽裝得很好,連爸爸都相信了。

我回到房間,將衣服換下。禮服裙上的酒漬還在,看樣子,隻有等到幹洗店開門,拿去幹洗了。

隻是雖然酒漬總有辦法清理,但欠下的人情不是那麽好還的。

靜下來之後,我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

那就是我要怎樣感謝龍曦。

雪花紛飛的除夕夜,那個叫龍曦的人,他曾溫暖過我的心。他救我於危難間,又在我最孤單的時候,讓我覺得這場雪並沒有那麽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