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車不久，天空就開始下雨。
“把車窗關上吧？”清流說完，就將車窗搖了上去。雨滴爭先恐後地砸在車窗玻璃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音。
語萱覺得這場突然而至的大雨有些不及時，原本敞開的環境因為下雨而成了封閉的空間。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氛開始在車內彌漫，她將耳朵貼著車窗，看著外麵的雨，盡量避免和清流視線相接的機會。
閻京禦和雅姿現在在做什麽呢？她忍不住開始猜測。
她知道，雅姿剛才肯定生氣了。她一向都懂雅姿，她看得到雅姿眼中的傷心和對她的不滿。
雅姿長大了，再也不會是那個單純天真的孩子。愛情讓她變得敏感和多愁起來。
“一直扭著脖子，不覺得很累嗎？”清流出聲打破了語萱的沉思，但她並沒有回頭看，也沒回應他。
清流心裏更鬱悶了。
他知道上一次他衝動地將她丟在偏僻的路邊是很不好的行為。那麽黑的夜晚，一個女孩子獨自在那種地方，可能會遇到許多不可預知的危險……
“對不起。”清流滿臉愧疚、誠懇地說，“上次丟下你是我不對，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語萱墨色的眼眸中溢滿了詫異，清流的話出乎她的意料，讓她有些措手不及，她甚至想不出自己應該用一種什麽樣的姿態去麵對。
“好吧，我就當你接受了我的道歉。我知道，你其實不願意和我一起玩，可我還是很自私地希望能和你多待一會兒。”
語萱聽了這幾句話，神色變得更加複雜了。清流最近的表現實在是讓她琢磨不透，到底哪一麵才是真實的他？
“小區門口有保安，車子開進去要登記，不如我就在這裏下吧。”到了離家不遠的路口，語萱遞給清流一張紙條，上麵這樣寫著。
“我送你進去。”清流停好車，跑下去紳士地幫她拉開車門。
此時，雨雖然比之前小了很多，但坑坑窪窪的路麵上還是留下了很多蓄滿水的小水坑。
語萱專心致誌地看著腳下，生怕一不小心踏錯地方，把鞋子弄髒了。
她腳上穿著的是一雙比較新的板鞋，雖然不是很貴，但她很寶貝這雙鞋。她不想讓這雙鞋子沾上汙跡。要是早知道今天下雨的話，她就不穿這雙鞋子了。
突然，她停下腳步。這條小路本來就不夠寬，而她麵對的這汪積水幾乎鋪滿了整個路麵。她粗略估計了一下距離，她肯定是跳不過去的，就算能跳過去，今天她穿著裙子也很不方便。但如果走過去，肯定會踩濕鞋子。
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小巧的鼻尖微微皺起，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怎麽了？”清流一臉笑意，探究地看著她。
語萱低著頭不去理會他。想了一想，她彎下腰，打算脫去腳上的鞋襪。
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她感覺到身體突然憑空騰起，接著跌入了一個厚實的懷抱中。
四周雖然不是很寂靜，但語萱似乎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和清流四目相對。他墨色的眼眸中流露出異樣的神采，還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溫柔……
時間像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定格在這一秒。兩個人第一次這麽親密和諧地待在一起，與周圍的環境構成了一幅美好的畫麵，任誰都不忍心打破。
語萱此刻就像一隻乖順的小貓，隻是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著清流，像不認識他一樣。
清流覺得，此刻她的神態分外可愛，他甚至不敢用力摟緊她，怕太過用力會弄疼她。
“嘩啦嘩啦——”
這是腳踩著水的聲音，他就那麽抱著語萱走過了那攤積水。
趟過積水，清流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並為她整理好卷上去的外套，動作十分細心體貼。
語萱臉一紅，推開他的手，自己動手拍拍衣服。
“你今天穿上那件藍色禮服的樣子真像是從海裏麵逃出來的美人魚。不過看你剛才猶豫的模樣，難道美人魚也怕水嗎？還是隻有一兩寸深的積水？”清流笑著開了一個玩笑，想使氣氛輕鬆起來。
語萱一直低著頭，不肯去看他的眼睛，心裏卻湧出一絲溫暖。已經很久沒有人在她需要的時候給過她依靠，她都快要忘記那種感覺了。雖然眼前的男孩不是自己愛著的人，但她依舊感謝他剛才給予她的這份貼心和溫暖。
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謝謝你送我回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語萱比畫著手勢，衝清流揮了揮手。
“好的，你先進去。”清流一直看著她進門，這是他今天第幾次看到她的背影呢？那麽瘦弱卻又那麽堅強，讓人很想去保護。
清流想，他一定是中毒了，中了一種叫愛情的毒。
他就那樣默默地站在原地許久，才轉身離開。
回到家洗過澡，語萱沒有打開房間的燈，反而摸黑走進了房裏。
擰開了床頭的台燈，她安靜地坐在床邊，或許是洗完澡後身心放鬆的緣故，她感覺整個人非常舒坦。
剛洗幹淨的頭發還濕濕地披在身後，她伸出手將發絲從身後撥到身前，拿過一條幹爽的毛巾擦拭起來。
原本滴著水的頭發被毛巾一擦，立即就幹了大半。但她還在不停地擦著，隻是動作逐漸變得有些機械。
不知不覺，她又開始走神了，眼前不斷閃現出雅姿和閻京禦的麵容，她想他們現在一定玩得很開心吧！
她知道，她永遠都沒有機會說出那個秘密——她才是當年將閻京禦從白水河裏救起的人。為了雅姿，她一輩子都必須守口如瓶。
雅姿，希望你幸福，你才是有資格站在他身邊的人。而我，什麽也不是，我不過是一個卑微的仰慕者。
“砰。”門猛地被人用力推開，撞在牆壁上，發出重重的響聲。
這一聲巨響在原本安靜的夜裏顯得分外刺耳。
語萱的心髒驟然一縮，她愕然抬起頭看過去，隻見雅姿一臉怒容地站在門口打量著自己。
“怎麽了？”語萱驚訝地衝她比著手勢，心裏有種不好的猜想，難道雅姿今晚和閻京禦鬧矛盾了嗎？
“不許你用我的毛巾擦頭發！”雅姿急匆匆地走過來，粗魯地一把扯過語萱手中的毛巾。因為太過用力，她不小心扯到了語萱的頭發，幾根烏黑的發絲隨之脫落。
一陣疼痛從發端傳來，語萱倒吸了一口冷氣，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雅姿為什麽會這麽生氣，以前她們也常常共用一條毛巾擦頭發啊……
看著語萱眼淚都快湧出來的樣子，雅姿有一絲愧意，但是這一絲愧意很快就消失不見：“你就是這樣子獲取京禦的同情和憐憫的，對嗎？真卑鄙！”
“這是怎麽了？”姑媽和姑父兩人聽到動靜，穿著睡衣從臥室中走了出來，關切地問。
語萱忍住將要滑落的淚水，朝他們笑了笑，又拉了拉雅姿的手：“對不起，是我不對，沒經過雅姿的允許，就擅自用了她的東西。”
“哦，是這樣啊！那雅姿也太小題大做了，語萱，你比她大一點兒，別跟她計較啊！”姑媽打了個哈欠，拉著姑父回房了。
姑父姑媽剛離開，雅姿就狠狠甩開了語萱的手：“別碰我。”
“雅姿，到底怎麽了？”語萱強忍著內心的委屈，關心地比著手語問：“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說出來，我幫你想辦法。”
“少在這裏假惺惺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出現在京禦麵前，故意吸引他所有的注意，故意讓他不看我一眼，故意破壞我們的感情？”為了不再吵醒其他人，雅姿稍微壓低了聲音，卻隱約帶著哭音。
“雅姿，你在說什麽？”語萱見她哭了，著急起來，“我從來都沒這樣想過，也更加不會這麽做！”
“哼！如果你沒有那麽做，京禦怎麽會和我在一起時還想著你，一直不停地問你的事？你不承認隻會讓我更加討厭你！”雅姿說完，流著淚跑出房間，接著又“砰”的一聲關上了她自己的房門。
被討厭了嗎？
因為閻京禦，所以被雅姿討厭了啊！
語萱覺得，這一刻她的心像是跌進了一個冰窖裏，一下子凍得結了冰。
世界安靜了下來，如墳墓一般的寂靜，讓人窒息。
“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出現在京禦麵前，故意吸引他所有的注意，故意讓他不看我一眼，故意破壞我們的感情？”
“如果你沒有那麽做，京禦怎麽會和我在一起時還想著你，一直不停地問你的事！”
雅姿那些話是什麽意思？閻京禦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才會讓雅姿產生這樣的誤解？難道，他真的對自己……
語萱的手一直捂著胸口，她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怎麽也做不到。
這時，一陣手機鈴聲突然響起，語萱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熟悉的號碼，隱忍的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鈴聲接連不斷地響著，似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語萱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按下接聽鍵，然後用手指輕輕在手機邊緣敲了兩下。
這是一個特有的暗號。
電話這邊的閻京禦感覺到了，就因為這樣一個暗號，他心裏居然湧起了一種莫名的幸福感。
“對不起，打擾你了。”他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再次開口：“今天雅姿回去後，是不是很不開心？”
語萱苦澀地笑了，輕輕地敲了一下。
一下，是。兩下，不是。
“我知道今天是我做得不好，也許我不該說那些話，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語萱，你幫我勸勸雅姿吧。改天我再謝謝你。”
掛掉電話後，語萱握著手機想了許久，給閻京禦發去了一個短信——下個星期日是雅姿的生日，到時候你好好表現一下，雅姿肯定會感動的。
外麵的雨又變大了，陣陣雷鳴聲伴隨著閃電，撕裂了整個夜空。
語萱覺得，自己心裏也正在下著一場感情的大雨。
這漆黑的夜就像是一個幽暗的深潭，而她隻是那潭中一株無根的浮萍。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感湧入心底，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眼眶，枕頭被淚水打濕了一大片，透著涼意。
語萱起身走出房間，站在雅姿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我睡了。”雅姿的聲音悶悶的，“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一絲傷痛的神色浮現在語萱的眸子裏，仿佛秋天夜晚的一片隨風飄落的樹葉，隻那麽一晃，就沉入了黑暗中。
語萱不甘心地再次敲門，這次門裏沒有傳出任何聲音，看來雅姿真的很生氣。她傻傻地站了一會兒，才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夜雨敲窗，原來有時候真的會讓人聽著心碎。
語萱蒙著頭、蜷縮著身體躲在被子裏，很多深埋在心底的情緒再也無法隱藏……
那場車禍，讓她失去了世界上至親的人，也同時失去了自己的聲音。有時候，她覺得這是一種懲罰，因為她沒有用，她沒能幫媽媽留住爸爸的心，所以老天才會這樣懲罰她。
在這個雨夜，她心裏的惶恐和不安愈演愈烈。她隱約覺得自己將要失去些什麽，可是她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有什麽可以失去。
同一時間，不同的地點。
一個黑暗的房間裏，到處彌漫著濃烈的咖啡香味。
閻京禦獨自坐在黑暗中的沙發上，滿腹惆悵地喝著咖啡。聽說咖啡能提神，讓人的頭腦保持清醒，可是他都喝了這麽多了，為什麽腦子還是一片混亂？
他不想睡也不敢睡，隻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出一張清麗的臉孔。
如流蘇一般的睫毛遮住了低垂的眼，穿著藍色禮服的少女宛若從深海裏走出的人魚公主，彷徨無措，卻散發著令人沉醉的光芒。
他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在婚紗店裏看到語萱穿著禮服走出來的那一幕。他的心在那一刻似乎已不屬於自己，雖然理智咆哮著告訴他不可以對她有任何遐想，可是他又怎麽控製得住呢？
後悔了，是的，他後悔了。後悔輕率地開始一段感情，後悔沒有認清自己的心。
但雅姿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他日思夜想的美人魚，他又如何忍心去傷害她？
天際漸漸露出曙光，閻京禦放下手中早已涼透的咖啡，走到窗前。黎明破曉了，可是什麽時候，他們三人的感情才能透出一絲曙光？
接下來的幾天，雅姿的臉色一直很差，就算在家裏看到語萱也愛理不理。
有時候倆人打了照麵，雅姿總是頭也不抬就繞過去，根本不給語萱任何解釋的機會。語萱的心情也因此而變得低落，根本沒有心情去擺攤，隻有在接到小言的短信時，她才偶爾去婚紗店裏幫忙。姑媽明知道兩個女孩之間有問題，卻不知道怎麽去調節，隻能在一旁唉聲歎氣。
周六這天，小言來到齊家，給她開門的是語萱，於是小言順口問了句：“語萱，你最近都沒有新的靈感嗎？要加油哦！我爸爸希望你能再多幫我們店設計幾件新穎出色的衣服呢。”
語萱點點頭，剛想和小言交流幾句，雅姿衝過來一把拉走小言：“喂，究竟誰才是你的好朋友啊？”
“當然是你啦！親愛的雅姿。”小言吐吐舌頭，趕忙回答。
“這還差不多。”雅姿這才轉怒為笑。
語萱很羨慕地看著她們說說笑笑，她不知道自己和雅姿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到從前那種親密無間的關係。
也許永遠都不可能了吧！她失落地躲進了自己的房間。
“小言，你拿來的袋子裏裝了什麽呀，能給我看看嗎？”雅姿好奇地盯著小言帶來的紙袋，想要一探究竟。
“哦，光顧著和你聊天了，都忘記給你看重要的東西，”小言從紙袋中拿出厚厚的幾本相冊，擺在雅姿麵前，“你們上次拍的照片洗出來了，效果很好！很多顧客都是因為看到你們的照片才過來的，還有幾個男孩看了你和語萱的照片驚為天人，整天耗在店裏想要你們倆的電話號碼，我都快煩死了！”
聽了小言說的玩笑話，雅姿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她伸手接過小言手中的相冊：“你就別誇我了，小心我飄飄欲仙，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說真的，這次多虧了你們四個，要不是你們鼎力相助，我怎麽能完成我老爸交代的重任哪！雅姿，你真的是救我於水深火熱之中……”
“好啦好啦！就你會調侃人。我先看看照出來的效果。”雅姿看著相冊，想起了當時拍攝的情景，忍不住問道：“對了，那天清流為什麽也會在？”
“他呀，拍攝之前，我遇到他就隨便聊了幾句，說你和閻京禦會來當模特幫忙拍婚紗樣板照，然後他問還有誰，我說還有我們店的新設計師，也就是你表姐秦語萱，他就拜托我一定要讓他參與進來，我想了想，你們恰好三缺一，我就答應他了。”
“原來是這樣啊！”雅姿點點頭，隨手翻開一本精心設計的相冊，第一張映入眼簾的就是語萱不經意一回眸低頭一笑的畫麵。攝影師抓拍得很好，把語萱那種淡雅清新的氣質淋漓盡致地展現在鏡頭之中。她就像一朵帶著淡香的雛菊，也許不是最奪目的，但是一旦喜歡上，就會讓人無法自拔。
雅姿“啪”地一下合上相冊：“我口渴了，先喝杯水，待會兒再看。”
“幹嗎要待會兒看啊？”小言翻開了另一本相冊，指著雅姿的照片讚歎著，“看看，你多漂亮啊！我要是有你一半，不不不，隻要有你的五分之一就好了，像個公主似的，還有一個王子般的男朋友，想想都羨慕啊！”
雅姿瞟了一眼小言手中的相冊，緊張兮兮地問：“那我和語萱，誰……”
“誰比較漂亮是吧？我就知道你好奇。”小言一副了然的模樣，“你們倆是不同風格，語萱像一朵雛菊，清新淡雅，出淤泥而不染；而你則是一朵玫瑰，熱情嬌豔，魅力非凡，能吸引大眾的目光。”
雅姿聽了小言的比喻，還是有些不太滿意：“那我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
“你呀，都不是！”小言狡黠地衝雅姿眨眼，“你是藍色妖姬！”
“好呀，你耍我，你才妖姬呢！”雅姿說著，就要撲上去撓小言的癢。
小言一看情況不妙，立刻投降：“大小姐，我錯了，其實你像一朵牡丹！高貴典雅，一舉一動都散發著一股渾然天成的貴氣，讓人挪不開眼。”小言停頓了一下，解釋說，“尤其是男生。”
“不理你了，”雅姿假裝生氣，別過頭，“誤交損友就是這個下場。”
“好啦，咱們繼續看，下麵還有很多超美的呢。”小言提議。
“好，這次就先原諒你。”雅姿接過另一本相冊，一本正經地說。
“語萱去哪裏了？讓她也出來看吧！”小言抬頭望著語萱的房間。
“她在休息，不要打擾她了。”雅姿回避著。
“語萱，你出來了啊，一起來看照片。”小言看到語萱剛好從房間走出來，就熱情地朝她招手。
原本心情低落的語萱，聽到小言歡快的聲音，突然鼻子酸酸的，有種想哭的衝動。她在門口停頓了一下，深吸幾口氣，壓製住自己的情緒，才笑著轉過身來，關上門朝沙發走了過去，坐在小言身邊。
語萱安靜地看著她們手中的相冊，不時側過頭打量一下雅姿，而雅姿似乎隻顧專心看照片，根本沒有抬頭。
“嗬嗬，有很多驚喜喲！”
小言高興地往後翻著相冊，當翻到某張照片時，她停止了動作。
這是語萱和閻京禦兩人唯一的一張合照。畫麵上，語萱穿著藍色禮服，戴著精致的小皇冠，微微仰著頭去看身旁的人。圓潤的珍珠項鏈勾勒出她漂亮的脖子，鬆鬆的發髻盤在腦後，其他的發絲垂在腰際，如海藻一般散開。
裙擺垂到地麵上，如扇子一般打開，又像是一個藍色的貝殼。
她看著閻京禦的目光溫和而眷戀，似乎這個世界上便隻有那一人能入她的眼。
而閻京禦輕輕抬起手臂，去替她打理好掉落的一縷發絲。他的手剛好伸到她的耳邊，似乎還觸碰到了她的臉龐，因而有一絲絲的緊張，怕她會產生一絲不滿。
攝影師很巧妙地抓住了這個瞬間，將那樣微妙甚至有些曖昧的一幕定格下來，展現在大家眼前。
就是這樣一張照片，這麽一幅唯美的畫麵，讓語萱和雅姿同時變了臉色。
語萱忐忑不安地看了雅姿一眼，她努力回憶著當天的情景，似乎曾經有過這麽一瞬，但非常的短暫，沒想到居然會被攝影師抓拍到了。她原以為，和雅姿的關係會因為一起看照片而緩和一些，可現在看來，情況隻怕會變得更糟糕。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語萱馬上比畫著手勢解釋，因為著急，好幾次都差點兒比畫錯了，“我沒有想過和閻京禦拍這樣的照片……”
“你不知道怎麽回事？你當然知道！因為你根本就是故意的！”雅姿的音調一下子拔高，衝著語萱大聲嚷嚷。
這一下真的是百口莫辯，語萱更加著急了。
她原本偏白的臉此刻因為著急而透出淡淡的紅暈，靈動的眼睛慌亂無比，隻得求助地看向小言。
“雅姿，是你多想了！這些照片的姿勢都是攝影師讓擺的啊，根本不關他們倆的事。你也知道進了攝影棚，模特兒就要讓攝影師擺布了，別看不開，閻京禦是你的男朋友，誰也搶不走的。”小言好心幫忙圓場。
“你不懂，你根本就不懂，他們倆，他們倆……”雅姿的淚就像是夏季的雷陣雨突然而至，很快就哭得泣不成聲。
“雅姿，我真的沒有……”語萱慌亂地解釋著，可雅姿根本不“看”她的解釋，頭靠在小言肩頭，嗚嗚哭著。
氣氛一下子變得沉重無比，小言歎了一口氣：“雅姿，你和語萱是好姐妹，我看你根本就是胡思亂想，語萱一定和我一樣，希望你快樂幸福。”
“不是，她不是…….”雅姿哭著不肯抬頭。
“語萱，你先進去好嗎，雅姿現在情緒不穩，我勸勸她。”小言好聲勸慰。
“好。”語萱看了一眼雅姿，站起來走回房間。
關上房間的門，語萱的身體順著房門滑落，跌坐在冰涼的地板上。
許久，幾滴眼淚順著語萱的臉龐滑落下來。她不懂，為什麽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她和雅姿不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嗎，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怎麽可以讓雅姿傷心難過？
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內心深處滋生出一股濃重的恐懼。這股恐懼毫無預兆地侵襲而來，就像是最新型的病毒，在她還沒有來得及防備的時候就大舉進攻，攻城略地，直至將她擊潰。
她的腦海中總是閃現出雅姿那雙帶著很多情緒的眼睛，雅姿傷心的眼淚讓她無比難受……
不安充斥了她的每一個細胞，昏昏沉沉中，記憶又倒回了那天，她人生中最悲慘的那一天……
“我們一起去死好不好？或許這就是最好的報複，我們要讓你爸爸內疚一輩子！”走到一個十字路口時，媽媽終於絕望地大吼出來。
無邊的恐懼在語萱的眸子中放大，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媽媽，媽媽竟然讓自己和她……一起去死？
“小萱，你不要害怕，有媽媽陪著你，我們一起去死，你聽媽媽的話，你是乖孩子。”媽媽明顯已經失去了理智，整個人接近崩潰的邊緣。
……
傾盆大雨還在不斷下著。
卡車的雨刷器不停地擺動！
人與車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卡車司機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呼喊：“小姑娘，你不要命了嗎？快讓開，讓開！”
他是在和自己說話嗎？語萱隱約感覺到有一股強大的危險氣流正急速地朝自己所在的位置逼近，她無意識地抬起頭，看到一輛卡車正失控地衝向自己。
她驚駭地瞪大眸子，眼中滿是恐懼。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整個人完全呆愣住！她甚至忘記了如何去躲避！鼻尖真切地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語萱默默地閉上了眼睛，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了下來。
媽媽，如果這真的是你想要的，那麽小萱聽你的話。
媽媽，我愛你！
媽媽，永別了！
語萱在心裏輕輕默念著，她的表情變得柔和而安靜，清秀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小萱！快讓開！媽媽瘋了！差點兒對不起你啊！”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劃破了雨幕，緊接著，一個黑影迅速地衝過來，擋在了語萱身前，然後使出了全部的力氣將她推往路邊。
“砰”的一聲巨響！
女人的身體淩空飛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落在了馬路邊……
語萱猛地從**彈起來，心像是突然被一隻大手狠狠抓住了一般，痛得無法呼吸。
她伸手擦擦額頭上的汗，卻發現整個脊背早已被汗浸濕了，喉嚨也幹得幾乎要冒出火來，她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走出臥室準備到廚房倒水喝潤潤喉嚨。
剛走出房門幾步，她就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談話聲。
“媽，您得幫我啊！沒有他我會死掉的，我會活不下去的！您就照我說的做，好不好？”
“好了，唉，媽答應你。”
語萱朝客廳望去，小言已經不在了，而姑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回來的，正和雅姿坐在沙發上聊著什麽。見她出現，雅姿就低著頭，迅速轉身走開了。
“語萱，你來了？剛好……姑媽有事和你說。”姑媽神情複雜地朝語萱走來，拉住了她的手。
“嗯。”語萱點頭，跟著姑媽走進了她和姑父的臥室。
“你先坐。”姑媽溫和地說。
語萱坐在床邊的雙人沙發上，疑惑地看著姑媽打開書架下麵的櫃子，從有些脫漆的木櫃子裏拿出一本相冊，然後坐在了她身邊。
看到相冊，語萱嘴角那一絲最後的笑意也慢慢凝固了。
“語萱，你小時候可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女孩。”姑媽翻開相冊，指著裏麵一張微微有些泛黃的舊照片說。照片上，白白胖胖的小語萱梳著兩條辮子，站在院子裏笑得一臉天真無邪，從她身後的背景裏隱約還能看到很多向日葵正燦爛地開放著。
為什麽姑媽突然要翻出這些照片呢？為了不勾起那些傷心的往事，姑媽很少拿這些照片給她看。今天這麽做，難道是……
語萱目光複雜地看著姑媽，心底的不安更加強烈了。
姑媽像是沒有感受到她的視線，自顧自地說了起來：“語萱，你那時候真的非常漂亮，我當時就在想，這個女娃娃長大了肯定也和我的雅姿一樣好看，沒想到是真的。”
“你小時候可沒有雅姿那麽鬧騰，非常安靜，安靜得都不像一個孩子，好像內心藏著很多事。”姑媽像是沉浸在回憶中，不時發出一些感歎，“你父母都過世後，我沒有聽別人的勸告，把你送去孤兒院，而是決定把你當成我自己的女兒養大……”
酸澀的淚水慢慢在語萱的眼眶中積蓄，仿佛又一次經曆了當時的那種無助和痛苦，她無聲地哭泣著，卻根本沒有辦法用語言來宣泄自己的悲傷。
無論多麽難受和痛苦，失去了聲音的她無法對任何人訴說，她能做的就是縮緊自己的身體，想象自己還有一個懷抱可以依靠。
“語萱，你知道我一直很疼你和雅姿，你們倆任何一個人難過，我都會覺得心痛。”姑媽歎了一口氣，繼續說：“從你來了我們家之後，我就把你當成我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你很懂事，一直努力工作，幫我們減輕家庭負擔。”
“語萱，你應該知道，我們這個家情況越來越不好了。雅姿的爸爸喜歡賭博，這個月又欠了很多的賭債，我真的沒有辦法再繼續維持這個家了。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跟你說這番話，我真的不忍心對你說這種話，可是……唉，最近你和雅姿之間也鬧了點兒小矛盾，你也知道的，雅姿這孩子被我寵壞了，她非要逼著我說……姑媽真是對不起你啊！語萱，我真是說不出口，讓你從這個家離開……”
聽著從姑媽口中說出的這些話，語萱很驚愕，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姑媽，似乎想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一絲玩笑的成分，可是沒有。姑媽憂傷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雖然你的外婆去世了，但是房子還在，你從小生長在那裏，也有自己獨立生活的能力，相信沒有這個家的拖累，你能生活得更好。我不想讓你跟著我們一起吃苦，你已經為這個家付出很多了，我也不忍心再拖累你了。”姑媽的語氣非常沉痛，她看著語萱，眼底全是悲傷和難過，“語萱，你不要怪姑媽，姑媽也是沒有辦法啊！”
語萱無措地站了起來、隨即在姑媽麵前跪了下去。
她不停地搖著頭，俯在姑媽的膝蓋上痛哭。她的肩膀聳動著，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不肯鬆開姑媽的手。
突然，她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書桌麵前，拿過紙和筆又匆匆跑回來。
“姑媽，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雅姿，讓你們傷心了。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語萱哭著把紙遞給姑媽，淚水一直停不下來。
姑媽看了那些話不言不語，隻是麵色有一絲鬆動和愧疚。
“姑媽，我不想離開你們，我已經把這裏當成了家，也把雅姿當成了我的親人。我一定不會傷害她的，什麽苦什麽難都由我來承受好不好？姑媽，你不要讓我走，我真的不想失去你們。我發誓，我以後不會讓雅姿難過，我會更加努力擺攤賺錢，姑媽，我求你，不要讓我走好不好?”
語萱跪坐在地上，握筆的手都在顫抖。
她將紙條再次遞過去，神色緊張地看著姑媽，似乎一個不好的決定就能夠將她擊潰一般。
“語萱哪，是我對不起你！”姑媽驀然抱著語萱痛哭起來，“對不起，對不起，是姑媽太自私了，姑媽隻有這一個女兒，不想看到她以淚洗麵，所以才……語萱，雅姿真的很喜歡閻京禦，你能不能不讓她傷心，你能不能幫幫她？”
語萱緩緩地點頭，然後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也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了一陣敲門聲。語萱打開房門，看到雅姿正站在門外，滿臉緊張和不安的神色。
“雅姿……”
“語萱，我真的很喜歡京禦，請你放手，不要跟我搶好嗎？”雅姿懇求著，哀傷、埋怨和嫉妒等各種情緒混雜在她的眸子中，讓人看著心生憐惜，“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語萱，成全我好不好？你答應我好不好？”
語萱木然地點著頭，眼神空洞無比。她比畫了幾個手勢安撫雅姿的心：“你放心，我不會跟你搶的。我也沒有資格跟你搶，你才是應該站在他身邊的人。”
“對不起。”雅姿不知道該怎麽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得到語萱的承諾後，她原本應該放鬆下來的，可是看到語萱眼底掩飾不了的憂傷，她又有些不忍。
“那我們以後還是好姐妹嗎？”語萱小心翼翼地問著，她盯著雅姿，生怕她說出否定的答案。
“是，一直是。”雅姿伸出手抱著她，“語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傷害你的，可是隻要有你在，閻京禦的目光就會一直落在你身上。我真的好痛苦，希望你能原諒我的自私。”
雅姿回房後，語萱一個人躺在**看著白色的天花板發呆。
之後，她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連晚飯都沒有出來吃。心裏的悲傷蔓延成海，她想一定是雅姿跟姑媽說了什麽，所以姑媽才會做出趕自己離開的決定。她的內心不由自主地湧出一股淒涼感，一個寄人籬下的人，有什麽資格奢望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