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時間流逝,終於到了宴會當天。

因為得提前去準備一些相關事宜,所以語萱沒等雅姿一起,獨自一人先走了。

到了指定地點,語萱馬上就被人帶去換服裝,化妝等。等到她換好衣服,走到外麵的時候,宴會場所早已燈火通明了。

那一片片燈光如同在黑暗中發光的珠簾,又像是綻放的煙花,絢爛迷醉。還有一些裝飾在樹上的小彩燈,不甘寂寞地閃爍著。

夜色迷離。

包括語萱在內的這些侍應生,每個人都光鮮亮麗,但是為了不搶去宴會中那些主角的風頭和營造一種神秘感,每一個侍應生的臉上都佩戴了一個金色的孔雀麵罩。

這金色的孔雀麵罩,柔軟而服帖,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上半張臉,使人無法一窺全貌,讓人覺得神秘無比。

語萱原先還有些緊張的心情,在戴上這個金色麵罩後,略微平靜下來。隱藏在麵具背後,讓她有種莫名的安全感,行動間不再那麽束手束腳。

賓客開始慢慢入場了。語萱在走動時看到了雅姿。雅姿穿著那條香奈兒的小禮服,精致的小禮服更加襯得她肌膚勝雪,柔軟的蕾絲貼合著如象牙雕刻的鎖骨,一條別致的星形項鏈佩戴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她的眼睛裏泛著楚楚動人的水光。

看到她手上還空空如也,語萱托穩了手中的托盤,輕輕走上前去,向正在跟人說話的雅姿遞過去一杯紅酒。

在遞過去後,語萱悄悄地比了一個手勢:“你很漂亮!”

“語萱!”雅致驚喜地低喊,“是你嗎?”

語萱帶著笑意點點頭,再次比了一個手勢:“你是最漂亮的,加油!”

她知道,雅姿之所以對這個宴會如此重視,多半還是為了她的夢中王子——閻京禦。

對了,閻京禦呢?

語萱下意識地用目光去搜尋,卻一無所獲,也許他還沒有到場。於是她也不再去關注,繼續做著宴會中屬於自己的工作。

與此同時,在一輛行駛的車中。

閻京禦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已經晚上8點了,宴會應該開始有一會兒了。

“京禦,很趕嗎?”前排的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到他的動作,立即問道。

閻京禦隨意地擺擺手,示意司機不用著急。

從小到大,他經曆過太多這種場合,從一開始的好奇和新鮮到現在例行公事般的應付敷衍,他已經提不起太多的興趣了。

在8點半的時候,閻京禦到達了宴會現場。台階上等候的侍者馬上替他打開大門,在他踏入大廳的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如此,無論在哪裏出現,都是一處閃耀的風景。閻京禦無疑就是這樣的人。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宴會中注視他的那些人,從侍應生手中接過一杯雞尾酒,然後漠然地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那清冷的氣質仿佛拒人於千裏之外,讓一些存心想和他結交、攀談的人,都不敢輕易上前來打擾。

他無聊地轉著手中的水晶杯,杯中的**緩緩滑動,突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一抹熟悉的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

他不會忘記那件他親自挑選的衣服,那是他送給秦語萱的禮物。他站了起來,然後大步走了過去。莫名地,他心裏居然因為這個而有些開心。原來她也來了,這個晚上還不是那麽無聊嘛!

那個穿著潔白小禮服的身影背對著他,站在遊泳池的邊上。遊泳池靜靜的水麵上倒映著四周絢爛的光影,就像一幅絢麗的畫。

“秦語萱!”閻京禦走到那個背影的身後,愉悅地喚道。

雅姿疑惑地回頭,在看清楚身後的人是誰時,眼裏立刻閃過一抹驚喜。

“京禦學長,你終於來啦!我找你很久了!”她興奮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為自己剛才大膽的話而有些不好意思。

閻京禦發現眼前這個人居然是雅姿,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心裏也隨之生出了淡淡的失望。這個秦語萱居然把他送給她的禮物轉送給了別人,這個事實讓他覺得有些鬱悶,剛才心裏的那絲興奮消失得無影無蹤。

“京禦學長,你怎麽啦?”雅姿的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靈動的眼睛此刻帶著笑意,直直地看著他。

閻京禦不悅地皺眉,剛剛的熱情完全消失了,他淡淡地說:“沒什麽。”

看到他如此冷淡,雅姿揮動的手尷尬地停留在半空,她的嘴唇嚅動了一下,似乎想說點兒什麽,可是最終什麽也沒有說。當她悶悶不樂地把手放下,正要轉身離開的一刹那,閻京禦眼睛一亮,被她脖子上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吸引,不由得凝神看去。

就是這下意識的一眼,讓他有些無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表情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波動。

“這條項鏈很漂亮。”閻京禦指著雅姿脖子上的那條項鏈,神情複雜地說。

“真的嗎?”聽到他的讚賞,雅姿的臉上盛開了兩朵紅霞,模樣有些羞赧。

“京禦!你來啦!”一個尖厲熱情的女聲突然響起,硬生生地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

雅姿轉過頭去,隻見一個穿著紅裙、燙著大波浪卷發的女孩,氣勢洶洶地衝到兩個人的麵前。

她用力推開雅姿,插到兩人中間,大聲說道:“京禦是我先喜歡上的,你這種貨色怎麽配跟他站在一起呢?離他遠一點兒!”

雅姿從一開始的無措中醒來,一直默默地喜歡閻京禦的她,又怎麽會容許自己在這種時刻被別人趕走呢?於是,她也固執地不肯移動半步:“我不走!這裏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地盤。”

語萱原本在另一側忙碌,發覺這邊起了衝突,看到雅姿氣急敗壞的樣子,害怕出什麽意外,急忙趕了過來。

“你放開她!”閻京禦下意識地想要護住雅姿,伸出手準備將她拉過來護在自己身後,可沒想到這個動作更加激發了那個紅衣女孩的嫉恨。

紅衣女孩使出全身的力量用力一拽,牢牢抓住了雅姿的一隻手。

雅姿被拽得一個踉蹌,腳底一滑,身體不由自主向前倒去,幸好閻京禦及時抓住了她的另外一隻手,才讓她保持了平衡。

但是見到紅衣女孩這麽霸道,閻京禦的怒火被激發了:“喂,你怎麽這樣胡攪蠻纏?快點兒放開她!”

“什麽?你居然說我胡攪蠻纏?嗚嗚……”紅衣女孩顯然被這句話傷到了,她的手一鬆,無力地垂下了。而雅姿沒防備她會突然放手,一直暗暗較著勁掙紮的身體再次失衡,接連往後“噔噔”退了數步。

閻京禦就站在雅姿的右後方,一直拉著她的手,所以當她往後退時,他也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而在他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就是那倒映著一池燈光的水池。

“砰——”

一聲巨響之後,水麵激起一大片水花。

“京禦!”雅姿趴在池邊,大聲呼喊。剛才在最後關頭,閻京禦將她用力往旁邊一甩,自己卻不小心跌入了水中。

水,到處都是水,冰冷的水,鋪天蓋地的水向他湧來……

這是閻京禦落水後唯一的感知。

他條件反射般地閉上眼,似乎這樣就能減輕一些內心的惶恐和害怕。自從那年和父母旅遊發生意外後,他就對水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此刻,他覺得那種感覺又回來了,無法呼吸,甚至連張嘴呼救都沒有力氣,整個人已經緊張得無法動彈。

記憶的閘門,就這樣緩緩打開了……

“寶貝,你看這是什麽?”一個穿著白色亞麻衣服的女子,彎著腰,笑著問一個大約才十多歲的小男孩。

穿著西服的小男孩,大大的眼睛裏充滿了驚喜的光芒,他雙手接過女子手中的禮物,開心地擁抱了她:“謝謝媽媽!”

一個精致的航模被小男孩珍視地捧在手上。

這個航模跟他們現在乘坐的遊艇是一模一樣的,儼然就是這艘遊艇的縮小版,在船身上刻著三個字——“夢想號”。

“媽媽,為什麽它叫‘夢想號’呢?”小男孩愛不釋手地捧著這個小巧精致的航模,問母親。

那個穿著亞麻衣服的女子蹲下來撫摸著小男孩的頭,眼神溫和而柔軟:“因為媽媽希望我們家小京寶貝,能像這隻小船一樣,抵禦風浪,朝著希望的方向越走越遠,做個堅強男子漢,去追逐自己心中的夢想!”

小男孩看著媽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用稚嫩的聲音堅定地說:“嗯,我會做個堅強的小男子漢,我會保護媽媽的!”

“來來來,吃蛋糕了!今天可是小京的生日,不唱生日歌是不行的哦!”一個大大的蛋糕被一個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推上了遊艇的甲板。

小男孩歡呼著跑過去,撲進男子的懷裏,撒嬌地說:“爸爸,今天你給我什麽禮物呀?”

男人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貪心鬼,媽媽送你的禮物,你還覺得不夠嗎?”

小男孩“嘿嘿”一笑,小手扯著男人的袖子,紅潤的臉上那雙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認真地看著他:“我知道爸爸肯定會給我準備禮物的。”

男人寵溺地拍拍小男孩的頭,從身後拿出一個禮盒。

“哇,遙控飛機!”眼尖的男孩一眼就透過透明的禮盒包裝,看到了裏麵的東西。

他驚喜地接過禮盒,連同懷裏的航模一起緊緊抱住,臉上滿是幸福的神色。

吹完蠟燭,小男孩閉著眼睛,許了幾個誰也不知道的願望。過了一會,甲板上隻剩下了不知疲倦地玩著新玩具的小男孩。

遙控飛機一會兒飛得低低的,一會兒又猛地衝上天空,像是真正的戰鬥機一樣,不時靈活地改變航線。

小男孩追隨著飛機的軌跡,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遊艇的邊緣。突然,遙控器好像失靈了,飛機不受控製地朝河中跌去。

“我的飛機!”小男孩情急之下,爬上遊艇邊上的護欄,伸手去抓。

可他還是沒有來得及抓到飛機,反而因為前傾的力量,重心不穩,猛地向前栽倒,身體滑下護欄,朝河中跌去。

“啊……媽媽……”他大聲呼救,拚命掙紮著,可是河水很快淹沒了他。

河水很冷,無邊的恐懼感溢滿了他的心。慢慢地,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進入了一片昏暗的世界。

他好像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不知什麽時候,一股力量抓住了他,托起了他緩慢下沉的身體。

這一股力道使得他的神智回複了一絲清醒,朦朧中,他睜開眼,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遊在他的身側,她的頭發如海藻一般在水中漂浮著,顯得神秘而聖潔。

是美人魚麽?這個美麗的身影應該是童話故事裏善良的美人魚吧?

他頓時覺得安心了,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在壓迫自己的胸膛,並翻轉自己的身體,輕聲在他耳邊說話,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刺眼的陽光讓他有些不適應,他隻看到一串閃閃發亮的星形項鏈,接著就聽到父母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越來越近。

而將他從河水裏救起的美人魚,迅速消失在人群外……

回憶與現實重疊,閻京禦幾乎以為多年前的事情又重演了,可是他想,這一次或許沒有那麽幸運了,美人魚還會再出現嗎?

“怎麽辦,怎麽辦?我們都不會遊泳啊!”

“如果打電話求救的話,會不會太晚了?”

紅衣女孩和雅姿都嚇傻了,圍在泳池邊團團轉。

飛奔過來的語萱看到這個情形,立即毫不猶豫地脫下腳上的高跟鞋,飛身躍入池中。

從小生長在水邊的她,躍入水中就如同一尾魚一般靈動自然。隻是因為身上那身繁複累贅的衣服,讓她費了些力氣才遊到閻京禦身邊。

她原本綰起放在腦後的頭發,在遊動的時候,被水衝散,飄散在水中,如濃密的海藻一般。

此時的閻京禦因為缺氧,意識有些迷糊,昏昏沉沉中,他覺得似乎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帶著他向一個方向遊去。

是你來救我了嗎,我的小美人魚?

是你嗎,是你嗎?

你真的又再次出現了?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條溫柔的美人魚,破開水浪,輕盈而來……

泳池邊。

“語萱,你真不愧是在水邊長大的!”雅姿探出半個身體,在泳池邊為語萱加油,一張俏臉因為緊張而漲得通紅。

語萱剛剛把閻京禦托到池邊,立即有人上前伸出援手,幫忙把他拉出遊泳池,放到池邊。

閻京禦的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濕漉漉的頭發緊緊貼在額前,他的眼睛緊閉著,薄薄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線。

語萱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發覺氣息很微弱。她沉吟了幾秒,一咬牙,俯下身,在眾人的驚呼中閉上眼睛,將自己的唇貼在那張冰冷的唇上。

她的臉上很快泛起了可疑的潮紅,但她還是堅持著,做了好幾次人工呼吸。

“京禦,閻京禦!你快點兒醒來啊!”她在心裏呼喚著。

過了一會兒,語萱直起身,看著臉色慘白的閻京禦,見他依然沒有醒來的跡象,她的心緊緊地攥在一起。

接著,她將雙手疊在一起,有節奏地壓迫著他的胸膛,一下,兩下……

“咳咳……”閻京禦猛地吐出幾口水,一邊咳嗽,一邊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吐出幾口水之後,他感覺胸口的那一股壓力舒緩了一些,他無力地將眼睛微微撐開一條縫,感覺到一個人影就在他的身邊。他沒有辦法看清楚那個人的臉,隻是從那散落在肩頭的長發,可以知道救他的是一個女孩子。

5年前落入河水中,當他絕望地以為自己即將死掉的時候,他看到一條美人魚出現了,她將他救上岸。可是等他徹底清醒過來後,她就不見了,他試圖尋找,甚至在河邊呼喚她,最後都是徒勞。

後來他長大才明白,美人魚畢竟隻是傳說,救他的人應該是一個女孩吧,然而她在哪裏呢?他們還會再次相遇嗎?在不知道她是誰之前,他在心裏給她取了個名字,就叫“美人魚”。

他記得美人魚那一頭如海藻一般閃著光澤的頭發,還有她俯身的時候垂在他眼前的星形項鏈。

他隱約覺得,美人魚回來了,他的美人魚回來了。

是她救了他。

他的手下意識地一抓,居然真的抓住了一隻纖細的手腕。

是她。

一種熟悉的感覺,從指尖的神經末梢蔓延到他的心中,他仿佛重新找到了遺失已久的珍寶一般,那種失而複得的快樂讓他激動不已。

就在這時,一陣陣急促而細碎的腳步聲,傳入他的耳中。

那隻纖細的手腕也在此時著急地掙脫開他手掌的束縛,似乎想要離開。

“美人魚,不要走。”他在心底呐喊著。

“怎麽了?”人聲嘈雜,語萱沒有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麽。

“啊!醫生來啦!”雅姿激動地喊著。

語萱抬起頭,看到穿著白大褂的幾個人正往遊泳池邊走,她又低頭看了看臉色蒼白的閻京禦,咬咬牙,狠心將自己的手抽出來,站起身讓出地方給趕過來的醫護人員。

當她的手抽離的那一刻,已經恢複了一些意識的閻京禦,心底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失落感,就好像……就好像他又再一次失去了他的美人魚。

“讓一讓,他現在需要足夠的清新空氣。大家散開一點兒,好嗎?”醫生大聲吩咐。

看來這裏不需要她了,語萱這樣想著,便朝著不遠處的換衣間走去,她也應該去整理一下渾身濕漉漉的自己了。

透過沾滿了水汽的鏡子,語萱看著鏡子裏的少女,微微泛紅的麵容像是三月盛開的桃花一般,在燈光的映射下,燦若朝霞。眸子帶著一些霧氣,眼波流轉間,顧盼生姿。

她的雙手不自覺地停留在唇上,剛才在泳池邊為了救人,不得已,她采取了人工呼吸的急救措施,那柔軟的觸感卻讓她不由得聯想到了那一次在溜冰場發生的事情。

當時,他吻了她,他的唇也是那麽的柔軟,還帶著某種迷人的氣息……可惜那個吻是一個賭注,算不上是很愉快的體驗。

她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和他有更進一步的接觸了,可是沒想到為了救他,這次換成了她主動去觸碰他的唇。

想到這裏,她臉上的紅暈又濃了幾分。

她剛換下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出來,看到的就是人們逐漸離去的背影。凝神一想,她馬上就知道肯定是因為出了這個事故,宴會提早結束了。

那麽她也無需再繼續工作了,不如收拾東西,早些離開。

走到遊泳池邊時,她不由得停下腳步。

剛剛人聲嘈雜的遊泳池,現在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影了,燈光兀自閃亮著,映襯得四周更顯空寂。

“小心點兒,小心……”

快步走到大門外,她循聲看去,一眼就看到停在附近的那輛白色救護車。

醫生采取了一係列措施後,此時閻京禦的情況似乎好多了,他躺在擔架上,被醫護人員小心翼翼地抬入車內。

她是不是應該跟上去看看他呢……

語萱正在猶豫的時候,一個有些戲謔的聲音突地闖進了她的耳中:“要回家了嗎?還是準備跟到醫院去獻殷勤?”

語萱凝神一看,發現清流站在陰影裏,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直直地看著她。

她眼神一冷,打算無視清流,從他身邊走過。

可是,語萱沒能如願。清流不打算讓她如此輕易地離開。他伸出一隻手來,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們幹嗎都圍著閻京禦一個人轉呢,就不能偶爾也看看我嗎?”他的眸子含著冰一般的冷漠,又隱約帶著一絲受傷的神色。

語萱隻覺得清流有些莫名其妙,對她的態度總是這麽不友善,還屢次針對她做一些過份的事。她深深地呼吸一下,努力壓製住心裏的惱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一些。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朝救護車那邊看過去,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救護車已經啟動了。

“你們怎麽都那麽關心那個家夥,一點兒都不關心我呢?我有那麽差勁嗎?”清流賭氣拽過語萱的手臂,想讓她收回看向救護車的視線。

語萱有些詫異地抬起眼看向他,他和閻京禦不是好朋友嗎?那麽他此刻的舉動算什麽?因為覺得受冷落,所以嫉妒了嗎?

見她始終不回答,還對自己不理不睬,清流心中頓時生出一股莫名的怒氣:“你是啞巴嗎?為什麽不回答?”

語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一黯,不過她很快掩飾好了。隨後,她從隨身帶著的包包裏掏出記事本,飛快地在幹淨的白紙上麵寫了一行字,然後遞給清流。

“你可以嚐試先溺水,然後再期待別人的關心!”

“你……”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氣氛裏,清流突然不怒反笑。他拿著那張紙,在語萱麵前揮了揮,笑著說:“你還真是一隻易怒的小獅子,不過你生起氣來的模樣也著實別有一番風味。”

他說著話,靠近了她幾步,放緩語氣:“要不,你今晚就留在我身邊,好嗎?就當是可憐我,陪陪我,好嗎?”

語萱猛地抬起頭,濃濃的驚愕在她的眸子中蔓延,她完全沒有想到清流會說這樣的話,她愣愣地看著他,他臉上的表情卻顯得很認真。

但是,這真是個蹩腳的玩笑,一點兒都不好笑。

她想,她應該離開了,而不是站在這裏陪著他一起發神經。

然而,一隻手再次擋住了她的去路。

“老實說,你越是這樣,就越讓我好奇,你到底是不屑和我說話呢,還是有別的原因?”清流直直地看著她,眼中溢滿好奇。

語萱依然保持著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某種情緒正暗暗醞釀著。

“是啊,是啊,你怎麽會關心我呢?誰都不會關心我,我說話那麽令人討厭,‘毒舌’又沒品德,隻會讓你們覺得討厭和煩躁,你們會選擇對我視而不見也是應該的……”清流頓了頓,他看著不遠處的燈光出神,似乎在回憶一些什麽事情,“不,應該是唯恐避之不及吧。”

“我從來不在乎別的人怎麽看我,我真的從來都不在乎。可是,我在乎的人從不肯多看我一眼,連一眼都吝嗇給予。所以我才會去做那些出格的事,因為這樣,我在乎的人就不得不關注我了……”清流收回目光,眼中氤氳著若有若無的疼痛,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對這個沉默寡言的女孩說出一直深藏在他內心的的話。

語萱怔怔地望著他,剛剛的那些話她聽得很清楚,她猛然間覺得,他似乎有那麽一些不同了。因為不甘心被人忽視和遺忘,所以才會刻意去做一些什麽事來強調自己的存在,這樣的行為背後,一定也藏著不為人知的傷痛吧……

在這曲終人散的夜幕下,他寂寥的神情在她的眼中顯得那麽陌生,這樣的清流和她以往印象中的他,漸漸拉開了距離。

她想表達些什麽,說些什麽來安撫他,可最終她隻是那樣站著,安靜地看著他,什麽都沒做。

然而清流覺得,她此刻的眼眸太過清亮透徹,仿佛能看透他的內心。

“跟我上車!”他突然伸出手抓住她垂在身側的手腕,拉著她快步朝他的車子走去。

那輛黃色的敞篷跑車靜靜地停靠在街邊,張揚而醒目,似乎也是不甘於被忽視的。

語萱試圖掙脫開他的掌控,可是就算她用盡了身上的力氣也無法擺脫。

很快,車子啟動了,開始在道路上飛速行駛。

車窗外的景色一路倒退,貌似已經出城來到偏僻的郊外了。

語萱看著清流安靜的側臉,心裏整理出了一些頭緒,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臂。

清流轉過頭看著語萱,見語萱正帶著一臉溫和的笑意望著自己。

那眼神似乎有話要說。

他索性停下車,身體往後靠,放鬆地靠在椅背上。然後他轉過頭直視著語萱,想要聽聽她能說些什麽。

語萱的眼中有莫名的光芒閃動著,她低頭想了一會兒,默默地寫下一行字:“你渴望得到關心?”

見清流沒回答,她又繼續寫:“可是,你不覺得你這樣的方式有問題嗎?用這種嘩眾取寵或者惡意傷害別人的方式,即使能引起別人對你的關注,那也是不值得的。”

清流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深,他靜靜地看著語萱,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那你覺得我該怎麽做呢?難道去裝可憐,去乞求嗎?我告訴你,那樣做結果隻會更可悲!”

“為什麽這麽說?”語萱很詫異。

“因為我曾經那麽做過!我祈求他們,哭著請他們不要分開,不要丟下我不管!可他們誰也沒有因為我的懇求而產生半分心軟,他們迫不及待地各自去尋找新的幸福,組建新的家庭,把我當成多餘的垃圾一樣丟掉了!他們以為把我送進寄宿學校,給我一筆可觀的生活費,就算是盡了責任和義務!像那種鐵石心腸的人,祈求是沒有用的,你懂嗎?”

語萱完全呆住了,她沒有想到清流居然有這麽令人傷心的身世。她想他口中的他們應該就是他的父母,父母離異後又各自組建了新家,而他隻能獨自一人生活,缺乏家庭的溫暖和家人的關心,也難怪他的性格會變得如此偏激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也有這麽辛酸的過往。”語萱顫抖著寫下這行字。

清流神色一冷,孤傲地別開視線:“收起你的同情心吧,我才不需要!”

語萱有些氣餒地在紙上寫道:“那好吧,既然這樣,你現在可以送我回家嗎?”

“你就那麽迫不及待地想和我保持距離嗎?你就那麽厭惡我嗎?”清流緊緊地皺起眉,心裏有一股傷痛伴隨著怒氣一起升騰起來,卻苦於沒有辦法宣泄,在心裏橫衝直撞。

“下車!”終於,他冷冰冰地吐出簡短的兩個字。

語萱咬著唇,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發火,隻好推開車門走了下去,回過神來的時候,車子已絕塵而去。

晚風真的很涼,她白色的衣服被風吹起來,又落下。遠遠看去,她像是浮在一大片黑暗之上的一隻素色蝴蝶。

她抬頭看了看旁邊的路燈,該怎麽回去呢?這裏過往的車很少,她看到一輛車就如看到救星一般飛奔過去,可是沒有一輛車願意停下來。

在別人眼裏,她肯定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子,沒有人敢貿然幫她。

走吧!她終於不再期待能搭到順風車,決定自己拯救自己。

脫掉因為宴會而特意穿的高跟鞋,語萱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狼狽過。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直到腳都快麻木了,沒有知覺了,她才看到熟悉的街道。

回到家,輕輕地開門進去,溜到自己的房裏,她才鬆了一口氣。看來姑媽他們都還在熟睡,她真害怕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被看到,不僅要費一番心思去解釋,還怕他們會擔心。

一陣疼痛從腳部傳來,她皺著眉,依然硬撐著去洗了澡。

洗過澡,她重重地將自己扔到**,身體才完全放鬆下來。

但是,她翻來覆去始終睡不著。

天空如墨色一般深邃而靜謐,夜很深沉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明明累到了極點,可是偏偏一點兒睡意也沒有。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揮之不去地在腦海中盤旋著。

麵對欺騙她的閻京禦,她應該痛恨無比才是,可是,在他落水的那一刻,她竟然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好像就是下意識那麽做了,不想看到他受傷,一點兒都不想……

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還有那個清流,他分明“毒舌”又可惡,可是她又忍不住同情他。他也隻是一個孤寂太久的人呀……

語萱蜷縮在**,輾轉反側了好久,卻依舊睡意全無。

時間緩慢地流逝著,牆壁上掛鍾指針走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哢嚓。”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門應聲而開。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語萱猛地從**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著緩緩打開的門。

“語萱,你還沒睡嗎?”雅姿壓低聲音,她一臉的倦容,看到語萱還沒有入睡, 眼眸中滿是驚訝。

語萱皺了皺眉,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半晌,才緩緩地衝著雅姿打了個手語:“我有些擔心你,你這麽晚了才回來嗎?去哪裏了?”

雅姿放下包包,她給自己倒了杯水,邊喝水邊回答:“我剛剛從醫院回來呢。”

醫院?是去看望閻京禦嗎?

語萱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雅姿,似乎是看穿了她的疑問一般,雅姿壓低聲音繼續說:“現在京禦他沒什麽大礙了,情況很穩定,所以我才離開。”

語萱認真地傾聽著,猛然一怔,意識到自己似乎過分關心閻京禦了。她淡淡地笑了笑,衝雅姿比了幾個手勢:“沒事就好,那你也趕緊休息吧……”

雅姿微微一笑,撒嬌地依偎過來,靠在語萱身上:“我一直守著他,陪了他很久哦!語萱,你說閻京禦會不會有一天被我感動,然後愛上我呢?”

語萱重重地點頭。

滿足的笑容浮上雅姿的臉龐。

“那我先去洗澡啦。”她和語萱招呼了一聲,便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看得出她的心情很不錯。

房間裏頓時變得靜悄悄的,隻剩下語萱一個人。她臉上的微笑慢慢退去,一陣倦意襲來,她終於安心地在晨曦中睡了過去。

幾天後的傍晚。

白雲被晚霞染上了胭脂紅,風輕輕撫過街道,也揚起了語萱頭上的長發。

她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背靠著牆,任風吹起她的發絲,頭枕在手上,呆呆地看著麵前的地攤。

“請問你這個多少錢?”

“你好!”

“請問這個小襯衣賣多少錢呢?”

語萱回過神來,發現麵前的顧客等了很久了,麵色都有些不耐煩。她笑著站起來,用手比畫了一個價格,然後等待顧客的回應。

“嗯……才50塊,做工這麽好,挺值的。”顧客爽快地付了錢,帶著一臉滿意的微笑走遠了。

語萱輕輕呼了一口氣,她剛剛真是發呆過頭了,連有顧客光顧都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這幾天總是這樣,坐在那裏,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會神遊天外。

一群女孩子笑鬧著走過,看到語萱的小攤子,頓時眼前一亮,結伴走了過來。語萱立馬打起精神迎接她們。那幾個女孩子對她的衣服愛不釋手,經過一番比對以及討論之後,終於選定了幾件衣服。

“老板,你的衣服真棒,我們下次還會光顧的。”女孩們付了款,拿著衣服哼著歌走了。

“謝謝。”語萱愉快地衝她們比了個感謝的手勢。她清點了一下衣服,發現賣出了不少,看來今天的銷量不錯。

又做了兩筆生意後,她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到晚上7點了。

她差點兒忘記,今天雅姿特別交代讓她早點兒回家的。她手忙腳亂地把剩下的幾件衣服裝進包包裏,匆匆往回跑去。

到家門口的時候,她氣喘籲籲地擦了擦頭上的汗,深呼吸幾下,然後敲門。

“語萱,你總算回來啦?我們在等你吃飯呢。”雅姿洋溢著笑容的臉出現了,她接過語萱手中沉沉的包,語氣輕快地說,“怎麽回來得這麽晚啊,是不是今天銷量特別好呢?”

語萱笑著用手指點了下雅姿的腦門,比畫著手勢:“你這個鬼丫頭,今天心情怎麽這麽好呀?還神秘兮兮地交代我早點兒回來,是不是……”

“秦語萱。”一個熟悉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了她們的對話中,就像是一塊小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湖麵,讓語萱平靜的心湖泛起了漣漪。

她從未想過能在家裏聽到這個聲音。

甚至,在那一瞬間,她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可當閻京禦真實地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才敢相信剛才的確是他在叫自己。

他今天穿著一身白衣,剪裁得體的衣服把他襯托得就像童話裏的白馬王子。他深邃的眼眸直直地凝視著她,讓她在片刻間迷失了心神,沉醉在那眼眸裏,幾乎無法動彈了。

房間裏的時鍾滴答滴答地走著,風吹得窗簾落下又翻飛起來。

閻京禦和語萱就那樣四目相對,安靜地站立著。

雅姿心裏湧起一陣異樣的滋味,她似乎隱約覺察到了什麽,把手中的包往地上一放,用有些撒嬌的語氣說:“語萱,這些東西好重呢。”

她的話打破了原本的氛圍,語萱回過頭,愣愣地看著雅姿,尷尬不已。

一隻修長的手將剛才雅姿扔在地上的包包提起。

是閻京禦。

他的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這個要放在哪裏呢?”

“就放在我的房間裏吧。”雅姿的臉霎時一片通紅,說話間,她帶著閻京禦朝自己的房間走過去。

語萱看著兩人並肩走開的背影,心中莫名生出一絲淺淺的落寞。

房間裏。

雅姿偷偷打量著閻京禦英俊的側臉,此刻她和他離得如此近,都可以清晰地聞見他身上的薄荷香,她覺得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厲害。

“放在哪裏?”他突然開口問道。

“這裏就行。”雅姿指了指床頭櫃旁邊的一處空地。

“這裏嗎?”閻京禦挑了挑眉,難以置信地問。

雅姿臉色一紅,連忙解釋:“衣服都是語萱在製作出售,等下她還要過來整理的。”見閻京禦還在發愣,她補充道,“放那裏沒關係,不然語萱等下還要再拿出來收拾。我們還是先吃完飯比較好,不然飯菜都涼了。”

閻京禦微微頷首:“好。”

雅姿好看的臉龐上綻開了甜甜的笑:“那我們出去吧,他們在等我們吃飯,估計都等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