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帝恩賜的旨意,消亡的噩耗

是誰改變愛情原來的模樣

有一種預感愛就要離岸

所有回憶卻慢慢碎成片段

不能盡歡,愛總是苦短

——陳奕迅《預感》

To:易薇

易薇。

我本以為我等待七年的約會終於到來了。

那天接到你的電話之後,我眼裏的一切仿佛都在對我溫柔地笑,走在路上的每一個行人似乎都在友好地祝福我,為我慶賀。

我知道那些一定都是我的錯覺,但我就是情難抑製地高興。

我早早地就去了約會地點。

我站在雄偉的教堂下,看著圍繞教堂飛舞的白鴿。有一隻白鴿調皮地落到了我的肩頭,衝著我咕咕地叫著,可愛極了。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我想了很多,見到你之後要說的話,還有接下來我們應該去的地方、做的事情。

可是你最終失約了。

你沒有來。

那一刻,我恍然察覺,肩頭的鴿子飛走了。

路人都不再對我笑了。

世界都灰暗了。

From:沈風海

1

過了幾天,雪後初晴,S市的氣溫雖然低,好在陽光明亮溫暖,我把自己好好地收拾了一番,終於決定去見沈風海了。

我甚至斟酌了半天,要圍什麽顏色的圍巾?要不要戴一頂帽子好讓自己顯得更漂亮一些?

畢竟要去的是一家經紀公司,有可能會碰到明星,沈風海在這樣的公司裏工作,形象氣質一定很重要,而我去找他,也不能給他丟人。

易茹開始幫我搭配衣服。

最終我穿了一條能夠把自己的腿襯得瘦瘦長長的直筒牛仔褲,配了一雙還算潮流的馬丁靴,上身是一字肩的白毛衣,再搭了一件歐美風格的長外套,黑圍巾、貝雷帽,還戴了一副墨鏡。

易茹說:“姐,你皮膚好,身材也很不錯,又有氣質,這樣隨便一穿,乍一看倒也像是個酷酷的女明星了。”

我有點不好意思,畢竟以前都是把牛仔褲和羽絨服隨便一套就出去見人了。

“去吧。”易茹拍拍我。

我點點頭,最後再確認了一下沈風海公司的地址,就去了。

由於事先通知了沈風海我會去找他,所以我剛下公交車,就遠遠地看到沈風海已經在他的公司樓下等著我了,我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過去了。

沈風海見了我,明顯微微一愣,然後把我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微微笑了:“打扮過了?”

我難得地有點害羞:“嗯,易茹幫忙弄的,怎麽樣?”

“不錯。”沈風海回答得很是淡然。

我對這個回答不是很滿意,就斜了他一眼:“隻有不錯而已?喂,易茹可是說我這麽穿像個女明星呢。”

沈風海領著我去他的工作間,一邊走一邊朝我搖搖頭,然後衝著不遠處工作台附近站著的一個女的努了努嘴:“你瞧那裏,人家那才是女明星呢……女明星誰跟你一樣捂這麽嚴實?”

我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隻見那女明星穿著露大腿的開衩裙,上身裹著看似高雅的皮草,倒是很有氣質,就是穿得……少了點、短了點。

我笑了笑,吐了吐舌頭。

“來。”沈風海把我領到了他的工作間。

看來他在這裏做得很不錯,至少有自己獨立的工作間。沈風海雲淡風輕地接待我,為我泡咖啡,為我端出了水果,然後向我介紹他的主要工作內容。

“他們說,我的外形條件很好,前途一片光明,先從模特做起,然後再涉足影視行業、音樂圈。”

我隻是點點頭,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每天就是換不同的衣服、拍不同的照片,其他方麵公司的經紀人會幫我談。”沈風海說著,丟給我一本時尚雜誌,“類似這種。”

我接過來,看到雜誌封麵上的沈風海穿著不符合他風格的九分鉛筆褲和皮鞋,露出了細瘦的腳踝,白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了精致的鎖骨,他還戴著酷酷的墨鏡,嘴角輕輕挑著,勾起了一抹邪邪的笑容。

是那麽的帥氣、冷酷、迷人。

可對我來說是那麽陌生。

我記憶裏的沈風海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暖的人,愛著那些熱血的漫畫和雅致的文字,他應該安靜地坐在課堂上,托著下巴聽著課,或者應該愜意而舒適地坐在長椅上,聽一首細膩而溫柔的歌。

他應該不費吹灰之力考了年級第一名,然後走到我麵前,笑眯眯地顯示他的智商比我高。

他應該溫柔繾綣地貼在我耳邊,為我哼著那在我夢境裏百轉千回的旋律。

他應該在我憤怒地想要撕毀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把我拽到那條幽靜而美麗的小巷子裏,與我大吵一架,接著被我強吻,然後他氣急敗壞,卻又無可奈何。

這才是我所認識的沈風海。

可是現在站在我眼前的,還有印在雜誌封麵上的這個男子,他戴著偽裝的麵具,那麽冰冷,他不是我的沈風海。

“你累嗎?”我脫口而出,情不自禁地問他,“沈風海,你累不累?你喜歡做模特嗎?每天都要偽裝。”

他笑了,捧著我的臉,溫熱的呼吸一下一下拂過我的眉眼鼻尖:“易薇,你累嗎?”他問我,性感的雙唇向我慢慢逼近,“易薇,你每天都要偽裝成不喜歡我的樣子,你累嗎?”

我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因為緊張,我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

沈風海卻放開了我。

他的神情終究還是落寞的:“易薇,我們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了。”

我心中一痛……我又何嚐不知道?我們之間,似乎總是糾纏著、爭吵著、僵持著、誤會著,總是有一樁接一樁的意外橫在我和他之間。

我們之間總有鴻溝。

“說說吧。”沈風海淡然地坐了下來。

他依然酷酷地把雙手插在兜裏,這樣的姿勢讓他顯得極有氣質。

見我沉默著不說話,他就先開口了:“我記得,那年是初三,我剛剛搬到你家隔壁,搬家工人忙來忙去的,我百無聊賴,就坐在樹下看漫畫。這樣坐了一會兒,我覺得有點奇怪,好像有人正盯著我看——然後我一抬頭,就看到樓上的窗台邊,有一對很漂亮的雙胞胎姐妹花。”沈風海目光深遠,隱隱透出溫柔,“那個時候,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長得這麽漂亮的雙胞胎姐妹,就是你們——易薇和易茹。”

沈風海說著看了我一眼,又繼續說:“然後你笑得很開心,還對我吹了口哨。我立刻就生氣了,心想——這姑娘怎麽這麽調皮啊,竟然還吹口哨調戲我?這不應該是男生主動的事嗎?當時我就想,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地反調戲回來,哈哈。隻可惜,那之後,你就對我不冷不熱的,甚至再也沒對我笑過。我真是鬱悶得不行……總想著,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了?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怎麽易薇總不愛搭理我呢?就這樣想啊想啊,不知不覺,兩年的時間過去了。”

我用心地聽著,腦海中的畫麵也隨著沈風海的描述,回到了我們的從前。

沈風海沒有停,依然不緊不慢地講著,磁性的聲音動聽極了:“我在那個時候就發現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整個腦子幾乎都被一個叫易薇的小女孩兒占據了。她是個女霸王,一點也不聽話,甚至經常和男孩子打架,每次遇見我,總是喜歡用鼻孔看我,像一隻傲氣的小刺蝟,可愛極了。而我是多麽幸運啊,能成為她的鄰居、她的朋友,能陪她長大,能跟她一起考進同一所大學。雖然她很嫌棄我總是追在她身後,但這些都是小事。”

我聽著聽著,眼眶有點泛紅,喉嚨幹澀,但我硬生生地把淚意憋了回去,依然沒有說話。

“她讓我生氣,她可以不喜歡我,但她怎麽能自作主張地撮合我和她的妹妹在一起?”沈風海看著我,“你說,她是太傻,看不出我有多喜歡她?還是她太聰明,就是因為她早早看出來了,卻不喜歡我,才硬要把我和別人湊在一起呢?”

沈風海目光灼灼地盯著我。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嚐試,想要拔掉她這隻小刺蝟身上的刺。我知道,這些刺是她用來保護自己的,可是我覺得它們的存在讓她活得束手束腳,很不自在,她看似張牙舞爪,其實根本就不開心。所以我要拔掉它們,把它們安在我自己的身上,這樣,我就可以保護她,她就可以開心了吧……”

我幾乎被他的眼神灼傷,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沈風海,別這樣……”

“易薇,現在,你的刺已經沒有了,已經被我拔下來,安在我自己的身上了,我可以保護你了……你還不願意接受我嗎?”沈風海打斷了我的話,微微地笑了,“我知道你還沒下定決心,你害怕和我在一起,你害怕會傷害到易茹,對不對?沒關係,易薇,我說這些隻是想讓你知道,我在這裏等著你。你可以好好地考慮,等你考慮好了,我希望,你能像今天這樣,穿得漂漂亮亮的,開開心心地笑著,朝我走過來。”

他說得動情,我聽得動心。

最終,我點點頭示意接受了他的提議,表示會好好考慮的,然後真心地說:“沈風海,你懂我,甚至勝過了我對自己的了解。”

沈風海笑了,笑容明亮而燦爛。卸下了所有的偽裝,他還是當年那個帥氣又溫柔的男生。

2

從那之後,我和沈風海之間就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開始像個時尚界的新生明星一樣,出現在各大雜誌的封麵上,變換著各種優雅帥氣的造型,在攝影師的閃光燈下記錄人生。

漸漸地,他也有了自己的粉絲團。

又漸漸地,他的領域不隻是時尚雜誌了,憑借著他急劇上漲的人氣,他所在的經紀公司成功地為他接到了一些電視熒幕廣告代言。作為一個新生代“小鮮肉”,他開始出現在更多人的視線裏,連平時的衣著也開始有服裝公司讚助。

他也學習了更多東西,學會了彈吉他,學會了跟粉絲賣萌,學會了在鏡頭前和其他明星互動。

而他從一個一窮二白的新人到取得這樣不菲的成績,隻用了短短一年時間。

正如當時他的經紀人所預言的——他的外形條件好,星途一片光明。

偶爾,他會來我所租住的公寓吃個便飯。

偶爾,他也會在節日的時候為我送上一份禮物,那些禮物裏不乏價格不菲的東西,但都是一些可愛的小玩意兒,讓人愛不釋手。

他身價飆升,是眾多投資商眼裏的潛力股。

他也越來越忙,有時候忙得一個星期隻能跟我通一個電話。

甚至我在雜誌上,在電視廣告裏,在網絡中,看到他的名字的次數,比現實中看到他的次數更多。

我卻變得越發中規中矩,我升入了大四,開始忙著準備畢業論文,準備尋找實習單位,像每一個即將步入社會的女生一樣,茫然無措。

而隨著我升入大四,原本高我一屆的石井歌和宋楠都已經畢業了。

變化太快,變化太大,讓我們幾乎都來不及招架。

有一天,我忽然接到了沈風海的電話,令人十分意外——我知道沈風海最近一直在忙著拍廣告,基本沒什麽時間和我打電話。

“易薇,幫個忙。”他在電話裏直入正題,“原本要跟我合作搭檔的女藝人耍脾氣不拍了,你能不能來救個急?”

我完全沒反應過來:“救個急?”

我怎麽救急?我完全不懂怎麽拍廣告啊!

“嗯,你外形條件很不錯,比那個女藝人強多了。”他的語氣中竟然帶了一絲驕傲,“以前我們出去玩,拍照的時候你的鏡頭感也很好,現在那個女藝人要毀約,我們這邊有點棘手,你能不能來試個鏡?試鏡過了的話,你就跟我一起拍這支廣告,怎麽樣?”

“啊?”我驚呆了,“你說讓我真的去拍廣告?我能行嗎?”

“過來試試吧,幫我個忙。”沈風海的聲音中透出期待,“就當來玩。過了的話,簽約拍完廣告,報酬不菲呢。”

“好,我現在過去。”我答應了他,掛掉電話之後就趕緊打車去他的公司。

到了公司之後,我一臉茫然地被沈風海推進了化妝間。化妝師和服裝師開始折騰我的衣著、發型,還有臉,把我折騰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又慌亂地把我推進了攝影棚。

我還是第一次來攝影棚。

攝影師和負責燈光的同事調整了一下角度,然後我被沈風海拉到了綠色的布景前,按照攝影師的要求,開始擺動作。

我盡可能地讓自己的動作顯得自然。

最後攝影師比了個OK的手勢,又笑著對沈風海說:“不愧是你找的人,易小姐的鏡頭感非常好!美極了!而且你們站在一起十分般配,簡直就像專門為這支廣告量身選角一樣!可以正式拍攝了。”

沈風海聽完偷偷看了我一眼,嘴角輕輕地挑著。

我揚起拳頭做出要揍他的姿勢,他也隻是笑著攤攤手:“這可是人家說的啊,和我沒關係。”

於是我稀裏糊塗地當了模特。

需要我和沈風海搭檔拍攝的是一個主打情侶裝的服裝品牌廣告——

我一聽,頭都大了……

情侶裝!

情侶……

這豈不是說,我要跟沈風海扮演情侶?

我猜測得完全沒錯——一切都如我想象中的那樣發展。

我和沈風海開始不停地換裝,各式各樣的情侶裝:甜美係列、成熟係列、居家係列、街頭係列、歐美係列、日韓係列……

而拍攝的動作也過於親密了些,不是我被他抱在懷裏,就是我被他親吻額頭——溫馨至極。

不是他被我拽著領帶,就是他被我扯著耳朵——**的**。

就這樣,在眾多工作人員的圍觀下,我與沈風海摟摟抱抱了一整個下午。

我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直到晚上七點,總算結束了工作。

“去我那裏吧。”我提議,“你太忙了,總吃外賣,不如去我那裏,我給你露一手唄。”

沈風海自然同意,於是我們回到了我租住的公寓。

我和他還穿著服裝商提供的情侶裝。

這是拍完廣告之後,服裝商直接送給我們的,本來沈風海就是代言人,我算是沾了他的光。

沒想到我第一次跟他穿情侶裝,竟然是為了拍廣告。

我做了簡單的晚飯,沈風海卻因為過於勞累,匆匆吃了幾口,就稱胃不太舒服,沒再多吃,我便收拾了碗筷。

等我再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沈風海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真的太累了,連睡夢中都皺著眉頭。

我靜靜地坐在一旁,指尖輕輕地沿著他的鼻梁、眉眼來回地拂動,卻不敢真的觸碰到他,隻是在虛空中描繪著他的輪廓。

我把客廳的燈光調暗了一些。

沈風海很瘦,尤其是這段時間,顯然又掉了好幾斤肉,我看著他日漸消瘦的下巴,心狠狠一疼。

這樣的感覺讓我明白——我可能已經離不開他了。

盡管麵臨畢業,學習和生活都十分忙碌,我卻每天都抑製不住地在想念他。

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想看到關於他的消息,從來不看娛樂新聞的我也開始關注與他相關的每一個明星藝人的動向……

我看著在我麵前熟睡的沈風海,慢慢地把臉向他湊近,想要看得更仔細一些……

然後,我就情不自禁地輕輕地吻了他的臉頰。

蜻蜓點水一般,迅速撤離。

也許,我應該麵對真實的自己了。

我想,我需要為他準備一場告白了。

這是我虧欠沈風海的,也是我虧欠我自己的。

3

人靠衣裝。

我開始像個正常的女孩子一樣,學習穿衣打扮,也摒棄了那些混酒吧時才會用到的濃妝,開始鍾情於學習日常淡妝的技巧。

易茹一向以清新唯美的淑女形象示人,她在穿衣搭配和化妝技巧上頗有心得,還十分擅長研究發型,收集了很多種編發的技巧,任何頭發經過她的一雙巧手打理之後,都顯得格外好看。

這也是會有那麽多男孩子拜倒在她的美貌之下的原因。

易茹幾乎每周都會受到男生的邀請,或者是被要電話號碼,或者是被男生短信表白,或者是直接收到情書,總之,所謂的“大學完美女神”,就是易茹。

當然,易茹無心應對他們,再加上有對她癡心不改的宋楠默默地在她身邊當護花使者,很少能有男生真的打擾到易茹。

而我,作為女神的親姐姐,內心也是有點驕傲的。

雖然我走在路上也會時不時地碰到陌生男生來要電話號碼,但是在這方麵,比對下來,還是差了易茹好多。

班上要好的幾個同學總是會對我說:“也是奇怪了,你和你妹妹明明長相一模一樣,怎麽個性差了這麽多呢?還有審美水平……你看看你妹妹穿著長裙,多漂亮,多有氣質,你卻整天套著各種牛仔褲走來走去,好看是好看,就是也太男孩子氣了一些,你就不覺得跟你妹妹站在一起不協調嗎?”

這些評價,讓陷入戀愛狀態、正在心裏籌謀著該怎麽為沈風海策劃一個溫馨的告白儀式才好的我羞澀難當。

於是我就去向易茹請教了。

當易茹聽到我說“教教我搭配衣服的技巧吧”時,她瞪大了眼睛,笑容深深的,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

“姐,你終於開竅了嗎?認識到自己到底還是個女性,應該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裝扮了?”

我戳戳她的額頭:“快別笑話我了,趕緊的。”

易茹便圍著我上下左右看了一圈。

“你的個性張揚,應該試著穿一些好看的裙子,身材高挑,最適合穿長裙了,會很凸顯氣質的。”說著,易茹拿出了一條黑色鑲紅邊的優雅長裙,衝我微微一笑,“姐,換上試試。”

我就換上了,裙子長長的,蓋過了我的小腿。

“棒!”易茹讚歎一聲,“我超喜歡這條裙子,但是買到手之後發現我還是比較適合那種日係甜美風格的裙子,這種優雅氣質型的穿在我身上感覺比較奇怪,於是就壓箱底了,沒想到你穿著會這麽棒!”

我對著易茹宿舍的全身鏡看了看,原地轉了一圈,果然不錯。

裙子的領口是外翻的簡約花邊,可以露出鎖骨,顯得高挑有型,衣領下有幾顆裝飾用的黑色紐扣,有點可愛,然後再無其他裝飾。裙擺一拖到底,均勻的褶皺傾瀉而下,直達腳踝。

難得一向穿慣了休閑裝的我也能對這樣一條長裙情有獨鍾。

我還在對著鏡子微笑,易茹已經開始為我整理頭發了。

“穿裙子的話,還是披散著長發好看,劉海兒偏分一些,然後……”她抄起我耳後的兩縷發絲,沿著橢圓的軌跡一直編著,最後順到了中間。

易茹的手法嫻熟迅速,一條隱形的花形辮子服帖地貼在我的耳後。乍一看是披散的及腰長發,近看才能發現更美的玄機。

我朝易茹豎起大拇指:“真不錯,教我這手吧。還有,裙子借我穿穿。”

“沒問題。”易茹笑得開心極了,接著就把編發技巧認真地講給了我聽。很簡單的編發方法,我已經掌握了要領,相信回去以後多練習練習應該就沒問題了。我一想到這裏,也不由自主開心地笑起來。

易茹見到我這副樣子,好奇地問:“對了,你還沒說呢,你怎麽忽然就想打扮自己了?”

我微微笑笑,低下頭:“嗯,我準備去跟沈風海告白了。”

一時間,整個宿舍都沉寂了。

我回頭,就見到易茹的笑容僵在唇角,整個人愣在原地。

她的手裏還拿著一頂帽子,黑色的,邊緣有一小圈紅色的鑲邊,應該和裙子是一整套的,很顯然,她正準備給我把帽子也搭配上。

我的內心又被極度的愧疚感一股腦地席卷而過。

這樣的愧疚感已經困擾了我好久好久。

已經一年多了,自從易茹告白失敗,我得知了沈風海拒絕易茹的原因之後,這股愧疚感就一直盤旋在我的心中,從來沒有散去過,而在這一刻,這種感覺,達到了頂峰。

我從來都知道易茹的心思。

我也從來都明白我自己的心思。

我、易茹、沈風海,三人糾纏了這麽久,我想,我們真的應該徹徹底底地公開攤牌,不然,對誰都是不公平的。

“易茹,我……對不起你。”我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易茹的眼角已經泛紅,她回過神來,把那頂漂亮的帽子為我戴在了頭上:“我從來沒怪過你,姐。”然後她又正了正帽子,眼含淚花地笑道,“真漂亮。”

我抱住了易茹:“好妹妹,我真的對不起你。但是,對於沈風海,我真的不想放手了,也不能放手了。以後,我願意用我的所有來補償你,易茹。”

易茹笑了笑,拍拍我的肩:“姐啊,其實我一直都懂。”

易茹把我拉到座位上坐下,翻開相冊,相冊裏大部分都是我們的照片,偶爾會摻雜著一些我們和沈風海在一起時的合影。

“我早就知道你喜歡他。”

我扭過頭看著易茹。

易茹撫摸著相冊中我們三人的那張合影——合影還是大一那年請路人為我們拍的。我們出遊,去了北戴河的海邊,陽光燦爛,海風徐徐,我們三人那天的心情都很好,照片中的我們都甜甜地笑著。沈風海站在中間,我和易茹站在兩旁,易茹笑容溫柔,我也難得地笑著,把拳頭抵在了沈風海的臉頰上。

那一瞬間,定格成畫。

一切都是那麽美好。

易茹輕輕地說:“姐,你也從小就喜歡他吧!我至今記得,你第一次見到他時,歡欣地朝他吹口哨的樣子;還有當他送來粽子時,原本不愛吃粽子的你,卻把他送來的粽子當寶貝一樣,吃了好多;還有每一次當我和沈風海在一起說說笑笑時,你都走在我們身後,不搭話,沉默又孤單的樣子;還有那一年高考之後,你氣急敗壞地強吻沈風海,被我不小心撞見時,你難過又愧疚的樣子……你喜歡他,我一直都是知道的。隻是我,自欺欺人,不想說破。後來我又看到你極力想隱藏自己,撮合我們,我就自私地接受了。”

易茹苦澀地笑笑:“我以為自己再努力一點,也許就能走向他,他卻在我向他告白的時候對我說,他喜歡的一直都是你。”

“易茹……”我想安慰她,卻發現自己此時此刻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如果你們能幸福地走到一起,我會真心地祝福你們的,姐姐。”易茹深吸一口氣,一副大方釋懷的樣子,而後又開玩笑說,“不過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哦,不然我還是會不死心地把他搶回來的,你小心哦。”

我認真地看著她:“謝謝你,易茹。”

“姐妹之間別說這些。”易茹一直保持著甜美的微笑,安靜柔和,像是初開的木槿。

就這樣,我開始設計自己的告白計劃。

4

半個月的準備之後。

我把地點定在了S市一座歐式教堂,那間教堂是開放的,可供人遊覽拍照,天氣好的時候還會有一些拍婚紗照的戀人去那邊取景。

初夏時節,穿長裙再好不過。

天氣暖暖的,景色美美的,一切都恰好不過。

我打電話給沈風海,心情好得不能再好。

撥開雲霧見到暖陽,曆經嚴寒迎來初春,衝破黑暗等到黎明,都不足以形容我的開心。

電話接通之後,當沈風海的聲音跋涉過層層電波信號,從手機聽筒裏傳遞到我的耳邊那一刻,我才驚覺,世間竟會有這麽好聽的聲音。

那聲音從我的耳蝸,傳達到我的大腦,又通過神經的牽連,反射到我的全身各處,好像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被重新激活了一遍,鮮活而溫暖,心髒正因為極度的開心、激動而“怦怦”跳著,像是吃了蜜糖一樣,不由自主就笑了起來。

“嗨?”他的聲音一如既往,透著溫柔的笑意。

“嗨,帥哥。”我難得地開著他的玩笑,“大明星,又在和美女們拍廣告嗎?”

他似乎預料到了什麽,假裝一本正經地反駁:“自易薇之後,再無美女。”

我被他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幾聲,然後傲氣地下達命令:“不管今天下午你有多重要的工作,就算今天你有一千萬的合約要簽,都給本姑娘推掉——下午三點,教堂,跟本姑娘約會。”

電話那頭傳來他深深吸氣的聲音。

靜默幾秒。

他溫柔的笑聲如期而至:“不勝榮幸。”

“不見不散哦。”我開心地囑咐他。

盡管他努力壓製著,但我還是聽出了他聲音中的顫抖:“我等了將近七年的一場約會,見不到你,自然不能散。”

我笑得燦爛,心裏美滋滋的,簡直想要跳起舞來。

啊,沈風海,好期待見到你,我要告訴你,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

好期待見到你,我要對你說,第一次吻上你,我就愛上你。

我要對你說我做過的關於你的每一個夢。

我要對你說我幻想過的關於你的每一個未來。

我要對你說我吃過的關於你的每一個醋。

我要對你說我們以後會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我要對你說我再也不會舍棄你、冷落你,我現在要做你的戀人,以後還要做你的老婆。

等我們白發蒼蒼時,我還要陪在你身邊,牽著你的手,直到我們一起老去,死去,都不要再鬆開。

這樣的期待,我簡直一分一秒都不願再等。

我真的開心地跳了起來。

度秒如年。

中午簡單吃了午飯之後,我就開始折騰自己,從頭到腳地折騰——換上美美的長裙,化了美美的淡妝,編了美美的辮子,戴上那頂美美的帽子,脫下帆布鞋,換上美美的高跟鞋。

瞬間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美美的了。

就按照沈風海說的,找了這樣一個晴朗的日子,穿得美美的,走向他。

終於等到了下午兩點。

我挎上了包,走出自己租住的公寓,打了出租車往教堂去。

明明隻有半個小時的車程,我卻感覺像走了一個世紀一樣,急不可耐,又精神緊張,直到司機師傅停下車,我走出車門,遠遠地站在馬路對麵,一眼就看到了正站在教堂門前、沐浴在溫和陽光下的帥氣的沈風海。

我準備過馬路了。

然而,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鈴聲響了,是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打來的。

我並不在意地接通了電話,因為心情好,決定哪怕對方是廣告電話,我也會十分友好地拒絕。

“喂?”

“喂,你是易薇嗎?我是易茹隔壁寢室的同學小琴,你還記得吧?”電話裏的聲音十分急切。

“記得,記得,怎麽了?”我停下準備過馬路的腳步,心中有不祥的預感。

“是這樣的,今天我和易茹約好了,一起去找實習單位,但是走到半路,易茹突然不舒服,臉色也煞白煞白的,嚇我一跳,我們就在半路歇了一會兒,又接著走,可是她……她走著走著,突然就暈過去了……現在在第二醫院,還昏迷著,情況好像不太好,我在她的手機裏找到了你的電話號碼,你趕緊過來看看吧!”

“什麽?”我驚呼一聲,心裏“咯噔”一下,“醫生查出了昏迷原因嗎?”

“醫生給她抽了血,還做了CT,我也不懂,總之還在化驗中,沒得出結果呢。”

“好的,謝謝你。”我原本的好心情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見了,心中隻剩下恐慌和擔憂,“麻煩你先在醫院陪陪她,幫忙照看一下,我馬上就去醫院,謝謝了,謝謝。”

我強作鎮定,對著手機不住地道謝。

我掉轉了方向,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師傅,麻煩送我去第二醫院,開快一點。”

出租車立即發動。

我捧著手機不住地在心裏祈禱——易茹,你可千萬不要出事。

然後我恍惚地偏過頭,從汽車的後視鏡裏看到——陽光中,教堂下的沈風海,穿著一身帥氣逼人的衣裝,滿懷期待的目光正望著我原本應該從公寓到教堂的路線方向。

他的身影在後視鏡裏一閃而逝。

我再也看不見他,但我知道,他還在等我。

還記得上午我約他的時候,對他說:“不見不散。”

而現在……

一場精心安排的約會,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能赴約了。

我難過地撥通了他的電話。

沈風海的聲音依然帶著笑意:“易大美女,你到哪裏了?馬上兩點三十五分了,我已經在教堂下等你半個小時了哦。”

我和他約的是三點。

他竟然提前一個小時就到了!

我心裏狠狠一疼,聲音嘶啞地回應:“沈風海,我沒辦法去見你了。”

沈風海的呼吸聲透過手機,響在我的耳邊,是那樣沉重,他靜默了好久好久,最後才一字一頓地說:“我等你……”

“你別等了。”我打斷他,“我真的去不了了。剛才同學打電話給我,說易茹不知道怎麽回事暈倒了,現在還在醫院昏迷著,我必須馬上去醫院看看。如果可以的話,你也來醫院吧!”

電話那頭還是沉默了很久很久,終於,他輕輕地吐出了一個字:“嗯。”

我一路心慌意亂地趕到了醫院。

易茹還在昏迷著,醫生告訴我,易茹需要留院觀察,才能最終診斷。

沈風海與我前後腳到達醫院,了解了大概情況之後,我們就茫然又忐忑地守在易茹的病床前,等待她醒來的那一刻。

大概又過了兩個小時,易茹才悠悠醒來。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狀況,隻是一臉奇怪地看了看自己所處的環境,又瞧了瞧守在她床邊的我和沈風海,問:“怎麽了?這是哪裏啊?醫院嗎?什麽情況啊?”

我一把抱住易茹,把她攬進懷裏,又是著急又是心疼:“死丫頭,你快嚇死我了!你終於醒了!”這句話一出口,我又覺得“死丫頭”這個稱呼不好,馬上改口,“呸呸呸,什麽死不死的,剛剛叫的不算!”

易茹被我弄得哭笑不得:“我說姐啊,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情況?”

“你暈倒了你知不知道?”我瞪著她,“你不舒服就不要去找什麽實習單位了啊,又不差這一兩天,好好在宿舍休息不成嗎?”

易茹一副這才回想起來的樣子:“哦,對,我跟小琴一起去找實習單位來著,後來……”

“後來你就暈倒了,人事不省,多虧小琴叫了120急救,把你送到醫院。”

“哦,這樣啊。”易茹朝我吐吐舌頭,“哎呀,你也知道,我身體差一點嘛,平時就愛鬧什麽低血糖,發個燒,感個冒之類的,從小就是,所以出門的時候感覺有點累,也沒在意,估計又是低血糖了吧。”

我心中一沉,搖搖頭:“還沒確診,先安心在醫院裏住兩天,等醫生確診再說吧。”

易茹無奈地點點頭:“好吧。”

沈風海一句話也沒說,直接出門去交住院費了。

易茹看到沈風海這個樣子,拉住我的手:“姐,那些化驗費和住院費應該很貴吧,咱們自己交吧,畢竟沈風海也……”

我笑了,搖搖頭:“讓他去吧,咱們誰跟誰啊,現在我身上也沒帶那麽多錢,你放心,他現在也算是個小明星了,存款肯定比咱們多,讓他先墊著,回頭咱們再給他。”

“好吧。”

沈風海交完了一切費用之後,才回到病房。

易茹打量了一番我的穿著,又瞧了瞧沈風海,像是忽然間明白了什麽,一臉抱歉地說:“哎呀,我是不是破壞了你們的約會啦?”

我和沈風海彼此對視一眼,沒說話。

也對,我們倆哪裏像是準備來醫院的?這打扮一看就是準備出去約會的樣子。

易茹雙手合十,滿臉都是歉意:“啊,真的對不起啦!”

沈風海寵溺地敲了敲她的鼻尖:“別鬧了,好好養著。”

“嗯,好的。”易茹笑笑,乖寶寶似的。

我和沈風海一整天就這樣跟打仗似的來回折騰了好久,終於戲劇性地收場了。

看得出來,今天沈風海也特意為約會打扮過。

襯衫酷酷的、帥帥的。

我們兩個人的約會就這樣泡湯了,在路燈下互相看著彼此,氣氛有些曖昧和尷尬。

一起無聲地沿著街道走了好久,他終於微微地笑了:“這次就先放過你,但你得賠我一個約會。還有,以後如果再放我鴿子,我就……”

他頓住了。

我好奇地問:“你就怎樣?”

“再敢放我鴿子……”他俯下頭,迅速地攬住我的腰,在我的額頭上烙下淺淺一吻,快得令人無法躲閃,“我就不隻是親你一下這麽簡單了。”

我又羞又氣,甩開他的手。

沈風海看著我,忍俊不禁:“不逗你了,走,送你回去。”然後,沈風海牽起了我的手。

我們拉著彼此的手,走在月下的長街上。

雖然我沒有進行實質意義上的告白,但沈風海已經對我的心意全都了然於胸。當我們攜手同步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能夠像這樣,平和地、安心地、幸福地,與他走過一段路,簡直是上帝的恩賜。

那一刻,我們都堅信,未來的路還長,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都不必著急,日後還有漫長的歲月,讓我們彼此傾訴。

我們都心懷憧憬,期待著以後的歲月裏有更多像這樣牽手度過的時光。

可是沒人告訴我們,幸福往往是短暫的,噩耗往往會選擇在人們感覺最幸福的時刻來臨。

所以情話一定要早早地說,否則命運會讓戀人錯過。

5

噩耗從天而降。

它砸在我的心上,沉重的力量,幾乎讓我的心髒穿孔。

易茹的醫療診斷書下來了。

惡性淋巴癌。

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一直木然地盯著診斷結果那一欄,腦子幾乎一片空白,隻覺得天旋地轉,全身無力,雙手都在顫抖。

我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連哭都忘了。

一直覺得,淋巴癌是隻存在於電影、偶像劇裏麵的病症,可是現在,它卻降臨到了我最愛的妹妹身上……

我呆愣了好久好久之後,掏出手機,查詢這種病症的詳細情況——

惡性淋巴瘤是具有相當異質性的一大類腫瘤,雖然發於淋巴結,但是由於淋巴係統的分布特點,使得淋巴瘤屬於全身性疾病,幾乎可以侵犯到全身任何組織和器官。因此,惡性淋巴瘤的臨床表現既具有一定的共同特點,同時按照不同的病理類型、受侵部位和範圍又存在著很大的差異……多數明星死於淋巴癌……

我不敢再看下去了,顫抖著把電話打給了沈風海。

沈風海接通電話的一瞬間,我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得字不成句:“易茹她……”

“惡性淋巴癌。”我哭出了聲音,“我該怎麽辦?怎樣才能救她……”

沈風海在聽到我說惡性淋巴癌之後,瞬間沉默了。

我知道,對他來說,易茹就像是他的妹妹一樣,這麽多年青梅竹馬一起長大,他的心裏一定也很不好受。

“易薇,先別著急,淋巴癌也是有治好的可能的,你通知你爸媽了嗎?”

“還沒……我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跟爸媽說,他們一定要急壞了……”

沈風海沉吟了一會兒,最後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還是要告訴他們的,畢竟這個病,不是小事情……”

我懂,我爸媽有權知道這件事,而且他們也必須知道,我不能隱瞞他們。

掛斷電話之後,我平複了一下情緒,又打給了媽媽。

“喂?薇薇?”媽媽的聲音響起來。

“媽……幹嗎呢?”自從上次爸媽來到S市為我過生日之後,我們的關係近了好多,彼此理解之後,態度也熱絡了很多。

而此時此刻我卻揪著一顆心,不知道該怎麽對她說出這個噩耗。

“正在公園遛彎呢,這一大早的,什麽事啊?”媽媽的語氣似乎很愉悅。

我深吸一口氣:“媽,這邊出了一點事,是關於易茹的,我跟你說,但你得跟我保證,千萬別著急。”

媽媽的語氣一下子變得緊張了:“小茹怎麽了?你們不是好好地在S市準備實習的事嗎?前兩天她還打電話跟我說要去找實習單位了呢……”

“媽,你別著急,別著急,你先在公園的椅子上坐下,我給你慢慢說。”

過了一會兒,媽媽的聲音傳來:“我現在已經坐下來了,有什麽事,你說。”

“是這樣,易茹生病了。”我循序漸進地引導著,“易茹不是從小就身體不太好嗎?那天她有點不舒服,說是吃不下東西,她自己也沒太在意,就出門去找實習單位了,但是中途她暈倒了,她已經在醫院裏住了兩天了,今天診斷結果下來了……”

“你的聲音……你是不是哭過?”媽媽冷不丁地問了這麽一句,“她病得很厲害嗎?”

“媽……”

“小茹到底得了什麽病?”媽媽的聲音在顫抖,“你倒是直說啊!”

“是惡性淋巴癌。”我終於說出了口。

“砰——”

我的耳邊傳來一聲輕響,是手機掉落的聲音。

緊接著,是媽媽的哭聲。

那是一種世間最悲切的、近乎絕望的大哭。

我在手機這邊不斷地叫著媽媽,試圖安慰她,但根本無濟於事——事實上,不但無濟於事,甚至連我都想跟著媽媽一起,抱頭痛哭。

那是我的親妹妹啊!

她是多麽可愛的妹妹,年紀輕輕,溫柔美麗,學業有成。

她是多麽聰明的妹妹,心靈手巧,多才多藝,備受疼愛。

她卻那麽不幸。

惡性淋巴癌,降臨到了她的頭上。

掛掉電話之後,我藏好診斷書,一步一步,仿若遊魂一樣,緩緩地移動到了易茹的病房。

易茹穿著病號服,翻著手裏的專業書籍,還有幾家企業介紹書,看到我進來了,對我甜甜一笑:“姐,你來啦。”然後舉起其中一本書,我看到那是一家很厲害的企業,“姐,畢業後,我一定要進到這家公司工作。”

她期待地笑著,眼神那麽美,笑容那麽甜,躊躇滿誌的樣子,讓我剛剛收斂的眼淚,再一次情不自禁地滾落下來。

“姐?”易茹驚訝地看著我,“你怎麽哭了?”

我擦幹眼淚:“沒有沒有,夏天就是蟲子多,剛才有蟲子撞進我眼睛裏了。”

易茹“撲哧”一聲笑了:“好吧!對了,我的診斷書出來沒有啊?住在這兒煩死了,我還得回去準備畢業論文呢。”

我拍拍她的肩膀:“快出來了,別急,好好歇著。”然後望向醫院窗外的那一片夏日碧色。

這個世界是那樣多彩絢麗,蝴蝶是那樣自由自在。

可是再過一季,就都要枯敗了。

花草的生命脆弱如斯,蝴蝶的生命短暫如斯。

那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