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隻孤單的刺蝟,望著安靜的薔薇

若這一刻我竟嚴重癡呆

根本不需要被愛

永遠在**發夢

餘生都不會再悲哀

……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

曾呼吸過空氣

——陳奕迅《明年今日》

To:易薇

姐姐,姐姐。

我最親愛的姐姐。

你活得是那麽任性肆意,我卻隻能小心翼翼地跟隨著你,像是你甩也甩不掉的不幹膠一樣,躲在你身後。

姐姐,你不知道——

當你打跑那些欺負人的壞孩子的時候,我內心無比驕傲,我對別人說:“看,那是我姐姐。”

當你像男孩子一樣,穿著酷酷的牛仔褲、白布鞋,英姿颯爽地練習跆拳道的時候,我也會忍不住對別人說:“看,那是我姐姐。”

當我得知高三的你隨隨便便就考進了學校頂級特等生優秀班——火箭班的時候,我又會按捺不住內心的自豪,悄悄對別人說:“看,那是我姐姐。你們總說她不愛學習,但她的成績就是那麽好。”

我追隨著你,羨慕著你,甚至想要模仿你的足跡。

可你是那麽愛恨分明,瀟灑不羈,敢作敢當。我卻隻能瑟縮地躲在你和父母的羽翼之下,像是一朵必須要到晴天之時才能綻放的微小的花。

姐姐,你知道嗎?

一直以來,我都深深地羨慕著你,就像你深深地羨慕著我一樣。

From:易茹

1

我是個壞女孩,而沈風海是個乖乖男。

所以我完全沒想到沈風海會參加到這場混戰中來——

他原本縈繞著香草洗衣液味道的白襯衫已經沾滿了汙漬,背上還印著不知道誰踹上去的一個碩大而肮髒的鞋印。

他一邊盡力擋著那些街頭混混的拳腳,一邊朝我聲嘶力竭地大喊:“易薇!快跑!”

我叼著草,冷眼旁觀著這一切,聽到他的聲音後終於忍不住嗤笑起來:“沈風海,該跑的是你。”

他在這條狹小破舊的巷子裏,施展著他那笨拙可笑的拳腳,對方有五個人,而他隻有一個,全然沒有勝算可言。

不過,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倒是挺扛揍,硬生生地接下了那些人的硬拳頭,很快就鼻青臉腫了。

嘖嘖,真是可惜,他原本是個大帥哥來著。

我暗自惋惜著,覺得現在的沈風海就像個笨蛋。

明明不關他的事,他卻非要跑來做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那麽,挨揍也是活該的。

“我這麽幫你,你還笑!”沈風海聽到我的嗤笑,生氣了。

“我又沒求你幫我。”我嘴裏叼著從路邊花叢裏摘的狗尾巴草,不冷不熱地回應道,“再說,就他們幾個,我一個人就能搞定,誰讓你來添亂的?”

“易茹讓我看緊你!”沈風海說。

我怔了一瞬間,想起易茹,再看看眼前被揍得十分狼狽的男生,心裏一緊,隨即便把狗尾巴草扔掉,上前幾步,瞪了沈風海一眼,哼道:“不早說。”

說話間,我一個側踢,撂倒了一個人,再一個勾踢,踹到另一個人的臉上,瞬間,對方兩人就躺倒在地。

沈風海頓時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都說了,你就是來添亂的。”我雙手握拳,擺出跆拳道的基本應戰姿勢。

“你練過?”

“必須的。”我朝他眨眨眼一笑,“看好了。”

不出五分鍾時間,對方五人已經全部倒在地上呻吟了,我也掛了彩,但好在都是輕傷。

走出那條昏暗的小巷後,我撣撣手,揚起下巴,扭動脖子,將胳膊搭在沈風海的肩膀上,笑得十分不屑。

“服不服?”我問。

沈風海並沒有露出我預料中的挫敗表情。

他已經恢複了平常那個安靜淡然的樣子,再也沒有剛才救我時的慌亂。

他不疾不徐地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一包溢著清香的消毒濕巾,輕輕地擦拭我額頭的擦傷。

我感到有些刺痛,下意識地別過頭。

“別動。”他用命令的語氣說道。

我整個人僵硬了一秒鍾,而後回過神來,毫不客氣地打開他的手:“不用你管。”

“我是看在易茹的麵子上。”他言簡意賅,淡淡地回應著我的不客氣,“馬上回家,上藥。”

“不想回去。”我悶悶地朝前走。

“怕挨罵嗎?”沈風海拍拍我的肩,似乎是安慰,“別怕了,這次是那些人攔著你要錢的,又不是你惹的事。”

我冷笑一聲,抬頭看著漸漸降臨的暮色,內心情緒翻湧,臉上的表情卻異常平靜,語氣流露出嘲諷的意味:“他們才不會管我,看到我這一身狼狽的樣子,就隻會以為我出門惹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頓了頓,我又補充了一句:“他們的眼裏隻有一個女兒,就是易茹。”

“你是易茹最在意的姐姐。”沈風海嚐試著解釋,“她是這麽跟我說的。”

我仰頭直直地看著他,挑起嘴角,說道:“沈風海,你也一樣。”

“什麽?”他神情茫然。

我笑了。

“你的眼裏,也隻有易茹,就連今天你來幫我,也是因為我是易茹的姐姐,不是嗎?”

“易薇,我們三個一起長大,我應該算是你們的朋友。”路燈下,沈風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幫朋友打架助威,你也這麽斤斤計較嗎?”

我忽然就不出聲了。

看著他眼角的瘀青,我的心情竟然有些愉快——沈風海,那麽一個纖塵不染的人,也會有被揍成豬頭的時候。

這真是這一整天中最讓人感覺愉快的事了。

“我送你回家。”

他揉了揉眼角的瘀青,拍了拍襯衫上的塵土,雙手插進了牛仔褲褲兜,走在我的前麵,高大的身影被昏黃的路燈光拉長。

我低頭跟隨著他的影子,調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讓自己的影子與他的影子越發靠近。

最後,看著那兩個挨得密不可分的身影,我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我猛地踩了一腳,踩在他的影子上,然後不停地用力跺腳,像是要把他跺碎一般。

沈風海察覺到了身後的動靜,轉過身來,歪頭看著我,微微一笑,優雅地吐出兩個字:“無聊。”

那一瞬間,晚風吹過我的臉,路燈光落在他的肩上,夜幕徹底降下,他的笑容一閃即逝,融進溫柔的夜色中。

2

有的人自出生起,就注定是孤獨的。

自我有記憶起,就一直這麽覺得。

尤其是每當我在外麵跟同齡的男孩子打完架,髒兮兮地回到家時。

因為那個時候,爸爸媽媽最關心的並不是我傷到了哪裏,受了什麽委屈,而是橫眉豎目地訓斥我——完全沒個女孩子該有的樣子,比男孩還要淘氣,就會給家裏惹麻煩。訓斥完後,他們還要勞動大駕,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地去別人家裏探望那個被我打傷了的倒黴孩子。

盡管打架的緣由是因為那個可惡的男孩子罵了我最最思念、最最敬愛的、已去世的爺爺,但他們從來不在乎。

我在他們眼裏,就是個壞小孩、女刺蝟,誰敢接近,我就刺誰一身傷。

類似的事發生得多了,我便習以為常,從最初的倔強不服氣,到後來的漸漸麻木。

這次也是一樣。

混戰後,在沈風海的陪同下,我再次掛著彩回了家。沈風海披著夜色原路返回——他有屬於他的溫暖的家。而我隻能在媽媽煩躁的警告聲中,故意僵著一張臉,擺出高高在上的倔強姿態回到臥室,然後,一聲不吭地反鎖上門。

“姐,你又去胡鬧了。”易茹盯著我流血的額角說。

“沈風海那家夥不錯。”我朝易茹努努嘴,“雖然沒幫什麽忙,但挺扛揍。”

“他也跟你一起打架了?”易茹張大嘴,一臉的難以置信。

我點點頭:“托你的福唄。”

易茹歎了一口氣,拿著消毒藥水和棉簽走到我身邊,眼神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一臉無奈:“好了,我幫你上藥吧。”

碰巧,門外傳來媽媽的責怪聲:“還不如你妹妹呢!看看易茹多懂事!再瞧瞧你!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我朝易茹努了努嘴,眨著眼睛,吃醋一樣小聲哼道:“瞧瞧,又誇你呢!”

易茹小小的手,端著一個大大的藥盤,瞪了我一眼:“趕緊坐下來,額角都破了,先上點藥。”

我在外麵橫行霸道慣了,偏偏一到她這裏就沒了轍,隻得嘟著嘴乖乖地坐下了,任憑易茹在我的臉蛋和額頭上折騰,但我嘴裏並不閑著:“那些家夥差勁得很,還敢半路截住我,跟我要錢買煙?我三兩下就搞定了!”

“好啦,我知道你威風,全地球就你最厲害了,你就是天上的女超人,地上的女刺蝟,海裏的女鯊魚,全宇宙食物鏈的頂端已經被你占領了,成了吧,易薇同學?”

“什麽,易薇同學!”我一本正經地糾正她,“你得尊稱我一聲姐姐,知道嗎?”

她用手指戳著剛剛為我貼上創可貼的傷口,每戳一下,就喊一聲“姐姐”。

我疼得齜牙咧嘴,不得不擺手求饒:“好了,夠了夠了。”

她立即住了手。

我抬頭,她垂眸,四目相對時,我們拉著手,忍不住一起“咯咯”地笑出了聲。

易茹和我是一卵雙生的親姐妹,長相相似,性格卻天差地別。

她從小就是我的跟屁蟲。

其實,小的時候,我一點都不喜歡和她一起玩。

因為我覺得她就好像是林妹妹下凡一樣,從出生開始,身體就柔弱得不行,動不動就會感冒發燒,而且膽子小得可憐,連看到毛毛蟲都怕得發抖,更別提跟我一起攀牆、爬樹、捉蟬、抓魚了。

但是,從其他方麵來看,易茹溫柔又懂事,而且成績特別優秀,從小就深得爸爸媽媽的歡心。

而我,從小調皮叛逆,囂張孤傲,與她截然不同。

外人也一直難以置信,易茹和我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竟然會是雙胞胎姐妹。

更讓我無語的是,小時候,當我爬到樹上時,易茹也會嚐試,抱著樹幹不撒手,似乎生怕自己從樹上掉下來一樣;當我蹚進溝渠裏捉魚的時候,易茹也會拎著個小水桶,哆哆嗦嗦地跟在我身後,負責看管我捉到手的小魚和泥鰍。

易茹總愛跟在我身後,一聲一聲地叫著“姐姐”,不管我對她多凶,她都從來不會躲開。

就這樣,長年累月,她硬生生地把我對她的厭惡轉化成了愛護。所以,即使我討厭爸爸媽媽的眼裏隻有她,但無論如何,我也無法討厭她。

但不討厭,並不代表關係就一定很要好。

真正改變我的,是七歲那年的一個午後。

那是一個炎熱的暑假,午後的陽光令人昏昏欲睡,天邊的雲朵又白又大,看起來比公園裏老爺爺賣的棉花糖還要香甜可口,聒噪的蟬鳴此起彼伏,碧綠的樹葉在窗台落下斑駁的投影。

爸媽命令我和易茹在房間裏寫暑假作業。

易茹是個乖乖女,一向聽從爸媽的命令,於是她認真地一邊查字典,一邊寫暑期日記。

百無聊賴的我先是倒在**睡了一會兒,覺得實在沒勁,就想出去玩。但爸媽就在客廳看電視,如果我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不被抓回來才怪,而且免不了又要挨罵,這時就必須動用到我的秘密路徑了。

我們家住在二樓,所謂的秘密路徑,就是從我們臥室的窗台跳到掛壁空調室外機上,再跳到一樓的陽台,接下來跳到一樓的空調室外機上,最後跳到地麵。

我對易茹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警告她不許告訴爸媽,就徑自打開了窗戶。

這條路我已經走過幾次了,所以易茹也不意外,隻是一臉擔心地看著我。

我輕車熟路地跳上窗台,看準空調室外機,就想往下跳——

突然,腳踝刺痛!好像剛才跳上窗台的時候扭到了!

瞬間的刺痛讓我整個身體都失去了平衡,朝前一歪就往下麵栽去——

那一瞬間,我的心劇烈地顫動,這裏可是二樓,摔下去不殘疾也會骨折!

“姐——”

易茹驚呼一聲,把頭探出窗外,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伸出手,死死地拽住了我的胳膊!

可是,當時的易茹也隻有七歲啊,力量小得可憐……

我掛在樓外的牆壁上,兩腳懸空,左搖右擺,完全不能穩住身體。易茹繃緊全身,使出吃奶的力氣拉著我,整張臉憋得通紅。

小小年紀的她,為了用力往上拽我,太陽穴都爆出了青筋。

“啊——”

她像一隻發了狂的小獸一般發出低吼,緊緊地拽著我的胳膊,仿佛連每一片指甲都在用力,掐得我生疼。

雖然我們同歲,但是我因為從小身強體壯,體重比她沉得多,她天生柔弱,比我瘦小很多,所以根本就拽不動我,很快,連她自己的身體都被拖出窗台一大半。

“易茹,你拽不動我,快大聲喊,把爸爸媽媽喊過來!”我生怕她一個撐不住,跟我一起掉下去。

易茹卻像根本沒聽見一樣,繼續用力地往上拽我。令我吃驚的是,她竟然硬生生把我提起了好幾厘米!

我自己也用腳蹬著牆麵,很快,她又把我提高了一些!

眼看著我的手就能夠到窗台了,易茹就像拚了命一樣,緊緊抿著嘴唇,閉著眼睛,用她小小的手抓緊了我,一直到我抓住窗台可以借著力量爬回房間為止……

驚魂落地,易茹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極度缺氧的她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而我一邊喘息著,一邊靠在牆壁上看著她。

原來,易茹竟然如此大膽,如此勇敢。

她救了我的命!

我內心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和難以置信。

易茹好不容易平複了喘息,筋疲力盡地看著我,說:“姐,你嚇死我了……”

我終於忍不住撲過去,用力地擁抱著她,把她小小的臉埋在我的肩頭,盡所能地用我認為的最溫柔的力度摸著她的頭,強忍眼淚,聲音哽咽地說道:“是你嚇死我了才對!”

易茹卻笑了,睜著她無邪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彎成了月牙的形狀,好看極了。

她說:“這下,你不嫌我膽小了吧?我以後可以跟你一起玩了嗎?姐。”

我朝她豎起大拇指:“誰再敢說你膽小,我第一個跳出來揍她!”

我們倆一起破涕為笑。

從那以後,這個驚心動魄的午後,就成了我們兩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也是從那以後,易茹在我心裏的地位,便再也不可替代。

3

沈風海是在我們上初三那年搬到我家隔壁的。

那天是周末,溫暖的微風令人十分難忘,久未放晴的城市在沈風海到來的那一天忽然陽光大盛,幾隻嘰嘰喳喳的麻雀停在小區院子老槐樹的枝頭,似乎在和我們一起迎接沈風海的到來。

我和易茹一起趴在窗台上,透過半敞的玻璃窗,打量著沈風海這位初來乍到的少年。

搬家工人不停地忙碌著,沈風海偶爾幫忙,但更多的時候是百無聊賴地坐在老槐樹下,捧著一本漫畫書,時不時地翻上兩頁。

他可能是覺察到了我們注視的目光,沒多久便將漫畫書合上,微微仰頭,準確無誤地找到我們所在的窗戶,望著我們,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算是陌生人之間的友好招呼。

那一瞬間,我不得不承認,在此之前,我從未見過像沈風海這般好看的少年。

我趴在窗台上看著他發愣,而易茹已經落落大方地向沈風海回以了溫柔的微笑。

緊隨其後,我也不甘示弱,努起嘴,朝沈風海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

“帥哥,剛剛搬來呀?”我嬉皮笑臉地大聲喊著,心裏巴望著他能接受我的搭訕。

可是他並沒有。

那時候,沈風海轉過頭看向我,好看的眉毛微微地蹙了起來,像是美麗的彩虹忽然遭遇了陰雨天,絢麗的色彩瞬間消失不見。

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在想,沈風海應該是討厭我的。所以,他最初在老槐樹下那溫暖的微笑,應該是送給易茹的才對。

我的指甲狠狠地掐疼了指腹,第一次紅了臉,仿佛受到了奇恥大辱一般。

第一次懷有這樣的心情,竟讓人終生難忘。

沈風海搬來沒幾天就到了端午節,那天午後的門鈴聲格外動聽。我穿著寬大的睡衣打開門,看到沈風海端著一大盤粽子站在門外,一聲不吭,眼神溫潤深邃,像是表麵平靜、內裏洶湧的海洋。

原來他是得了他媽媽的吩咐,來給我家送粽子的,以一個剛剛搬來的友好鄰居的身份。

我本來不愛吃粽子,那天卻像是被他蠱惑了一般,在易茹和爸媽驚訝的目光下,我鬼使神差般一口氣連吃了三個他送來的粽子,撐得肚皮鼓鼓的,依然意猶未盡。

也許是我胡吃海塞的樣子慘不忍睹,以至於沈風海看得一愣一愣的,最後硬是在我伸手去拿第四個粽子的時候,把我的手攔了下來,對我說了一句:“適可而止,吃多傷胃。”

泉水般清澈的聲音,磁性中帶著一點點慵懶。

我雖意猶未盡,但也隻能作罷,懶得再招待他,就回了臥室。

在臥室中,我隱約聽到了易茹和沈風海嘻嘻哈哈、相談甚歡的聲音。我心情煩躁,覺得無聊,索性用被子蒙住頭,睡起覺來。

一覺醒來,我不得不承認,原來沈風海不止用一盤粽子俘獲了我的胃,他還用一張陳奕迅的簽名專輯俘獲了易茹的心。

圈地為王已經沒有用,沈風海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闖進了我們的生活。

從那以後,易茹便不再隻追隨我這個“沒出息”的姐姐了,她開始更加喜歡跟在沈風海身後,像塊黏人的橡皮糖。

從此,我、易茹、沈風海,就這樣開始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低頭不見回頭見的少年情誼。

——情誼是指沈風海和易茹之間的感情。

我和沈風海之間,沒有敵意,就已經算很不錯了吧!

而沈風海真的是個過於冷淡的人。

當然,我想他的冷淡又或許隻是針對於我而言,因為每每在易茹麵前,他總是表現得很溫柔——

易茹膽子小,他會溫和地鼓勵,對她說:“加油。”

易茹生病請假,他會記得來我家,貼心地探望,甚至還充當了家庭教師的角色,為她補習功課。

易茹過生日,他不會忘記挑選她最中意的禮物,把易茹哄得笑逐顏開。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反觀他與我之間,就隻剩下疏遠、淡漠,甚至是,譏諷。

我心高氣傲,麵對他的冷臉,吵架總是不可避免的。

他總批評我:“痞裏痞氣,性格暴躁,以後嫁不出去。”

我便會罵他:“裝腔作勢,故作優雅,活該一直單身。”

久而久之,我們小區基本都知道了我們三人“形影不離”的關係。

隻不過這個形影不離,需要進一步解釋才行——

易茹與他是青梅竹馬,而我與他,隻能算是百年冤家。

易茹對他,是“願與君走天涯”的心思;至於我,也就隻能祈禱下輩子再也別遇見他了。

不知不覺時間如白駒過隙,我們三個人一起畢了業,考入了同一所高中,分在不同的班級。

高一和高二的時候,是根據學習成績和紀律評分來分班的,最好的班級是A班,最差的是F班。

沈風海是男神級別的學霸,全校老師眼裏的特級優等生,自然是在A班。

易茹也是名列前茅的乖乖女,成績稍差於沈風海,被分在了B班。

他們兩個人被學校同學傳為“金童玉女”,盡管不同班,但一提起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另一個人的名字必定也會出現,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親密感,好像他們一直在一起一樣。

而我不同,說實話我的中考成績也是不賴的,論成績來說,怎麽也能排上A班,但可惜因為初中時受過紀律處分,所以被分在了D班。

班主任時不時就會語重心長地教導我:“你看看沈風海,你們不是鄰居嗎?平時你可以多和他在一起,請教請教功課,改改性子,憑你的潛力,就不是在D班上課了,A班也會有你的位置。”

嘰裏呱啦一大堆,全是以沈風海為榜樣的話。

我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真是冤家,上個學都擺脫不了這個煩人的名字。

易茹的數學是弱項,所以她每天放學回到家也會糾結在那一堆分數、指數、冪的算法當中。

偏巧我數學成績年級第一,最看不慣易茹為那些數字煩惱,總會把她的數學書一扯,嚷道:“哎呀,別算了,別算了,這科弱一些,你可以把你喜歡的學科分數再提高些嘛,幹嗎把自己搞得這麽頭疼?真以為這是營養攝入,還得追求個均衡?”

沈風海是易茹名義上的“數學輔導老師”,他聽到我這麽說,就冷冷地瞥我一眼:“你以為人人都能做到像你一樣,數學年級第一,語文不及格嗎?有點追求的人都不會讓自己不及格的,懂嗎?”

說著,他還衝我冷笑,然後拍拍易茹的肩膀:“易茹這才是有追求的人,好嗎?”

我懶得和他說話,覺得浪費我寶貴的口水。

可是他對易茹的教學有時也很令我無語——他總是會先讓她背公式,再直接把數據往公式裏套用。

我覺得這種方法簡直是懶人教學,誤人子弟,但偏偏易茹就吃他這一套。

“有時候我真懷疑,是不是就是因為易茹的數學是你在輔導,她的成績才會一直上不去?”我忍不住嗆聲。

“你行你來教,不行就閉嘴。”

瞧瞧,沈風海對我說話就是這麽的毫不客氣。

於是我氣呼呼地要擼袖子上陣:“教就教,還怕你不成?年級數學狀元在這兒呢,我一出手還輪得到你?”

每每我和沈風海爭吵到這個地步的時候,易茹就會擺擺手,阻止我:“姐,你別鬧了,沈風海教得挺好的,是我笨,你別吵啦。”

我心裏不服氣,但易茹就是喜歡聽沈風海教她課業,我沒辦法。

她總是喜歡和沈風海在一起。

有時候,我都會覺得,她對他的這份依賴,已經隱隱地超過了對我。

這讓我心裏酸酸的,卻又無法言說。

不知不覺,我就習慣了三個人這樣彼此矛盾地相處的日子。又不知不覺,時光彈指而過,我們升入高三,即將麵臨分班。

我和沈風海之間真正的糾纏,便是從這一年開始的……

4

天空晴朗的日子,對我來說,是最適合到處撒歡的。

但那天不能撒歡——高三分班的大日子,無論如何,我還是該去認認教室的門的。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一進校門,就一眼看到年級布告欄上寫著我和易茹的名字——

易薇:火箭班。

易茹:航母班。

這並不令人震驚。

我垂下眼簾,目光持續盯著布告欄,當看到“沈風海”這三個字的時候,恨不得一口氣把布告欄的紙張撕毀。

沈風海:火箭班。

當時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竟然連上課都擺脫不了這個家夥了嗎?

沈風海也不知何時站到了我的身邊,瞧了瞧布告欄上的名字,而後緩緩地轉過頭來,盯著我,眉頭輕輕挑起,嘴角也彎出了一抹弧度,雙唇緩緩開啟,用疑惑、難以置信,又帶一點誇讚的語氣,吐出充滿磁性的聲音:“易薇,你竟然也考進了火箭班?”

我瞪著他,嗤笑道:“傲慢的家夥,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喜歡把成績當成展示智商的工具嗎?”

他“撲哧”一聲笑了,揉揉我的頭發,近乎寵溺地說道:“原來我們的易薇也是個高智商的家夥呢。”

他的動作太過親密,一下子就把我惹惱了。我打開他的手,像是被觸怒的刺蝟一樣反駁道:“怎麽說話呢?什麽叫‘我們的易薇’啊?別跟我套近乎。”

他倒也不惱,依然挑著嘴角說道:“你可真夠霸道的,誇你也得經過你的同意嗎?”

我高傲地瞥他一眼:“別,千萬別誇,不習慣,也不稀罕。”

沈風海卻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份年級成績單,指著我的名字那一欄,笑容深深,卻又並不顯山露水,隻是溫和地問道:“你的數學成績和曆史成績是全年級第一,這件事,你爸爸媽媽知道嗎?”

我嗤之以鼻,並不回答他,心裏卻在冷笑。

我爸媽?他們關心的不過是我今天在學校有沒有惹禍而已,恨不得每天罵我三百遍,哪裏還會有時間關注我的成績?他們時刻關注著的,隻有易茹罷了。

見我沒說話,沈風海大概也有所了解了,微微頷首之後,又安慰似的揉了揉我的頭發。

我再次炸毛:“沈——風——海!”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像是在欣賞一隻炸毛的小貓一般,隨後甚至眉眼彎彎地笑著調侃:“易薇,前幾年都沒發現啊,現在才知道,你有時候真的很有意思。”

頓了頓,他又對自己的話加以補充:“就像現在,嘚瑟又傲慢的樣子……其實還挺可愛的。”

我身體一僵,愣在原地,心裏像是有一根細細的、被自己極力隱藏了很久很久的弦,終於被人狠狠地撥動了一下,巨大的聲音響徹天地,令我心跳如擂鼓。

我不動聲色地努力平複了情緒,然後冷冷地朝沈風海吐出一句話:“沈風海,我警告你,不要招惹我!”

沈風海卻似笑非笑、似惱非惱地看著我:“易薇,我們吵吵鬧鬧也有幾年了,累了,不如和好吧——我現在還記得,幾年前我剛剛搬到你家隔壁的時候,你對我笑得還是很開心的。”說著,他又好像很遺憾似的努努嘴,“可惜,就那麽一次——易薇,你就對我笑過那麽一次。”

我瞪他一眼,不再理會他,扭頭往新分配的教室走去。

哼,一次就夠了——我那麽嬉皮笑臉近乎討好般搭訕,卻被他棄如敝屣,換回的不過是他疏離的冷眼和嫌棄的表情。

那樣的恥辱,一次就夠了。

5

高三的課程還是一樣的無聊。

我還是第一次被學校以成績排名分配在這種優等生的聚集地——美其名曰“火箭班”的地方。

而麵對一群無論上課、下課、午休、自習都在不停看書做題的優等生,我顯得極其格格不入。原本無聊的生活,在進入“火箭班”之後,似乎更加無聊了。

我選擇了教室最後一排的座位,最大限度減少對連廁所都不用上的同學們的影響。

上課的時候,我還是會認真聽講,隻是下課時間或者老師拖堂講習題的時候,我都會趴在桌子上發呆或者做夢。

這樣的日子也還算愜意。

但愜意的生活沒過多久,就被高三才接手我們班的班主任打斷了。

班主任是我們的英語老師,四十來歲,成天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時不時把考重點大學的話掛在嘴邊,聽得人耳朵起繭。

鑒於她上課的時候題外話太多,我一般隻選重點的內容聽,隻要她的話題一開始延伸,我就會拿出圖畫本亂塗亂畫,懶得聽她廢話。

一般情況下,她講到下課鈴響起的時候,就會自覺地收聲,然後宣布下課。但是這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她拖堂講了整整十五分鍾之久的以後要怎樣怎樣的廢話,依然沒有宣布放學的意思,末了還讓全班同學抄寫模擬考試的英語試卷。

抄寫試卷?背題?

這種刻板老舊的教育方式,真是令人無語。

我懶得理會這種無效的學習方式,索性隨她拖堂,反正我不抄試卷,不如睡覺。

我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叼著課間隨手折的狗尾巴草,趴在了課桌上。

睡意正濃時,一個粉筆頭準確無誤地砸中了我的腦袋——這粉筆頭目標之準,力量之大,足以讓我猛然驚醒。

驚醒過後,是憤怒!

那張英語試卷,我考了滿分,還讓我抄寫那些死板的題目?睡個覺而已,又不影響其他同學,竟然用粉筆頭扔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用英語課本使勁地拍了拍桌子,成功吸引了全班同學的目光,然後騰地站了起來,捏著那截粉筆頭,眼睛直直地盯著講台上的班主任,聲音陰沉地明知故問道:“誰朝我扔的粉筆頭?”

整個教室頓時鴉雀無聲,所有同學都難以置信地盯著我。

沈風海側身看著我,朝我搖了搖頭。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讓我別太放肆。

我正在氣頭上,隻是冷冷地瞥了沈風海一眼,示意他別多管閑事,然後扭頭繼續盯著講台上的班主任,諷刺地笑了起來:“沒有人承認嗎?怎麽,敢做不敢當?”

班主任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眉頭皺得緊緊的,語氣相當不悅地說道:“易薇同學,你這是什麽態度?在質問老師嗎?”

我雙臂環胸看著她:“我的態度就擺在這裏,看不到?”

“那好吧,我問你,你上課為什麽睡覺?有沒有把老師放在眼裏?”講台上的班主任可能從來沒有遇到過我這種學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調整了半分鍾之後,便開始擺高姿態,自覺有理地問道。

我很淡定地回應她:“李老師,糾正一下,現在是放學時間,不是你說的上課時間。而且,抄試卷這種落後的學習方法對我無效,我不需要接受!”

“你,你……混賬!我還站在這裏,誰告訴你放學了?老師讓你抄你就得抄!就憑你這樣的學習態度,也能進‘火箭班’?上課不好好學習,就知道頂撞老師,以後能有什麽出息?不如趁早退學算了!”班主任大概是在十多年的教學生涯中習慣了使用拖堂和抄試卷這樣的教學方式,第一次碰到我這種有勇氣衝撞她的學生,憤怒得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我卻不緊不慢地笑了:“李老師,也許你對我不太了解,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易薇,也就是你口中說的不好好學習、沒有出息的混賬學生。我上一次的考試成績是全年級第二十五名。

“至於我為什麽會來到‘火箭班’,這是校長親自製定的規則。憑什麽進‘火箭班’呢?憑的自然是成績排名。而我的成績,自然是在高效課堂上認真吸收的結果。

“但是,現在是北京時間十八點十分,距離放學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十分鍾,也就是說,你拖堂拖了整整四十分鍾。這樣的教學方式非常低效不說,還耽誤了同學們吃晚飯的時間,進而影響大家晚上複習功課的時間。

“再有,抄寫試卷這種行為死板迂腐,對提升成績毫無作用,我有權不執行。再加上你用粉筆頭投擲學生,這也屬於體罰的一種。

“而且你在整個班級麵前公開侮辱學生,用‘混賬’‘沒出息’‘退學’之類的字眼,嚴重傷害了本人的自尊心。如果接下來事態更嚴重的話,我有必要向校長的意見箱寫封投訴信,甚至向媒體曝光。”

一瞬間,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班主任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嘴唇抖動了幾下,卻遲遲沒有反駁的聲音從她口中發出來。

就這樣,我和她麵對麵僵持了三分鍾後,她終於從雙唇間擠出了兩個字:“放學。”

我諷刺地笑了。

這種公開與老師叫板的事我以前也不是沒幹過,隻不過對於“火箭班”這些全校頂尖的優秀學生來說,有可能是第一次見到。

但顯而易見,哪怕是優等生,也是厭惡老師拖堂的,何況還是毫無意義地拖了這麽久,所以走的時候,很多同學從我身邊經過時,都對我露出了善意的微笑,甚至有幾個人還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著“易薇是嗎?你膽子可真大”之類的話。

我心裏知道,盡管如此,他們內心深處還是不願意和我這種“異類”過多接觸的,畢竟都是一群從小就優秀的乖乖牌好學生。

麵對那些陌生的臉孔,我也實在不想寒暄,索性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6

“火箭班”和“航母班”,是兩個特等生班級,由年級的前一百名同學隨機構成。

易茹的分班考試成績是年級第十名,被分在了“火箭班”隔壁的“航母班”。

每天上學放學,我們都是一起走的。

我遠遠地就看到了她的身影,原本緊繃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絲笑意。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出落得那樣美麗,連我這個姐姐都自愧不如。

她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女生一樣,喜歡打扮,喜歡陽光,喜歡音樂,每天都抱著她心愛的陳奕迅的專輯聽個沒完。

她曾拉著我,陪她看過一兩場陳奕迅的演唱會,也曾拉著我,滿大街地去找陳奕迅的新CD。

她是一個心中有夢的女孩。

此時此刻的她穿著美麗的碎花連衣裙,長發及腰,溫柔恬靜,皮膚像白瓷娃娃一般光潔白淨,唇色是一抹淡淡的紅,美得清新而雅致。

她手中正翻著一本英語的原著小說,眼神專注,更透著一抹向往。

聽到我的腳步聲,她微微抬起頭,抿起雙唇微笑著對我說道:“今天怎麽這麽晚?”

“別提了,班主任拖堂了。”我撇撇嘴,雙手揣進牛仔褲兜裏。

易茹看著我的牛仔褲,無奈地搖頭道:“姐,你能不能別穿得像個男孩子一樣?幸虧我們學校隻要求周一穿校服,平時可以隨意打扮。你可以嚐試一下穿裙子啊,一定很漂亮。”

我聽了,隻是笑笑。

盡管我和易茹長得十分相似,偶爾也會被人誇獎,但易茹性格溫柔,又偏愛淑女打扮,自然很討男生喜歡。我雖然也留了長發,但總覺得穿裙子之類的過於繁瑣,倒不如帆布鞋、牛仔褲來得簡單清爽。

我來了之後,易茹卻並沒有著急走。

“我們先走?”雖然心中有答案,我卻還是問道。

“等等沈風海吧。”易茹語氣平靜,目光溫柔,隱隱含著一絲期待。

“哦。”我便坐了下來。

易茹每天都會堅持等沈風海,我嘴上不說,心裏還是覺得挺無聊的。

“我說,姐,你和沈風海明明在一個班,怎麽每次放學都不一起出來啊?”易茹看了看我有些不情願的樣子,不禁開口問道。

“沒必要等他啊!”我踢踢腳邊的小石子,隨意地答道。

易茹可不幹了,笑了笑說道:“姐,看你說的。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既然都在一個學校,又同年級,你們甚至還同班,放學自然應該一起走才對啊!”

說著,易茹還伸手戳著我的額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反問道:“姐啊,你什麽時候才能有點情商?這是基本的人情好嗎?”

老實說,身為姐姐,卻整天被妹妹嫌棄情商低,我也是很無奈的,所以隻得乖乖陪她一起等沈風海。

沒等多久,沈風海就背著單肩包朝我們走了過來。我和易茹並排坐在長椅上,看著他一點一點地走近。

盛夏的夕陽像是鍍了金,而帥氣的他就像是從偶像劇裏走出來的王子一般,披著金色的薄霧,神色淡然,笑容靜謐。

內心倏地一動,我垂下眼簾,不再去看他。

而他已經走到我們身邊。

“易茹,等很久了吧。”他照常先向易茹打招呼。

“還成,我姐今天沒幹什麽壞事吧?”易茹一邊問沈風海,一邊朝我擠擠眼睛。

沈風海笑了笑,刮了一下易茹的鼻子,說道:“你這個妹妹啊,怎麽成天替姐姐操心?”

我不理會他們,自顧自地走在前麵。聽著他們有說有笑地聊著天,我保持沉默。

偶爾易茹會拉著我,把話茬丟給我,有意讓我融入他們的話題之中。我也隻是笑笑,隨口“嗯”一聲,故意不去打擾他們之間的和諧。

就這樣,我們一路走到了家門口。

沈風海在我們家樓下停住腳步,轉身對身旁的易茹說道:“易茹,你先上樓吧,我有話對你姐說。”

易茹沒想到向來與我不怎麽合得來的沈風海會要單獨留下我,神色愣了愣,有些遲疑地看著我。

我麵無表情地對沈風海說道:“不用了,我沒話跟你說。”

說完我便往樓梯口邁步。

沈風海不動聲色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細長細長的,骨節分明。

溫熱的手心觸碰到我手腕的一刹那,我的心跳驟然一亂,一時間竟然忘了甩脫他。

我抬起眼簾,定定地看著他,神色冰冷,臉頰卻燙燙的——隻有我自己能感覺到的熱度。

沈風海朝易茹使了個眼色,易茹凝眉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獨自上樓去了。

樓道口,豔麗的夕陽還未完全離去。

沈風海終於鬆開了禁錮著我的手,甚至在鬆開之後,還有些抱歉地抓起我的手腕仔細查看:“剛才一時情急,沒拽疼你吧?”

我抽出手,狐疑地盯著他:“沈風海,你搞什麽?”

他突然問我:“你開心嗎,易薇?”

“你什麽意思?”我攥緊了拳頭。

他輕輕的歎息聲擦過我的耳邊,溫熱的氣息令人恍惚。然後,他一字一句、溫柔又無情地狠狠剖析著我:“易薇,你看似囂張大膽,頑劣張狂,經常惹事,實際上是因為你幾乎沒有朋友,與父母感情疏離,平時寂寞無聊才會想法子找點事情做,這是孤僻的典型表現,長此以往,有可能發展為自閉、抑鬱。

“我知道,骨子裏的你心地善良,每次惹事都是因為想要伸張正義或者據理力爭。你頭腦聰明,上課隻聽最有效的部分,卻能隨隨便便考進‘火箭班’。這樣的你,應該活得更開心一些。

“易薇,不如試著改變吧!你之所以這樣桀驁不馴,源頭在於家庭對你的影響。你認為你爸爸媽媽對你不關心、不親近,那為什麽不嚐試著了解和改變呢?”

他居然能把我看得這麽透!

除了易茹,他是第一個對我說這些話的人。

可是——

“你想讓我怎麽改變?”我自嘲地笑了笑,“像你一樣,變成整個學校的寵兒、全年級第一?或者像易茹那樣,當一個柔柔弱弱、言聽計從的乖乖女?”

沈風海好看的眉毛微微皺了起來:“我覺得現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我想看到真正的易薇。我希望你能變成真正的自己。”

我懶得理會他,覺得沒必要再談下去,繼而轉身。

沈風海卻再一次把我攔住,他不容分說地抓住我的肩膀,緩緩綻開笑容,一字一句地說道:“易薇,給我時間,我會改變你的,讓你變回擁有本心的自己。”

“嗬嗬,現在的我就是擁有本心的我。”我冷笑,覺得他一定是太閑,才會想要做這種事。

充當救世主,來救贖那些迷途的人類?

真是無聊。

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我還是忍不住問道:“你希望我怎樣做?”

“你每天乖乖上課,在高三這最關鍵的一年裏不許再惹事,不許再和老師叫板,不許再跟同學打架,上課也不許睡覺開小差,一心備考。”頓了頓,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期待的笑意,“必須和我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

“沈風海,我警告你,如果你敢把今天在學校裏發生的事告訴我爸媽,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認你這個朋友。”

就知道沈風海今天這麽反常是因為我在教室公開與班主任對著幹的事。他雖然沒有告訴易茹,但是回來的路上,心裏一定一直記掛著這件事吧,所以才會拉住我談這些。

不過,我怎麽樣,關他什麽事啊?

他不是一直隻對易茹好,不管我的死活嗎?

沈風海目光灼灼,似乎一眼便能看穿我的心思,他隨意地點點頭:“當然不會。你不是知道嘛,回來的路上,我連易茹都沒有講。”突然,他話鋒一轉,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眼神看著我,“易薇,你今天的舉動確實讓我大開眼界!雖然我覺得你說的那些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是你的處理方式太過尖銳,就像一隻防衛過當的刺蝟,傷人傷己。”

我的心裏忽地一動,不想深究這個話題,隻是本能地拒絕改變:“沈風海,我不接受。”

沈風海無奈地看著我,卻沒有一點退縮的意思。

“你知道狗拿耗子是什麽意思嗎?多管閑事。”我雙手抱胸盯著他,擺出一臉囂張而冷漠的神色,“再說一遍,我沒有招惹你,你也別打擾我,否則,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說完,我再也不理他,自顧自地上樓。

“我會成功的。”他在我身後,淡淡地說道。

我假裝聽不到他執著的話語。

自從我在媽媽肚子裏搶了易茹的營養、導致她生下來就比我輕兩斤並且一直體弱多病很難養後,爸爸媽媽很多時候都會忽略我的存在,他們的眼裏隻有一個寶貝女兒,那就是易茹。再加上長大之後,我的性格越來越尖銳乖張,而易茹越來越乖巧懂事,爸爸媽媽更是幾乎對我到了視而不見的地步,隻有哪天聽說我惹了事才會大罵我一頓,多看我兩眼。

既然不能改變他們,我又談什麽改變呢?

說實話,我早就自暴自棄了。

沈風海,你不過是多此一舉罷了。

我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