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安靜地聽著江景程的這些話,溫暖的感覺直抵我心裏最柔軟的地方。

我不知道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注意到我了,要是換作以前,我肯定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可是現在他問我“要不要再相信我一次”時,看著他灼熱的眼神,一時間,我覺得自己急促的呼吸都快停滯了。

我又變回了那個懦弱的唐允諾,變成了那個不相信任何誓言的唐允諾。

可江景程是一個如此優秀的男生,目光溫和從容,嘴邊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讓人任何拒絕的話都講不出口。

我抬頭,看到江景程用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一臉誠懇的樣子。

好半晌,我聽見自己說:“讓我想想。”

舞台上傳來的音樂聲旋律舒緩,讓我浮躁的心不由自主地平靜下來。

江景程白皙的臉上居然泛起了淡淡的紅暈,他握著我的手,我就這樣仰著頭看他。

江景程微微一笑說:“好。”他的微笑總是這麽讓人安心,每次都能驅散我滿心的惆悵。

“我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說完,他在我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

好似做了一場夢一般,我隻是呆呆地看著他。

這天晚上我坐在黎曉的房間裏麵,自問自答地說:“曉曉,你說,人是不是在愛情中碰過釘子,就會變得畏首畏尾,還是說,初戀給我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有些感覺再也找不回了。”

黎曉眨著眼睛,看著我說:“允諾,看不出來,你什麽時候變成了愛情專家呀。”

我伸手拉住黎曉的手臂,問:“你倒是學會調侃起我來了。快說,什麽時候讓我見見你們學校的學生會會長呀?”

黎曉猶豫了一下。

我大笑,說:“喲,你還怕我和你搶啊?”

隻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黎曉突然垂下眼簾。

“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吧?”我愣愣地看著黎曉。

“不是的。”黎曉搖了搖頭,轉移話題,“其實最近我們學校一直有個關於他的傳聞。”

“什麽傳聞呀?”我問。

黎曉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聽說,他被以前的學校開除過,後來他家裏動用了很多關係才幫他轉了學。我以為隻是傳言,後來他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

我覺得一陣心驚膽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隻能握著黎曉冰涼的手問:“那你還要繼續喜歡他嗎?”

黎曉沒有回答我,抬頭的時候,反手用力握著我的手說:“可我就是喜歡他,沒辦法放棄。”

我的眼皮不禁跳了一下,隻聽見黎曉說:“我不在乎他的曾經,真的。”

我點點頭,黎曉又恢複了一臉笑嘻嘻的表情,看著我說:“別說那些不開心的,快跟我講講,經過今天的聖誕之夜,你和那個江景程有沒有更進一步?”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說:“算是吧。”

恍惚間,我想起了江景程低下頭,細心幫我係鞋帶時認真的神情,還有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其實在相處的這些日子裏,很多的關懷和陪伴早就讓我感動,隻是有一點我始終不明白,既然他一直在等一個女生,為什麽他還對我那麽好?我總覺得,江景程的心裏藏著我不知道的秘密。

聖誕之夜過後,因為和江景程一起參加比賽的關係,我的知名度似乎一下子在學校裏麵飆升起來。大家都在猜測,理科班默默無聞的唐允諾和天才少年江景程到底是什麽關係。隻是這樣的傳聞傳入我這個當事人的耳朵裏時,瞬間就化為嘴邊的淡然一笑。

安雪坐在我身邊,笑嘻嘻地說:“上次江景程來我們班,給你又送盒飯又送水果的,我就看出你和他關係不一般了,嗬嗬。”

我說:“你誤會了,那次確實隻是因為他以為害得我崴了腳。”

安雪一個勁地笑:“不要隱瞞了,承認吧。”

我抬頭說:“你怎麽這麽八卦呀!”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一看是江景程打來的,我拿著手機捂著話筒接聽,江景程說明天他要參加全市的理科知識競答比賽,他問我:“允諾,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我並不排斥這種邀請,反倒有一絲喜悅,笑著說:“嗯,好啊。”

安雪一直湊到我的耳邊,等我掛了電話,意味深長地說:“剛才跟你講話的是江景程吧?”

我對安雪笑嗬嗬地說:“他隻是邀請我去觀賽,你別想多了。”

安雪也不跟我爭辯,幹笑了幾聲,點了點頭,在旁邊坐了下來。

一時之間,連我也分不清楚我和江景程之間那種朦朧的感情到底要怎麽解釋。

競答比賽的當天,江景程沒有乘學校的大巴,而是和我一起坐公交車去的比賽會場。

他說:“允諾,這次比賽的地方是我以前的學校,我一直想要帶你去走走那條林蔭大道,以前上學,我每天都會騎著自行車從那裏穿過。”

公交車到站後,我們下了車。江景程指了指不遠處掩映在一片綠色之下的校園大門,說:“允諾,你看,就是那裏。”

四季常青的香樟樹種在學校附近的街道上,讓冬天的景致也透著生機。

我知道這是哪,中學的時候每次和黎曉路過這所首屈一指的學校,我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羨慕地說:“在這個學校念書的人真幸福。”

黎曉也很喜歡這裏的環境,點頭說:“我以後一定要到這裏來念書。”小小的她看著綠蔭環繞的學校大門,臉上露出了堅定的神情。

後來,黎曉如願以償考上了這所學校,而我卻因為很多原因,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現在的學校。

不想再想起那些過往,我轉頭,微笑著對江景程說:“說起來,我表妹也在這裏念書。”

我曾經非常喜歡的學校,是他以前的母校,三年前的奧賽培訓課上他坐在我的後麵,三年後的文理分科考試我坐在他的前麵,諸多的事情聯係起來,未免太巧合了。

江景程的眼睛裏麵閃過一絲黯然,隻是被他掩飾得很好,轉頭他指著學校旁邊不遠處的一棟小樓,說,“允諾,這家蛋糕店的老板是個台灣人,裏麵裝修得很精致,而且下午限時供應的蛋糕都是老板親自製作的,要不要進去嚐嚐?”

我立刻點頭答應:“好啊。”

推開店門,立刻就感受到了暖意。店裏麵確實如江景程說的一樣風格很別致,隨處可見的綠色植物讓人心情舒暢,店內的各種擺設都是老板在全國各地旅行時淘來的,牆壁上還貼著她旅行時的照片。

挑了一個光線充裕的位子坐下,江景程說:“允諾,你喜歡什麽樣的甜點?”

我的視線越過江景程,看向他身後的隔壁桌,綠色植物隔開了兩邊卡座的空間,唯獨讓我看到隔壁桌桌上的白色瓷盤裏放著誘人的蛋糕,讓人垂涎三尺,笑了笑,我說:“我想要嚐嚐這裏的提拉米蘇。”

我不記得什麽時候開始習慣了吃這種蛋糕,餅幹帶著朗姆酒的芬芳,加上一層鮮奶油、奶酪、糖的混合物,最後在蛋糕表麵撒上一層可可粉,味道讓人記憶深刻。

店裏的服務員很快就把甜點端到我麵前。我輕輕舀起一勺放入嘴裏,舌尖留下鮮奶油特有的綿軟感,一點都不膩人,反而很清爽,甜蜜的感覺瞬間在身體裏麵肆意地彌漫開來。

我忍不住讚歎道:“我吃過很多地方的提拉米蘇,可是這家店給我的感覺是最好的。”

江景程笑著說:“你很喜歡吃這種蛋糕嗎?”

我又舀了一勺蛋糕吃下去,才慢悠悠地說:“是啊,其實我最開始喜歡上這種蛋糕不是因為它的味道。”

低頭笑了一下,放下勺子,我接著說:“說起來挺矯情的,第一次喜歡它,完全是因為我在一本雜誌中看到關於提拉米蘇名字的由來,才對它產生了興趣。

“傳說提拉米蘇是一款屬於愛情的甜品,雖然吃下去的第一口很苦,但是吃到它的人會聽到愛神的召喚,而意大利語裏麵還有個含義是‘帶我走’。”

喜歡一個人,所以願意陪著他去天涯海角,將這樣一份深深的愛意融入到蛋糕裏麵,這是多麽浪漫的一件事情。

我一邊吃著蛋糕一邊對江景程滔滔不絕地說著。他聽得很認真。我講了一大堆後,才發現他不停轉動著手裏的飲料杯,卻一口都沒有喝。我停下來問他:“江景程,是不是我太囉唆了?”

清新的小店裏麵,輕柔的音樂在飄**,有著富有磁性的嗓音的女歌手輕輕吟唱著:“愛是最單純的勇氣,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江景程那雙清澈的眼睛直視著我,說:“其實談戀愛和吃提拉米蘇是一樣的,吃下去的時候有一點點苦,到了後麵就會覺得越來越甜,慢慢地就會喜歡上這種味道。”

他坐在這間懷舊風格的小店內,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很平緩,不像是在賣弄矯情的文字,隻是說著這樣實實在在的一句話,又像是在暗示著什麽。

他說:“允諾,要不要試一試?”

這天的陽光那麽好,光線落在他白皙俊逸的側臉上,如同一幅美麗的油畫。

我呆呆地看著他,一時之間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說蛋糕還是在說談戀愛。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時候,江景程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了,他接了電話對我說:“我們學校帶隊的老師已經到了,通知我提前去會場。”

我馬上起身說:“那我們快走吧。”

江景程笑了一下,指了指我的嘴邊,然後不等我有所反應,他突然站起來,靠近我,微微彎下腰,伸手抹去我嘴角的奶油。

我的臉燙得像要燒起來,抬頭看他,空氣裏滿是蛋糕散發出的絲絲香甜的味道。

他已經縮回手說:“不急,我先過去集合。”

江景程將外套拿起來,又看了我一眼,仿佛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開口說:“允諾,其實我知道,你心裏有忘不了的人,可過去是再也回不去的,而我和你說過的那些話是很認真的。你好好想想吧,如果你也願意嚐試向我跨出一步,那就直接來比賽會場,我在那裏等你。”

我一時之間愣住了,江景程穿著藍色的毛衣,手上搭著深灰色的外套,目光炯炯有神地看著我。但是這一刻,我又無法抑製地想起了另外一個身影,那個少年用盡全力抱住我,對我說:“我已經習慣了你每天都在我身邊,你怎麽能說跑就跑了,我不允許,我要你永永遠遠都和我在一起。”

江景程的背影消失在環境清幽的小店內,我手裏還拿著白色的調羹發呆,突然有人從我背後拍了我一下。

黎曉的笑聲傳來,隻聽到她得意地說:“哈哈,允諾,你和天才少年江景程約會被我抓到了吧!”

我轉過頭,拍著胸口,表情嚴肅地說:“黎曉,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被你嚇死了!”

黎曉撇撇嘴,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在我對麵坐下,笑嘻嘻地說:“我剛看到你們坐在一起,他看你的目光可不是一般的炙熱呀。你是不是……”

我抿了抿嘴,微笑著說:“現在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的。”

簡單到,一塊蛋糕,或者一句話,他就輕易地敲開了我的心扉。事實上,根本就不存在誰代替誰,我想要和江景程在一起,隻是因為,他的體貼,他對我的包容,他讓我感受到的溫暖,都在潛移默化中讓我的心變得越來越柔軟。

黎曉愣了一下,認真地對我說:“允諾,你終於想通了。”

放下勺子,我覺得整個人都釋然了,拍了拍黎曉的肩膀,說:“曉曉,帶我去你們學校的比賽會場。”

黎曉也起身,說:“原來你也是來觀賽的,正好,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我怔了一下,問:“誰啊?”

黎曉的臉居然紅了,說:“就是我一直喜歡的人。”

大禮堂裏,即將上演一場全市理科尖子生的巔峰對決,來觀賽的人自然不少,一時之間看台上座無虛席。從我這邊遠遠望過去,要上台參賽的學生們早已經被安排在第一排等候,會場前麵已經用投影儀打上了“全市理科知識競答比賽”幾個大字。

在那群比賽的人中,我找到了我們學校的隊伍,江景程就站在他們中間,靜靜地立在那裏。我想了想,發了信息告訴他:“我到會場門口了,比賽要加油。”

他抬頭朝我站的方向張望過來,看到我的時候朝我招了招手,目光溫和從容,帶著隱約的笑意。

我想,如果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在我發脾氣的時候能有人陪在我身邊哄我,開心的時候能有人分享,這樣真的很好。

就在我低著頭笑的時候,黎曉掐了一下我的手,說:“允諾,快看那邊,他就是我跟你說的學生會會長。”

當黎曉拽著我的胳膊往前排擠過去的時候,我的好奇心膨脹起來。

燈光明亮的學校大禮堂裏麵,黎曉對前麵的人揮舞著手,轉頭又對我說:“這就是我們學生會會長,許彥飛。”

我瞥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這一刻,我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嘈雜的大禮堂裏麵好像瞬間安靜下來,我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

這一刻,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化為了虛無,時間仿佛定格了。那些塵封的往事瞬間如水般溢滿了我的頭腦,那些美好的、痛苦的、心酸的記憶緩緩浮上心頭。

在此之前,我覺得我幾乎已經快要放下那段讓我刻骨銘心的感情了,隻差了那麽一點點,然而終究隻因為那一點,一切都被打回到了最初的樣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我們會這樣相遇,然而記憶中的少年依舊英俊,三年後,他站在擁擠的大禮堂裏麵,目光隻是在我身上短暫停留,而我看著眼前這個麵容帥氣、神情冷淡的男生,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渾身的力氣好像都被抽幹了,我隻覺得全身發軟。

口袋裏響起了手機鈴聲,我掏出來一看,是江景程打來的。現在情況不對,我沒接,直接掛斷了。

黎曉也看到了電話上的名字,笑嘻嘻地說:“喲,才幾分鍾不見,哪有這麽多說不完的話呀。”說完立刻轉頭提醒另一側的人,“會長,你這次要小心嘍,這次的對手可是我姐的男朋友,我們學校曾經的傳奇人物江景程。”黎曉的聲音很大,即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聽得一清二楚。

許彥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神色一冷,薄薄的唇緊抿著。

我了解他,每次動怒之前他都是這個樣子,總能將情緒克製得恰到好處。

“許彥飛,集合了。”看台下有人喊,“輔導員到處找你,你怎麽還站在那裏呀。”

他轉頭,說:“我馬上就過來。”微微挑了挑眉,目光帶著一絲不羈。

眼前站著的是我曾經深深喜歡的男生,他傲然的性格、不羈的笑容,此刻在我眼前,像刺一樣紮進我的心裏。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當中,他都沒有回頭。

好半天,我鬆開黎曉扶著我的手,開口說:“曉曉,我想起還有事要做,就不陪你一起看比賽了。”

“啊,什麽事情比這麽精彩的比賽還重要啊?”黎曉一臉遺憾的樣子。

電話再次響起,我拍了怕黎曉的肩膀說:“先走了。”

我蹲在樓梯走道上,猶豫了一會兒,最終接通了電話。

剛接通,手機裏麵就傳來江景程的聲音,溫柔的語調,永遠像寧靜的湖水一樣,讓人內心平靜。

他說:“允諾,謝謝你。”

我貼著牆壁坐下來,把頭靠在手臂上,說:“這有什麽好謝的呀?”

他笑了一下說:“謝謝你願意相信我。”

這一瞬間,我忽然有很多話想跟江景程說,但是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於是,我問他:“比賽準備得怎麽樣了?有沒有信心?”

江景程很認真地說:“這次比賽最大的勁敵就是這所學校,聽說這次他們的隊伍裏有個實力很強的人,好像是他們學生會的會長。”

“是嗎?哦。”喉嚨一緊,我沉默了下來。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江景程問:“允諾,你沒事吧?”

我趕緊搖頭:“沒事,隻是貧血,蹲下來就有點頭暈。”

“要不要送你回去?”江景程問。

我搖頭說:“沒那麽嚴重,真有事我自己會去醫務室的,你比賽要緊。”

掛電話前,我突然叫住他:“江景程。”

“嗯?”

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我看了一眼會場,瞥到參賽隊伍裏一個熟悉的身影,卻對著電話說:“你不要輸。”

我如此渴望一個笑容、期待一份安穩的時候,你剛好出現,沒有早一步,沒有晚一步,靜靜地站在我身邊,向我伸出了一雙溫暖的手,給我安全感和溫暖,在我害怕的時候,給我一個溫柔的擁抱,讓我重新找回勇氣……

這樣眼神柔和、微笑迷人的男生,怎麽可以輸。

江景程似乎愣了一下,輕輕的笑聲傳來,他說:“放心,我會贏的。”

掛了電話,我一個人走出了校門。

黎曉追了出來,拉住我說:“我送你上車吧。”

兩人走了一段路,黎曉低著頭,臉頰紅紅的,我從來沒見她這麽羞澀過。突然間,她問:“你覺得他怎麽樣?”

麵對自己最親密的姐妹,我實在無法告訴她,她現在喜歡的人是我曾經愛到無法自拔的初戀男友。

所以,我隻是避開她的眼睛,撒了一個讓我耗費所有精力的謊言:“嗯,還不錯吧。”

黎曉又嬉笑起來,像小孩子炫耀一般地說:“是吧,我就說他很好了。”

黎曉把我送上的士,我看她時不時去看手表,明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她現在的心思完全不在我這裏,於是對她揮揮手說:“你快回去看比賽吧,等下你們會長找你呢。”然後,我避開她的目光,對司機說,“師傅,麻煩去××小區,可以開車了。”

汽車開動的一瞬間,我回頭去看黎曉,隻看到她飛奔離去的背影。

我覺得腦子裏麵特別亂,轉頭對司機說:“師傅,我不去××小區了,麻煩送我去××學校。”

回到中學時的校園,傳達室的阿姨依然沒變,總是警惕地看著每個進出校園的陌生人。

我笑嗬嗬地對傳達室阿姨說:“阿姨,我是這裏以前的學生,想來看看以前教我的老師。”為了讓她不起疑心,我又報出了以前班主任的名字,她這才放我進去。

因為是周末,整個校園裏麵安安靜靜的,原本初中部在南院,現在南院已經空無一人了,小賣部也搬到別的地方去了。

我一口氣爬到南院教學樓的最高層,在寫有初三一班的門前停下來,從靠窗這邊數起第三行四座的位子上,如果沒有換桌子,桌子的左下方應該還寫著“許彥飛,我討厭你”幾個字,那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和許彥飛告白失敗後,用小刀刻上去的。

隻是這個記號被謝然看到了,很快就傳到許彥飛耳朵裏。因為這事還被他取笑我是個記仇的小壞蛋,可是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後來我偷偷拿小刀把那個“討厭”刮掉,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心的形狀。

站在母校校園裏,曾經的記憶鮮活起來,通往教學樓的走廊留下我們一起走過的腳印,操場上有許彥飛和謝然打球的身影,單車棚下似乎傳來我們推著車離開時的笑聲,記憶隨著我沿途走過來的風景在慢慢回放。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看著屏幕上陌生的電話號碼,好像已經知道了是誰一樣,心髒猛烈地跳動起來。

接起電話,對方那熟悉的聲音衝破回憶在我耳邊響起來。

他說:“我是許彥飛,你現在在哪裏?”

站在操場的塑膠跑道上,仰視著天空,我隻覺得眼前一片迷蒙,內心的惆悵最後隻是化為淡淡的一句話。

我說:“我在我們初中的操場上,就是你以前經常打球的地方。”

不等我再說什麽,電話那端的人已經掛斷了,隻剩下忙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在塑膠跑道上隨意坐下來,閉上眼睛,卻止不住眼中那股酸澀的感覺。安靜的校園裏,連著幾天失眠的我在這熟悉無比的環境裏居然微眯著眼睡著了。

猛然醒過來時,在我對麵站了個人,我抬頭看,日光下,他一雙漆黑的眼睛亮得驚人。

以為自己還在做夢,我夢囈般喃喃低語:“許彥飛,你終於回來了呀。”

“允諾。”似乎是哽咽了一下,許彥飛叫出我的名字。

我揉了揉眼睛看著他,許彥飛就這樣站在我麵前,近在咫尺。清醒的一瞬間,我卻並沒有任何重逢的喜悅。

他慢慢地走過來,在我身前慢慢蹲下來,用略顯低沉的嗓音說:“允諾,我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麵。”

這樣一句話,在時過境遷以後突然說出來,讓我心裏麵翻江倒海,不知道是酸還是痛,盡管心裏有萬般苦楚,也隻是化為了嘴邊慘淡的一抹笑。

他盯著我說:“黎曉剛剛說,江景程是你男朋友?”許彥飛低沉地問出這句話,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

我一時愣住了,隻是這短暫的沉默很容易讓人認為是默認。

許彥飛的眼神猝然冷下來,他突然朝我逼過來,陰影籠罩在我的臉上。

他的臉與我的臉近在咫尺,我不自覺地往後仰。

許彥飛快我一步扣住我的手,整個人靠過來,冷冷一笑,說:“你還沒有回答我。”

“如果我說是呢?”我閉了閉眼,終於恢複說話的能力。

我的視線越過許彥飛看向遠處的高樓,想了很多種說法來結束這個不應該發生的局麵。

最終我隻是張了張嘴,輕輕地說:“許彥飛,我要回去了……”

可是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完,許彥飛突然將我拽進他的懷抱,在我還來不及掙紮的時候,緊緊箍住了我,在我耳邊說:“你想跑嗎?去江景程的身邊嗎?嗯?”

幾乎是讓我措手不及的一個擁抱,我短暫地愣了一下。

他又在我耳邊輕輕哄著:“允諾,我不準你走。”

一切都太過熟悉,許彥飛說話的語氣以及他身上的氣息喚回了深埋在我心底最純潔美好的記憶。

我震驚地看著許彥飛,直到這一刻我才看清楚他眼睛裏麵的神色是這樣炙熱而狂烈,可是就在這時,另外一張溫柔的麵孔突然跳到眼前,狠狠地震醒了我。

“許彥飛,是你先離開的,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麽。而且,而且我現在有男朋友了。”我不知道哪來那麽大的力氣,伸手一把推開了許彥飛。

許彥飛被我用力推開,後退了幾步,怔了怔,站在離我幾步之遙的地方,十分震驚地看著我,嘴角微微彎起,語帶譏諷地說:“現在的男朋友?對哦,以前我們學校的傳奇人物江景程對吧。沒想到你和他在一起了,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呀。”

許彥飛眯著眼睛,又往後退了退,仿佛某種一直緊繃著的情緒突然崩塌,指著我,提高音調說:“唐允諾,當初我等了你一個晚上你也沒有出現,不守約定的人是你,先離開的人也是你,現在你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

他到底在說些什麽?為了刺激我他竟然說這些傷人的話?身體一震,連心都開始微微疼起來。我第一次發覺,原來簡簡單單一句話竟也可以這麽傷人。

垂下眼簾,我看著操場上自己與許彥飛的影子拉成兩條長長的平行線,就像我們的心一樣,似乎再也沒辦法靠近了。

我微微皺眉,並不明白為什麽他言辭中透著十足的嘲諷和怒氣。黎曉說他曾經被學校開除,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我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勁,又不想再細想那段讓人心酸的往事。再提起過去,也隻會讓已經慢慢愈合的傷口再次流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終於抬起頭,迎著許彥飛冰冷的目光,說:“你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我該走了。”

收拾起所有的慌亂,沒有再看許彥飛,我轉身離開了曾經給我留下無數歡樂和傷痛的母校。

我昏昏沉沉地回到家的時候,居然看到江景程站在我家小區門口。

看到他溫和明朗的笑容,我愣了愣。

江景程穿著深灰色的呢外套,朝我走過來,低聲說:“剛才打電話給你,你的手機一直關機,我有些擔心,所以過來看看。”他呼出的白色霧氣瞬間消失在寒冷的空氣中。

我努力回以笑容,卻笑得極為勉強,搖頭說:“什麽事情都沒有。”

江景程笑了笑,盯住我的眼睛,說:“允諾,其實你很不會說謊。”

我近乎慌張地抬頭看著江景程,他卻隻是溫柔地看著我笑,伸手拉住我的手,說:“走,帶你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