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末秋初的天氣,窗外吹著習習的風,漸漸枯黃的梧桐葉隨風落下,紛紛揚揚,空氣中透著潮濕的氣味。

昨晚衫市還下著雨,電閃雷鳴過後,蒙蒙細雨轉瞬變成了傾盆大雨。一夜的雷雨後,今天清晨,陽光撥開雲霧肆無忌憚地傾瀉下來。我在刺眼的陽光中驚醒,看了一眼時間,從**快速翻身起來,手機上的未接來電顯示有三個。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我嘴裏叼著吐司,正在狂追剛剛從我眼前駛過去的2路公交車。

好不容易趕上車,我接通電話,安雪焦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她的周圍似乎很嘈雜,她扯著喉嚨喊道:“允諾,你怎麽還沒來學校呀,馬上就要考試了,你知不知道這次文理分班考試第一門就是物理,聽說非常難。”

我抱著公交車上的欄杆喘著氣:“馬上就到了。”

隱約聽到電話那邊傳來學校打鈴的聲音,安雪最後交代了一聲:“考場按照學號搖號分配,你在23號考場。對了,我有個朋友物理還不錯……”

公交車司機突然一個急刹車,我整個人朝前傾去,再拿起手機的時候隻聽到安雪急急忙忙地說:“他正好跟你分在一個考場,哦,對了,他拿著最新款的黑色索愛音樂手機,座位好像離你不遠。不講了,我要進考場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還沒等我出聲,電話就被掛斷了。

我幾乎是踉踉蹌蹌地跑進考場的,還好考試還沒有開始。

我掃了整個教室一眼,沒有看到熟人,也沒有看見手裏拿著黑色索愛手機的人。與此同時,監考老師抱著卷子進了教室,宣布考試紀律時,老師特別交代了一句:“請所有同學把手機調為無聲,自覺將手機交到講台上來,考試期間如發現使用手機的,一律視為舞弊處理。”

教室裏麵傳來一陣唏噓聲。我嘴角抽了抽,嘴裏嘀咕了一句:“該死的物理。”其實,我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小,教室裏又亂作一團,按道理我的聲音應該是被蓋過去了,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可是我發現似乎有人一直在看著我,側目的瞬間,我的視線對上一雙清澈好看的眼眸。

清瘦的身材,藍白相間的校服外麵套著深藍色的外套,一塵不染的白色球鞋,修長的雙腿,乍一看非常清爽的感覺,讓我心中微微一顫。

他隻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雙清澈的眼睛像是晶瑩的純淨水,折射出剔透的光澤,讓人覺得安靜又舒服。

發現我一直盯著他看,他笑了笑,英挺的鼻梁下,嘴角彎起一個優美的弧度。兩道濃濃的眉毛彎彎的,像是夜空裏皎潔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膚襯托著淡紅色的嘴唇,在日光的照射下讓人失神。我被這一笑嚇得馬上轉移視線,內心卻早已波濤洶湧。他看著我的時候,那雙深邃的眼眸透著讓人捉摸不定的光。

陽光從窗外傾瀉進來,落在我的手邊,暖暖的,空氣裏都是芬芳的氣息。

一群人擠到講台上交手機,我跟著慢慢悠悠地走到講台邊,一想起接下來的考試,頓時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有人突然彎腰撿起一部手機問:“誰的黑色索愛手機掉了?”

剛剛和我對視的男生聞言,摸了摸口袋,轉身對撿起手機的人道謝:“是我的,謝謝你。”

一台黑色索愛手機赫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我突然想起安雪和我說過她的朋友正好和我在一個考場,而且用的是黑色索愛手機。再看看此時講台上交上來的手機裏麵,也沒有其他黑色的索愛手機了。

我看著接過手機的男生,眼前驟然一亮,原來他就是安雪說的熟人。

一陣和風吹過,穿過操場,吹起我皺起的衣裙一角,吹進了我的心田。

窗戶外麵金色的陽光與樹枝上黃色的樹葉互相映襯,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裏鑽下來,落在男生的校服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好像散發著鑽石般的光澤。

我愣在原地將近半分鍾,才主動走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你好,我叫唐允諾。”我抓了抓頭發,笑得有些尷尬,“聽說你物理很好。”

男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沉吟了一下說:“你認識我?”

我笑著對男生說:“我知道,索愛最新款的音樂手機嘛,安雪跟我講了,物理考試的時候多多指教,嗬嗬。”說完,我還朝他眨了眨眼,心想著安雪什麽時候認識了這種校草級別的朋友,我怎麽不知道呢?我一邊想著一邊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

男生看著我,抿起嘴淡淡地笑了笑。我突然想起一句話: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會笑,彎成一座橋。

我指了指講台上的手機,說:“幸好我看到你拿著的手機了,不然就找不到你了。”

男生也看了一眼講台,轉頭對我說:“手機……”他說話的聲音恰好被監考老師宣布考試開始的聲音蓋過去。

多虧了安雪啊,這位“黑色索愛”帥哥考試的時候恰好坐在我的後麵。

考試正式開始,教室裏響起一片“沙沙”的寫字聲,讓我不由得一陣心煩意亂,筆下的符號好像變幻成一個個抖動的音符,不安分地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

一個小時過去,前麵的題目都寫完了,隻剩下最後兩題,占分的比例特別大。通常最後兩道題目都是老師的殺手鐧,我趴在桌子上憤恨地想,出這麽難的題目,當我們是牛頓呀。

沒辦法,我隻能挑相對容易的小題寫,拿到基本分數也好,可是畫受力分析的時候,有個地方卡住了。恰好這個時候,監考老師的手機震動起來,她轉身走到外麵接電話。教室裏微微響起一陣**,我忍不住回過頭。

坐在我後麵的男生並沒有被教室裏的**影響,他右手托著下巴,筆杆在修長的手指上靈巧地旋轉,微微側著身子很閑適地看著窗外,涼爽的秋風吹起他柔順的發絲,帶著落葉的味道,淡淡的感覺,就像他身上的氣息。

陽光灑在男生的臉上,不知怎麽的,我忽然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低下頭把目光收了回來,卻無意間看到男生的物理卷子已經被填滿了。他的字不大,卻很清晰幹淨,最後兩道題目的答案赫然在目,清清楚楚。

想起安雪特別交代過“他的物理不錯”,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回過頭問他。猶豫間,我把頭壓得很低,用怯懦的聲音低低地喊他:“喂,第二題的受力分析圖。”因為膽怯,我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教室門口,監考老師已經講完電話,對著躁動不安的教室裏麵說了一句:“大家認真考試,不要交頭接耳。”

我嚇了一跳,連忙把頭轉過來,生怕監考老師走過來敲我的桌子,可是我又忍不住想去看那道題的受力分析圖是怎麽畫的。

教室裏麵再次恢複了安靜,我心裏卻煩躁不安,卡在那個受力分析的地方百思不得其解。監考老師回到講台繼續低頭看報的時候,突然從我後麵快速飛過來一個紙團,不偏不倚扔進了我的抽屜裏麵。

我愣了一下,半天才明白過來,肯定是安雪之前和他打過招呼了,果然有熟人就是比較好辦事。

心裏暗喜,我靠著椅背順勢往下挪了挪。我們課桌的抽屜是敞開式的,沒有翻蓋的那種,開口很寬敞,書本可以直接從側麵放進去。我彎腰把頭湊到抽屜口,原來字條被卡在最裏麵的縫隙中了。

怕動作幅度太大,我又坐直了一點,將手伸入抽屜,摸索了半天都沒有摸到字條,我深吸一口氣,趁著監考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把頭低下來,整個臉都湊到抽屜口,隻差一點點,指尖就能撥到字條了。

對!隻要拿到字條就能解開那道占分比例很大的題目。

摸到字條的一瞬間,我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手心也開始不停地出汗,就在我準備抬頭的時候,我的頭發卡在了抽屜角落的螺絲上,煩躁、焦急一起湧上心頭,怎麽關鍵時候連抽屜都和我作對呀!

沒想到抬頭的動作連帶著讓桌子也跟著往前挪動了,我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不知所措,與此同時,頭皮傳來的疼痛感讓我忍不住低呼一聲。

一連串的聲音立刻引起了監考老師的注意。

手忙腳亂中,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胡亂地扯著頭發,沒想到頭發越纏越緊。

不好!我的頭發扯不回來了!

天啊?怎麽辦?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心跳越來越快,手無足措,腦海一片混沌。

老師肯定會發現的?死定了!死定了!

我寧願被桌子砸死,也不要像現在這樣丟人。

最讓我抓狂的是,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聽到了監考老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似乎是起身準備巡視。我屏息哽咽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一般。

聽到高跟鞋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我整個人不停地顫抖。

在我以為自己就要死定了的時候,寂靜的教室裏,一聲“報告”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維,聲音很輕,很低沉,讓我整個神經都緊繃起來。

他說:“老師,可不可以現在交卷?”聲音似乎是從我身後傳來的。

高跟鞋的聲音停下來,我的心像是繃緊的弦突然一鬆,整個人差點虛脫。

監考老師說:“考試規定了隻能提前半個小時交卷,你再檢查十分鍾吧。”

後麵的男生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麽,倒是教室裏傳來一陣竊竊私語的聲音,像是驚歎什麽。好在監考老師沒有再朝這邊走來。

在我欲哭無淚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男生的聲音,很輕:“頭側一點。”我整個人都愣住了,身體也十分僵硬,隻是感覺到頭發被人用巧勁拉了拉。

頭發終於被扯出來了,我沒敢回頭和他說謝謝。一來,是還在考試,二來,我剛剛從頭到腳除了狼狽還是狼狽。我開始痛恨自己為什麽一定要去看那張字條。

一直到打鈴交卷,我都沒有勇氣叫住那個男生,然後微笑著對他說一聲:“謝謝。”

考試結束以後,安雪跑過來找我一起回家,我哭喪著臉拉著她趕緊往考場外麵走。

出了教學樓,安雪停下來說:“允諾,你這麽急幹什麽呀?”她看著我,挑了挑眉,詫異地問,“你被人打劫了啊?頭發怎麽像雞窩一樣亂。”

我整理了一下頭發,說:“別提了,比打劫還糟糕。”

“比打劫還糟糕的事是什麽?”安雪問。

我正準備和安雪坦白的時候,從教學樓那邊走來幾個女生,經過我們身邊的時候,我聽到了她們交談的內容。

“啊!你說的是真的嗎?”

“真的,就是和我一個考場的女生,她考試的時候差點把頭塞進抽屜裏麵。”

她剛說完,我就結結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極力克製住臉部肌肉的**,淡定自若地拉著安雪往校門口走去。

“誰這麽無聊啊。”

“不認識,不過江景程就坐在她後麵。”

“什麽!江景程,你居然和他分到一個考場,好幸福哦。”

“是啊,他本人好高,比學校獎狀欄裏麵照片上的他帥多了。”

“居然在校草麵前這麽丟臉,要是我,肯定想去撞牆。”

安雪大概也聽到了她們的話,卻不知道她們說的女生就是我,還一個勁地嘲笑說:“哈哈,誰這麽傻呀。”

深吸一口氣,我繼續控製臉部的肌肉,裝作很淡定的樣子,也跟著幹笑兩聲:“是啊,誰這麽笨呀……”我想,自己大概笑得比哭還要難看。

又走了幾步,想到自己剛剛那麽丟臉,我轉頭,繃著臉問安雪:“安雪,你什麽時候認識了我們學校的校草呀?”

說到底,如果不是安雪和我說她那個朋友會幫我,我也不會冒險去找那個校草要答案,可是安雪什麽時候認識我們學校校草的呀?

空曠的操場上空有飛機飛過。

安雪根本就沒聽我說話,愣愣地看著一個方向不動了,突然拉了拉我的手說:“允諾,你看那邊那個男生好帥!”

“哪裏?”我條件反射地抬頭望過去。

“他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安雪激動地叫起來。

我順著安雪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男生似乎是跑著過來的,在我麵前停下來,喘了幾口氣,用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幾秒,才開口:“唐允諾,等一下!”他的聲音微微有些低沉,卻極其好聽。

我呆望了他好幾秒鍾,臉上的溫度迅速上升,直到安雪在一邊使勁掐了我一把,我才反應過來,輕聲答應:“嗯?”

他微微地抿嘴,一抹笑容悄然浮現,說:“你走得那麽快,我一直在找你。”

我嚇了一跳,他找我幹什麽?該不會是因為他突然改變主意,打算舉報我作弊吧。

我的心中一緊,警覺地問:“請問找我有什麽事嗎?”

他說:“哦,剛剛我給你的字條,看了嗎?”

想起自己的窘樣,我臉上一陣灼燒,微微搖頭。

安雪的眼睛直冒桃心,她湊到我耳邊輕聲問:“怎麽認識的?什麽字條啊?”

我完全愣住了,他不是安雪的熟人嗎?難道我搞錯了?

我皺眉,小聲問:“不是你的朋友嗎,怎麽反過來問我呀?”

安雪遞給我一個“怎麽可能”的眼神,又一臉熱切地看著眼前的男生。

憑我和安雪多年在一起廝混的熟悉程度,我弄清楚了一點,安雪沒有騙我,那麽就隻有一個可能,是我自己搞錯人了。

我嘴角抽了抽,問安雪:“你不是說你的朋友拿著最新款的黑色索愛手機嗎?”

安雪恍然大悟,然後一臉心虛的樣子說:“那個,他是用黑色索愛音樂手機沒錯,不過我忘記他前幾天把手機弄丟了。”

我頓時覺得自己如遭雷劈,低頭用手掌遮住臉。真的認錯人了!看來人真的不能做壞事,現在報應來了吧。

灼熱的陽光下,男生額前的頭發泛著金黃色的光澤。轉身的時候,他突然回頭喊住我:“唐允諾。”

“啊?”我嚇了一跳。

他抿了抿嘴角,一雙大眼睛熠熠生輝,說:“放心吧,剛剛考試的事情我不會講出去的。”

我驚訝地看著他,愣了半天,頓時隻覺得羞愧不已。

安雪掐了掐我的手,眼睛還直直地望著男生遠去的背影,嘴裏說著:“還說不認識,不認識他怎麽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動了動嘴角沒有出聲,拉著安雪跑出了學校。

回去的路上,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安雪歪著頭又想了想,說:“我怎麽覺得剛剛那個男生看上去這麽眼熟呢。對了,允諾,你考試的時候到底跟他講了什麽呀?”

我不願意再提這件事,嘴裏哼哼著,煩躁地抱頭**起來:“這次我真是要瘋了!”

安雪一臉的莫名其妙,摸了摸我的額頭說:“可憐的孩子,看到帥哥就語無倫次了。”然後又歎息了一聲說,“不過還真可惜,難得碰到這麽帥的男生,你怎麽不問他要電話號碼,QQ號也行呀?”

我懶得去理還在原地犯花癡的安雪,鬱悶地掉頭走了。

“你去哪裏呀?”安雪大聲問。

我頭也不回地朝她揮手說:“我約了我表妹黎曉吃中飯。”

在陽光燦爛的肯德基餐廳裏麵,我吸了一口可樂,把今天遇到的窘事講給黎曉聽。

黎曉聽完後沒有笑,隻是驚訝地說:“怎麽這麽巧,我昨天也遇到了一個帥哥!”

我一臉嚴肅地回答:“別和我鬥嘴。”

黎曉晃了晃杯子裏的冰塊,相當認真地解釋:“誰和你鬥嘴呀,那個男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會長,昨天他作為學生代表發言。你不知道,他說話的神態多酷,幾乎所有女生都為之傾倒……”黎曉說得眉飛色舞。

我吸完最後一口可樂點頭說:“行了,擦擦你那口水。既然你說得這麽好,怎麽不去追啊?”

這種情況下,我和她永遠都是站在統一戰線上的。

黎曉拿吸管敲了敲我的杯子問:“我和他又不熟,怎麽追?衝上前去告白,然後被當場拒絕,最後把自己搞得很狼狽?多傻!”

我被她一句話堵住了,想起昨天那張字條引發的誤會,頓時沮喪地低下頭。

黎曉越說越來勁:“允諾,你要知道我這十幾年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喜歡一個男生。真的,我覺得他就是我要等的那個人,而且我好像也有些能明白當初你喜歡你的初戀男友的那種感覺了。”

黎曉說完,我突然說不出話來了。

黎曉也沉默下來,半天才說:“對不起……”

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一些,漫不經心地對黎曉說:“走了。”鬆開咬著的吸管,看著黎曉那雙在陽光下閃爍著炙熱光芒的眼睛,我拿起包起身。

黎曉突然問:“允諾,你相信一見鍾情嗎?”

陽光和煦,從樹葉間灑落,斑斑駁駁,周圍是來來往往湧動的人潮,就像我第一見遇見許彥飛時一樣……

白衣少年雙手插在褲兜裏,斜了斜嘴角問我:“你就是唐允諾吧,我朋友想認識你。”

我說:“哦。”

他一臉閑散的樣子問:“能不能把你的QQ號告訴我?”

我抬起頭看著他,那是怎樣一張淡漠的臉,長長的劉海似有似無地擋住他的視線,嘴角微微彎起,冷峻並且傲氣。

對上他清冷的眼睛,那裏麵映著金黃色的晨光,讓我的心似荷葉上的露珠一般,輕輕顫抖起來。

我看著他,隻有一眼,之後,我的眼睛裏麵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我直直地看著他說:“那不如用你的QQ號作交換怎麽樣?”

三年過去了,記憶卻還是如此鮮活。然而有些心事是不能拿出來和別人分享的,即使是最好的姐妹和朋友也不行。因為許彥飛就是我心裏麵結痂的傷口,不去碰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是一旦揭開,就會鮮血淋淋。

站在肯德基的門口,我仰著頭把眼淚逼回去,努力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微笑著轉頭對黎曉說:“曉曉,一見鍾情是不可靠的。”

這陣子似乎很流行占卜遊戲,最近黎曉迷上了塔羅牌,晚上在QQ上拉著我在一個塔羅牌網站算戀愛運。

我按照電腦裏麵提示的玩法,一張張翻牌。

黎曉解釋說:“前麵三張牌不太好。”

我出神地看著電腦屏幕,腦海裏卻閃過一張英俊的臉,放下手裏的牛奶,有些忐忑地問:“那最後那張呢?”鼠標點過最後一張牌,是一張“死神”牌。

很快,黎曉發了個齜牙大笑的表情過來:“哈,看來你要走桃花運嘍。配合上麵的牌來看,最後這張牌有逆轉的意思,這表示你枯燥的生活要結束了,在愛情方麵今年你將會收獲新的感情。”

“曉曉,”我打斷她,“你不會真的相信這些有的沒的吧?”

黎曉顯然對這次的算命深信不疑,立刻回複:“我的好表姐,你是不信塔羅牌,還是不信你自己的魅力呀?”

不一會兒,黎曉的QQ頭像又在我眼前跳動起來,她說:“如果喜歡一個人就能和他在一起,那麽這個世界就不會有悲劇了。”

我怔怔地看著那行字,覺得心裏很酸,直到老媽在門外喊:“允諾,明天不上課呀,怎麽還不睡覺?”

我迅速在QQ上輸入一句:“老媽查崗,下了,拜拜。”

關掉電腦,我看著滿桌子的複習試卷,腦袋有些發漲,想起剛剛的戀愛占卜,覺得自己真傻。

如果不是在表妹的哄騙下玩這種占卜小遊戲,我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經把許彥飛很好地藏進了記憶深處。

剛剛我到底在期待什麽呢?那個曾經陪我坐在校園操場,牽我走過梧桐樹下光影錯落的長廊,拉著我說“怎麽會喜歡你這個傻丫頭”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我不願意相信自己,而是自從許彥飛離開以後,一切都變了。

關了燈,漆黑的房間裏,多年前慘痛的記憶在我的腦海裏浮現。醫院雪白的床單上,我兩眼呆滯地看著媽媽。媽媽搖著我的肩膀,說:“你還想著他幹什麽呀,他早走了,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有些痛,是一輩子也愈合不了的傷口。

分科考試的成績沒多久就出來了,一回家老媽就急著問我:“允諾,考得怎麽樣?”

我放下書包,從水果盤裏挑了個洗好的蘋果,咬了一口說:“一般般吧。”

老媽從廚房裏衝出來,手上還握著菜刀,火暴地喊:“死丫頭,什麽叫一般般,你看看黎曉,多乖呀,不僅考進了省重點學校,今年還分到了文科重點班,你還是人家表姐呢,連你妹妹都不如。”

黎曉和我其實就相差了八個月,不過在學習問題上,老媽總是喜歡拿我和黎曉一比高下,以此狠狠打擊我的自信心,不過這麽多年熬下來,我早就習慣了,隻是答應說:“好,好……不如你跟舅媽講,幹脆讓黎曉當你的女兒好了。”

“丫頭!我告訴你,別跟我抬杠!你這個學期給我爭取進重點班,不然小心我哪天把你送到最嚴的寄宿學校去,把你身上那種懶懶散散的壞毛病好好整治一下。”

“知道了,知道了。”

對於老媽嚴厲的批評,要從言語上絕對服從,但是行不行動就另當別論了,這是我和老媽長期抗爭以來總結出來的深刻教訓。

正式的分班名單公布之後,我發現自己毫無懸念地被分到了理科班,巧的是安雪居然和我分到了同一個班。

安雪一見我進教室,就朝我揮手說:“允諾,這邊,這邊。”

在陌生的班級裏麵,遇到熟悉的人,又是一塊長大的朋友,還是很高興的。

我放下書包,在她旁邊的位子坐下來,問:“你怎麽選理科呀?”

安雪歎了口氣說:“你知道這次選文科的人數足足是理科的兩倍嗎?我媽說了反正我文理都不怎麽樣,還不如挑個競爭不那麽激烈的。”

安雪本來就是性格開朗的人,感歎了一下,馬上又開心地說:“沒想到我們又在一起了,不過,允諾你怎麽也會選理科呀,你文科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嗎?”

我低下頭,尷尬地笑了笑,說:“當然是因為理科班的帥哥多呀。”

記得曾經在一本書裏麵看到過“當你還愛著一個已經離開的人,如果沒法忘記,就不要忘記好了,因為真正的忘記,是不需要努力的。”

許彥飛喜歡理科,而我喜歡許彥飛。

而這世界上還有種愛叫——愛屋及烏。

二年級以後,學校為了緩解學生的學習壓力,開辦了很多校內的協會和社團,並且要求我們每人至少參加一個社團。十月份,各個協會、社團就開始了聲勢浩大的招新活動。各種廣告貼滿了公告欄,旗幟和橫幅迎風飄揚,吸引了很多還未加入社團的同學。

安雪拉著我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在各個社團之間,放眼望去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我和安雪在人群中一步三停地前進。剛接了一張校廣播社的申請單,我一轉頭,就發現安雪不見了。

我進退不得,準備擠出操場找個地方坐下來歇一歇,卻看到科技樓下麵還有個社團在招新。

宣傳廣告下麵既沒有人發傳單,也沒看見有人在招攬新人,卻依然有不少女生在報名。

我好奇地走過去,叫住一個正在領表的女生:“請問,這邊招新的是什麽社團呀?”

女生拿著申請表說:“天文社,你不知道嗎?社長很帥的,現在正在科技樓裏開新人歡迎會。不跟你講了,再晚點過去就看不見他了。”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有這麽大的影響力呢?我想也沒想就跟著這個女生一起進了科技樓的小會議室。

十月的天氣漸漸轉涼,可還帶著點夏日的餘溫。窗外碧藍的天空中飄著悠悠的白雲,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下耀眼的光芒。

這樣美麗動人的午後,卻遠遠不及男生英俊的側臉好看。我來到會議室的門口,站在用黑色麥克筆寫著“歡迎加入天文社”的指示牌邊,挪不動步子。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有些看不真切,隻覺得站在黑板前講話的男生,臉部線條優美精致,鼻梁高挺,唇形好看,藍白相間的校服很合身。

神態從容的少年站在講台上講話,那種清澈、幹淨的氣質,輕而易舉地抓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我看到黑板上寫著“天文社社長——江景程。”

名字聽上去十分耳熟,可是我一時想不起到底是誰。想起剛剛那個簡陋的報名處和現在熱鬧的小會議室所形成的鮮明對比,我不由得笑起來。

“同學,你也是來報名的嗎?”講台邊的男生抱著一本書朝我走過來。

當我看清楚男生的臉的一瞬間,幾乎驚呼出來:“是你?”居然是考試那天坐在我後麵的男生。

男生站在我麵前,不由得笑起來:“我是天文社社長江景程。”

我尷尬地笑了笑,點頭說:“我知道。”

江景程一臉錯愕地看著我,眉梢輕揚,眼眸很亮,似乎很意外。

“那上麵寫著呀。”我指了指他身後的黑板。

江景程回頭看了看,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在轉頭的瞬間,他眼裏極快地閃過一絲失望,但是他很快又微笑著點點頭說:“這樣啊。那你願意加入我們社團嗎?”

到底是美色當前,我已經拋開了之前的不快,笑得一臉燦爛,十分仰慕地看著他說:“我就是慕名前來報名的,會不會太晚了呢?”

江景程低頭看了看我,忽然“撲哧”一聲笑出來,指了指我手上拿著的東西,意味深長地說:“同學,你確定自己不是走錯了地方?”

我迷惑不解地低頭一望,原來我手上拿著的竟然是一張廣播社申請單。

我手足無措地解釋說:“不是的,我對廣播社根本沒有興趣,也沒有打算去,這是人家硬塞給我的。”

陽光透過會議室明亮的玻璃窗落到江景程的臉上,勾勒出他臉上的每一個細節,狹長漂亮的眼睛,眼神深邃而迷人,英挺的鼻梁下是淡紅的唇,看上去那樣的儒雅。

我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猛然意識到自己一直盯著男生看太不矜持了,趕緊偏頭誠實地說:“其實,我隻是覺得好奇過來看看,我對天文社並不了解。”不過現在,我好像真的有些興趣了。

江景程從始至終都微笑地看著我,然後遞了一張申請表給我,說:“那這樣,你先填一下申請表吧,這裏有一本天文常識的書,你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我從江景程的手裏接過書,很真誠地說:“謝謝社長大人。”

他笑了一下說:“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午後的陽光照在他長長的睫毛上,柔軟的發絲在空中輕輕搖曳。

一瞬間,我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想進天文社的初衷了,究竟是因為好奇,還是因為想和他認識。

折騰了一天,我回家就倒在**和黎曉打電話。

聽完我的報告後,黎曉在那頭嚷嚷:“見色起意,允諾,你這絕對是見色起意呀!”

“少來!”我在**打了一個滾,坐起來說,“我隻是響應學校政策,積極參加校內活動,別把我想得那麽猥瑣行不行?”

黎曉哼了一聲說:“我可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對天文學有興趣呀。”

我無奈地扶額說:“行了行了,反正一定要加入一個社團,挑一個有養眼社長的社團加入不好嗎?這樣才能激發積極性。別光說我,還是說說你吧,和你那位‘一見鍾情’後來怎麽樣了?”

“什麽呀,人家可是學生會會長,我注意他很久了,知道他喜歡穿白色的球鞋,經常戴著耳機,走路的時候一臉酷酷的樣子,最重要的是他是獅子座,我是射手座,我們是絕配……”像是打開了話匣子,黎曉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可以了,可以了。”

我完全插不上話,也不懂黎曉為什麽那麽迷信星座和塔羅牌這種東西。不過,我能感受到,黎曉是真的對那個男生動心了,所以才會如此興奮,而我也真心為自己的表妹感到高興。

文理分班之後,因為本來就是同一個年級的同學,大家很快就熟悉起來。吃中飯的時候,安雪因為個子高挑,嗓門又大,打飯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了她,我負責在食堂占位子。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是物理課,好不容易等老師把題目講完,我們衝進食堂的時候,已經到處都是人了。

我剛找到位子坐下來,左顧右盼地看了一下食堂的打飯窗口,卻意外地看見了熟人,也不管周圍嘈雜的環境,脫口而出喊了一聲:“江景程!”

擁擠的食堂裏回**著我清脆的聲音,引得所有人為之側目。沒想到動靜這麽大,我心裏一慌,也不管他有沒有看見我,趕緊把頭低下了。

午間的太陽照在光滑的地板上,映出男生挺拔的影子,他慢慢地走近,食堂裏麵到處都是走動的人,可是我的視線始終跟隨著那個影子。

我看了這個影子很久,才抬頭笑眯眯地說:“社長大人,原來你也在食堂吃飯,好巧呀。”

江景程端著已經收拾好的飯盒問:“嗯,剛下課嗎?”

“理科班的物理老師是出了名的嚴厲,上課還喜歡拖堂。”我噘了噘嘴說。

他有些驚訝地問:“你也是理科班的?”

我抬起頭,看著他說:“是呀,沒想到吧,雖然我完全不能和你們這種優等生相提並論。”同樣是學理科的學生,怎麽差距會這麽大呢?我覺得十分鬱悶。

江景程搖頭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我看著他笑了笑。

門口有人朝這邊走過來,似乎和江景程很熟,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原來你在這裏呀,下午放學有個物理競賽前的培訓課,蔣老師讓我問你去不去?”

“去,肯定去。”然後他轉頭問我,“唐允諾,你要不要一起去聽一下?”

如果換作是平時,我一定會說:“有沒有搞錯,我像是書蟲嗎?”可是他的眼睛如一泓清水在日光下閃耀,波光粼粼。

不知道為什麽,我居然鬼迷心竅地點頭說:“好啊。”

江景程和同學一起離開食堂的時候,安雪正端著飯盒過來,一驚一乍地問:“允諾呀,你居然認識江景程,還這麽明目張膽地喊他?你知道在學校他有多少‘粉絲’嗎?小心招人嫉妒。”

我把飯盒移到自己麵前,淡淡地問:“他有那麽出名嗎?”

安雪的嘴裏咬著一塊肉,很詫異地轉頭,口齒不清地告訴我:“不會吧,你真的不知道?他可是這個學校裏麵超級有名的人,我連他的麵都沒見過就聽到無數關於他的八卦。他從初中起就是重點學校的尖子生,全國中學生物理競賽冠軍,不過他居然放棄了保送資格選擇來我們學校,據說是我們學校的校長許諾了很多好處,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挖過來的,還為了他單獨成立了一個社團,叫什麽來著?好像是天文社。”

我輕輕地“哦”了一聲,終於想起,有次在表彰大會上,似乎聽到過這個名字,當時隻知道他的物理學得特別好,理所當然地進入了最好的理科強化班。

安雪看我一臉呆呆的樣子,不滿地用手敲敲我的飯盒說:“喂,回神了,快告訴我你是怎麽認識江景程的。還有,你還沒跟我說到底選了什麽社團。”

我突然一臉嚴肅地問:“安雪,你還記不記得分科考試時,那個塞字條給我的男生?”

“當然記得,那個男生好帥,到現在我都沒有見到過比他更帥的男生。”安雪一臉花癡的樣子。

我放下筷子點頭說:“嗯,他就是江景程,天文社的社長,我報的就是天文社。”

一口氣喝下半瓶礦泉水,安雪才鎮定下來,用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我說:“允諾,我算是服了你!聽說這個江景程雖然很受歡迎,可是女生們都不太敢跟他告白,因為有這麽一個傳言……”

我緊張地問:“什麽?”

安雪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湊到我耳邊小聲說:“聽說他好像討厭女生。”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無語望天地想,果然是人無完人呀。

整個下午我都沉浸在一種對命運不公的惋惜中,直到放了學,看到教室門口站著的江景程,我才想起答應過和他一起去聽物理奧賽培訓課。

江景程一出現在我們班門口,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

為了避免事態擴大,我趕緊拉著他說:“快走吧,再不去就要遲到了。”

坐在階梯教室裏麵的全部是理科班的精英。

一個有些禿頂的中年男老師走到講台上說:“今天我們分析的是09年全國物理競賽的題目。”

之後他講了些什麽,我根本就沒聽清楚,隻看到他把投影屏幕放下來,上麵顯示的是一道看上去極為複雜的題目。

我頓時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隻好無聊地在筆記本上畫圖,開始是好玩地臨摹禿頂的物理老師,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地叫,於是有些後悔中午不該隻顧著聊天,忘記把飯吃完。最後筆記本上那個禿頭老師又被我塗成了一個漢堡。

講課的物理老師突然提高了聲音問:“有誰知道最後這道題目要從哪裏入手嗎?”

一個胖胖的男生舉起了手,站起來說:“用自由落體定律來解題。”

講台上的老師推了推眼鏡問:“能不能把你的解題思路講解一下?”

那個胖胖的男生沒料到老師會追加提問,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講出個所以然。

我抬起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投影屏幕上那道題目,原本在筆記本上畫圖的手突然無法移動了,然後我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自言自語起來:“這道題可以分幾個步驟來解,第一,對小球A進行受力分析;第二,小球穿過磁場;第三,自由落體……”

突然有個聲音打斷我:“第二步和第三步反了,雖然也不是不能解出來,但步驟有錯誤還是會扣分的。”

我驚訝地轉頭,江景程也一臉探究地看著我,雖然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可是依舊遮蓋不住他眼睛裏透出的複雜情緒。

他說:“這題你會解?”

落日的餘暉染紅了窗外整個天空,天高雲淡之下,我看著江景程眼裏零星閃爍的耀眼光芒,就像陽光一樣,穿透陰霾,穿透身體,穿透一切,直達我心底。

這時候物理老師點了江景程的名:“江景程,你當時拿了這屆物理競賽的冠軍,既然沒人能答出來,你上台來把你的解題思路寫一下。”

我托著下巴,看著站在黑板前的男生,寫字飛快,解題思路清晰,也許是力道有些大,粉筆尖在黑板上摩擦出清脆的響聲。

他一口氣寫完全部過程,然後轉頭說:“這題最重要的是抓住兩個受力平衡點,其次就是小球通過磁場時產生的電流和磁場相互作用……”

我看著江景程,這個時候,我隻覺得眼前的人,在他的那個世界裏,他可以掌控一切。

而我卻覺得非常難過,這種和他之間的巨大落差感,是在很久以前我就體會過的。

那些曾經讓我頭疼的物理考試題、教室課桌上高高堆起的課本,還有那些卷子上許許多多的符號在我眼前浮現,大概每個人都曾經曆過那個時期的蛻變。

那年的全國物理競賽許彥飛也參加了,可是決賽那天他因為急性闌尾炎而被迫退出了。後來他自己做了一次那天考試的卷子,還很驕傲地對我說:“允諾小傻瓜,這最後一題看似複雜,不過隻要想清楚中間的幾個重要環節,其實是很容易的,不信我教你怎麽分析……”

那英俊的少年的臉龐,那件純白的校服,穿著純白衣裙的少女低頭看他解題時瞬間被他握住了手……

一瞬間,那些逝去的時光好像一下子全部向我湧來。

物理奧賽,還有許彥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