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們都是膽小鬼
01
我從不知道，許慕琛能把情話說得這樣動聽。
每次與他獨處，我都會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原來許慕琛是這樣的人？每一次，都會有這種感覺湧上心頭，就像是每一次都會認識一個全新的許慕琛，每一次都能更多地了解他。
這種感覺很好，讓我有一種自己一直在走近他的感覺。
“粉絲來了！”許憂兒舉著一捆粉絲走過來。
我如夢初醒，迅速地別過頭去。
“陸姐姐，你的臉怎麽這麽紅？”然而許憂兒還是發現了我的異樣，她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好燙！姐姐，你發燒了嗎？”
“沒有，隻是這兒有點熱。”我忙說。
“哦。”許憂兒點了點頭，抬起頭來，視線正好掃到許慕琛，她的眼珠子轉了幾圈，回過頭來，笑容裏多了一絲曖昧的意味，“原來是有點熱啊！”
“嗯。”我窘迫極了，許憂兒一定覺察到了我和許慕琛之間奇怪的氣氛吧。
“還想吃什麽？”好在許慕琛適時開口，給我解了圍。
“還有西紅柿炒雞蛋！”說著，許憂兒拉著我往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情緒高度緊張，我總覺得許慕琛的視線一直落在我的身上，帶著灼熱的溫度。
他以前從未這樣看過我，他總是溫吞的，像一杯溫水，讓人感覺很舒服。但現在的許慕琛，充滿了攻擊性。他就像隻已經睡醒的狐狸，帶著一點狡黠和強勢，不再給我退縮的餘地。
買完了菜，許慕琛又推著購物車在超市其他區域轉了一圈，去付賬的時候，車裏滿滿的都是東西。
我們三個人合力將這一堆東西搬到了許慕琛家。許慕琛真不愧是許憂兒讚不絕口的居家好男人，一到家他就洗了手，開始準備晚飯。
許憂兒一直在旁邊打下手，而我被許慕琛指派了一個任務——擇菜。
氣氛顯得寧靜而溫馨，讓人不自覺地放鬆了下來。
這頓晚飯非常豐盛，滿滿一桌子的菜，每一道都非常好吃。許憂兒不停地給我夾菜，生怕我拘謹不好意思吃。
吃過了晚飯，許憂兒幫忙洗碗，我本想幫忙，她硬是將我按在沙發上坐下。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
不早了，我應該回學校了。
當我提出要走，許憂兒有些戀戀不舍地看著我：“姐姐不如留下來吧，和我一起睡。”
“不用不用，我回學校就好。”我連忙擺手，拒絕了許憂兒的提議。
“不要緊的，姐姐陪我睡哥哥房間，哥哥睡沙發！”許憂兒拉著我的手臂晃了晃。
她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我，滿臉都是哀求。
我有些無奈，便說：“憂兒，我明天上午還有課。”
“這樣啊……”許憂兒聽我這麽說，終於不再堅持要我留下來，“那就讓哥哥送你吧，女生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哥哥，你送陸姐姐回學校吧。”
“嗯。”許慕琛沒有異議，“不過我明天早上也有課，所以晚上可能回不來。你把門鎖好，無論是誰敲門都不要開，明白嗎？”
“知道啦，哥哥快去吧，我一個人沒問題的，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許憂兒催促道。
從許慕琛家出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小區裏的路燈亮著，涼風拂麵，非常舒服。
出了小區，我們直接朝地鐵站走去。一路上，我沒有說話，許慕琛也沒有，但我並不覺得尷尬，反而有種安心的感覺。
02
“許慕琛，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見你，是在什麽時候嗎？”我的心中一直很暖，被許憂兒的言行溫暖著。
許憂兒真是個好女孩，許慕琛把她照顧得很好。從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丁點負麵情緒。這樣的女孩兒，我很喜歡。
“我知道。”許慕琛低聲答道，“我第一次遇見你，你穿著芭蕾舞裙在跳舞。”
我怔住了，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怎麽會……”
“很意外？”他回頭看我，燈火闌珊中，他漆黑的眼眸亮亮的，像天空中最閃耀的星星，“很難不注意到吧，畢竟我接送憂兒好幾年，更何況，憂兒也和我提起過一個好心的姐姐願意和她搭檔。”
“我以為……”我以為許慕琛不知道我們的初遇是在那個時候，我以為這隻是我一個人才知道的秘密。然而此時此刻，許慕琛卻輕而易舉地顛覆了我的認知。
“嗯，自己煩惱，在心裏百轉千回沒有用，沒有交流，就不會明白別人的想法。”許慕琛慢悠悠地說，“就像你不問，我就沒有辦法回答。”
是這樣嗎？因為我從未問起，所以他也沒有提及過，於是一切就都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一個人的歡樂悲喜。
“是啊。”心上最後一絲陰雲終於散了，我忽然覺得渾身輕鬆。
我沒有問，對方要如何回答？我什麽都不說，別人要怎麽明白我心中所想？
這個世上，許慕琛隻有一個，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會耐心地等待我、陪伴我。
這些天在大家的陪伴中，我成長了很多，也想明白了很多。
原來自己是那麽不可理喻，原來自己是那麽幼稚，原來自己真的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以為自己懲罰自己，就是對莫雨晨的贖罪。
其實這根本毫無意義，因為我連去見她，去和她說說真心話的勇氣都沒有。
“許慕琛，謝謝你。”我回頭看他，恰好他也在看著我。這一瞬間，我無比確定，這個人喜歡著我，而我，也是那麽喜歡他。
“為什麽說謝謝？”他低聲問。
“因為我覺得，能遇見你，就是一件值得感謝的事。”
我不擅長說動聽的情話，也不知道要怎樣說才能讓對方明白我現在的心情，但是，許慕琛，我此時最真切的想法，就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謝謝你來到這個世界，謝謝你讓我在懵懂的時候遇見你，謝謝你住在我心裏，謝謝你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他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朝我遞過來一隻手。我輕輕地將手放上去，被他握緊了。
他掌心的溫度很暖，比我心中流淌的那股熱流還要溫暖。
就這麽一路安靜地回到了學校，他將我送到寢室樓下，目送我進去，才轉身離開。我回過頭，他也恰好回頭，如水的月色裏，他衝我揮了揮手，然後繼續前行。
人的心，真的是個奇妙的東西，明明隻是一個會跳動的器官，卻讓世界變得五彩繽紛。
回到寢室的時候，劉雯和郭佳妮都還沒睡。看到我回來，她們急切地圍上來打聽我和許慕琛之間的進展。
“不告訴你們！”說完，我抱著幹淨衣服直接進了浴室。熱水從頭頂灑落，如同下著一場帶著溫度的雨。
我想著明天一定要去見陳珂，無論如何，我都要說服陳珂和我一起去麵對莫雨晨。就像陳珂不想讓我一個人繼續沉湎於過去一樣，我也不想讓陳珂一個人繼續逃避。如果要獲得原諒，我希望是我和陳珂一起被原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直壓在心上的那塊石頭被搬開了，這一夜我睡得極好，連夢都沒有做。
第二天上午的課一結束，我就打了電話給陳珂。
陳珂很意外，因為一般都是她主動打電話給我，我打給她的次數屈指可數。
“陳珂，我要見你。”
不是想見，而是要見，這就是我的決心，想要有所改變的決心。
“是為了雨晨的事嗎？”她低聲問，“蘭歆，你想做什麽？”
“你先不要管我想做什麽，總之，我現在要見你。”
現在，立刻，馬上！
“可是我現在不想見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分別之前，我和她說的那些話，陳珂像過去的我一樣，將自己藏了起來，她現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她沒有聽我說下去，直接掛掉了電話。
我苦笑了一下，這是不是對我的懲罰，懲罰我在陳珂聯係我的時候產生過逃避的心情？
“沒關係。”聽著手機裏的忙音，我輕聲說，“我去見你就可以了。”
我將手機放進包裏，直接走出了學校大門。我知道她在哪所學校、哪個科係，如果有心要找一個人，那麽就一定可以找得到。
我乘車直達陳珂所在的大學。今天不是周末，而且現在是上午，陳珂一定在學校。
我一邊走一邊問，最後終於找到了播音係的寢室樓。
我向一個路過的美女打聽了一下，問她認不認識播音係的陳珂，巧的是，她和陳珂是一個班的，她們上午沒課，陳珂要麽在寢室，要麽在圖書館。她告訴了我陳珂的寢室號，我對她說了好幾聲“謝謝”。
我想了想，一咬牙，直接衝進了寢室樓。因為我是女生，加上寢室樓的舍管阿姨不可能記得每個學生的臉，所以我衝進去並沒有遭到阻攔。
我拍了拍胸口，站在窗戶邊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放慢腳步，朝那個女生告訴我的那間寢室走去。
我隻希望陳珂就在這裏。
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她，說一句不行，那就說兩句、三句……無論說多少句，我都一定要說服她！
我就是帶著這樣的信念而來，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03
我敲響了陳珂的寢室門，是個短發女生開的門。我衝她笑了笑：“你好，打擾了，請問陳珂在嗎？”
女生有些意外：“你找陳珂？”
“嗯。”我無比肯定地點了點頭，“她在嗎？”
“在裏麵。”她側過身將我讓了進去。
我說了一聲“打擾了”，就走了進去。那個女生本來就像是要出門的樣子，我進來後，她就反手帶上房門出去了。
寢室裏隻剩下了我和陳珂兩個人。
陳珂在睡覺，我走到她的床邊，伸手輕輕拍了拍她。她睡得極不安慰，滿頭的汗，我這一拍，她頓時就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我，她的眼神很茫然，像是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一樣。
“陳珂。”我喊了她一聲。
她的眼神瞬間清明，整個人猛地從**坐了起來，眼神裏滿是不可思議和錯愕：“蘭歆？你為什麽在這裏？”
“我說了，我要見你。”我的眼神異常堅定，我的語氣堅如磐石，我想讓她明白我的決心。
陳珂看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為什麽？我說了不想見你。”
“你還想逃避多久？”我不想和她進行無聊的辯駁，“陳珂，是你先找到我的，是你讓我意識到，我過去有多麽幼稚。這一次輪到我了，輪到我來叫醒你了！”
“我不需要！”陳珂的眼神帶著退縮，“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你為什麽一定要把那些事情再次說出來呢？隻要知道她現在很好，隻要我們補償她，這樣不就好了嗎？”
“一點都不好！”我不認同陳珂的說法，我覺得這樣是在自欺欺人。她的做法，和我一廂情願地讓自己陷入不幸沒有什麽分別，都隻是一種自我滿足而已。
“陳珂，不好好和過去告別，我們誰都沒有辦法往前走的。你還要騙自己多久啊？你以為你現在這樣，雨晨就會感激你嗎？隻是不去想，這樣毫無意義。”我認真地看著陳珂說，“必須好好地對她說一聲‘對不起’，必須告訴她舞鞋的事。我們不是雨晨，沒有資格替她決定到底怎麽樣才是對我們的懲罰！”
“事到如今，就算她原諒我們又怎麽樣啊！”陳珂大聲說道，“就算獲得原諒，也隻是讓我們擺脫過去而已，這樣不是更加過分嗎？她被我們傷害了，卻還要對我們說沒關係。蘭歆，你不覺得這樣做很殘忍嗎？”
“就算是這樣，我也想去告訴她。”
我知道的，陳珂說的這些我都知道的，如果我不曾去見許憂兒，不曾去見許慕琛，或許我現在已經被陳珂說動了，因為這是紮在我心上的一根刺，輕易撩撥不得。
但現在，因為他們，我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這些。
會疼又怎麽樣？就算是很過分，我也想要好好地和過去道個別。
人生那麽漫長，這漫長的時光裏，總會有一些無法釋懷的事，如果一直記著，最終會變成一堵牆，我們會被關在牆裏，寸步難行。
我不想繞過這堵牆，而想拆掉它。
“陳珂，你問我，曾經那個愛笑的陸蘭歆去了哪裏，那麽我要問你，曾經那個驕傲的陳珂又去了哪裏！”
如今的陳珂，被過去綁住了手腳，哪裏都去不了啊！
她的腳步是那麽沉重，眼神是那麽陰鬱，臉上的笑容是那麽少。可是如果她付出的這一切不是莫雨晨想要的，那麽就都毫無意義啊！
“陳珂，我和你是同罪，你並不是一個人，從來都不是。”我所背負的，也是陳珂所背負的，我們一路走來，孤孤單單，但是隻要回過頭看一眼就知道，其實不孤單，因為曾經的朋友，一直都在身邊。
“我們一起去見雨晨吧，七年了，我們得告訴她那雙舞鞋並不是自己壞掉的。無論雨晨原不原諒我們，我希望把選擇權放在她的手裏。陳珂，雨晨有資格知道。”
我將該說的話都對陳珂說了，其實我也隻是將選擇權交給了陳珂。
“你不是我，蘭歆，那時候是我弄壞鞋子的，你頂多隻是幫我隱瞞而已。”陳珂無奈地說，“如果說必須有人承擔錯誤，那麽那個人應該是我，而不是你。”
“不是這樣的。”我緩緩地對她說，“那天，我本來可以阻止她的，然而我因為一個很可笑的理由，眼睜睜地看著她穿上了那雙舞鞋。”
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因為怕在許慕琛麵前丟臉，阻止了莫雨晨，那麽一切都不會發生。
“沒有錯得多和錯得少的分別，陳珂，我們是一樣的，一樣因為過去的事，無法前行。陳珂，去見她吧。”
她看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神裏有掙紮、有茫然。
我知道要讓她邁出這一步很難，因為如果我沒有遇見郭佳妮，沒有遇見劉雯，沒有遇見許慕琛和許憂兒，甚至如果不是陳珂去見我，或許我永遠都不會往前邁出這一小步。我會把自己關在用時間建成的秘密花園中，哪兒都不去。
“我害怕……”終於，她開了口，碩大的淚珠從她眼中滾落，她是那麽脆弱，那麽不堪一擊，“蘭歆，我害怕雨晨不原諒我，我害怕她知道了這一切會再也不理我。因為我的一念之差，雨晨的未來都被改變了啊！”
“那就一直努力地去請求她原諒啊！”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未來還有那麽長，隻要我們心懷誠意，隻要我們不放棄，隻要我們付出足夠的努力，雨晨一定會原諒我們的！”
“那萬一……”她仍是忐忑不安的。
或許被過去束縛最深的人不是我，而是陳珂。在她心裏，她是最直接的罪魁禍首。如果陳珂是個冷漠的人，她不會把這個錯誤壓在心上，一壓就是這麽多年。但她是個內心溫暖的人，從小時候到現在，從未改變過。
“沒有萬一。”我說，“陳珂，有我在。”
她不語。
我衝她笑了：“我就在這裏。”
04
秋天的風，吹在臉上，帶著一絲涼意。
陳珂走在我身邊，我緊緊牽著她的手。現在，我們正在去往梧桐街68號的路上。
我做到了，我真的說服了陳珂，讓她和我一起去麵對莫雨晨，一起去麵對十二歲時犯下的錯。
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裏，心境卻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上一次的我，是憑著一股衝動而來；這一次的我，卻是深思熟慮之下，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而來。
陳珂很緊張，她的手心全是汗。
我更加用力地握住她的手，想讓她明白，接下來的事，有我和她一起麵對，她並不孤單。我們的秘密花園裏住著的，一直都是兩個人。
越來越近了，近到那家精品店的門牌都能清晰地看到了。
陳珂卻停下了腳步，我回頭看她，她的目光中帶著猶豫和不安。
我停下腳步等她。
她並沒有停太久，深吸了一口氣，往前走了一步。
遠遠望去，莫雨晨正站在玻璃櫥櫃前擺放著一些小玩意兒。時光似乎特別優待她，有她在的地方，一切都顯得異常溫柔。
我和陳珂對視一眼，然後同時推開了玻璃門。
“叮叮咚咚——”
清脆悅耳的風鈴聲響起，莫雨晨回過頭來，見是我和陳珂，露出了一個特別燦爛的笑容。
“竟然是你們，還是一起來的？”她放下了手裏的東西，朝我們走來，“我上次還在想，蘭歆你走得急，都忘記跟你要電話號碼了。隔了這麽多年，我們三個人總算是湊齊了。”
“是啊，隔了這麽多年。”我笑著站在她麵前，說，“雨晨，我和陳珂有很重要的話想對你說。”
“嗯？”莫雨晨有些不解地看著我，顯然是被我認真的模樣弄糊塗了。
“是的，非常重要的話。”我說。
她想了想說：“跟我上樓吧。”
店裏有看店的小妹，她便帶著我和陳珂上了樓。
上了樓我才知道，原來莫雨晨就住在這裏，樓上是一套非常舒服的兩室一廳，樓下就是精品店。
她將我和陳珂安頓在沙發上，自己則進了廚房，不多時就端了三杯檸檬茶出來。她在我們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說吧。”她笑著說。
我和陳珂一起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然後一起彎腰對她說：“對不起！”
“啊？”莫雨晨徹底被我們弄糊塗了，“為什麽要說對不起啊？快別這樣，我都被你們弄糊塗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們好不容易聚齊，你們要對我說的重要的話，就是對不起嗎？”
“是的，雨晨，這句對不起，遲到了七年。”我的眼圈微微發燙，“七年前，我和陳珂沒有勇氣告訴你，也沒有勇氣對你說對不起。”
“等一下。”莫雨晨回想了一下，還是不明白我們做錯了什麽，“七年前？七年前就更加沒什麽要道歉的事啦。”
“其實你跳舞的時候，舞鞋的帶子會斷，都是我的錯！”陳珂搶在我前麵說，“是我弄壞了鞋帶！”
“對不起，弄壞了舞鞋，害得你沒能拿到第一名，也沒能繼續跳舞，對不起！”我接著陳珂的話往下說。
“這件事一直壓在我們心裏，那時候沒有勇氣說，後來找不到你了，沒有機會說，再後來就逃避著，不想說。”我說，“對不起，雨晨，真的對不起！”
“你們在說什麽啊？”莫雨晨有些慌了，“你們不要這樣，舞鞋帶子斷掉和我放棄跳舞，這有什麽聯係嗎？”
“因為比賽那天，有星探去了啊！如果拿到第一名，雨晨你一定會被選中，成為專業的舞者，你的未來一定不是現在這樣的。”陳珂說。
“哈哈。”莫雨晨卻忽然笑了起來，“你們在說什麽啊？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麽。現在的生活，我覺得很快樂，開一家精品店，這是我的夢想。還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可以先和我說一說嗎？”
“就是……”我想從頭到尾解釋一遍。
“還是我來說吧。”陳珂截住我的話，說，“七年前，你參加舞蹈大賽的時候，你家人給你買了一套新的舞裙和舞鞋。那雙舞鞋真的很好看，我就想要試試看那樣的舞鞋穿在我的腳上會是什麽樣的。可是我的腳太大了，我不小心弄壞了你的舞鞋。當時我因為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讓蘭歆幫我隱瞞。我用針線把帶子縫了上去，可是你比賽的時候，鞋帶還是斷掉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如果你要怪，就怪我一個人好了。是我的問題，蘭歆……蘭歆隻是為了顧及我的感受，沒有告訴你。”
“不是這樣的。”我拉著陳珂一起來的目的，不是想讓她一個人承擔錯誤。
“比賽開始之前，我跑去後台找你，可是那天我第一次來例假，我的裙子髒了，我因為害怕丟臉，最終沒有走進後台告訴你舞鞋壞了。我也有錯，不是陳珂一個人的問題。”
“我說……”莫雨晨在我們都說完之後，緩緩地歎了一口氣，“你們兩個家夥啊，還真是討厭。”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以前一起玩的時候，你們倆最要好，現在過了這麽多年，竟然還是這麽為對方著想。那天見到蘭歆，我還以為你也變了。根本沒有變啊，你們兩個大笨蛋！”
我抬起頭來，錯愕地看著莫雨晨，她臉上根本沒有怒意，甚至還帶著一絲欣慰的微笑。
“真是太好了，你們沒有變。”她的眼圈有些泛紅，“雖然不知道你們在糾結什麽，但是我想說，不是這樣的。”
“啊？”我和陳珂對視一眼，同時不解地看向莫雨晨，“什麽？”
“你們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原來舞鞋帶子壞了，是你們搞的鬼。”她故意板起臉來，“那可是我擁有過的最貴、最漂亮的舞鞋。”
“對不起。”陳珂低下頭去，愧疚地說。
“要怎麽罰你們才好呢？”她認真地想了想，“就罰你們來我店裏做一個學期的兼職吧！看店的小妹隻是臨時工，正好我沒有合適的人選。”
“你……”我一時間有些弄不清莫雨晨的態度，她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有生氣？
“不過，我放棄跳舞，並不是因為那次沒有拿到第一名！雖然有點遺憾，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莫雨晨看到我和陳珂都緊張極了，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你們啊，果然是天下第一號的大笨蛋。”
05
“不是因為我們？”陳珂怔怔地看著莫雨晨，“不是因為舞鞋？”
“當然不是。”莫雨晨有些哭笑不得，“你們到底把我想象得有多脆弱啊？為什麽不問我呢，真是……服了你們了。我的夢想到底是有多脆弱，會因為一雙舞鞋就放棄啊！”
“那是為什麽？你明明跳得那麽好！”我想起劉雯也說過類似的話，如果真的是夢想，怎麽會因為一雙舞鞋而放棄？
“因為我沒有辦法繼續跳下去。”莫雨晨又歎了一口氣。她脫掉鞋，抬起右腳，說：“這隻腳，沒有辦法跳了。”
“怎麽了？”我和陳珂同時怔住了，“這是怎麽回事？”
“那時候沒有告訴你們，對不起。”莫雨晨放下右腳，很認真地說，“如果我知道你們會因為那件小事內疚這麽多年，我一定不會因為一點小小的私心，不告訴你們我無法繼續跳舞的事。”
莫雨晨告訴我們，她不能跳舞不是因為舞鞋壞了，而是因為她的腳踝出了問題。
那是小學六年級下學期的事，那段時間，莫雨晨跳舞的時候，右腳腳踝總是很疼，她以為是練舞太用功造成的，就沒有放在心上。後來她實在疼得厲害，她媽媽就帶她去了醫院。拍過片子之後，醫生告訴她，她的腳踝骨質增生，無法繼續跳舞。
那段時間，莫雨晨的家裏爆發了一場戰爭，她的爸爸媽媽終於徹底鬧翻了。莫雨晨心裏很煩躁，唯獨和我們待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
她原本打算告訴我們她腳踝骨質增生的事，但因為不希望看到我們同情的目光，就隱瞞了這件事。她參加那場比賽，其實就是一個告別，對自己學舞那麽多年，最終無法繼續往下走的交代。
她早就決定好了，跳完那場舞就再也不跳了。
那之後，她的腳踝就腫起來了，她休學開始接受治療，而她的爸爸媽媽也終於離了婚。她媽媽帶著她去了另一座城市，她連告別的話都沒有來得及和我們說。
這就是她放棄跳舞的全過程，如今，七年過去了，她完完整整地把這些告訴了我和陳珂。
莫雨晨說完，我和陳珂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因為莫雨晨說的這些，對我和陳珂的衝擊實在是太大了。
原來我們耿耿於懷這麽多年的事，對莫雨晨來說，根本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嗎？甚至這件小事，都不曾對她造成什麽影響。
我忽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這麽多年，我為了懲罰自己，讓自己身處孤獨。而陳珂，她絕對不比我好過。
“對不起啊，要是早點告訴你們就好了。”莫雨晨也很後悔，“而且雖然那次我沒有拿到第一名，但那之後，還是有星探找過我。可是我沒有辦法繼續跳舞，隻能拒絕星探的邀請。”
“你沒有騙我們？”陳珂也沒有辦法相信這就是事實。
怎麽會這樣呢？在我們心中，那麽沉重的過去，竟然是無關緊要的一件小事而已。
那隻是一雙壞掉的舞鞋，與人生無關，僅此而已。
“我有什麽理由要騙你們？”莫雨晨說，“這種事……不是拿來開玩笑的吧。”
“如果需要有人說對不起的話，那麽這個人也應該是我才對。”莫雨晨說，“我之前還在想，為什麽你們都變了，變得不那麽快樂。我都不知道，那完全是因為我。如果那時候我不存私心，把不能再跳舞的事告訴你們就好了。”
“我沒想過，那件事會成為你們的心理陰影，對不起。”她站起來，像我們剛剛那樣，彎腰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和陳珂都有些手足無措，畢竟我們是做好了被她討厭、被她憎恨的心理準備來的。
現在，莫雨晨卻反過來和我們說對不起。
“我，我的確弄壞了你的鞋子，所以應該說對不起的人，還是我。”陳珂說。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風鈴聲清脆悅耳。
仿佛滿心的煩躁都被一掃而空，我覺得特別輕鬆。
“那就扯平了。”我說，“我們都藏著私心，都有想要深埋心底的秘密，所以才會變成這樣。所以現在，我們扯平了啊！”
誰的年少沒有秘密，誰沒有一兩件不能對別人說的事，無論多麽親密的人，總有一些事無法分享。再親密的人，都做不到坦誠相見。在那光亮無法抵達的心底最黑暗的地方，誰都有一點小秘密。
我和陳珂的這個秘密，不曾傷害到莫雨晨，這真的太好了。
能夠勇敢麵對這一切，能夠好好和過去告別，這真好。
“我們去唱歌吧！”莫雨晨忽然提議道，“唱完歌，就把這些小事都忘掉，以後我們還是好朋友。世界這麽大，我們能在這座城市久別重逢，這就夠了，不是嗎？”
“是！”我笑著說，“走吧，今天必須讓陳珂付錢。你不知道，這家夥因為內疚，一直在做兼職，笨死了。”
“你才笨，因為內疚，一個朋友都不交。”陳珂不服氣地抗議。
“你們兩個笨蛋，還有理了啊！”莫雨晨伸出手來，分別握住了我和陳珂的手。
隔了七年時光，這三雙手，終於又一次握緊了。
謝謝你，美麗又悲傷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