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不能舍棄的東西
01
“所以你才說自己無法和許慕琛在一起？”劉雯緩緩地問。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每一次見到許慕琛，我都會想起那雙壞掉的舞鞋，想起我因為不想丟臉而毀掉了莫雨晨的未來。
那場舞蹈比賽，如果莫雨晨得了第一名，那麽現在的她應該是舞台上靈動的舞者，而不是開著一家精品店就覺得很開心的小老板。
就是因為那雙壞掉的舞鞋，她的人生軌跡被完全更改。一點小小的錯誤，卻釀成了這樣可怕的後果。
“莫雨晨一直都不知道這件事嗎？”郭佳妮輕聲問我，“其實，蘭歆，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糟糕，這件事並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任何一個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未必能很好地處理這種事。”
“是啊，小時候的我們，哪個沒有一點過度的自尊心，哪個不覺得自己才是主角？陳珂不想說出實情，你沒能去告訴莫雨晨，這其實並沒那麽嚴重。”劉雯說。
“可是這最終導致雨晨的未來被改變了。”我苦笑了一下，“這麽多年了，我和陳珂，誰都沒有勇氣將這件事告訴雨晨、告訴身邊的人。”
如今對著郭佳妮和劉雯說出來，我心中一直壓著的那塊石頭竟然稍稍變輕了一些。
“蘭歆……”劉雯有些猶豫，似乎有什麽話想對我說，又覺得說出來可能不太合適。
“嗯？”我抬起頭看向她，“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其實這真的是一件很小的事。如果一個人的夢想，這麽容易被毀掉，那還算是夢想嗎？”劉雯想了想，又說，“我總覺得，莫雨晨放棄跳舞，或許並不是因為那件事。”
我搖了搖頭：“不是這樣的，後來我輾轉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莫雨晨在比賽之前，和她家人說，如果拿不到第一名，她就放棄芭蕾舞。她的家庭並不富裕，跳舞的機會她很珍惜。”
“但你我都明白的，蘭歆，你已經不是幾歲的孩子，有些夢想，並不是努力就可以實現的。”劉雯看待問題永遠都這麽犀利，這麽一針見血，“所以，蘭歆，她放棄舞蹈，可能和你們真的沒有多大關係。”
“不管怎麽說，那也是一個因素。”我說，“一個重要的因素。”
不管莫雨晨是因為什麽而放棄舞蹈，至少那年的舞蹈大賽，那個屬於莫雨晨的舞台，是因為我和陳珂的過錯而毀掉了。
劉雯很認真地問我：“那你打算怎麽辦，打算永遠被這件事束縛住嗎？”
“我毀掉了她的夢想和未來啊！”我低下頭，心中難過極了，“我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和許慕琛在一起，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坦然地笑，我覺得自己必須接受懲罰。可是我不敢告訴別人這件事，所以我隻能自己懲罰自己。”
“那你也懲罰了自己七年之久了，再大的錯誤，也足夠彌補了吧。更何況，並不是你弄壞舞鞋的，你隻是沒有說出實情，而且，也是情有可原的。”劉雯說，“如果換成是我，在那種情況下，我的做法大概和你也沒有什麽分別。”
“你們不覺得，這樣的我真的很糟糕嗎？”這七年來，我一直在討厭自己，討厭為了那種小事置朋友於不顧的自己。丟臉算什麽呢，那可是莫雨晨的未來啊！
“我覺得蘭歆很勇敢、很坦率。”郭佳妮微笑著說，“換成其他人，或許早就將這件事忘記了，甚至會覺得不是自己的錯，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為自己開脫。”
“但是蘭歆你沒有。”劉雯接過話，輕聲往下說，“你很勇敢，不曾逃避。”
“我明明是個膽小鬼啊！”我隻是個連回憶都不敢觸碰的膽小鬼，哪裏勇敢了？
“膽小鬼是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事的。”郭佳妮說，“蘭歆才不是膽小鬼，不是好好麵對了嗎？不是好好懲罰了自己嗎？這麽多年，一個人，很孤單吧？”
我抿著唇，某種情緒在心底膨脹。
一個人，很孤單啊！
曾經的陸蘭歆，愛笑愛鬧，可是現在的蘭歆，早就麵目全非了。
“我和佳妮都幫不到你什麽。”劉雯無奈地說，“這是你的心結，如果你自己沒有辦法原諒自己，那麽無論我們說什麽，都毫無意義。”
“我知道。”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這世上，唯獨自己能夠懲罰自己，也唯獨自己能夠原諒自己。
“但是，蘭歆，我想讓你知道，不管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郭佳妮堅定地說，“因為那是蘭歆你自己做出的決定。是原諒也好，是就這樣繼續背負著罪惡感前進也好，那都是蘭歆你好好麵對之後的選擇，不是嗎？”
“嗯，所以我想試著去麵對雨晨，去麵對那段深藏在心底很多年的秘密。”劉雯和郭佳妮的話，讓我越發堅定了心中的想法。
“雖然我曾經決定好了要一輩子背負這段過去，但現在我後悔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緒，“我要反悔了。”
“蘭歆果然很勇敢。”劉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像在安慰一個孩子，“加油！”
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我怔怔地望過去，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就算是這樣，我還是能看清，電話是許慕琛打來的。
“蘭歆。”劉雯將手機遞給我，“好好麵對吧，不管是你自己還是許慕琛，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決定。”
“嗯。”我接過手機，接通電話。
許慕琛的聲音傳來：“蘭歆，現在有空嗎？有空的話，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
“什麽？”我的情緒已經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像之前那麽害怕和許慕琛說話了。
“憂兒放假，來我這裏玩，我有點忙，沒有時間去接她，你可以幫我去接她一下嗎？”許慕琛的聲音淡淡的，完全是拜托熟人幫忙的語氣。
“我……”我本能地想要拒絕。
“她是下午三點的火車，我現在就把她的照片發給你，我已經和她說了你會幫忙去接她。”許慕琛完全不給我拒絕的機會，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我盯著屏幕已經暗下去的手機，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在我對他說了那樣的話之後，他為什麽可以心平氣和，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般給我打這個電話，甚至讓我去接許憂兒？他應該拜托的人，是羅寧寧，不是嗎？
就在我愣神的時候，許慕琛將許憂兒的照片發了過來。
我隻得暫時放下別的念頭，點開照片看了一下。
照片上的許憂兒是個眉目清秀的女孩，記憶中的那個小不點，也長成大姑娘了。
“許慕琛讓我幫個忙，我一會兒得出去一下。”我拿著幹淨衣服進了浴室，好好地洗了個澡。
好像一身的煩躁都被清洗幹淨，我隻覺得身心舒暢，從浴室裏走了出來。
“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劉雯問我。
我一邊將裝著許憂兒裙子的紙袋從櫃子裏拿出來，一邊回頭對劉雯說：“還不知道，應該不會太晚。”
“嗯，那有事一定要給我和佳妮打電話。”劉雯說，“你隻要記住，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們都在這裏，因為我們是朋友。”
“好。”我點了下頭。
02
現在已經是下午兩點，許慕琛說，許憂兒的車是三點到。我沒有時間胡思亂想，將手機放進小包裏，加快速度朝學校門外的公交車站台走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事到如今，在我說出了那種話落荒而逃之後，許慕琛到底是怎麽看待我的呢？
我想了很久，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我又想到了許慕琛和羅寧寧。他們之間又是什麽樣的關係呢？如果說在電影院裏遇見他們在一起隻是一個偶然，那麽在學校裏再一次看到他們走在一起，那就不是偶然了吧？
他明明說了喜歡我這種話，卻和其他女生舉止曖昧。盡管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沒有立場，可是我的心中，其實是有點在意，甚至是生氣的。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想許慕琛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麵對許憂兒。見到許憂兒，我要用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語氣來和她說話呢？
還沒等我想出答案，公交車到站了，我看了下時間，離三點還有十幾分鍾。
我穿過馬路，走進火車站，走著走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許慕琛家裏有許憂兒的衣服，這說明許憂兒來過這裏，而且我記得他說過這件事。那許憂兒自己也能去許慕琛的家吧，他為什麽還要我來接許憂兒呢？
帶著這樣的困惑，我走到了出站口。
我讓自己不要多想，或許是因為許慕琛擔心許憂兒的安全，所以才讓我來接她的吧。而之所以讓我來接，大概是因為他認識的人中，隻有我知道他家在哪裏。畢竟他說過，我是第一個去他家的客人。
這麽一想，我也不再糾結。
我稍微等了一會兒，就看見一個背著雙肩包、梳著馬尾辮的女生走了過來，她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顯然是在尋找什麽。
因為提前看過許憂兒的照片，所以幾乎是一看到她，我就認出她來。我衝她揮了揮手。
許憂兒看到了我，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眼神一亮。
隻是這樣細微的表情變化，我就知道，許憂兒一定記得我。
“你是陸姐姐！”她笑著朝我跑來，“好巧啊，我哥竟然讓你來接我。剛剛他給我打電話，我聽到你的名字，還在想會不會是我認識的那個陸姐姐，沒想到真的是你啊！”
“是啊，是我。”我衝她露出一個微笑，“你吃過午飯了嗎？”
“嗯，在車上吃了一些東西。”許憂兒熱情地挽住了我的手臂，“好多年沒見，感覺陸姐姐你都沒怎麽變，我一眼就認出你來啦！”
“是嗎？”
不隻是許憂兒這麽說，陳珂和莫雨晨見到我之後，也是這麽說的，這大概是因為我長了一張娃娃臉。
“嗯嗯，超開心！”許憂兒特別興奮，她還真是個元氣滿滿的女生。
我仔細回想了一下，卻已經記不太清一起練舞時的許憂兒是什麽樣的性格了。
“對了，姐姐，你後來怎麽不去跳舞了啊？”許憂兒忽然問我。
“因為我要念初中，學校離舞蹈教室有點遠，加上我對跳舞沒有太大興趣，就沒有繼續練了。”我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原來是這樣。”她了然地說道，“不過真的好巧啊，姐姐你竟然和我哥念同一所大學。”
“是啊，的確很巧。”我說。
許憂兒忽然湊近我，一臉不懷好意地說：“我哥在學校肯定特別受歡迎吧？”
“嗯。”我點了點頭。
許憂兒壞壞地笑了一下：“陸姐姐和哥哥，是男女朋友嗎？”
“當然不是！”我飛快地否認，因為許憂兒的話，我的心跳都漏了一拍，“我們隻是朋友。”
許憂兒的眼神明顯寫著不信：“隻是朋友？”
“當然。”我強作鎮定地說。
“好吧，那我們現在就去我哥那兒吧。”好在許憂兒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一把攬住我的肩膀，拉著我往前走。
“你認識路？”我問。
許憂兒點了點頭：“對啊，我去年夏天來過。陸姐姐去過我哥那兒嗎？”
“偶然去過一次。”我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
“原本我還覺得我哥多事，我認識路，可以自己過去，不過來接我的是陸姐姐真的太好啦。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可崇拜你了。”許憂兒說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還曾把陸姐姐當成我的目標。那時候的我，很想要成為姐姐你那樣的人。”
“啊？”心中猛地一顫，我驚訝地看著許憂兒。
“那時候我覺得姐姐真的好厲害，永遠那麽快樂，特別勇敢，而且很聰明，好像沒有什麽難題能難倒姐姐。”她笑著說，“那時候的我，就是個隻會躲在哥哥身後的膽小鬼，見到陌生人都不敢說話。”
她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著我，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現在的我，是不是有所改變呢？”
我的腦海中緩緩地浮現出那段色彩已經模糊的記憶。
盛夏的蟬鳴聲、鳥叫聲、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將畫麵拚湊起來，最終在記憶的深處，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剪影。
那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似乎很怕生，很少說話。她就是許憂兒。
許憂兒是中途加入我們那一期舞蹈班的。那天，黃昏的晚霞中，許慕琛牽著許憂兒踩著一地落霞而來。她躲在許慕琛身後，有些膽怯，有些無措。
除此之外，有關許憂兒的記憶，大概就是她的舞跳得很好，她很努力。那一期的學生中，許憂兒的年齡是最小的，但最後，和莫雨晨一同闖進決賽的，卻是許憂兒。
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出自己什麽時候和許憂兒在一起待過，除了偶爾說幾句話，我和她並無其他交集。
可是為什麽許憂兒會對我說出這樣的話呢？
“姐姐，你曾經是我的偶像哦。”她說得非常誠摯，非常認真，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思，“你後來沒有再去練舞，我還沮喪了很久，一直在想，要是什麽時候能再見姐姐一麵就好了。”
“再見我一麵？”我喃喃地問。
“是啊，我想和姐姐說聲謝謝。”她衝我彎了彎腰，“因為現在的我，長成了自己喜歡的樣子。”
我的眼圈驀地一熱。雖然我不知道許憂兒為什麽會說出這些話，但是這一瞬間，胸腔裏溢出的感動，不是虛假的。
原來過去的我，並不隻是毀掉別人未來的劊子手嗎？
原來過去的我，也曾溫暖過一個少女的心嗎？
03
一路上許憂兒都在嘰嘰喳喳地和我說著過去的事。和我不一樣，許憂兒對那段過去記得特別清晰。
其實我很想離開，讓許憂兒自己去找許慕琛，但是既然答應了許慕琛去接人，那麽我就要把她好好地交到許慕琛手上。
“下一站就到了。”說著，許憂兒從位子上站了起來——我們是直接從火車站乘地鐵過來的。
我站起來走到許憂兒身邊，地鐵停了，艙門開啟，許憂兒拉著我下車。
我和許憂兒一起走出地鐵站，她很開心地和我聊起她高中時候的趣事，當我們走到許慕琛住的那個小區時，她已經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
“爸爸媽媽去世之後，我就隻有哥哥了，所以一有空，我就會來看哥哥。”她的話題，忽然轉到了這裏。
心微微一顫，我驚得抬起頭看著她。她爸媽都去世了嗎？所以許慕琛才會這麽早就開始工作？
我不知道這件事。我喜歡許慕琛，喜歡了這麽多年，可是我對他的事情，居然一無所知。
“姐姐不要這樣。”許憂兒笑著握住了我的手，“過去很多年了，已經不會難過了，我和哥哥也都好好長大了。走吧，姐姐，我們上去吧。”
“好。”在知道了這件事之後，我沒有辦法拒絕許憂兒的請求。
我心中非常震驚，許慕琛和許憂兒的爸媽都去世了，而且許憂兒說已經好多年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成為孤兒了？
“八歲。”許憂兒淡笑著說，“八歲那年，爸媽出了車禍，一個都沒有救回來。那時候哥哥也才十歲，好在爸爸媽媽留下了一筆財產，所以我和哥哥沒有因為缺錢而窘迫過。”
“其他親人呢？”我忍不住問。
“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姑姑想要把我和哥哥帶回家，不過哥哥沒有答應。從那時候開始，一直是哥哥照顧我。”許憂兒說這些話的時候，神情變得非常溫柔，“姐姐，你知道嗎？在我的心裏，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一直希望，有那麽一天，哥哥遇見一個特別好的女生。”她說完，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看我，漂亮的眼睛裏氤氳著一層水汽，“姐姐，那個女生會是你嗎？”
我怔住了，沒料到許憂兒會忽然說起這個話題，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如果是姐姐，那就太好了。”她沒有等我回答，就笑著繼續往前走，“如果是姐姐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我一言不發地跟著她，心中百感交集。好像全世界都在讓我和許慕琛在一起，這些信息累積在我的心上，讓我的想法越來越堅定。
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可以去好好麵對莫雨晨了。
我終於有了向前奔跑的勇氣！
乘電梯上了樓，許憂兒敲了敲門。
門很快就開了，許慕琛穿著一件浴袍，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頭發有些亂。看樣子，他的確很忙。
又見到了他。這是我拒絕他之後，第一次與他這樣近距離地相處。
他的視線朝我望來，藏在鏡片後的黑眸裏的神色，我分辨不出來。
他可有生氣，可有放棄我，我從他的臉色和目光裏，瞧不出來。
“哥！”許憂兒撲上去抱了許慕琛一下，“我好想你啊！還有，哥哥你簡直是天使，竟然把陸姐姐送到了我身邊！”
許慕琛回過頭來，又看了我一眼。
很淡很淡的一眼。
“累壞了吧？”許慕琛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許憂兒，眼底是寵溺的柔光。
許慕琛麵對自己唯一的親人時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不累，我去一下洗手間，順便洗個澡，陸姐姐就交給你啦。你別讓她走啊，一會兒我洗完澡，還要和她說說話！”
許憂兒說完，鬆開許慕琛跑了進去，她走開之前還不忘衝我擠眉弄眼。
許憂兒走開後，門口就隻剩下我和許慕琛兩個人。
他站在屋內，我站在門外，我將手上的袋子遞給他：“還給你，裙子。”
他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很奇怪，說不清那裏藏了什麽樣的情緒。
我有些局促不安，很想轉身跑掉。
許慕琛伸出手來，卻沒有接過我手上的紙袋，而是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手下一用力，將我拽進了屋內，然後伸出另一隻手將我身後的門關上了。
他近在咫尺，我的心跳又開始失控了。我想要走開，許慕琛卻往前走了一步，將我困在了門前。
“許慕琛？”我隻好抬頭看他。
“你在躲著我。”他沉聲說道，“為什麽躲著我？”
我愣了一下：“我沒有躲著你。”
“你有。”許慕琛堅持。
心驀地一顫，我偏過頭去不看他的臉，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而且，而且你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
許慕琛一掌拍在我身後的門上，發出“咚”的一聲。
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他，他表情嚴肅，眉頭皺了起來。他低聲問我：“女朋友？我怎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看著他這副樣子，腦海裏浮現出他和羅寧寧並肩前行的畫麵，忽然有些生氣：“羅寧寧！你們沒有在一起嗎？不是吧，一起看電影、一起去教室，怎麽看，都是情侶之間才會做的事吧！”
許慕琛怔住了，隨即低笑一聲，眼底有一絲促狹的光：“你都看見了啊，你在意嗎？”
我嘴硬道：“我一點都不在意！”
“陸蘭歆。”他一把捧住我的臉，在我發愣的時候，忽然逼近。
溫熱而柔軟的唇輕輕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他漆黑的眼底，藏著比深淵還要深邃的情緒。
腦中“轟”的一陣巨響，心中的城牆頃刻間倒塌了。
04
在我想要推開許慕琛的時候，他先鬆開了我，但他仍然將我困在門邊，他用手臂撐著門板，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你……”我想質問他為什麽這麽做，憑什麽這麽做。
“噓——”他把手指輕輕抵在了我的唇邊，“憂兒就在浴室，如果你想讓她知道我們剛剛在做什麽，可以大聲一點。”
“你胡鬧！”我壓低聲音說。
他的手指從我唇上拂過，緊接著他往後退開一步。
我終於自由了。
下意識地，我鬆了一口氣。
“我和羅寧寧之間什麽都沒有。”許慕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不對，也不能說什麽都沒有。”
他說到這裏，故意停頓一下，似乎在觀察我的表情。
我有些懊惱，轉身將手裏的袋子放在沙發上。
“我要回去了！”我轉身就往門口走。
“你似乎答應了憂兒，要陪她說說話吧？”許慕琛站在一旁，用近乎愉悅的聲音對我說，“蘭歆，你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嗎？還是說，你連小妹妹都騙？”
我懊惱地轉身：“我剛剛什麽都沒答應。”
“憂兒很喜歡你。”他低笑著說，“恰好，我也很喜歡你。陸蘭歆，你還真是討人喜歡呢。”
“我記得我說過我不喜歡你！”像是在和他賭氣，我故意提起了那天我對他說過的話。
“嗯，說過，但是你介意我和羅寧寧的事啊！”他像一隻抓住了老鼠的貓一樣，漂亮的眼中藏著一絲狡黠的光芒，“如果你不喜歡我，你不會介意這種事吧？”
“我沒有在意！”我硬著頭皮，想要抵賴到底。
“蘭歆，你真是一點都不坦率。”許慕琛卻完全不管我到底說了什麽，仿佛他的心裏早就有了答案，“陸蘭歆，你真的一點都不適合撒謊。如果你不喜歡我，那個時候為什麽要露出那種表情呢？你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在告訴我，你喜歡我啊！你帶著喜歡我的表情，對我說著絕情的話，還真是過分呢。如果你想讓我離你遠一些，就不要對我露出那樣的表情。”
“你這個人！”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來形容他，隻好說，“真討厭！”
“是嗎？”許慕琛說，“說回羅寧寧和我。我們之間硬要扯上關係的話，那就是，她是我的徒弟。”
“徒弟？”我茫然了。
“她單方麵想要拜我為師，所以也算不上是徒弟，因為我還沒有答應收她為徒。”許慕琛露出一個笑容，“關於羅寧寧的事就是這樣。接下來，陸蘭歆，我們是不是應該說說宋言軼了？”
“啊？”我更加茫然了，為什麽說得好好的，忽然扯到了宋言軼的身上？我們不是在說羅寧寧的事嗎？羅寧寧和宋言軼有什麽關係？
不過他此時提起宋言軼，我就想起來，我還欠宋言軼一個答案。我答應了他，要好好考慮一下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性，但後來發生的都是糟糕的事，我心煩意亂的，竟然將這件事給忘記了。
“我介意宋言軼。”他用很強勢的語氣說，“應該說我討厭那家夥。你為什麽還不拒絕他？”
“喂！”我頓時有種深深的無力感，“你倒是聽別人說話啊！”
“口是心非的話我不想再聽。”他異常淡定地看著我，“你不喜歡宋言軼，就不要給他任何錯覺。”
“這我知道！”我辯駁道，“我答應過他，我會好好考慮他的事，我答應了的事，無論如何都會做到，所以在沒有好好考慮之前，我不會拒絕他。”
“你還真是！為什麽總在奇怪的地方糾結？”許慕琛低笑道，“那你要考慮多久？”
“我們現在能不能不說這些？”
我有些頭疼。我之前想，我說了那種話之後，許慕琛一定已經放棄了我，我還曾為此感到難過和遺憾，如今看來，那些糟糕的情緒真的是太多餘了。
不過——
我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揚，他沒有放棄我，沒有因為我的言語而退縮，這真的太好了。
“那你想什麽時候說？”他問，“馬上就要放寒假了。”
“我還沒考慮呢。”我有些無奈地看著許慕琛。
他朝我走近一步，我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笑了笑，抬起手按在了我的頭頂。
“喜歡是藏不住的。”他稍稍彎腰，湊近我耳邊說，“陸蘭歆，不要讓我等太久。”
“嗯。”我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應道。
許慕琛本來已經錯開我往前走了一步，此時卻忽然停住了，他回過頭來看著我，我的目光毫無防備地撞進了他的眸子裏。
他有些欣慰地望著我。
剛剛我的回應，他聽到了嗎？
怎麽辦？我的真心暴露了嗎？
但是——
我迎著他的目光，沒有退縮。
我已經不想再退縮了。
“不用勉強自己。”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很溫柔，“如果你無法朝我走來，那麽就等著我走向你。”
“我不會。”一直以來，都是許慕琛在朝我走近，我已經不想再站在原地等待了。
我想要自己努力，靠自己的力量走到許慕琛麵前，告訴他，我喜歡他，喜歡了很多年。
“哇，太舒服了！”這時許憂兒推開浴室的門走了出來，她換上的那件睡衣，就是我上次在這裏穿的那件，她一頭長發濕漉漉的，還在滴水。
我飛快地往後退了一步，不讓我和許慕琛之間的距離顯得太曖昧。
許慕琛覺察到了我的退縮，回過頭來，表情似笑非笑。
許憂兒拿著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朝這邊走來：“咦，陸姐姐，你怎麽站著？哥哥，你真是的，再忙你也不能讓姐姐這麽站著啊！都不知道給她倒杯水！”
她一邊嘀咕著，一邊走過去要給我倒水。
“不用了，我不渴。”我忙說。
許憂兒沒有聽我的，堅持給我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沙發前的茶幾上。
我在沙發上坐下。許憂兒的出現，讓剛剛曖昧的氣氛徹底消散了，我稍稍鬆了一口氣。隻要不是我和許慕琛獨處，應該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陸姐姐，你能幫我吹一下頭發嗎？”許憂兒拿著吹風機，一臉期待地看著我。
“可以啊。”我接過吹風機，跪在沙發上，用吹風機吹著她濕漉漉的頭發。她就像隻貓咪一樣，臉上露出非常舒服的表情。
“姐姐像媽媽一樣。”她輕聲說，“我一直都好想再次體會媽媽幫我吹頭發時的感覺，真是懷念啊！”
我心中驀地一酸，手頓了頓，替她吹頭發的動作下意識地變得更溫柔了一些。
“哈哈。”她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開心地笑了起來，“果然，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見到姐姐，我都好高興。姐姐，我是真的好喜歡你！”
“謝謝。”我輕聲回答。
謝謝你喜歡我，不管是因為什麽而喜歡。
我朝許慕琛看過去，他也正朝我看過來，臉上帶著淺笑。我的視線與他的視線在半空相遇，然後我飛快地轉過頭，心又開始怦怦亂跳了。
05
我給許憂兒吹幹頭發，許慕琛那邊似乎也忙完了，他進臥室換了一套衣服，開門出來的時候，還在扣著袖扣。
“我要去趟超市，家裏沒有吃的了，要一起去嗎？”許慕琛邊走邊問。
“好啊！”許憂兒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你等我一下，我換身衣服。”說完，她飛快地跑去換衣服了。
我很想借機回學校，可是看到許憂兒期待的眼神，要回去的話，我怎麽都沒能說出口。
“吃過晚飯，我送你回去。”許慕琛輕聲說，“那家夥是真的很喜歡你，你應該也感受到了吧，所以就當是滿足一個小姑娘任性的請求，可以嗎？”
“我知道了。”許慕琛還真是厲害，他一下就戳中了我的軟肋。我見不得別人用那種期待的眼神看著我，那讓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許憂兒很快就出來了，她換了一條淺粉色的連衣裙，一頭長發因為才洗過沒有紮起來，就這麽披在腦後，這讓她看上去就像個小公主一樣。
出了許慕琛住的小區，順著那條去往地鐵站的路往前走十幾分鍾，就能抵達一家大型購物超市。
路過地鐵入口的時候，我的腳步下意識地遲疑了一下。
許慕琛一把抓住我的手臂，直接拉著我往前走。我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他卻滿不在乎地衝我笑了一下，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忍心讓喜歡你的人失望嗎？”
“我知道。”我皺著眉甩開他的手，快走幾步來到許憂兒的身邊。
這一路上，許憂兒告訴我，許慕琛上了大學後，一有假，她就過來找許慕琛。
“姐姐，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喜歡你嗎？”許憂兒挽著我的手臂，側過頭看著我，滿臉都是笑意。
我不解地看著她，事實上這也是我覺得困惑的問題。我覺得許憂兒對我的這種喜歡，非常莫名其妙。難道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我曾經做過什麽讓她印象深刻的事情？
“那是我才去舞蹈班沒多久的事。”許憂兒慢慢地講給我聽。
許憂兒本就比我們小兩歲，又長得小巧玲瓏，才去舞蹈班的時候，怯怯的，很沒有存在感。有一次舞蹈老師讓我們雙人搭檔練習，我和陳珂還有莫雨晨三個人，注定有一個要和其他人搭檔。
那時候許憂兒跟不上進度，跳得最差，所以沒有人願意和她搭檔。
小小的許憂兒站在那裏，手足無措，不敢說話。她那會兒並不像現在這樣活潑外向，那時候的她非常安靜，怯怯的，不太擅長交際。
於是我舉起手，主動要求和許憂兒搭檔。她抬起頭看著我的時候，我掛上了燦爛的笑容。
“姐姐，那個笑容我一直記得，感覺特別溫暖。”她的目光非常柔和，裏麵滿是回憶。
其實我已經不記得這件事了，仔細回想，也隻能想起一點很模糊的片段。
我從沒有想過，那一點點的善意，會被另一個人一直銘記在心，在很多年後，回報我更多的善意。
“我那時候就想，我也要成為姐姐你這樣的人。”她有些不好意思，“姐姐，你會笑我嗎？”
“當然不會。”
我的一顆心，被人暖了又暖，早就不再是困於幽冷寒冰之中的模樣了。
很多事，或許自己都不記得了，別人卻一直記得。那麽，莫雨晨呢？在她的心中，可還記得那雙壞掉的舞鞋，那雙讓她的人生走入轉折點的舞鞋？
“陸姐姐？”
許憂兒喊了我一聲，我一下子回過神來。
“姐姐，你喜歡吃什麽？我讓我哥做。”許憂兒笑得眉眼彎彎。
“我什麽都吃。”
比起吃的，我更想回去。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好好去麵對陳珂、麵對莫雨晨，還有一直在等著我答案的宋言軼。
“那我讓我哥做糖醋排骨給你吃，他做的糖醋排骨可好吃了！”許憂兒一臉得意地對我說，“不隻是排骨，他能做很多好吃的菜。”
“好啊，那我今天有口福了。”我微笑著答道。
超市就在眼前，走進超市，一樓是一些專櫃，百貨區設在二樓。因為是來買菜的，所以我們的目的地很明確，就是二樓。
進了超市，許慕琛隨手推了一輛購物車。
我想起他絕好的廚藝，之前覺得不可思議，如今卻明白了他為何做得一手好菜。因為爸媽都不在了，他必須學著煮飯做菜，他還有妹妹要照顧。他沒有答應姑姑，帶妹妹去姑姑家住，大概也是因為不想讓妹妹從小就有寄人籬下的感覺吧。
雖然家裏空****的，隻有他和妹妹兩個人，但至少他們還有彼此，他們是家人，是真正的家人。
許憂兒拉著我跟在許慕琛身後，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地和我說著許慕琛的事。
“我哥哥真的是天下第一棒！”許憂兒說，“人長得又高又帥，脾氣又好，還會做菜，以後誰當了我哥哥的女朋友，一定超級幸福。”
說著，她回過頭來，一臉期待地看著我：“姐姐，你覺得呢？”
“啊？挺好的。”我很客觀地回答了許憂兒的這個問題。因為有一點除外，那就是脾氣好。說實話，我有點不太了解許慕琛到底是什麽樣的脾氣。我曾以為他是個很溫柔的男生，可最近我發現他並不是那種和風細雨的人，他深黑色的眼眸我看不到底，他淡定的表情我看不出真假。
我看不明白他。
“嘻嘻。”也不知道許憂兒在偷樂什麽。
走了一會兒，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掏出手機，給劉雯打了個電話。看樣子今天要很晚才能回去了，不能讓劉雯和郭佳妮擔心。
“要很晚才回來啊？”劉雯聽完我的話，忽然問，“你是不是在許慕琛那裏？”
我抬起頭看了一眼，許慕琛的背影映入眼簾，許憂兒正把一棵白菜放進購物車。
不知道怎麽回事，眼前的場景竟然讓我生出了一種很溫馨的感覺。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我在許慕琛這邊。”
我沒有逃避。既然確定了要麵對自己的心，那我就不會再逃避了。
掛斷電話，我慢慢地跟了上去。許憂兒說想吃螞蟻上樹，一個人跑去拿粉絲了。我走到許慕琛身邊，他偏過頭來看我，低笑著問：“想吃什麽？”
“憂兒說你糖醋排骨做得好，就糖醋排骨吧。”我說。
他的目光似乎微微顫了顫，然後他輕輕點了下頭，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嗯”了一聲。
“說起來，許慕琛，你為什麽喜歡我？”
他到底喜歡我哪一點呢？他應該是高一的時候，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認識我的吧，那時候的我比現在的我更加自閉。那樣的我，到底有哪一點吸引了許慕琛，我想不明白。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一直覺得許慕琛會喜歡我，這是比彗星撞地球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
許慕琛靜靜地看著我，好一會兒才問出一個問題：“那麽你知道，為什麽憂兒會這麽喜歡你，甚至將你當成偶像一樣崇拜嗎？”
我下意識地點了下頭，剛剛許憂兒和我說過了，是因為一次分組練習。可是許憂兒喜歡我，和許慕琛喜歡我有什麽關係？
“你知道，身處黑暗中的人，忽然看見一抹光的時候，是一種什麽樣的心情嗎？”他的聲音輕輕的、緩緩的，“明知道那光會灼傷自己的眼睛，卻仍然想要靠近，因為人天生喜歡追逐光明。”
“就像——”他頓了頓，目光含笑，語帶笑意，“就像我喜歡你一樣。”
像黑夜喜歡白天，像南風眷戀櫻花，像海豚親吻海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