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劍仙無淵

“尊主,屬下來遲了。”

“尊主,您可千萬不能死啊,您死了縹緲閣就完了……”

耳邊傳來聒噪的哀號,我費力地動了動,終於撐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一頂雲水色的紗帳,奢華的房間擺設,以及一個趴在床前號個沒完的小姑娘。

她穿著一身綠色裙裳,模樣格外嬌俏可愛,見我醒來,像看到鬼一樣倏地一下就蹦起來:“尊主,您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渴嗎?餓嗎?要吃東西嗎?”

她的問題問得我有點蒙,我呆呆地看著她:“你誰呀?”

她一愣, 眼睛瞬間瞪得跟牛眼一樣: “ 尊主, 屬下是陌…… 陌羽啊……”

陌羽?不認識,或者該說我根本沒有認識的人……我下意識地搖頭,這一搖牽動了脖頸處,整個脖子頓時傳來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我抽了一口冷氣低頭看去,才發現身上僅著一件單衣,裏麵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紗布,整個人捆得跟粽子似的,全身上下全是大大小小的傷口。

可惡,誰把我打成這樣?我正要暴跳如雷,腦子裏靈光一閃,忽地想起那個渾身是血的凶殘女人……天啊,該不會……“你方才叫我什麽?我……我是誰?”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證內心的猜測。

陌羽聽我這樣問,目帶驚恐,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您,您是縹緲閣尊主啊。”

縹緲閣尊主?姬月棲?

晴天霹靂啊!一個我做夢都不敢相信的事情發生了!

我錦瓔果真變成了——姬月棲!

我環視著周圍陌生的一切,又凝眸朝窗外望去,隻一眼就被光線刺得閉上了眼睛。三百年了,自從被囚禁在北海海底,我已經整整三百年沒有見過這樣刺眼的陽光了,這次托姬月棲的福,我再一次重見了光明!

我捂住眼睛哈哈大笑,一時間難以抑製內心的激動。陌羽大概以為我瘋了,撲過來帶著哭腔號道:“尊主,您沒事吧?是不是傷著腦子了?”

我屏住呼吸,平複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冷靜下來,然後聽她說了一些關於姬月棲的事。原來,她是姬月棲的軍師,此次陪姬月棲出行是為了查清縹緲閣內部奸細的真正身份,可誰料她們的行蹤被別人知曉,姬月棲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還被迫害致死。

可憐的姬月棲,長得那麽漂亮,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姬月棲倒也說話算話,竟真的肯把身體借給我,她就不怕我霸占了身體之後一走了之,不替她報仇了?

不過,好在我錦瓔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奸猾小人,從今以後,我就得背負兩個人的生命而活了,還真有點壓力。

我忍著劇痛,扶著床杆爬起來,朝陌羽虛弱地道:“快,拿麵鏡子讓我瞧瞧!”

姬月棲被人圍毆,這副身子被打得千瘡百孔,慘不忍睹,沒有個十天半個月的休養是好不過來了。

從前隻知道想要得到什麽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要付出代價,可沒想到代價這麽大,我渾身疼得都直不起腰了,也不知會不會留疤。

但隻要一想到從此以後就徹底自由了,可以呼吸新鮮空氣了,天大地大任我馳騁,我這心裏就美得直冒泡泡!

陌羽很快給我拿了過來。我抓著鏡子一看,差點把鏡子摔了:以往清秀的麵貌不見了,鏡子裏的妞容顏絕色,一雙美眸皎如滿月,眉目流轉間妖嬈動人,即便傷得麵色慘白,也還是美豔無比。

這副樣子,四海八荒裏十個人見到會有九個人被她迷死吧?還有一個沒被迷就直接死了!

我總算明白姬月棲為什麽死得那麽早了,自古以來,禍水都短命!

“嘖……對著這樣的臉也能下得去手,那些人懂不懂憐香惜玉?”我為姬月棲感到不平。

豈料這話一出,陌羽竟哇哇大哭起來:“尊主,都是屬下的錯,屬下不該讓尊主來月光城冒險的,害得尊主受了這麽重的傷,屬下該死!”

她哭得太突然,我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想了想才恍然……我現在不是錦瓔,而是縹緲閣尊主姬月棲了。

瞧這小臉兒哭得,妝都花了,我連忙道:“嚴重了嚴重了,是我技不如人,與你沒有關係,你別哭了。”

陌羽本就長得好看,哭起來更是梨花帶雨,隨著她嘴巴一撇,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實在可愛得惹人憐惜。

可她聽我這一說,不知怎的,不僅沒停下哭,還“撲通”一下跪在我麵前:“尊主,屬下知錯了,您處死屬下吧!”

她這一跪,把我給弄慌了手腳,沒事給我叩頭做什麽啊?我又沒死!再說……這事跟你有半毛錢關係?你死了姬月棲也活不過來呀!

我想拉她起來,誰知動作太大,牽動了背後的傷口,痛得我立刻又弓下身去。陌羽見狀,嚇得臉色比我還白,哆嗦道:“尊主,您……您不用親自動手的,屬下,屬下自己來!”

她說著,手掌一抬,竟狠心朝自己腦門兒打去。我心裏驟然一緊,想阻止卻痛得沒辦法行動,隻得大喊一聲:“住手!”

這一聲喊的太用力了,我五髒六腑都抽絲似的疼,好在及時喝止住了陌羽。可她頂著一副嚇蒙了的表情望著我,然後一把抱住我的大腿拚命號啕:“尊主,您不要這樣嚇屬下,給屬下一個痛快吧,屬下心髒不好。”

心髒不好的人是我吧?

我抹了把臉上的冷汗,歎口氣道:“陌羽,你先起來,你抱住我的傷口了,很疼。”

陌羽像被燙到一樣,嗖地一下往後退去,我抬眼一看,她居然退到門口去了……這丫頭是屬兔的吧?速度快得也太嚇人了,我又不會吃人。

我有些汗顏地看著她,慢慢放緩了語氣:“陌羽,你好像很怕我?”

“屬下不敢!”陌羽哆嗦了一下,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雙手卻死死地扣住門板。

她是姬月棲的軍師,這次來月光城查奸細,隻怕也有她的一份功勞,結果卻把姬月棲害得這麽慘,所以她一定是怕姬月棲怪罪吧……這樣一想,我便釋然了。可關於奸細一事,我還是得弄清楚,畢竟奸細以後若是作亂,直接受害者可就是我啊。

靠在床欄上,我朝陌羽招了招手:“陌羽,那個……怎麽說呢,這次受傷失血過多了,我這大腦承受不住,很多東西我都記不起來了。”我抬眼看看她呆愣的神色,掩嘴咳嗽幾聲,“對了,來月光城之前,我懷疑的奸細對象都有誰啊?”

陌羽可能被驚到了,張大嘴好半晌都沒有說話,過了良久,才結結巴巴地道:“尊主一直都懷疑……右使大人不是個好人。”

“右使是誰?”

“禦尋歡。”

月光城前靠北海,後臨蓬萊仙島,是最富庶繁華的一座城池,住在裏麵的人也是龍蛇混雜,整個城卻格外祥和寧靜。我在這裏養了好幾天,外傷好多了,內傷卻頗重,絲毫不見好轉,折騰得我整夜整夜睡不著。

思索再三,陌羽軍師決定帶我回縹緲閣。據說縹緲閣裏高手如雲,隨便拉個出來都能為我輸送幾大桶的真氣,對我的內傷大有裨益。尤其縹緲閣的無淵真君,不僅人長得帥,一身修為更是臻至化境,倘若他願意出手,也許不出三天,我的內傷就可以痊愈了。

我很期待,回去的路程卻是痛苦的,馬車顛簸得我整個人都快散架了。

一路上,到處聽人議論姬月棲,說她在北海如何被人圍毆至死,又如何魂飛魄散,講得那叫一個唾沫橫飛,好像他們都親眼見過一樣。

作為唯一一個知道真相的人,我聽得不免有些心驚膽戰。陌羽是個急性子,每遇到別人議論姬月棲的死都火冒三丈,有一次還想跳下車去理論,幸好被我及時拉住了——萬一被人知道我還活著,還能不能回到縹緲閣就很難說了。

陌羽對此特別不理解:“尊主,他們對您如此不敬,您都不去教訓他們嗎?”

“你傻啊,要是教訓了他們,回頭就該有人來教訓我們了。”

“誰?誰有這麽大的膽子?”陌羽瞪圓了眼睛。

我看了她一眼,有點懷疑她到底是怎麽坐上縹緲閣軍師這個位置的,以她這樣的智商為姬月棲出謀劃策,姬月棲能活到現在才死也實屬一大奇跡。

陌羽以一種害怕又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小聲嘀咕著:“以前要是遇到這種事,您早就一巴掌把他們拍死了!”

看來姬月棲也是個急性子。

不過有一點我倒是很奇怪,姬月棲有這麽出名嗎,怎麽感覺人人都認識她?連路邊賣水果的老太婆都知道,這影響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她臨死之前說,要讓我做一個有血有肉有身份的人,看來果真不是吹出來的!

對於這個新身份,我到現在還不太適應,應付陌羽一人就夠累了,一想到回縹緲閣後要麵對那麽多人,我心裏就忍不住一陣又一陣忐忑。

一路上,我都在想該怎麽辦,可是還沒等我想出個頭緒,縹緲閣裏就來人了。

此時剛好行到半路,一支浩浩****的隊伍將我們給截住了。他們一行約有二十幾人,全部騎著高頭大馬,馬上插著黑色錦旗,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姬”字,一眼望去,威風凜凜。

“燕堂,你們終於來了!”陌羽看到來人,興奮得手舞足蹈。

領頭的似乎是兩名非常年輕的男子,我朝他們瞟了一眼,將馬車簾子放了下來。如今我還沒想好怎麽應付他們,再加上這一身傷痛讓我站都站不起來,隻好裝死了。

豈料我才剛閉上眼睛,簾子就被人掀開了,一個好聽又略帶慵懶的嗓音在外麵幽幽響起:“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尊主這麽虛弱的樣子,當真是我見猶憐,叫人心疼死了。”

太惡心了!

我撐起腦袋打算瞧瞧誰這麽肉麻,這一瞧過去,我頓時驚呆了。

馬車門口站著兩名頂級花美男,他們一個身著黑衣,一個一襲紅袍,模樣都精致絕倫,要多俊美有多俊美。尤其是那名紅袍男子,他膚色白皙,五官有股陰柔之美,媚眼如絲,薄唇幾近妖異地斜勾著,配上他一頭如瀑的墨發,如妖似魔,舉手投足間攝人心魄!

活了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漂亮的男人!

等等,這兩個花美男都是縹緲閣的人,他們又喚我“尊主”,也就是說,眼前的兩個花美男都是我的人?哦嗬嗬嗬,幸福來得有點太突然了!

有美男陪伴,以後的日子一定會特別有趣……這樣一想,我心裏的那點不快瞬間消散了!

“尊主,聽聞您遇襲了,燕堂來遲,讓尊主受罪了。”黑衣男子皺著眉,聲音和姿態都極是恭敬,雙膝一彎作勢就要跪下去。

哎呀,美男給我下跪,這是要折我壽啊……我慌忙伸手去扶:“不遲不遲,來了就好。”

陌羽買的馬車極為奢華寬敞,我本是半躺在馬車內的,隔著外麵有點距離,這一動跨度太大,又扯到背上的傷口了,冷不丁抽了一口涼氣。

他們幾人大吃一驚,爭先恐後地就要上來。我喘著粗氣擺了幾下手才製止他們。

燕堂俊逸的臉上流露出焦慮和擔憂,他咬牙切齒地說道:“蓬萊和冥山這些卑鄙小人,一定又是他們搞的鬼,竟敢對尊主使詐,屬下一定替尊主出了這口惡氣!”

“你打得過他們嗎?”紅衣男子挑了挑眉。

“即便同歸於盡,也不能就這麽放任他們。”燕堂不爽地瞟著他,“難道你不想給尊主報仇?”

哎呀,就連吵架都這麽好看,姬月棲還真是有福氣……不過以後這福氣就是我的了,想想就覺得興奮!

我笑眯眯地看著兩人,抬手擦了擦口水,暫時忘記了疼痛。

那紅衣男子似對報仇一事不以為然。嘴角凝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紅衣男子跳上馬車,優哉遊哉地坐在一旁,用一種魅惑的眼神凝視著我。

“尊主大人百殺不死,必有後福!”

“美人兒說得不錯,我命硬著呢。”我順了順散亂的頭發和衣著,做出一副端莊的樣子,即便傷口痛得要死,也竭力保持著自認為很可愛的笑容。

他看到我的笑愣了。

陌羽和燕堂也愣住了。

我看著眾人呆怔的表情,想著姬月棲的魅力果然非同凡響,於是笑得越發賣力。

“燕堂,我是不是眼花了,尊主居然笑了?”陌羽撞了撞燕堂的胳膊。

燕堂喃喃自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尊主笑。”

難道姬月棲以前都不笑的嗎?

我臉上的笑容瞬間崩了,立馬換上一本正經的神情。

紅衣男子湊過來,伸手輕挑地勾住我的下巴:“尊主被人打傻了。”他下了一個結論,可他的眼神並不這麽認為,反而帶著一絲審視和若有所思。

這個美男肯定沒有陌羽那麽好騙……我有些心虛,生怕被他看出什麽破綻,連忙推開他,灰溜溜地爬到對麵坐著。

陌羽嘟著嘴責備紅衣男子:“您別亂碰,尊主身上有傷。”

陌羽明顯對紅衣男子十分不待見,一副“看不慣他,又幹不掉他”的沒出息樣子,也不知道她跟這紅衣美男有什麽深仇大恨。

眉目流轉出一絲魅惑的笑,紅衣男子沒理陌羽,捂著胸口痛心疾首地道:“這些混賬東西居然下這麽狠的手,可知傷在你身,痛在我心!尊主,您哪裏有傷,來,我給您吹吹。”

我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傷……我受寵若驚地看著他。

他邪肆一笑,抓著我的手揩了一把油:“尊主這次是秘密出行,怎會被人聯合設計中了圈套呢?我懷疑是我們內部有人給蓬萊和冥山報了信,才致使幾大門派的人知道了尊主出行的下落。”

“這個人該不是你吧?”燕堂朝他甩去一記冷冷的目光。

紅衣男子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我,嘴裏的話卻是說給燕堂聽的:“若我是那送信之人,第一個就先殺了你,因為無論是不是我,你都會懷疑到我頭上。”

燕堂低嗤一聲:“最好不是,否則你一定想不到自己是怎麽死的!”他麵帶怒容,望著紅衣男子的目光中射出一股如匕首般銳利的光芒,“若是讓我知曉是誰泄露了行蹤,我一定宰了他!”

說完,他猶不解恨似的,抬手憤憤不平地朝馬車邊緣使勁捶了一拳。

馬車劇烈一晃。

我看了看他泛紅的手,應該很疼吧?又想著泄密一事肯定跟那奸細脫不了幹係,於是我便想向燕堂打聽一下情況:“燕堂,右使最近在縹緲閣可還好?有沒有什麽異常?”

此話一出,周圍靜了數秒,半晌後,一道揶揄的聲音在我旁邊響起。

“我很好,沒有任何異常。”

我嚇了一跳,僵硬地轉過頭去,答話的人正是握著我手的紅衣男子,聽這口氣,難道說……這紅衣美男就是右使禦尋歡?他就是姬月棲懷疑和調查的那個人?

我頓時隻覺五髒六腑都絞在了一起!

為什麽沒人告訴我,禦尋歡就是眼前的這個家夥?

“沒想到尊主出門在外,竟還時時惦記著我,我真是特別感動。”紅衣男子,不,是禦尋歡,他眉目輕挑,正望著我似笑非笑。

感動個屁,你說你長得這麽美,為什麽要做奸細?我的心一下子拔涼拔涼的。我轉念一想,在這個世界上,隻有長得美,才有做奸細的潛質啊……我突然很想問他一句——看到我還活著,你是不是特別失望,失望得想吐血?

但我到底還是沒有問出來,隻是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額頭,尷尬地轉移話題:“咱們趕緊回縹緲閣吧。”

禦尋歡配合地朝外麵揮了揮手:“啟程回縹緲閣。”

燕堂領命之後轉身即走,外麵等待的人也各自行動起來。

我看了看對麵紋絲不動的人,惋惜地歎了口氣:“右使自己騎馬去吧,我想靜靜。”

“右使?您不是一直都喚我尋歡的嗎?”他眼帶狐疑。

“尋歡去騎馬吧。”

他有些遲疑:“尊主不用屬下陪著解悶嗎?”

看他說得這麽自然,難道姬月棲以前總喜歡找他解悶?我盯著他那張風華絕代的臉,心裏忽地冒出一個詭異的念頭——他該不是姬月棲的男寵吧?

一般故事都是這麽發展的,枕邊人十有八九都是奸細!

姬月棲這廝也太有膽色了,明知美男是個隨時都會爆炸的炮仗,還貪戀美色將炮仗放在身邊!

不過我好不容易才從北海出來,可不想沒享受幾天大好河山就變成了孤魂野鬼……炮仗再美,也隻能遺憾地放棄了。

我朝他罷了罷手。

禦尋歡根本不知道我內心的這些揣測,一臉傷心欲絕地出去了。他一走,陌羽立刻從外麵探頭進來,又拿出一方白帕子鄭重地給我擦手,擦完後還十分嫌棄地把帕子丟得遠遠的。

我愕然地看著她:“陌羽,我的手沒髒,你幹嗎突然給我擦手?”

陌羽比我更愕然:“您以前被右使大人碰到一片衣袖……不是都要屬下給您淨手的嗎?”

姬月棲還有潔癖?

“尊主,屬下……是不是做錯什麽了?”陌羽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這丫頭哭起來氣拔山河的,死人都能給她哭活,我連忙搖頭。想起方才禦尋歡出去時一臉痛苦的樣子,我輕聲咳了咳,望著陌羽試探地問:“陌羽,你說,右使是不是對姬月……對我,有那麽點意思?”其實我想問的是,他到底是不是男寵。

“有那麽點意思,是什麽意思呀?”陌羽很迷茫。

作為一位軍師,你這麽單純真的好嗎?

我咬著牙,壓低聲音道:“就是喜歡的意思。”

陌羽臉色一白,驚恐地看著我:“尊主,右使大人他……”

“他怎麽?”

“他是個斷袖!”

我的心刹那間碎成了一攤泥。

從陌羽的口中我才知道,燕堂和禦尋歡就是縹緲閣的左右使,他們不僅修為超群,在縹緲閣中也很有威信,但他們兩人是死對頭,每天醒來第一件事不是詛咒對方,就是想著怎麽挖個坑讓對方跳下去。

美男們的生活……真刺激!

有了美男相伴,我身上即便有傷,也應該是痛並快樂著的,但現實給了我當頭一棒,打破了我對縹緲閣美好的幻想。所以,一路上我都鬱鬱寡歡,幹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倒是禦尋歡這家夥殷勤得有些過了頭,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不說,還對我有求必應。我毫不懷疑,哪怕我現在讓他去死,他也會想盡辦法找塊豆腐把自己給撞了。

我就想不明白了,對姬月棲這麽好的一個人,她怎麽會懷疑他是奸細呢?

因著我身上有傷,大家刻意放慢了行程,一路吵吵鬧鬧,顛簸了好幾天才到縹緲閣。

縹緲閣果然是個好地方,山清水秀,即使春天已經走遠,那各色各樣的花卻依然你追我趕地簇擁著盛放。白雲如絲繚繞,飄在天際,將整座城都暈染得如同仙境一般,處處風景如畫。城中百姓們亦是安居樂業,樓舍和街道幹淨而祥和,穿過街道,則是一片平靜的湖泊。

那湖泊寬且長,湖中央矗立著大大小小數座青翠的山峰,絲絲白雲繞著山峰盤旋而上。在這些山峰的最高處,籠罩著一層雲霧,雲霧中心隱約可見七八座相連的大型城堡。這些城堡的上空還有一座巨大的宮殿,它漂浮在半空,放眼望去,仿佛天宮一樣精美壯觀。

我咋了咋舌。

簡直難以置信……姬月棲不僅有顏,有美男,還是個土豪啊!

“我真是走狗屎運了!”我喃喃自語,心裏不由得樂開了花。

“尊主說什麽?”禦尋歡要笑不笑地看著我。

他這人太豔麗了,即便不笑,那雙勾魂的眼睛也能在頃刻間讓人窒息。

我怔了一下,假裝感慨道:“我說回家的感覺真好。”

禦尋歡低低地笑出聲來:“尊主重傷未愈,若是禦劍飛行,不知道您的身體能不能承受得住?”

禦劍飛行?

就是要我架著劍飛回去?你看我這樣子像是會禦劍飛行的嗎?

我嚇傻了。

我的理解是,姬月棲既然是尊主,那麽肯定是住在最高的宮殿中!大城堡還可以沿著山峰爬上去,可那座宮殿飄在半空中,除了禦劍飛行好像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姬月棲沒事把房子修那麽高做什麽?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要露餡了!

“尊主的修為天下無敵,禦劍飛行這點小兒科對尊主來說就跟吃飯一樣簡單,用不著……您假惺惺……”陌羽站在湖邊望著禦尋歡,越說越沒有底氣,在接收到禦尋歡一記凶狠的眼神後,立刻吃癟地躲到了燕堂的身後。

湖泊邊停了一艘能載幾百人的三層大船,周圍還有許多小船。

我看了一眼身後的侍衛們,他們都抽出了自己的長劍,想來都不準備坐船,而是要禦劍回去。

連侍衛們都禦劍了,我這當老大的總不能劃船吧?

我拽著衣角猶豫著,一臉痛苦。

禦尋歡伸出白玉般的手,兩指在空中妖嬈一劃,一柄長劍倏地從他眉心飛了出來。那柄劍通體透著紅色的光,在空中歡暢地飛了幾圈後,乖乖地停在他腳邊。

禦尋歡瀟灑地跨上去,見我一動不動,他又回頭朝我笑道:“尊主好像很為難的樣子?”

我怎麽覺得他笑得那麽欠揍?

既然不會禦劍,又不能讓他們看出來,那就隻能不要臉了!

我扶著頭虛晃了一下,裝作頭疼欲裂的樣子,朝陌羽招手:“陌羽,快……快扶著我……”

陌羽最聽話了,立馬心急如焚地跑到我身邊攙扶著我:“尊主,是不是傷口又開始疼了?”

我點頭,正打算幹脆昏死過去算了,腰間卻忽地一緊,整個人天旋地轉,再回神時,我已經被禦尋歡抱在懷裏,和他一起飄在半空。

救……救命啊!

我朝下麵一看,兩腿一軟,再次扶住頭晃了一下——這回我是真的有些暈了。

禦尋歡低頭看我一眼,笑吟吟地道:“尊主身上有傷不能禦劍,屬下得罪了。”他話雖這樣說,那語氣與表情卻看不出有絲毫得罪的意思,反倒帶了一絲戲謔。

這小子陰陽怪氣的,聽說還特別風流,人生目標就是尋歡,所以一般情況下他不是在尋歡,就是在去尋歡的路上……被這樣一個風流的斷袖抱著,我內心的哀怨可想而知,但此時情況緊急,我也隻好認了。

我抓緊他的衣襟佯裝鎮定地回道:“那就有勞右使了。”

“叫我尋歡。”

“嗯,尋歡。”

渾小子這才滿意,抱著我嗖地一下往前飛遠了。

我嚇得趕緊閉上眼睛,一顆心怦怦的,都快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適應之後,我往後看去,燕堂和陌羽及侍衛也跟了上來。

陌羽應該是修為不高,由燕堂抓著共乘一把劍,但她比我鎮定多了,一看就是經常被燕堂帶著飛來飛去的,習慣了。

這樣在半空中飆來飆去還是頭一回,我緊緊地拽著禦尋歡的衣襟,偶爾回頭望一眼,後麵的幾十人均是統一的黑色大袍,長劍泛著光在雲層中若隱若現,隊伍肅整,一派凜然,那場麵頗有些壯觀。

“尊主,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眼看就快要到達宮殿了,禦尋歡突然開口。

既然不當說那還說什麽啊!我暗自腹誹,仰頭去看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你說。”

禦尋歡撫了一下垂在他胸前的長發,風情萬種地一笑:“尊主遇襲一事,我們縹緲閣定是有內應的。屬下做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縹緲閣中能在尊主眼皮子底下把事情做得這樣滴水不漏的人,隻有一個。”

“誰呀?”說實話,我還挺好奇的。

“雲無淵。”

雲無淵?就是陌羽說過的那個無淵真君?聽聞他修為奇高,乃是當今天下第一劍仙,都這麽厲害了還用得著去做內應?

我還指望著他給我輸個幾大桶真氣療傷呢。

我瞟了禦尋歡一眼:“沒有證據不要亂說。”

姬月棲懷疑他是奸細,他又懷疑雲無淵是內應,這縹緲閣難道是地獄嗎,怎麽感覺就沒有一個好人?還能不能一起愉快地生活了?

像他們這種人根本無法體會到被囚禁在海底暗無天日的日子,外麵的世界多麽美好,我們要懷著一顆感恩的心,互相包容……話說回來,我這心裏不知怎的,總有一股不好的預感,右眼皮也跳得厲害,看來以後我在縹緲閣的日子隻怕不是那麽好過啊……我是個女人,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準得有些離譜。

回到縹緲閣後,好不容易擺脫禦尋歡那個家夥,我準備好好觀摩觀摩姬月棲的宮殿,於是像個鄉巴佬進城一樣從這間房鑽到那間房,摸摸擺放在角落的金色大雕,碰碰華麗的飄紗帳,又去寢殿溜達了一圈。

姬月棲果然是個有品位的家夥,整個宮殿金碧輝煌不說,連外麵的一草一木都泛著熒光,一看就不是俗物。她的寢殿更是奢靡到不像話,茅房比別人住的房間還大,浴池四周都鑲了金邊,還鏤空雕滿了醉人的曼陀羅花,壁畫及禦案都是別人一輩子難見的金貴之物。

那張床……

看到那張床的時候,我腦袋裏隻浮現了四個大字——太燒錢了!

銀白色的床,上麵密密麻麻鑲滿了寶石,但那些寶石極小顆,一點點鉗入床杆內,漂亮得不得了,看第一眼的時候,我的眼睛差點被閃瞎。

我撫摸了片刻,麻溜兒地躺了上去。

被囚禁在幻境裏的時候,夠我撒野的地方也就數丈寬,加起來還沒有姬月棲的茅房大,這回真是老天開眼,我賺大了!

躺了一會兒,我看到後窗外有一片桃花林,粉嫩粉嫩的花瓣十分誘人,我耐不住好奇,起身推開了通往桃花林的後門。

一陣誘人的花香立即撲鼻而來。

我深吸一口香氣,視野內卻映入一道翩然如仙的絕美白影,然後這口氣就生生地卡住了,半天沒敢吐出來。

他背對著我,負手站在桃花林中,腳尖踩在一塊圓形的大理石上,那塊大理石的下麵便是繚繞的雲層,以及連接湖泊的萬丈碧空,他微垂頭俯視著下麵,即便沒有看到他的表情,也能讓人感受到他卓然不群的睥睨之態。

有花瓣從空中飄下來,落在他的肩上,他似有所覺,慢慢地轉過身來,隔著桃花林,一雙幽深而狹長的鳳眸對上了我的視線。

在看清他麵容的那一刻,我聽見自己發出了陣陣難以抑製的驚歎聲!

該怎麽形容呢?什麽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之類的,太俗了!他有一頭極長而飄逸的黑發,一絲一縷幹幹淨淨地束在金色瓔絡中,潑墨一般柔軟地流瀉在肩背,白衣的領襟和袖口都滾著深紫色的蘭花雲邊;他的五官鬱秀而美絕,細膩白皙,沒有半點瑕疵;鼻梁秀挺,薄唇豔紅如寇,微微抿起來,藏著拒人千裏的冷漠,那雙鳳眸漂亮至極,卻滾動著寒光,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孤芳自賞的傲然與疏離。

實在是太美了!簡直完美到極點!但完美兩個字也根本不足以形容!

這都是什麽世道,為什麽縹緲閣的人一個比一個長得美?難道縹緲閣的風水好?還有……他是誰?怎麽站在姬月棲的寢殿外麵?

“嗨……”驚豔過後,我癡癡地朝他招了招手。

這麽好看的人,管他是誰,先勾搭了再說!

他站著不動,凝著我的眸子微眯,臉上的表情諱莫如深,好半晌後,他才淡淡地開口道:“姬月棲,你過來。”

他的聲音像清泉一樣悅耳,不過他喚我姬月棲……這是我成為姬月棲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敢直呼姬月棲全名的人。

我顛兒顛兒地跑到他麵前,一張小臉都快笑出褶子來了,本來想矜持一點,一出口卻成了:“你長得真漂亮,我們做個朋友好不好?”

完了,我的嘴巴不聽使喚了!

絕美的身影微微一怔,他目光輕閃,用一種極其寡淡的眼神掃了我一眼,然後道:“你受傷了?”

“嗯嗯嗯!我傷得好重!好疼!”我捂著胸口用力地咳嗽起來,恨不能把整個肺都咳出來給他看,“他們那些人下手太殘忍了,我吐了好多血,被他們打得都快內分泌失調了。你看你看,是不是特別不憐香惜玉……”

我一邊說一邊撩起袖子把臂上的傷口露出來,那一條條結痂的血疤昭示著動手的人有多麽粗暴無情。

還真別說,那些人下手也忒狠,我全身上下就沒有一處是完整的。我要是給他看背上和胸膛的傷口,保準他三天吃不下飯。

我豁出麵皮跟他告狀,原本是想獲得他一絲心疼,結果他卻像沒看到一樣,別說心疼,連一丁點憐憫都看不到。他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我,伸出白淨修長的指尖搭在我的脈搏上,輕輕點了一下。

他的手指很涼,跟他的人一樣,遠看美得就像堪破一切的仙,離得近了會發現,這種美藏著一種鋒利,即便他什麽也不做,依然會有一股莫可名狀的壓迫感。

“受了這麽重的傷,居然還能活著回來,不愧是姬月棲。”他深邃的眸子與我對視著,冷冷的,像是要透過我的眼睛看穿些什麽。

他這是誇我嗎?是的吧?可是聽著不像啊?

“聽說你去了月光城?”

“對啊。”我點頭如搗蒜。

他眸光一冷:“為何突然之間單獨去月光城?”

“因為懷疑縹緲閣內部有奸細,所以去查查這個人的底細。”此刻的我已然被他的美貌衝昏了頭腦,什麽錦瓔,什麽姬月棲,統統見鬼去吧!

“奸細?”他放下我的手,涼薄的目光一寸寸移過來,“誰是奸細?”

“右……”

“尊主,您在這裏啊,晚膳已經準備好了,都是您喜歡吃的菜。”

關鍵時刻,陌羽適時地出現,打斷了我們的對話,也將早已神魂顛倒的我從九天太虛中拉了回來。我趕緊閉上嘴巴,抬手往上一摸,滿腦門兒都是冷汗。

好險,幸好陌羽趕來了,再被他問下去我就得露餡了!

唉,美色誤人啊!

陌羽看了看我,又瞅了瞅他,忙不迭穿過桃花林跑了過來,恭恭敬敬地朝他跪下:“陌羽見過無淵真君。”

蒼天啊!他就是天下第一劍仙雲無淵?能修煉成劍仙的不都是老頭子嗎,他怎麽可以這麽帥?

雲無淵垂眸俯視著陌羽,並沒有讓她起來:“挑唆尊主去月光城犯險,你可知罪?”他說得雲淡風輕,卻讓人感覺到了一股狂殺千裏的威懾力量。

陌羽趴在地上,整個人抖得跟篩糠一樣:“陌羽有罪,但陌羽並不知道那些人設了陷阱,求……求真君饒陌羽一命!”

“跪在這裏,沒有我的命令,不準起來!”

“是。”

聽陌羽的聲音像是快哭出來了,我心肝兒一顫,下意識地就想求情:“那個……真君啊,其實是我逼著她去的,不關她的事。”

雲無淵理都沒理我,白影虛化,漸漸變得透明,倏一下就化為一道白光穿入了天際。

嘿,要不要這麽囂張啊!

“喂,真君,不一塊兒用晚飯嗎?我們坐下來聊聊人生啊!”

我朝空中喊了幾聲,回應我的是一飄而過的微風。

速度可真夠快的,劍仙就是與眾不同,連走都走得這麽風華絕代!

桃花林又有花瓣被風吹落,落在我和陌羽身上。

我望了一會兒天,回頭見陌羽還老實巴交地跪在地上,忙伸手拉她:“陌羽快起來,他都走了。”

“尊主,屬下不敢!”陌羽畏懼地縮著肩膀。

我拍了拍她的後腦勺:“怕什麽,他人都走了,我不會告訴他的。”

“尊主,真君的話,屬下不敢不聽。”

“那我的話你就不聽了?我可是尊主!”我回憶起初見姬月棲時,她身上唯吾獨尊的霸氣,學著她擺出縹緲閣尊主的架子來,大聲道,“本……本尊現在命令你,馬上起來!”

“尊主……”

陌羽嚇得哆嗦了一下,掩著麵哇哇號哭起來。

陌羽本來就是個傻大妞,醉酒後就更別提了,傻得那叫一個純粹,問什麽就答什麽。

我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麽那麽怕雲無淵?”

陌羽臉頰通紅,大著舌頭咋呼:“縹緲閣的人沒有不怕他的啊,他是唯一一個敢和尊主對著幹的人,而且大家都說他非常無情……”

嗯,仙人嘛,堪破了七情六欲,能有情才怪。

我撇撇嘴,繼續聽她出賣雲無淵的底細。

據說雲無淵雖為縹緲閣真君,卻很少出現在眾人眼前,大多時候是在閉關修煉,也很少過問縹緲閣的事情,但他在縹緲閣的勢力一手遮天,連姬月棲都得讓他三分,而且從來沒人見識過他真正的修為,估計可能比姬月棲還要高。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似乎對姬月棲的很多作為都特別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