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幕 夜奔 真愛
指尖流淌的音符,
似乎是從遙遠的雲端上傳來,
優美地起伏。
多慶幸我是我,
被你疼愛的我。
願把我的愛,
從此交給你來保護。
——紫佑汐
紫氏集團繼承人身側的神秘保鏢竟是已故澳籍華商的私生子?!
第二天清晨,幾乎所有報攤上的大大小小報紙都以這個內容為頭版頭條,用醒目的大標題爭先恐後地爆料。
本來紫家就是四葉很神秘的家族,而且大眾對豪門家族內的八卦最感興趣,別有用心的人趁機下手,於是有關紫氏集團多年前的一宗舊案也被翻了出來——曾經轟動一時的紫家私生女事件。報紙為了吸引眼球,甚至將當年的報道標題重新貼了出來,諸如“紫氏集團董事長夫妻恩愛原是假,趁夫人赴澳度假時與他人珠胎暗結”、“紫夫人一怒之下撂下大筆簽單,導致紫氏集團直接虧損數千萬”等,然後煞有介事地將之和此神秘保鏢的私生子身份兩相對照。
本就對千辰和紫佑汐關係極端好奇的記者們更是趁勢丟出驚人之語:保鏢的職位其實隻是幌子,真正的關係應該更親密!有人爆料他們早就同居在一起,連其同居的地址都寫出來了。
輿論頓時一片嘩然。
紫氏集團一下子成為了豪門醜聞的典型。
這件不光彩的事情迅速波及到“盛世光華珠寶模特大賽”。在大賽現場,記者們的關注焦點已經不再是和大賽有關的一切賽事進程,而是不停追問組委會人員對“私生子事件”的看法。部分心懷叵測的選手甚至開始到處散布流言,說這次大賽存在隱形“潛規則”,呼籲大家退出比賽,以證明自身清白。
眼見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紫氏企業不得不臨時召開緊急董事會應對這次突發狀況。
這天下午。
紫家大廈的議事廳裏一片嘈雜,所有紫氏企業的重要負責人都到齊了。氣氛非常地壓抑。
千辰站在落地窗旁,寶石藍的雙眸中有著複雜的神色。
董事會已經討論了好幾個小時。這次的事件對紫氏企業的形象造成了很大的損傷。他們最後統一的結論是勒令千辰立即離開佑汐,否則就取消佑汐的繼承人資格。
他轉身看向最中央那個始終不動聲色的身影。她那麽安靜,似乎剛才討論的事件與她無關,鬱金香般美麗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變化。
他心底忽然抽痛。
那天在醫院醒來後的情形讓他產生一種甜蜜的幻象,幾乎以為他多年來守護的夢即將變成現實。現在看來夢永遠隻是夢,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如果你們的結論是必須要千辰離開,那麽,我會和他一起離開。”
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的空檔,一個清晰明亮的聲音撞擊了滿室人的耳膜。紫佑汐緩緩從座位上站起來,臉色平靜地說出這句話。
千辰身軀一震,愣住了,不敢置信地望著她。
最初的震驚過後,房間內的其他人慢慢冷靜下來。
“小姐,你剛才的話不是開玩笑吧?放棄繼承人的身份,就等於放棄紫氏企業名下的龐大財產!”有好心的董事勸解道。
當然也有幸災樂禍、求之不得的:“好啊,還算有自知之明!反正自從你父親過世之後,你母親就對公司的事情不再過問。你也一樣,每次都是隻在重要場合例行公事出席一下,從來沒有真正為企業的興衰出過力!而我們為公司奮鬥這麽久,理應得到更多!”
“你這樣說也不對!小姐性格就是這樣的,她不喜歡熱鬧。但是這些年來不是一直有千辰少爺在幫她承擔著大部分職責嗎?你敢說沒有?這次‘盛世光華珠寶模特大賽’的企劃案不就是他和宮家少董一起負責的?”有人馬上反駁。
被反駁的人有些惱羞成怒:“那又怎樣?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難道也配在我們企業待下去?更何況現在事情已經鬧得這麽大了,如果這次大賽因此中止或失敗,我們的損失何止幾百萬?”
“夠了!”
一聲突如其來的叱喝令爭吵的兩人住了口。他們同時神色驚疑地看著出現在門口的端莊婦人。
“媽媽……你怎麽來了?”
紫佑汐有些意外地看著出現在議事廳裏的母親。記憶中,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參與過董事會了。
“有媽媽在,就不可能讓他們這樣隨便擺布我的女兒!”紫夫人步履優雅地越過眾人,雖然聲音不緊不慢,卻擲地有聲。
說這話的時候,年輕時的風采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議事廳裏的人麵麵相覷。
有個膽量較大的人和身邊的人交換了一個眼色,率先站了出來:“紫夫人,您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們可並沒有擺布小姐的意圖,是讓她自己選的。”
“是嗎?”紫夫人靜靜地逼視他,目光中有種不可忽視的睿智光芒,“我曾經對紫氏企業付出那麽多心血。汐汐的父親更是,他一生都在為企業奔波!即使他曾經做出過對不起我的事,也曾經影響了公司的業績和形象,但是和我們創造過的那些奇跡比起來,那些根本不算什麽!所以,汐汐的繼承人身份誰也別想打主意!”
這些年來她雖然一直深居簡出,但是盛名在外,也並不是浪得虛名的。
“那麽現在滿城風雨該怎麽阻止?再繼續這樣發展下去,企業的公眾形象就是負數了!”有人小聲地丟出這個棘手的問題。
“我自有辦法。既可以讓風波平息,又可以保留住女兒的繼承人資格。”
見紫夫人已經說出這樣的話,大家竊竊私語了一陣,也不敢反駁,一場危機就此過去。
書房裏。
“阿姨,您說什麽?讓我帶佑汐離開?”
千辰震驚地看著麵前神態堅決的紫夫人,沒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是的,目前來說你帶佑汐離開是最好的辦法。”她已經暗中調查清楚,這次的事件完全是有人一手操縱的,目的是為了佑汐。那麽隻要讓千辰帶著佑汐離開四葉,幕後的操縱者就會失去目標,事件也會很快平息。
最重要的是,她絕不能讓女兒再受同樣的傷害。
將兩本護照、兩張機票以及一張信用卡丟在千辰麵前,她告訴他:“你們就坐今晚的航班離開。”
“這樣可以嗎?”有絲說不清的喜悅和複雜情緒漸漸充盈了胸間,千辰抬起寶石藍的眼睛看了看手裏的兩本護照。如果能和佑汐一起離開,這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但是,佑汐的想法是怎樣的呢?
雖然今天在議事廳裏她說過願意和他一起離開的話,但是……
“馬上就要開學了,佑汐的學業怎麽辦?您有和她商量嗎?”
聽出了他話語裏隱藏的擔憂,紫夫人走過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汐汐那邊我會和她溝通的。至於學業,我打算讓她跟你一起在悉尼大學留學。而你,隻要答應我一件事情就好了。”定定地凝視著麵前的俊朗少年,她的語氣慈愛溫柔,“你隻要答應我,不管外麵的世界怎樣改變,你自始至終都能一直像現在這樣對汐汐好,我就放心了。”
“嗯!”千辰允諾。
門外,一個靠在牆壁上的身影發出若有若無的歎息。
即使隔著玻璃,依然可以感受到房間裏那個身影點頭時的喜悅和堅定。
“這樣也好,或許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退路……”
在這樣的情況下離開,至少可以減輕她心裏對另外一個人食言的負疚。
夜幕降臨。
今晚的月色非常明亮。
雖然是晚上九點多的航班,離現在還有一個多小時,可是千辰始終覺得不安,所以決定早點去機場候機。
“以後,還會回來嗎?”
回頭注視著汐辰居在夜色中的模糊輪廓,紫佑汐的神色中有些不舍。
人似乎都是這樣的,在一個房子裏住了很久,某一天忽然要離開的時候,就會感覺像是遺失了某件重要物件一樣地難過。
“你想回來的時候,我們就回來。”千辰笑著接過她手裏的行李箱,“這些我來拿著,你隻要跟在我身邊就行了。”
“我能拿得動的,你這樣會寵壞我哦。”笑聲裏有不能掩飾的甜蜜和輕鬆。
下午母親來找她的時候,告訴了她這次的事件很可能就是那個人操縱的。她有些震驚,同時也意識到如果她繼續留在四葉,那個人就不會死心,事情將會越鬧越大。如果她不聲不響地離開,等他發覺之後,心灰意懶之下也許就會慢慢放棄吧。
“寵壞你,以後就沒人敢要你了,剛好我可以收留著。”
“哈,想不到你心機這麽深沉啊?”
“嗯。很可怕對不對?我可是會變臉的惡魔噢。”
“我不怕。因為我是可以控製一切的魔女。”
或許是因為即將要離開這裏的關係,兩個人心裏都有些複雜的情緒需要表達,故作輕鬆地開著玩笑。
夜色裏都是他們明朗的笑聲。
他們已經走到了公寓的門外。藍色的寶馬轎車就在不遠處停著。隻要坐上它到了機場,他們就真正地遠離了這裏的一切。
這樣美好的夜晚。
這樣美好的月色。
輕柔的風聲,以及神態親密的少女與少年。
多麽美好的一幕場景。
“啪啪!”
突然響起擊掌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特別詭異。
正往外並肩走著的兩人一齊抬頭,看著路的前方。
樹下的陰影裏。
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緩緩走出。
渾身恍若裹挾著來自南極的寒風,森的嘴角帶著一抹冷笑,從樹的後麵走出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這是正在演出《夜奔》的戲目吧?”
紫佑汐的臉色有些蒼白,怔在原地。
聽出了他語意裏的極度不友善,千辰立即抓住身旁那隻手,將她護在身後,同時做出準備迎戰的姿態。
心底一陣冰雪般的疼痛襲擊了森的心髒。
他痛楚和不甘地望向紫佑汐:“Cynthia,你大概忘記了在天台上你答應過我什麽!難道你就是這樣履行諾言的嗎?不聲不響地背著我和他一起逃走?可是這一次,你又準備逃到哪裏?”
他聲音裏的傷痛和絕望那麽明顯,紫佑汐不自覺地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雙深藍色的眼瞳似乎染上了月光的清涼,深沉濃鬱,隱藏著她害怕的某種危險信息……
“難道你就那麽狠心嗎?你不怕我因為你而死掉?如果這次你再丟下我偷偷跑開,我沒有耐心再找你7年的!這些話我在天台就對你說過了,你為什麽就是不相信呢?非得逼我演示一遍給你看嗎?”
話音剛落。
夜色裏一道亮光閃過。
他的左手腕上已經多出一道傷口,鮮血霎時四處飛濺。
“不要!”紫佑汐失聲驚叫起來。
千辰也愣住了!
森右手緊握著一把錚亮的瑞士軍刀。刀鋒反射著鋒利的白色光芒,顯得那麽觸目驚心!
他一步步逼近:“Cynthia,是你逼我的!你為什麽不肯相信我的話呢?我說到做到,沒有你,我寧可去死!如果我死在你麵前,你會一輩子都忘不了我的!不是嗎?”
他說得很慢,語調殘酷又溫柔,悲傷卻像流水一樣,從夜色裏漫出來,淹沒一切。
“你這樣威脅她,不覺得很自私嗎?”千辰又驚又怒,心底惶恐而不安,看來森分明是有備而來的!
“我自私嗎?難道你就不自私?既然你不自私,為什麽要偷偷帶她走?你為什麽不去死呢?你這個卑鄙無恥的私生子!你憑什麽和我搶她?這次的事件居然還不能夠讓你識相地滾開,那麽我隻好親自動手了。”
“你說什麽?”
紫佑汐愣住了,來回打量著身側的兩個人,漸漸地,她似乎想到了什麽,冷聲問:“這次事件的幕後操控者是你……”
“對!就是我!”森毫不掩飾,坦然承認,眼神怨恨憤怒地盯著千辰,“我比你先認識她,你不過是一個替代品而已,根本沒有資格跟我搶她的!!”一陣冰涼的風擦過空氣,他手裏的刀已經向千辰刺去,“所以,你應該消失!該死的人是你!”
紫佑汐幾乎無法呼吸。
她的心髒狂跳,血脈噴張,瞪著琥珀色的眼睛望著糾纏在一起的人影。耳邊先聽到一聲重重的拳擊之聲,接著看到森的鼻子被打破,鮮血流了出來。而千辰的白襯衣也被刀割破,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
兩個人好長一段時間就那樣久久對立著,像兩條發怒的鬥牛彼此豎著角,狠狠地怒視著對方。
短暫的停頓。
冷靜下來分析了一下眼前的狀況後,紫佑汐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催眠森。
這是不得已采取的辦法。
隻有這樣,他才能不阻止他們離開。
可是,當她稍稍想到他醒來之後的絕望和憤怒,以及傷心和不甘的神色,她心底又有些不忍起來。當年,她無意識地對他催眠,因此和他分開,而他卻固執地一直尋找她。他的狂熱固然很可怕,可是畢竟她對他有一種歉疚和溫柔的感情。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耳朵裏突然聽到了一個驚人的聲音!
“你已經搶走了我的家,搶走了我的爸爸,你現在連她也要一起搶走!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哥哥啊!我到底欠了你什麽?你才要自私地搶走屬於我的一切?”森的怒吼在寂靜的夜色中傳出很遠很遠。
“我隻是不放心把她交給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即使你是我哥哥也一樣。想要親眼見證她每個幸福的瞬間,想要一直守護著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這也是自私嗎?”千辰的聲音靜靜的,卻有種說不出的執著和堅定。
“你們在說什麽?什麽哥哥弟弟?”紫佑汐怔住,腦海裏轟轟地響,亂成一團麻……
月光下,她第一次仔細研究那兩張正在對峙的俊美臉孔。同樣刀削般的鼻梁,海水一樣深邃的眼瞳,一個深藍如最耀眼的星光藍寶石,一個淺一點稍顯清澈,連雕塑般的麵部輪廓也依稀有些相似。
她緩緩想起森小時候唯一一次對她提起他身世的情形,當時他似乎透露過有一個他最深惡痛絕的私生子弟弟,難道千辰就是……
在她心亂如麻地思考的時間裏,麵前的兩個人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對決。
“今天你一定得死!”
森失去理智地又一次率先爆發:“你本來就不應該到這個世界上來。如果不是因為你,我媽媽不會那麽早就離開;如果不是因為你,Cynthia一定不會拒絕我。她以前那麽喜歡我,現在如果不是你擋在中間,她不可能放棄我的!你去死!馬上死掉吧!消失吧!”
這次,他的刀鋒卻被千辰巧妙地躲開了。
嘭——
因為重心不穩,森狠狠摔在了草地上,刀也脫手飛到遠處的樹叢裏。
倒下的瞬間,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支撐身體,於是手腕上原本已經凝固不再流血的傷口再度開裂,往外流出暗紅的血液。
紫佑汐看到那一幕,立即本能地奔了過去。她心痛地看著他手上的傷口,痛苦地叫道:“不要打了,先去包紮傷口好不好?”
“不!”森掙開她的手,趔趄著站起來。月光下,他的臉有種不顧一切的瘋狂。“隻要他還活著,我就不能安心。他是我命中的劫數;隻要有他在,我就注定了要承受所有的不幸!所以這一次,我一定要除掉他!”
“如果我死了,佑汐就能夠得到幸福的話,那麽我會如你所願永遠消失在你麵前的。可是,我能感覺到她現在需要的是我。”千辰的聲音平靜至極,但是他幾乎是鼓起了所有的勇氣才敢這麽說。因為即使到現在,佑汐也幾乎從來沒有親口對他說過什麽“喜歡你,愛”之類的話。
“不對!她需要的人不是你!讓她左右為難的人才是你!如果沒有你,她根本就不用痛苦和矛盾!她隻要筆直地朝我走過來,重新牽住我的手就好了!隻要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一切的問題都解決了!”森憤怒地轉身去樹叢裏找尋那把刀,他已經無路可退,既然私生子事件都不能徹底毀滅他,那麽,他隻有采取最極端的方式來毀滅他!
他找到了那把刀。
刀光鋒利刺目。
他的意誌已經被魔獸控製,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千辰始終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動,似乎根本不怕即將到來的危險。
月光安靜地注視著這殘酷的一幕。
“住手!”
一個身影猛地衝過去,擋在了他們中間:“我留下來!”
紫佑汐的聲音靜靜的,她的神態也非常平靜。
可是,這句話卻像是可怕的化學反應劑,在身側的兩個少年臉上投下不同的色彩。
“你說什麽,佑汐?你要留下來嗎?”一股徹骨的冰冷湧向心髒,千辰頓時怔住了。
“是的,我不走了,我留下來。這樣,你們可以不拚個你死我活了嗎?”她轉過頭,痛楚地看著森,“我不和他走了,留在你身邊,你可以放過他嗎?”
森注視了她半秒,眼神裏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隨即慘淡地笑著點頭。
在千辰痛楚震驚的目光中,他一把牽住紫佑汐的手,用力將她拉近他身邊。雖然是采取這樣的方式才可以留下她,但是,他終究贏了。
“為什麽,佑汐?”千辰的臉色發白,月光般潔白的傷口清晰地印在他的眼瞳裏。
看著他受傷的眼神,紫佑汐心底閃過一抹掙紮。
不過最後,她還是別開視線,空洞地望著遠處,聲音飄忽地回答他:“我不能走。至少現在我不能走。”
仿佛有冰冷的潮水湧進心裏,千辰看著森眼底湧現的喜悅和勝利,狠狠地拚命捏緊拳頭才能控製住身體的顫抖。
眼底仿佛有潮汐湧起。
眼前有些模糊,做出這樣的決定,就等於親手放走了幸福……
可是,她真的沒有辦法再對身邊這個人做出太殘忍的事。如果她現在催眠他,並和千辰一起離開,她的良心一輩子都會不安的,會譴責她的無情和不守信用。畢竟,是她先誤會了他,導致他孤獨地尋找了她7年,而她也已經在天台上答應過留在他身邊,現在又怎麽能為了追求幸福就再次把所有痛苦都留給他呢?
對這個人,她的感情複雜而難懂,連自己都有些分辨不清。
紫佑汐痛苦地垂下眼。
望著她失神怔忡的模樣,森有些挫敗地深吸一口氣。
她留下了,可是她的心,也跟著帶過來了嗎?
他的目光無意識地掠過前麵的電線杆,上麵貼著的白色紙條上麵印有醒目的大號黑字,他忍不住輕念出聲:“出租,一室一廳,季交1200,長租有優惠。”
緩緩回頭,手微微用力,迫使掌中的人影抬起頭來,他認真地盯著她的眼睛,傷痛溢於言表:“Cynthia,你聽說過心室出租嗎?”
紫佑汐茫然地搖頭。
“那麽,我來告訴你,心室出租大概是和房屋出租差不多。不同的是,房屋出租的主人一般不會太挑剔,隻要有人願意付足夠的錢,他就會把房子租給他們。可是心室出租不同。有的人,即使他花再高的代價,也租不到別人的心室來住;而有的人,卻有人願意免費地長期租給她!”
“而我——”深吸一口氣,森深情悲傷地凝視著她,“我多麽想把我的心室租給你,免費地租給你,一輩子。有你住在裏麵,我的心就再也不會寂寞了。它會溫暖地、幸福地呼吸著陽光和空氣……”
帶著莫名的心痛和虛幻的幸福感,他猛地捉住她,難以壓製地緊緊抱住了她的身體!
夜晚的月光溫柔地灑向大地。
那些薄而朦朧的水銀色光芒將兩道人影親密地籠罩在一起,完美而靜謐。
她在認真地聽他說著什麽,微微向他仰著頭,千辰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是他能感覺到森凝望著她的眼神裏那漲潮般洶湧的深情專注,他們仿佛是完美的天生一對。
站在那裏就是一幅畫。
他自以為守護了她那麽多年,已經沒有什麽力量可以將彼此分開。
卻不知道,有個人比他更早一步進入到她的生命裏。
她可以接受他的照顧,接受他的守護,卻從來沒有主動地要求過這些。
她一直隻是在接受而已。
或許,最初的愛,才是牢不可破的吧。
那兩道人影組成的畫麵美好如一幅畫,那些年幼時第一次情竇初開的羞怯與喜悅。
那些澳洲漫天花海裏的追逐與笑聲。
他當初沒有來得及加入,現在也就永不可能再插進去。
靜靜站在寶馬轎車旁邊,千辰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深不可測的痛楚。他的預感是正確的:他不可能那麽輕易地得到想要的幸福。佑汐……她一直都不屬於他,從來都不曾屬於他……
過去,將來,以及現在,他始終都隻是她身邊的一個影子;雖然形影不離,卻始終走不進她心裏。
月光下擁抱的兩個身影,令他心痛如刀割……
那麽,離開吧。
不要驚擾了他們的幸福。
但是……
在轉身鑽進駕駛室的瞬間,那些刺耳的話陡然在耳邊響起……
“既然你搶走了我的爸爸,搶走了屬於我的家,那麽我也搶走你最在乎的人,你最喜歡的東西!這樣不是才公平嗎?”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沒有比奪走他心愛的人更讓他痛徹心肺的事情了!”
“如果……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地愛上我,你會阻止和幹涉她嗎?”
“我一定會讓她愛上我!你曾經搶走了我最在乎的東西,現在,我也要搶走你最在乎的東西!”
不要!
不許傷害佑汐。
他遲疑著。放在引擎上的手沒有繼續動作。
如果森是為了報複他才奪走佑汐,那麽他不能讓他得逞!
可是……
佑汐從來就沒有對他說過喜歡他啊,那麽,他又有什麽資格去管她呢?也許,她不願意給他任何明確的表示其實就已經說明,她還是愛著那個人的。即使在他陪伴在她身邊的日子,那個人的影子也無處不在。那個姓氏“夜”的禁忌,是因為那個人;而那個他無數個夜晚守護在她床前時糾纏她的夢魘,也是和那個人有關。
他算什麽呢?
也許什麽都不是。
“佑汐,請你一定要幸福啊……”
他想喊出來,可是喉嚨卻沙啞得厲害……
隻有很努力很努力地撐著,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做出任何失去理智的舉動。那原本美麗靜謐的夏夜星辰,一刹那在他眼中竟然全部都暗淡了下去,瑟瑟的寒冷,冷到極致,無邊的黑暗湧進他心底……
默默地發動引擎,車子啟動,一路向著機場的方向飛馳而去。
“不許走!”
車子離開的響聲驚到了紫佑汐,她慌亂地看著消失在路盡頭的藍色車身,本能地想要去追。
可是森反手緊緊拉住了她。
“你忘了剛才的話嗎?或者你一向是這麽健忘的?需要我時刻提醒你?”他的聲音冷漠而諷刺,還有某種意味分明的威脅。
“不用提醒。我沒有要走的意思,你別誤會。”紫佑汐有些慌亂和語無倫次,“我隻是……想送送他。”
“或者,你同意讓他也留下來?”轉瞬,她祈求的目光望向他,如果他同意,現在去機場攔截還來得及。
她目光裏的留戀和不舍刺激了森。
心裏仿佛鑽進了一條毒蛇,吐著長長的芯子狠命咬他!
他目光冰冷,殘酷地朝她吼:“休想!有我在,他就別想在你麵前出現!”
沉靜的月色。
殘酷的話。
同樣失意的神色寫在兩人的臉上。
月亮歎息地隱進了雲層……
四葉機場。
語音純正的播音員正在廣播著飛往悉尼的飛機馬上就要起飛,現在已經是最後一次提醒旅客登機了。
……
佑汐,終究還是選擇了那個人……
候機室裏,一個怔怔的身影如木偶般靜靜地坐著;他保持那個僵持的姿勢似乎已經很久了。
歎口氣,千辰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拉著行李箱向登機處走去。
在明亮的燈光下,他失望的神色如此地明顯,給整個大廳籠上了一層憂傷的色彩。
佑汐,終究還是放棄了他……
他曾經有一點點希望她會在最後關頭改變主意,可是沒有;即使看著他離開,她依然沒有追來。所以現在,他要獨自離開了,也許永不再回來。
看著手裏多出的那一本護照,他微笑著將它塞進胸前的口袋。
登機口剛好沒有人排隊,他徑直走過去,將自己的護照和機票遞過去。
突然。
一隻纖細的手搭上他的肩膀,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不能走!”
千辰心中短暫地閃過一陣酸楚的喜悅,她來了?來挽留他了嗎?可是,那聲音似乎不像。
依然帶著一些驚喜回頭,卻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臉孔。
滿頭大汗的盛雪站在他麵前,神情焦急,似乎有話要對他說。
“是你?你來幹什麽?”
口氣因為失望而變得有些急躁,千辰的神情迅速變得冷淡,還夾雜著幾分不耐煩。
“你以為是誰?她嗎?”盛雪心中了然,看出他眼中的失落,“她不會來的。不過並不是不想來,而是不能來。”
“你是什麽意思?”聽出她話中的其他意味,千辰馬上警覺地反問,“請說清楚。”
“站在這裏講嗎?你先出來。”見他還在猶豫,盛雪急得顧及不了那麽多了,幹脆拉住他,奮力將他往出口處扯。同時她還一邊勸說,“如果你就這樣走了,你一定會後悔的!現在趕回去也許還來得及,總之我覺得你至少應該了解所有真相之後再決定要不要離開!”
聽了她的話,千辰幾乎本能地發生動搖。
他本來就不想離開。
可是為什麽來阻止他的人不是佑汐而是她?
“你說的真相是什麽意思?”他遲疑地望著盛雪。畢竟,她喜歡的人就是森,她一定不願意見到佑汐和森在一起,來阻止他說不定就有她的目的。想到這裏他的聲音變冷硬,“如果你想來騙我回去幫你一起對付森,那麽你就想錯了,雖然我現在真的很痛苦也很嫉妒,但是我更尊重佑汐的選擇。”
“唉!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不自信呢?紫佑汐喜歡的人是你啦!是你!不是森!難道你看不出來嗎?”盛雪的這聲加大分貝的吼叫立即引來了機場裏無數目光。她把頭一低,聲音小了些,“我們到車上慢慢說,我剛才打的來的,一得到你離開的消息就趕來了。你應該開了車子來的吧?”
千辰點頭。
盛雪剛才的那聲大吼似乎起了作用,他終於跟著她走出了機場大廳。車子他本來已經把它停在了機場車庫,鑰匙也放在了密碼儲物櫃,並通知紫家人來取,沒想到現在又要自己開回去。
“舞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希望還來得及!”看了看時間,盛雪的神色明顯變得有些焦灼不安起來。
一路開著車,千辰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在一個紅燈路口等待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詢問道:“你剛才說的——全部都是真的嗎?”
“是。”盛雪點頭。
“可是,你怎麽會知道?”他明顯還是有些懷疑。
佑汐和她並不是很熟,這種內心話是不可能隨便透露給她知道的。身體內從剛才起一直火熱的**慢慢冷卻,他的目光開始變得冷凝:“如果我發現你剛才的話是為了騙我回去,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盛雪笑了:“你不相信我,難道也不相信星燁嗎?”
“他?”千辰愣住,“是他叫你來的?”
“嗯!”盛雪點頭,“你昏迷不醒的時候,森比你先醒過來。當他確認了佑汐是Cynthia時,就立即要求她回到他身邊。佑汐沒有答應,他就在醫院天台上用死亡來威脅她,所以佑汐最後才不得不和他約定:等你醒過來之後,森就會對外界公布她是他的女朋友。而今天晚上即將召開的‘盛世光華珠寶模特大賽媒體答謝會’很可能就是他公開這件事的時機。”
“他居然這麽卑鄙!”千辰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憤怒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刹那間就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我也要趕回去!我絕對不能把佑汐交給他這種人!”
並不是佑汐不願意選擇和他離開,而是她原來有苦衷,那麽他不會甘心就這樣放手。
至少他要確認一件事。
綠燈重新亮起的瞬間。
藍色寶馬轎車以最快的速度飛馳……
無數的閃光燈。
氣氛熱鬧非凡。
天上人間酒店10樓的豪華大廳裏,黑壓壓擠滿了人。
大廳最中央,醒目的紅色橫幅上鑲嵌著“盛世光華珠寶模特大賽媒體答謝會”幾個大字。
每個角落都擠滿了各家媒體的記者。
當俊美的森身穿華美的服裝,神態親密地挽著一襲藍色晚禮服的紫佑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時,人群頓時沸騰了!
哢嚓哢嚓的快門聲此起彼伏。
有些早就聽到過某些傳聞的記者開始悄聲議論著:“看來之前得到的小道消息竟然是真的哦。這個紫氏集團的繼承人還真的不簡單呢,連森?瑟基都搞得定!”
“是啊,森?瑟基從來都沒有用那樣的眼神注視過任何別的人,他一定很愛他身邊的女孩。”
……
仿佛是聽到了那些議論。
大廳內最醒目的中央,紫佑汐強自克製住洶湧的情緒垂下眼睛,輕輕咬住了唇角。
水晶吊燈在頭頂散發著溫柔朦朧的光輝,可是她的心卻一片漆黑。
千辰……現在應該已經登上飛機了吧?
此刻他正在想什麽?他會怪她留下來沒有跟他一起走嗎?
他一定對她的選擇很失望,可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她真的沒有辦法撇下一切跟他走……
身側一道專注執著的目光一直在暗暗觀察著她。察覺到她在走神,森的目光危險地微眯了起來。
那條吐著長長紅芯子的毒蛇又來啃咬他的心髒了……
他靠近她,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輕輕地在她耳邊說:“如果履行諾言對你來說很痛苦的話,那麽不要忘記了我們現在出現在這裏的目的。我們是來洗刷之前緋聞事件對紫氏企業和珠寶模特大賽的負麵影響,所以,請你表現得好一點!”
當發現有記者正在將鏡頭對準他們時,森立即擺出了最美好的姿勢、最美好的笑容,大方地牽起紫佑汐的手配合,兩個人的表演天衣無縫。
幾分鍾後,組織答謝會的主持人走上主席台開始發言:
“各位來賓、媒體朋友,大家晚上好!感謝大家這段時間以來對‘盛世光華珠寶模特大賽’的關注,以及對宮氏企業和紫氏企業的大力支持。今天,我們將就在各位麵前對前不久發生的一係列不愉快事件進行澄清;同時,為了感謝各位的蒞臨,我們稍後還準備了一場舞會表示答謝,希望各位來賓朋友多多支持和配合……”
酒店門外。
身穿白色製服金色大排扣的保安筆挺地站在門口。
一輛藍色寶馬車以飛快的速度駛了過來,他立即迎了上去。
車門拉開。
千辰和盛雪從車中走了出來。
保安略微驚訝地張了張嘴,愣了一下,卻什麽都沒說。他認識麵前這兩個人,並且不止一次見到過他們,但是他們兩人在一起出現卻似乎從來沒有過。
金色的旋轉大門近在咫尺。
千辰徑直邁開步子走過去,盛雪轉頭看了他身上被劃破的襯衣一眼,淡淡地道:“等下會有很多媒體記者在現場,你還是去換件衣服吧。”
然後她率先離開。
當千辰以最快的速度換好衣服、焦急地從電梯走到答謝舞會的大廳入口處時,一個人似乎早就等候在那裏,見到他出現立即伸手攔住了他。
“阿姨?”
回頭看清楚了攔住他的人,千辰有些疑惑。
“你不能進去。”紫夫人的聲音中有著某種不容拒絕的堅定。
“為什麽?”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對自己這麽嚴厲的神色,千辰有些意外,“媒體答謝會開始了嗎?可是我必須要進去找佑汐。”說著他試圖撥開阻攔他的那隻手,但是紫夫人神色很堅決地再次攔住他,“已經晚了。說實話這次我對你很失望。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一切讓你帶汐汐離開,你卻沒有能夠帶她走。所以,這一切或許都是命中注定的。”
“您說晚了是什麽意思?”心往下一沉,他冷聲問。
“因為有些機會一旦失去就連彌補的機會也不複存在,就像現在——”
像是為了響應她的話,大廳內隨即傳來的聲音徹底擊中了千辰——
“現在,我也要趁這次機會向各位媒體朋友宣布一個好消息,我找到了一直在尋找的女孩。她現在就在我身邊,沒錯,她就是紫氏企業繼承人紫佑汐小姐。我現在正式對外界公開承認我們的關係,她是我的女朋友。請大家為我們的戀情祝福!”
是森!
他正在媒體麵前宣布佑汐是他的女朋友!
即使是隔著厚厚的牆壁,隔著玻璃門,千辰依然可以感覺到他語氣裏的激動和幸福。
大廳內隨即傳來驚呼聲和哢嚓哢嚓的快門聲。
寶石藍的眼睛愈加深沉,一股難以克製的情緒湧進胸口,千辰恨不得立即衝進大廳。
察覺到他眼底閃現的火焰和沉暗複雜的感情,紫夫人再次擋住他:“你不能進去鬧事。我說過,已經晚了,來不及了。即使你現在衝進去也於事無補,隻會讓事態更加惡化。”
“不!”
千辰回答,轉頭認真地凝視她,麵容漸漸平複下來:“我不會鬧事的。我隻是進去確認一件事。”
紫夫人驚訝,懷疑地看著他,思量著他話語的真實性。
“讓我進去吧,阿姨。難道您不相信我嗎?”千辰低聲懇求道,“即使是為了佑汐的名譽,我也不會在媒體麵前做出讓她丟臉的事情。所以,請您允許我進去吧。”
被他誠摯的眼神打動,紫夫人終於緩緩側開身體。
門口處突然一陣**。
有人尖叫。
“快看,他居然也來了!一定是來決鬥的吧?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和森一起站在主席台上的紫佑汐立即條件反射地抬起頭!
然後,整個人突然如被電擊般地怔住了。
大廳門口,燈光如琉璃傾瀉。
鎂光燈閃得比剛才還要猛烈。
此刻被包圍在人群中心的那個身影對她來說是那麽的熟悉:寶石藍一樣迷人的眼瞳,俊挺修長的身體,分明就是她上一秒還在思念、以為再也見不到了的那個人啊!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他不是應該已經坐飛機離開了嗎?
一堆疑問砸中了她。
似乎是感覺到了某種信息,千辰的目光越過人叢,準確而迅速地捕捉到她的視線,兩人對視。
他眼底隱約有喜悅和堅定的色彩,似乎知道了某個重要的秘密,臉上有溫柔的笑意。
紫佑汐微微愣住。
這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是森。
他望著她的眼神裏有危險的暗黑光芒,令人窒息。
千辰還在向這邊張望,森不動聲色地回望過去,兩個少年的視線交織了數秒,隨即各自撇開。
不遠處的一側,宮星燁看到了剛才暗潮洶湧的一幕。
他快步走過去,微笑地迎上千辰:“嗬嗬,你來得正好,等下舞會或許還有需要你幫忙的呢。”
“好啊,樂意之至。”千辰的神色平靜一如往常,嘴角甚至還掛著不易察覺的笑容。
兩個人並肩走向大廳中央。
媒體暗中興奮了一陣,直到發現千辰並不像是為決鬥而來,興致頓時減了不少,緩緩地又重新圍集到了森那邊。
千辰這時候也和宮星燁一起來到了主席台下。
“佑汐。”他輕輕地叫道。
台上的身影微微一怔。
紫佑汐恍惚地望著他。他真的回來了,他沒有丟下她一個人走掉。一種失而複得的巨大驚喜衝擊著她的心房,她幾乎想立即向他撲過去。
但是麵前的千辰麵容裏分明有種她不熟悉的神態,她不確定那到底是什麽。
而且,她明白此刻一定有很多媒體記者在看著他們,還有森,他剛剛才宣布她是他的女朋友……
心裏的熱情慢慢冷卻,紫佑汐克製住自己,也平靜地對千辰淡淡一笑。
大廳內的燈光忽然不再那麽明亮。
音樂緩緩響起,舞會開始了。
“Cynthia,可以請你跳一支舞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森走到紫佑汐前麵,極其優雅地微微彎腰,紳士地對她伸出了手。
看了他一眼,紫佑汐緩緩將她的手交到他的掌中。
然後兩個人緊密相擁著走向舞池。
“千辰……”
宮星燁有些擔憂地試圖安慰著說些什麽,轉眼卻發現身邊已經沒人了。
修長的手指按在琴鍵上。
千辰默默地坐到了高大的鋼琴架前。
他剛才幾乎就要失去理智了。
當他眼睜睜看著那個人站在佑汐身邊,看到那個人旁若無人地握她的手,他的心突然像被帶著鋸齒的東西碾過,痛苦得發狂。他一向對自己的自控能力非常自信,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即使是花費了身體裏麵所有的力氣和毅力,也很難控製住心底越來越瘋狂的念頭,以及越來越濃鬱的悲傷……
他的手指按下一個音符,又一個音符,源源不斷的音符從他的指尖流淌出來。仿佛是感應到他內心的情緒一樣,鋼琴鍵下釋放出來的音樂充滿難言的憂傷和悲痛。就像是雪夜裏迷失了方向的旅人,他覺得他的身體和意誌都在遭受著一陣陣空落和寒冷的雙重考驗。他機械地彈著,但又仿佛是用所有的生命在演奏。這首《愛之悲》的曲子此刻是如此符合他的心境,每一個跳動的音符似乎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
他在悉尼的某條街上遇見她,她朝他衝過來,然後近乎蠻橫地拉住他,不許他離開;
他第一次保護她受傷住院的時候,出院時她送給他一件小禮物,他興奮得一夜都睡不著;
他們在院子裏第一次發生爭吵,清晨回來後他們和解;
還有那些她每次做噩夢時都信賴地抓著他的手才能安心的夜晚,以及他在醫院醒來後她驚喜交加地撲進他懷裏時他心底的激動和幸福;
當他發現銀手鏈不見後,她溫柔地給他畫了一條,還親吻了他的手背……
太多太多的片斷和回憶幾乎要淹沒他。
秋天的花朵凋謝了還有來年重新再開放的機會,可是他卻沒有機會了。
一旦錯過,就是永遠的失去。
懊悔和矛盾的情緒緊緊地籠罩了他的身體和意誌!
如果當時態度強烈一點地堅決帶她走呢?!也許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吧?!如果他不顧一切地帶她走,結局或許就會改變。
可是,他沒有能夠帶她走。
所以她現在站到了那個人身邊,成了那個人的女朋友……
在某個短暫的間奏,千辰終於忍不住抬頭望向舞池中央,望向那絢麗的共舞的身影。
今晚的佑汐看上去特別動人。
她穿著飄逸的藍色晚禮服,薔薇色的長發鬆鬆地挽起,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貴清新,美麗得讓人無法忽視。她的身體周圍似乎有一種奇怪的氣場,深深吸引著他。可是,他卻不能夠直直地凝視她太久,因為四周隨時都可能有鏡頭在暗中對著他們。
寶石藍的眼睛有些微的霧氣湧現,他默默閉上眼睛,眼角濕潤。緩緩地,一滴淚掉落出來,恍若清晨那顆最晶瑩的露珠,落到琴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酸楚悲傷的灼燒感從心髒一直蔓延到全身的每個細胞。
手指顫抖地按下最後一個音符,音樂停止了。
一曲終了。
“為什麽他會回來?”
舞池的一側,森驚疑不安地站在紫佑汐身旁,眼底有複雜的情緒。
從剛才那個身影踏進大廳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猜測著思考著他來這裏的目的,卻始終找不到確定的答案,終於忍不住問她。
“我不知道。”紫佑汐的神態很安靜,眼睛沒有看他,怔怔地不知道焦距定在哪裏。
森心底瞬間有難以壓製的怒火湧起,他惱怒地凝視她:“你真的不知道嗎?難道不是你叫他回來的?他明明已經離開了,卻又突然跑到答謝會現場來,這不是很奇怪嗎?”
目光在鋼琴前那個俊挺的身影上停留了一會,一陣痛苦的感覺緊緊地纏住了紫佑汐!他為什麽回來,她也很想知道。可是雖然他就坐在那裏,離她隻有幾米的距離,她卻覺得他們之間似乎隔著一整片廣袤的海洋,她無法靠近他,他也無法再靠近她……
被她語氣中的諷刺和冷漠噎到,森的臉色有些發紅。
短暫的靜默過後。
紫佑汐突然開口:“我想去請他跳最後一支舞。”
聽到她這句話,森立即危險地眯起眼睛,深藍的眼瞳裏瞬間有暗紅的火焰閃現。他剛剛聽到了什麽?她居然敢主動提出說要去和那個人跳舞?她難道忘記了她現在是他的女朋友嗎?
不可以!
他絕不會允許她再和那個人有任何接觸!
察覺到他生氣了,紫佑汐緩緩地繼續說出剛才沒有說完的話:“你不要誤會。我隻是想在和他跳完最後一支舞的時候,告訴他請他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們麵前。”
在和他跳完最後一支舞的時候,告訴他請他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我們麵前。
森幾乎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他瞪大眼,專注地凝視紫佑汐,竭力想要從她的神色裏找出半絲可疑的痕跡。可是沒有,紫佑汐坦然地迎接他的注視。她的樣子很平靜,琥珀色的眸子澄澈透明,沒有任何欺騙在裏麵。
“但是,他那麽愛你,他會乖乖地聽你的話離開嗎?”森懷疑地問,即使他相信她的話,可是他不相信另外那個人會輕易放棄。
“他會的。如果他做不到,我自然有辦法幫助他做到。”紫佑汐的聲音裏隱約有潮汐般的起伏,“我會催眠他,讓他永遠、徹底地遺忘我。這樣你放心了吧?”心卻在這樣說的時候奇異地揪疼起來。
千辰從來都不會違逆她的意誌,如果她要他永遠地離開,他會應允嗎?
“好,隻要你說了,我會照辦。”她似乎看見他微笑著這樣說,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可是很快,另一個念頭就冒了出來,這一次也許會出現例外吧!他不會甘心就這麽輕易地離開她的。
那麽,到那時她真的要催眠那些和他共有的回憶,讓他徹底地遺忘她嗎?
她能夠坦然接受從此以後她和他的世界,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的現實嗎?
想到這裏,心中突然湧起深不見底的痛楚和悲涼。如果他真的不再記得她,即使某天在街上遇見,也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看著她,那麽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和一座死寂的空城又有什麽兩樣呢?
她的心會隨著他消失的記憶一起死掉……
在已經過去的生命裏,紫佑汐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感受到能夠完整地擁有一份記憶是多麽溫暖和幸福的事情。
可是,她似乎明白得太晚了,當她開始留戀的時候,卻已經注定了要失去。
森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終於點頭答應她:“好,我相信你這次不會再對我食言。”
千辰怔怔地坐在鋼琴前,一動不動。
他的整個靈魂似乎已經遊離到半空中,眼睛茫然地看著某個虛無的焦點。
紫佑汐站在他身側,努力平複了一下有些慌亂和複雜的心情。她靜靜凝視著那張完美的側臉,雖然他才從她麵前消失了不到幾小時,她卻覺得好像經曆過一場永訣一樣地難受。
不,也許應該說跳完這最後一支舞後,就是真正的永訣…
從此,她將真的永遠失去他,再也不能感受到他的嗬護、他的照顧。以後再不會有這樣一個人,能像他一樣對她那麽耐心細致,沒有任何目的地心甘情願為她付出一切。
恍惚中。
千辰感覺似乎有一道熟悉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慢慢地抬起頭,看到了那個站在鋼琴旁的纖細身影。
和她的眼神一對視,他很快就讀懂了她眼睛裏蘊藏的全部含義。
下一支舞蹈的音樂開始響起。
他默默地從沙發椅中站起來,優雅地邀請她共舞。
已經默契到不需要任何言語去表述。
森安靜地在遠處注視著這一切。
看到那兩個人剛才不用言語隻需要眼神交流的情景,他的心裏麵隱約閃過刹那的幻覺,似乎他們才是一體的,而他被排除在外。
不!
他很快否定自己的想法,Cynthia是屬於他的!一直都屬於他一個人!誰也奪不走!
隻要等到這一支舞結束的時候,那個人就會永遠不再出現在他們中間,而他,則可以安枕無憂地永遠和Cynthia廝守在一起,幸福地過一輩子!想到這裏,他的臉上湧現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這次的音樂明顯比上一支舞蹈歡愉輕快。
森聽出是剛才那首曲子《愛之悲》的姐妹篇——《愛之喜》,這兩首曲子都是被稱為“小提琴演奏皇帝”的大師克萊斯勒的圓舞曲代表作品。歡樂優美的音符很能體現他現在的心境,幸福似乎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隻要跳完這支舞,Cynthia就會重新回到他身邊,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分開他們了……
舞池中央。
紫佑汐傷痛地咬著嘴唇。
一支舞就快要跳完了,可是她卻開不了口。
無論怎麽努力都開不了口,喉嚨都像啞掉一樣發不出聲音。她從心底害怕即使她開了口,也不是說出該說的那句話,而是會衝動地說出相反的話來,請求他永遠留在她身邊不要離開她!
呼吸間熟悉的香水氣息像龐大的巨手無形地緊緊抓著她的心。這是她熟悉的專屬於麵前這個懷抱的氣息。柚子的清香、煙草琥珀以及木質沉穩的香氣深深地吸進她的心肺裏。三宅大師說這款香水的靈感來自拂曉的花園,綻放的花瓣,滾落的露珠。那些美好的事物就像麵前這個人一樣。
永遠地失去他了……
感覺到掌中傳來的輕微顫抖,千辰將輕輕摟住她腰部的手緊了一緊。
紫佑汐抬頭,眼底有沒來得及掩藏的痛楚和憂傷。
千辰心底黯然地一陣緊縮。
靜靜地最後一次呼吸著從她發間傳過來的清香,他克製住心潮的奔湧,專注地將目光望進她的眼瞳深處,聲音低沉地率先開口:“佑汐,我是回來確定一件事情的。”
語氣裏有不易覺察的顫抖。
“什麽?你要確定什麽事?”紫佑汐仰望著他,眼底隱約有淚水湧現。
“我隻想要知道一件事……”深吸一口氣,千辰指向她的心髒,用最溫柔且帶輕顫的聲音問,“我——在那裏麵嗎?”
他語氣裏那股緊張和不確定令紫佑汐瞬間動容,惻然心酸。
久久地。
時間在這一刻顯得特別漫長。
“在!當然在!一直都在!”
當千辰幾乎要絕望放棄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她肯定的答複,而且是一句比一句感情更強烈的答複。
一種難以形容的巨大狂喜抓牢了他!
他眼底的喜悅溢於言表。
可是,就在他伸手想要不顧一切地抱緊她的時候,紫佑汐卻猛地退開一步,然後,她別開臉不再看他,卻無比堅定清晰地說:“現在,請你馬上離開這裏吧,以後也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
千辰怔住!
整個人如遭電擊。
一股強烈的痛楚瞬間從心髒流向全身。
他以為他剛剛聽見的是幻覺。
不敢置信地盯著紫佑汐。
上一秒,她還肯定地告訴他,他在她的心裏;下一秒,她卻又命令他立即離開她?
她是在試探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嗎?把他一下子升到天堂一下子甩到地獄,她一定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可是,她的神態似乎告訴了他她不是在開玩笑,她是認真的!
靜靜凝視那張蒼白熟悉的臉,千辰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喑啞:“佑汐,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如果你真的希望我離開,那麽我當然會按照你說的去做。可是,你是真的希望我離開嗎……”
“是的!”強壓住心底的撕裂般的痛楚,紫佑汐肯定地點頭。
“是真的希望我離開?”千辰悲傷地再次追問。
“是的!”
依然是肯定的回答,隻是音調明顯比上一次遲疑和顫抖。
時間長久的靜寂。
沉重的黑暗和悲傷浸滿了千辰的心髒,他痛苦地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幾乎是使出了全身僅剩的力量掙紮著問她:“最後再問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希望我離開?”
紫佑汐緊咬著嘴唇。
琥珀色的瞳孔漸漸氤氳起濃密的大霧……
等不到她的回答,千辰終於絕望了,他緩緩地、機械地轉身。既然是她親口說的,那麽他照她希望的去做好了。即使心痛得似乎馬上就要死掉,可是她要他離開,他就沒有理由再繼續留在這裏……
“不!”
就在他死心轉身的瞬間,紫佑汐再也隱忍不住心底的真實感情,她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從後麵抱住了他,緊緊地、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體,悲傷地哭喊著:“不!我不要你離開!請你留下!留在我身邊!哪裏都不要去!”
“佑汐!你說什麽?”
腰上的環抱那麽真實有力,耳邊聽到的話似乎也並不是幻覺,一種巨大的狂喜令千辰幾乎喜極而泣!
他猛地轉身,驚喜交加地捧起身前那張哭泣的臉,喃喃問她:“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沒有騙我吧?你真的希望我留下?真的希望我不離開嗎?”
“是的!是的!是的!”
紫佑汐強烈地猛點頭。她是個傻瓜才會舍得失去他!他那麽好,她怎麽能夠沒有他!就算眼前是無邊的黑暗深淵,隻要有他在,她就不怕,她願意和他一起往裏麵跳!
如果放棄了麵前的這個人,她就真的辜負了自己。她一直認為愛情是麻煩多餘的東西,緊緊地縮在一個殼裏,以為保護了自己;可是後來卻發現,如果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麽能獲得幸福?為了麵前的這個人,她願意冒險,他的愛,值得她冒險。
不愛他,就辜負了她自己。
他們就那樣緊緊地、緊緊地互相擁抱著。
那樣的溫存眷戀,那樣的濃情蜜意。
那樣旁若無人。
滿室春風般溫暖甜蜜。
時間靜靜地過了許久。
在呼吸變得灼熱粗重前,千辰終於緩緩地理智地鬆開懷裏的身體。
他的目光堅定溫柔,深情地望著紫佑汐:“既然這樣,那麽我一定會留在你身邊,而且我現在就要去告訴森,我不允許你留在他的身邊!”
紫佑汐眼眶灼熱,安靜點頭。
可是,當兩個人轉過身尋找森的時候卻發現——
“森呢?”
大廳裏晃動的都是些無關的人影,到處都沒有那個高大俊挺的身影。
森就像蒸發的空氣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大廳內神秘地消失了,悄然地消失了。仿若他的存在隻是一場幻覺,一場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