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是秋末的一場大雨。
雨水如一根根透明的銀線，細細密密地飄灑著，濕潤了草地與樹葉。
雨霧蒙蒙的天氣，連秋風也要湊一份熱鬧，卷起樹葉從樹枝上脫落，落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天幕黑壓壓的，仿佛隨時都會塌陷下來。
都說春雨下完之後，天氣會越來越悶熱。而秋末的雨天，已經透出一股冬天將至的陰冷。
從教學樓出來的林芷夏接過辛哲遞給她的雨傘，手指觸碰到他冰冷的手背時，她擔憂地問：“小哲，你沒事吧？”
他衝她微笑，搖了搖頭：“我很好。”
然而他在秋風中單薄的身體，還有略顯蒼白的唇色，都叫她不放心：“早上讓你多帶一件外套你偏不聽，都這麽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不懂照顧自己。”她一邊說著，一邊用雙手捧住他的手，希望手裏的熱度能讓他暖和起來。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愉快地笑道：“有西西在我身邊，我覺得很溫暖，一點都不冷。”
站在一旁的李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雙手不停地摩擦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似乎受不了似的說：“不行了，太肉麻了。”
林芷夏瞪了她一眼，隨後拿開自己的手，脫下身上的外套，披在辛哲的身上：“雖然你穿不下，但是披在身上至少能稍微保保暖。”
從她的外套上傳遞過來的熱度，讓辛哲感覺如同沐浴在春日的陽光裏一樣溫暖，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血色。
他重新牽起她的手：“我們走吧，上了車就不冷了。”
林芷夏點頭，撐開傘，正要走下台階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呼喚她的熟悉聲音。她回過頭，便看到慕清迎麵朝她快步走了過來。
“慕清？”她轉過身，把雨傘收了起來，“你找我有事嗎？”
見到近期一直和林芷夏出現在校園八卦頭條上的慕清，辛哲的臉色瞬間如同被烏雲籠罩了一般陰沉得厲害，憤怒讓他的臉頰浮現出淡淡的不自然的紅暈。
他冷冷地注視著慕清，眼神裏毫不掩飾對他的警戒和厭煩。
慕清對辛哲的瞪視視若無睹，視線始終落在林芷夏身上，他不好意思地說道：“雖然現在正在下雨，但是我有個地方，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去，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不願意。”
林芷夏還沒有開口，辛哲已經站在她麵前，冷硬地替她拒絕慕清的請求，隨即緊了緊握住她右手的手：“西西，我們走。”
“可是……”
林芷夏剛開口，慕清便上前攔住辛哲：“抱歉，我是在詢問芷夏，芷夏有權自己決定自己的事情，即便你是她的好朋友，你也無權替她做任何決定。”
辛哲的眉頭皺得幾乎可以打成一個蝴蝶結，漂亮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似乎不屑與他說話，隻側著頭看向林芷夏：“西西，今天天氣這麽差，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吧。”
慕清牽過她的另一隻手：“芷夏，我隻需要你給一個小時的時間，拜托了。”
林芷夏的右手被辛哲攥在手心裏，左手又被慕清牽著，她為難地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
如果答應慕清的請求的話，小哲肯定會陪自己一起去，現在天正下著雨，他的情緒又不好，心髒病可能會再一次發作；而不答應的話……慕清一臉急切的模樣，估計應該是什麽不好說的急事，朋友之間互相幫忙，狠心推脫掉的話，心裏又會很不安……
天啊！
誰來告訴她，應該怎麽辦才好？
“這又是在演哪出好戲？”
冷漠的譏笑聲傳來，讓所有人轉移了注意力。
“林芷夏，你可真會自找麻煩。”
隻見翟雨曜從不遠處走來，他看了看互相拉扯的三個人，勾起嘴角朝身邊的雲尚宇諷刺地說道：“尚宇，你瞧瞧，這就是扮‘天使’的後果。”
向來覺得翟雨曜不招人待見的辛哲，立即狠厲地朝他瞪視過去；而慕清也看向他，一向溫和的眼神此時帶著一絲冷冽。
三個男生如同在進行一場無硝煙的對抗戰般，周圍的氣壓瞬間變得極低，空氣中似乎有火星爆裂開來，讓夾在幾人中間的林芷夏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了。
“我說，你們三個人是小孩子嗎？”李敏不忍心讓自己的好友繼續為難下去，於是上前將林芷夏拉到自己身後，雙手叉腰，對著男生們一個接著一個教訓道：“小哲，芷夏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事情，你不需要老是幫她做決定；慕清，如果你有重要的事情，不妨直接說，讓芷夏可以權衡，你這樣隻會讓她覺得不知所措；最後，翟雨曜，你別一看到芷夏有人追，就吃醋好嗎？真是幼稚死了！”
翟雨曜的臉霎時紅了：“你胡說什麽？我哪裏吃醋了？”
“明明就是！”李敏仰頭看他，臉上的表情仿若寫著“你休想騙我”五個大字，“你是因為自己不受歡迎，所以才嫉妒芷夏這麽受歡迎吧。拜托你，做點正經事好嗎？如果想要做一個受人歡迎的人，就麻煩你不要老是那麽毒舌。現在這個年代，外貌確實還能吸引人，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氣質。你得好好向尚宇學習才對！”
翟雨曜聞言，轉頭看向雲尚宇。
一直安靜低地站在一邊的少年意識到自己突然成為所有人的焦點，於是尷尬地抬手摸了摸自己挺直的鼻梁，苦笑了一下。
翟雨曜接著又收回目光，沉默地看向站在李敏背後的林芷夏，眼神透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深沉。
那眼睛，發出幽幽的黑色光芒。如星辰，如粼粼波光，讓人忍不住被它們吸引，心甘情願地跌進那魅惑的深海裏。
林芷夏的指尖一顫，發麻的感覺從十指蔓延到心髒。
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讓她覺得恐慌，趕緊錯開了與他對視的眼睛。
她走到辛哲身邊，打開傘，低聲對他說：“走吧。”
仿佛覺得自己是這場戰爭的勝利者般，辛哲喜悅地牽著她的手，大聲地宣布：“嗯，我們回家！”
望著兩人撐著一把傘走入細雨中的背影，翟雨曜不由得攥緊了拳頭。
指節用力時傳出的“劈啪”聲，令李敏為之側目。
他的臉色難看得如同塗了一層泥水，雙眼中仿佛有一股燃燒得正烈的火焰，蘊含了怒意的臉上，甚至還能讓人不難察覺出一絲嫉恨的情緒。
發現李敏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自己，翟雨曜緩緩鬆開拳頭，將雙手插進褲袋裏麵，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
雲尚宇隨即無聲地歎了口氣，和李敏道了聲“再見”，便追了上去。
而遭到林芷夏拒絕的慕清，不久便也失落地離開了。
待教學樓下隻剩下李敏的時候，她回憶著翟雨曜那一抹嫉恨的表情，終於後知後覺地有所發現——
翟雨曜他……不會是喜歡上芷夏了吧？難怪冰山變火山，果然是要世界末日了啊！
城市的傍晚比白天還要“熱鬧”。
路燈在雨中發出幽暗的光芒，兩側的商店上掛著色彩斑斕的霓虹燈，公路上行駛著的汽車飛馳而過，車燈發出耀眼的光芒，無數流動的光亮使得街道看上去就像天空上的銀河，璀璨炫目。
林芷夏坐在黑色的汽車內，出神地看著窗外。
雨勢比剛才在學校裏的時候要大許多。雨點如同黃豆一樣，重重地落在車前玻璃上。
車內的暖氣讓窗戶結上一層薄霧，霧氣偶爾凝聚成水珠，順著窗戶滑落。
窗外，顏色各異的霓虹迷離了她的雙眼。
車內靜悄悄的，隻能聽到汽車開動時的引擎聲。
長時間的沉默讓同樣坐在後座的辛哲坐立難安，他欲言又止了一陣，才找了個話題笑著問：“西西，你冷不冷？要不要把外套穿回去？”
“不用。”林芷夏搖了搖頭，始終精神恍惚地看著窗外，似乎沒有興趣回過頭和他繼續交談下去。
“幸好剛才你沒有跟那個叫慕清的家夥出去呢，不然被這麽大的雨淋到了，肯定會生一場病的。那家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在學校一直纏著你就算了，還想邀你外出。我估計他也沒什麽重要的事情，也許隻是找個借口騙你跟他約會而已。”見她沒有搭話，他繼續自說自話，“還有那個叫翟雨曜的，脾氣真是差到不行，說話的態度囂張得要命，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錢一樣……”
“小哲，不要說了。”
被林芷夏出聲打斷，辛哲愣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神如同是遭到主人訓斥，委屈至極的小狗。
他受傷的表情讓她愧疚地回避他的視線，隨後她閉上雙眼，靠在椅背上，輕聲說：“對不起，我今天太累了，想休息一下。”
辛哲難過地垂下眼瞼，靜靜地凝視她的側臉。
她的睫毛又密又長，在眼睛下方落下淡淡的灰色陰影，白皙細膩的皮膚如同上好的玉，透著溫潤的光澤，柔軟的粉色唇瓣，宛若落在白玉盤子中的嬌嫩花瓣。
記憶中有些嬰兒肥的可愛小女孩，經過八年的歲月，成長為這樣亭亭玉立、姣美動人的少女。因為她是西西，所以他將她與記憶中那個小女孩重疊了起來，他以為她從來沒有變，可是現在這麽仔細一瞧，似乎有些東西早已變得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仿若一張密密的網，將他包裹住了，讓他覺得有些窒息。
滂沱的大雨，一直“嘩啦啦”地下著。
沒有人能夠計算出，會有多少真相，將在這場大雨的洗禮下，逐漸**出來。
辛哲的房間內。
林芷夏在日光燈下舉著溫度計，在看到電子屏幕上顯示“37.8°”時，不禁輕輕皺起眉頭。
“小哲，你有點低燒，估計是在教學樓下被風吹了一陣，受了涼的緣故。”她把溫度計放下，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麵拿出預備好的退燒藥，接著把水和藥遞給靠坐在床頭上的辛哲，“來，快點把藥吃下去，好好睡一覺，要是病情加重可能會影響你的心髒。”
辛哲接過水杯，咽下退燒藥，隨後便安靜地盯著她，一點一點喝著杯子裏的溫水。
“怎麽了？”她下意識地用手指梳理一下頭發，奇怪地問，“為什麽一直看著我？”
“西西，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我不是有答應過你了嗎？”
“可是我今天覺得好不安，好像你會離開我一樣，讓我很害怕……”
“那是因為你生病了，所以精神比較脆弱。”她說著，拿過他手裏的水杯，放在床頭櫃上，讓他躺下，並幫他掖了掖被子，“既然我說過會當你的守護天使，就會信守諾言的。我這樣承諾，你放心了嗎？”
辛哲禁不住莞爾，帶著微笑，輕輕合上了眼睛，並喃喃道：“西西，你要一直和我在一起。”
幾分鍾之後。
守在他身邊的林芷夏見他睡著了，便躡手躡腳走出他的房間。
剛關上房門，便感覺到校裙口袋裏的手機發出震動的“嗡嗡”低鳴聲。
她走回自己的房間，打開手機蓋，見到屏幕上跳動著的“慕清”兩個字，便按下通話鍵，壓低聲音朝著電話說：“喂，是慕清嗎？”
“啊，芷夏，你接電話了啊？我多怕你不接我電話，那樣的話，我就不知道應該打給誰了。”
電話那頭慕清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笑意，語音有些含糊不清，似乎不像平時那麽雲淡風輕，俊雅幽默的他了。
林芷夏詫異地問：“慕清，你怎麽了？”
“噓……別說話，聽我說。”慕清“嗬嗬”地笑道，“我要跟你說抱歉，都怪我……怪我沒有提前邀你，害你在我和辛哲中間左右為難，所以你最後拒絕我的邀約，是必然的！雖然知道不是你的錯，可是我還是很難過，因為我必須得到你的心，可是我現在卻做不到……”
“慕清……你是不是喝酒了？”她擔憂地問，“你在哪裏？”
“你真是聰明呢！我在鍾翠路的KM酒吧，第一次來，感覺真不錯呀！你聽，音樂的聲音轟隆隆的，還有酒雖然不好喝，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喝完之後覺得好開心。”
——那是因為你喝醉了啊！
林芷夏無奈地歎了口氣，細心地叮囑道：“你留在那裏，不要亂跑，我現在就去找你。”
“啊，芷夏你要來嗎？”慕清在那邊激動地問。
“嗯。”她簡短地答了一聲，轉身拉開房門，疾步走下樓梯。
“還有！你千萬不要亂跑，不要跟和你搭訕的姐姐妹妹說話。”想到電視劇裏的那些情節，她補充著，“那些哥哥弟弟也很危險，絕對不能隨便喝或者吃別人給你的東西，知道了嗎？”
不放心地重複說了兩遍，她才結束通話，推開屋子的大門。
坐在客廳看新聞的辛承業站起身，走到她身後：“芷夏，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裏？”
“辛叔叔，對不起，因為太著急，忘記跟你說一聲。”林芷夏焦急地道歉，並說，“我的朋友在酒吧喝醉了，打電話給我，我怕他出事，所以想去找他。”
“這麽晚了，我讓小李開車帶你去吧。”
考慮到辛家的海邊別墅離公交車站太遠，附近也沒有計程車，再加上去找慕清的事情經不起耽誤，林芷夏隻好和辛承業道謝，便火急火燎地坐上黑色汽車，直奔慕清所說的KM酒吧去了。
前腳剛踏入酒吧大廳，就能聽到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像是有無數爆竹在耳邊炸開般，令從未來過酒吧的林芷夏一瞬間頭暈得厲害。
看著大廳內一張接著一張的桌子，還有舞台上不停扭動舞蹈著的看不清長相的人影，她記起剛才慕清打電話給她的時候，背景並沒這麽嘈雜，所以猜測他應該是在包廂或者是在廁所裏。
她從大廳裏退了出來，決定先打個電話給他，於是拿出手機按下回撥鍵。
電話那端很快有人接聽了——
“芷夏，你不是說要來找我的嗎？為什麽我等了好久，還是沒有看到你？”
“我已經到了，你在哪裏？”
“我在包廂……啊，這個房間是幾號來著？”最後一句似乎在問別人，隨即她便聽到電話那頭有男人的聲音說“206”，“聽到了嗎？是206，你想要吃什麽？我幫你點……”
“不用了，我不吃消夜的。我現在立刻去找你。”說完她掛掉電話，長長地歎了口氣，重新走進酒吧。
在服務員的引領下，林芷夏找到了206包廂。
推開房門的時候，便見到玻璃桌上擺放了十幾支還沒開的啤酒，還有滿桌的小吃。而地板上則橫七豎八躺著十來個啤酒瓶。
——看來他真的喝了很多，難怪說話那麽語無倫次。
“芷夏，你來啦。”慕清眼神迷離地看著她，用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坐。”
雖然他喝醉了，可是仍然俊雅，愛笑的臉上浮現出兩抹紅暈，氤氳的雙目有些濕潤，透著黑漆漆的亮光。平時總讓人覺得睿智的人，喝了酒之後竟然透著一股憨意，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
林芷夏雖然心裏不高興，可是對著這樣笑意盈盈的臉卻實在是生不起氣來，隻好無奈地走到他麵前，溫柔地勸道：“慕清，走吧，我送你回家。”
“回家？”他怔了一下，隨後重新開了一瓶啤酒，笑嘻嘻地說，“你忘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沒有家人，所以我沒有家。你瞧，這裏挺好的啊，熱熱鬧鬧的……”他喝了一口啤酒，開心地說，“我很久沒住過這麽熱鬧的房子了，來，跟我一起慶祝我搬新家了！”他把另一瓶啤酒塞進她懷裏，“幹杯！”
酒瓶與酒瓶相碰，發出沉悶的“叮”聲。
她哭笑不得，把酒瓶放在桌子上，並奪過他手裏的啤酒，拉著他的手想拉他起身：“真的該給你錄像，讓你明天清醒之後，看看自己今天多有趣。”
可是他不願意起身，林芷夏的力氣沒他大，拿他沒辦法，她正想說話，他卻甩開她的手，手肘撐住自己的膝蓋，雙手捂著自己的臉。
“怎麽了？”
她話音剛落，便看到了令她震驚的一幕。
慕清捂著臉的手指指縫間，竟然滑下一滴滴晶瑩的水珠。
——那是眼淚嗎？
林芷夏驚訝地想著，隨後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坐下，用手輕輕拍他的肩膀，輕柔地說：“慕清，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可以告訴我嗎？”
他沒有回答。
包廂裏頓時變得很安靜，能隱約聽到大廳傳來的音樂聲和喧鬧聲。
許久許久，他才抬起頭。卷翹的睫毛被淚水濕潤，可臉頰上卻已經不見一絲哭泣過的痕跡。
“今天……是我父親的忌日。”他看著她，臉上的笑意被難過的神色替代。
她“啊”了一聲，問：“所以你今天問我能不能跟你去一個地方，是想讓我陪你去拜祭你父親嗎？”
“因為，隻有你一個人知道發生在我身上的那些事情……每年我都自己一個人去，我希望今年有人陪我，可惜願望又落空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這樣。對了，反正明天是周末，我再陪你去一趟好嗎？”林芷夏一臉愧疚地安撫他。
他看了她一眼，幽幽地歎息：“明天的話，就不一樣了。必須在忌日這天，才是最好的時機……可是等到明年的話，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忍耐下去。”
覺得他又開始不知所雲了，她不解地皺了皺眉頭“為什麽一定要在今天？還有，你要忍耐什麽？”
“對了，我還有個秘密沒有告訴你，今天就跟你說清楚吧！”慕清靠在她的耳邊，低聲和她說，“那個勾引我媽媽有了外遇的男人，原來有個兒子。你知道嗎？那個男人姓翟……”
林芷夏心裏宛如被錘子重重地敲打了一下，眼睛瞬間睜大了。
“他的兒子叫——翟，雨，曜。”
聽到這個名字，她驀地轉頭看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家都說我溫柔和善，是完美的‘清王子’。” 慕清苦澀地咧嘴笑了一下，“可是沒有人知道，當夜深人靜，我躺在**一閉上眼睛，就是父親死不瞑目的模樣，而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恨不得……殺了他們。”
林芷夏打了個冷戰，心跳得很厲害。
她努力深呼吸幾次之後，才平複自己的心情，柔聲勸解他：“慕清，我知道你父親的事情給你很大的打擊，可是在這件事情上，翟雨曜也是受害者。”
她把雲尚宇告訴她的事情，一字不漏地重述給他聽，並說：“其實翟雨曜也很可憐，早就和自己的父親脫離了關係，所以你不應該把仇恨加諸在他身上，這樣對他很不公平。”
慕清安靜地看著她。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麽久，他才開口：“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恨翟雨曜，我隻是想讓那個姓翟的男人體會到失去親人的痛苦，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
“什麽？”
她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訝異地睜大眼看向他，卻看到他探著身子，微眯起眼睛湊到她麵前。
她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後背抵在沙發靠背上，慕清伸出修長有力的手臂，將她圈在沙發夾角中。
空氣似乎被眼前挺拔帥氣的男生奪去了一大半，令人窒息。
她不安地咽了下口水，用雙手抵在他的胸前，慌張地說：“慕清，你清醒一點。”
“我很清醒。”他的聲音低啞，嘴裏呼出的溫熱氣息拂過她的臉頰。
她想逃，卻被他緊緊地攥住手臂，無法動彈。
而下一秒嘴唇上傳來的溫暖濕熱的觸感，讓她差點失聲尖叫，可是被封住的嘴唇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能從喉嚨溢出幾聲抗議的嗚咽。
兩秒鍾之後。
慕清放開她，低沉而惡狠狠地說：“我知道翟雨曜喜歡你，因為你是他想要的，所以我一定要先得到你！”
他的話讓林芷夏徹底愣住了。
她的臉上滿是震驚神色，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腦袋裏轟轟作響，連慕清的再度靠近都沒有引起她的警覺。
她無法相信，自己一直以來都信錯了人。
那個初次見麵時，幽默地介紹自己的少年；那個剛進校園時，熱心幫助自己，被無數女生圍繞，被稱呼“清王子”的少年；那個在學校頂樓，迎著夜風，將溫暖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的細心的少年……
那個在圖書館向自己告白，親吻自己手指的少年……
那個迎著朝陽，站在校門口隻為和自己打聲招呼的少年……
還有剛才捂著臉，悲傷哭泣的少年……
難道都是假的？
難道隻是為了騙她掉進陷阱裏，用她來刺激所謂“喜歡她”的翟雨曜而塑造出來的虛假人物？
她不信。
明明他是那麽溫暖，那麽完美。
可是，如果她不信的話，那麽眼前強吻著她的這個人又是誰？
這個人……
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慕清……
她認識的那個完美少年，已經被仇恨淹沒了……
慕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吻住林芷夏。
好像是因為她維護翟雨曜，令他失去控製；又似乎是酒精燒得大腦熱乎乎的，讓他不舍得放開她嬌嫩溫潤的唇瓣。
突然——
嘴唇被不知道一道水流濕潤了，唇瓣稍稍一抿，便嚐到一股鹹鹹的味道。
他睜開雙眼。
林芷夏幹淨漆黑的眼睛映入眼簾，那眼裏流露出的不敢置信和傷心絕望，讓他的心髒仿佛瞬間被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一樣。
心髒的疼痛感令他清醒了過來。
他鬆開抓住她手臂的雙手，身體往後退了一點。
林芷夏抓緊時機，用力將他一把推開，起身衝出門外。
就在她打開門剛跑了幾步的時候，卻聽見包廂內傳來“咚”的一聲，像是物體重重摔倒在地上的聲音。
淚眼婆娑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停住了腳步，鎖眉思索了一陣之後，她決定回包廂看看情況。
推開房門後，她果然看到慕清已經醉倒在地上。
經曆過剛才那場不愉快之後，她不敢輕率地靠近他，但是又不放心他留在這裏睡到隔天醒來，一時間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才好。
她猛然想起初遇雲尚宇的時候，他告訴過她，隻要她遇到什麽事需要幫忙，他會在第一時間趕過來幫他。
盡管不想麻煩到他，可是想想自己此時也隻有他這一個朋友值得依靠，於是便擦掉臉上的淚水，撥通了他的電話。
“芷夏？”
電話那邊，雲尚宇溫潤的聲音，讓她的鼻子又酸了起來。
她忍住眼淚說：“尚宇，對不起，這麽晚了還打擾你。”
他心細地發現她的聲音不太對勁，於是柔聲問：“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我現在在KM酒吧，慕清醉倒了，我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我在206包廂，你能不能過來幫幫我？”
“你不要害怕，我現在就過去，十五分鍾內趕到。”
十來分鍾後，雲尚宇果然找到了林芷夏，而尾隨在他身後的，居然還有翟雨曜。
她雖然覺得意外，卻還是快速地告知了雲尚宇，從她接到慕清的電話，到她離開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情，唯獨隱瞞了自己被他強吻這件事。
雲尚宇弄清事情的經過之後，安撫她：“不用擔心，他有可能是喝太多酒醉過去了而已。當然也有可能是起身的時候，踩到地上的啤酒瓶子，滑倒撞到頭暈過去了。為了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把他送到醫院，讓醫生檢查一下吧。”
“哼，堂堂的學生會長居然會爛醉倒在酒吧暈倒過去，真是可笑。”翟雨曜雙手抱在胸前，用腳尖輕輕踢了踢慕清的膝蓋。
“曜！”雲尚宇出聲製止。
“幹嗎？”翟雨曜微眯起眼睛，眼裏流露出凶狠的光芒，“反正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估計因為老家夥和狐狸精的事情，他對我也是恨之入骨。所以就算我們救了他，他醒過來之後也不會感激我們的，甚至還會恩將仇報也說不定。”
“不管怎麽樣，能幫就幫，更何況他還是我們的學長。”
“你要幫就幫，反正我隻是來看熱鬧的。”
“那個……”林芷夏打斷了他們的爭論，支支吾吾地問，“難道……你們都知道，慕清的母親，和翟雨曜你的父親……”
翟雨曜別開臉，蹙眉問雲尚宇：“你告訴她了？”
雲尚宇無視他滿臉譴責自己“多事”的表情，有些訝異地看著林芷夏：“芷夏，我隻告訴你曜的事情，而慕清和曜的關係，難道是慕清自己說的？”
她點了點頭。
翟雨曜瞪了她一眼，低聲警告著：“這件事情不許說出去，否則我不會放過你。”聽她鄭重地應了聲“好”，他似乎有些煩躁地用手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好了，如果要把這家夥送到醫院，就快點弄，我還要回去睡覺。”
雲尚宇單膝蹲下，讓慕清轉了個身，隨後將他扶著坐了起來，最後安靜地看著翟雨曜微笑。
“幹嗎看著我？我說過我隻是來看熱鬧的。”
多年的朋友情誼，讓雲尚宇清楚翟雨曜嘴硬心軟的性格，他隻是在臉上掛上信賴的笑容，翟雨曜便冷著臉悶聲悶氣地一邊抱怨“真是麻煩，不知道我要跟過來幹嗎，大晚上的還要被折騰”，一邊也跟著蹲下身去，幫他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慕清扶了起來。
兩個男生一左一右架起慕清往外走，配合得默契十足。
林芷夏幫他們開門，跟在他們的身後一同離開。
就在她尾隨兩個男生走出酒吧的時候，背包裏傳出手機來電時沉悶的震動聲。
她掏出手機，打開手機蓋，屏幕上顯示一串座機號碼。她認得那是辛家的電話，估摸著是辛叔叔見她還沒回去，擔心她所以打個電話來問問情況吧。
這麽想著，她按下通話鍵，正要說話，電話那頭卻傳出一個女人著急的聲音：“少爺！你不要衝動，我已經在打電話給林小姐了……啊，通了！林小姐，你在聽嗎？”
林芷夏緊張地用雙手握住手機，聲音有些顫抖，使得走在前麵的兩個男生都同時回頭看向她：“我在，小哲怎麽了？”
“少爺剛剛醒過來，發現你外出了，情緒十分激動……”
“抱歉，請你讓小哲聽電話。”
“好的。”電話那端的女用人李姐匆忙地走了幾步，將話筒遞過去，“少爺，我找到林小姐了，她請你聽電話……我沒有騙你，真的是林小姐，不信你聽聽……”
很快，她聽到了辛哲的聲音——
“西西，你聽得到嗎？”
“小哲，我聽到了。”林芷夏柔聲地問，“到底怎麽了？剛剛李姐很慌張，你是不是做了什麽讓人擔憂的事情了？”
“沒有啊，我隻是醒來的時候發現你不在，心裏覺得很難過，想在天台上吹吹風而已。”辛哲笑著說，然而那笑意卻讓她覺得渾身發寒，“芷夏，你是不是去見慕清了？”
“是。”仿若能看到辛哲臉上的笑容如同被冰凍般凝結了一樣，她立刻補充說明，“因為他打電話給我，聽上去像是在酒吧喝醉酒了，我隻是過來送他回家而已。我很抱歉自己走得太著急，沒有留張紙條和你說明，但是我相信小哲你一定可以理解，我隻是想幫朋友而已。”
深知辛哲對她的依賴和占有欲，她將話題重點放在表明她隻把慕清當成朋友這一點上。
“我明白芷夏你隻是想幫朋友的心情……可是我不能控製自己的心，你不在我身邊，我總是覺得很慌亂。雖然很自私，但是我希望你現在能夠回到我的身邊。當然你也可以拒絕，可是，如果你不及時出現的話，我可不敢保證接下來我會怎麽做呢……”
林芷夏臉上的血色像退潮一樣刷地退去，蒼白的臉色近乎透明。
見她顫抖著手合上手機蓋，翟雨曜和雲尚宇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接著看向她異口同聲地問：“怎麽了？”
“我現在有急事，要先離開。”
林芷夏焦急地把手機放回背包裏，拉鏈都忘記拉上，匆匆說著：“慕清就拜托你們了。”並邁開纖細的雙腿，迅速朝停在路旁等她的汽車跑去。
“喂——你怎麽那麽不負責任？”
翟雨曜衝著她的背影吼道，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鑽進黑色汽車內絕塵而去。他氣得差點鬆手把攤在他身上的慕清扔到地上去。
而雲尚宇臉色沉重地抿唇望著黑漆漆的夜空，眼裏閃爍著不安的情緒。
——今天這場雨雖然停了，可是真正的暴風雨，也許才剛剛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