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色汽車急速行駛在沿海的公路上,最後一個急刹車,停在了辛家別墅的大門外。

車門打開,林芷夏從車上跳了下來,快步跑進庭院內。

一直在屋子外麵著急地等待林芷夏的李姐見到她出現時,立即迎了上來,慌亂地道:“林小姐,你可來了。少爺還在天台上,我們怎麽勸他都不肯下來。”

林芷夏跑進屋子裏,連鞋子都忘了脫,便快步跑上樓梯,沿著走廊,來到聚集了辛家所有人的天台。

被烏雲覆蓋的天空,黑得如同被塗上一層墨汁一樣。

此時,辛哲正坐在天台的欄杆上。

他的頭發稍長,調皮上翹的發尾在風中輕輕揚起,有幾縷發絲隨風拍打著他白皙的臉頰。

天台的燈亮如白晝,落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膚色更顯蒼白,帶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的可怕的透明感覺。

他穿著單薄的睡衣,纖瘦的身體撐不起寬大的睡衣,秋風灌入他的睡衣中,讓人不禁擔心他病弱的身體會被風寒侵襲,落下病根。

天台上的人們都神情緊張,卻沒有人敢再靠近一步。

辛承業在旁邊淚流滿麵地懇求兒子下來,然而他卻置若無聞,固執地等待著。

直到林芷夏出現,他麵無表情的臉上才多了一絲笑容。

“西西,你回來啦?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的。”被寒風吹了這麽久,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然而語氣卻是喜悅的。

“是,我回來了。”林芷夏接過用人遞過來的外套,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用外套將他包裹住,擁進自己的懷裏,“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辛哲從鼻腔裏發出“嗯”的單音,隨即乖巧地從欄杆上躍了下來,一手抱著外套,一手霸道地牽著林芷夏的手,走回自己的房間裏。

辛承業一下子癱坐在天台的藤椅上,用手按住自己的額頭,歎了口氣:“都散了吧。”

幾個用人麵麵相覷了一陣,便輕手輕腳地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一場鬧劇總算結束了。

辛家又恢複了寧靜。

深夜的別墅靜悄悄的,能聽到夜風從海麵刮過,掀起海浪拍打沙灘發出的輕柔的“刷刷”聲。

辛哲的房間內。

林芷夏將燒開的熱水倒進玻璃杯內,杯子底下的衝劑隨著水流滾動著,溶化在熱水中。

她用筷子在水中輕輕攪拌了兩下,然後把杯子遞給靠坐在床頭上的辛哲,並接過他遞給她的溫度計,看了一眼之後眉頭又蹙了起來:“體溫又高了一些。”

見她一臉擔憂的模樣,辛哲反倒覺得很開心,捧在手心裏裝有熱水的杯子熱乎乎的,溫暖的感覺順著血管傳遞到心髒去。

“等衝劑涼了些,要一口喝下去,然後一覺睡到天亮。”林芷夏說著站起身,“明天早上我會再來幫你測一次體溫,晚安。”

正當她要轉身離開的時候,辛哲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

“怎麽了?”

“西西,不要走。”

她微笑著說:“我不會離開,我隻是回自己房間休息。”

“不行,你要留在這裏。”辛哲搖了搖頭,認真地看著她,“我怕自己睡著了之後,你又從我身邊逃走。西西,答應我,要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不是說過,會一直陪著你嗎?”

“可是我覺得好不安,我覺得……你會離開我,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得而複失,我就覺得很害怕,覺得沒有再生存下去的勇氣。”

辛哲的話,令她的心裏就像噎了一口氣般不舒服。

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件,讓她突然有點壓抑不住內心的情緒,她忍不住出聲責備道:“在你心裏麵,自殺是一件用來威脅人的武器嗎?”

辛哲睜大了雙目,詫異地看著她。

“小哲,原本我不想說的,可是一直忍耐不說,就是縱容。今天發生這件事情,都是因為你的不懂事、任性,還有自我。為了讓我回來,你竟然以死相逼,你在決定這樣做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辛叔叔?他將你養大,你是他最重要的親人,可那個時候的你心裏卻隻有自己。”

辛哲張了張唇,半晌才低聲解釋:“我隻是因為喜歡你,不想失去你……”

“對,你喜歡我,可是你心裏最喜歡的,卻是你自己。如果你喜歡我,你會想,你這樣做,我有多難過;如果你死了,我有多心痛。而不是像剛才那樣,用死來逼迫我留在你的身邊。”林芷夏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因為你有心髒病,所以大家都把你捧在手心裏。如果有人敢坦誠地教你為人處世的道理,或許你的媽媽就不會因為你的任性,而那麽早去世了。”

辛哲像瞬間忘記了呼吸,他抬著頭,安靜地看著臉帶不悅的林芷夏。

身體仿若掉進了冰窟中,血液裏的溫度都被抽離了,連捧著熱水杯的手,都冷得如同冰塊。

周圍的空氣似乎缺少了氧氣般,令他覺得呼吸困難。

單薄的胸膛吃力地起伏著。

許久許久,林芷夏才聽見他的聲音——

“原來,在你的心裏,我是這樣的人嗎?”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嘴唇白得如同一張紙。

見她怔怔地看著他,沒有回答,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隨後掀開被子,赤腳走出房間。

林芷夏回過神來並追出去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空****的走廊上空無一人。

她下意識地跑到剛才的天台上,發現辛哲果然重新攀上了欄杆。

“小哲!”

她恐慌尖銳的聲音打破了夜空的寧靜。

他恍如沒有聽到她的呼喚一般,固執地站在陽台邊緣上,任由夜風翻動他的衣角。

“小哲,對不起,我剛才說的話太過分了。”她緩緩地朝他走近,試圖用道歉安撫他的情緒,“我答應你,以後一直留在身邊,我保證永遠不會離開你……所以,拜托你從上麵下來好不好?”

他回頭看向她。

晶瑩的淚水從他眼裏奪眶而出,沿著臉頰緩緩滑落,落在天台上種著的玫瑰葉子上,讓綠色的葉片震顫晃動了起來。

“西西,你說的我都知道。因為我的任性,我害死了自己的媽媽;因為我的任性,我讓爸爸活在失去妻子的痛苦中;因為我的任性,我讓你感到為難,讓所有人都不快樂。”

他壓抑著痛苦的沙啞聲音,在幽靜的夜晚響起,在海浪聲的襯托下顯得異常淒冷。

“我好羨慕你,有完整的家庭,有值得信賴的朋友,即使沒有我,你也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他說完閉上了眼睛。

“可是我卻隻有你,西西……自從你離開後,我的世界一片黑暗,找到你變成維持我生命的信念。後來,我以為終於找回了你,從此就會幸福了。然而偶爾,我還是會問自己,到底西西還是不是西西,但是轉念就覺得自己很可笑,明明西西就是西西啊。”

他重新睜開雙眼。黑潤的眼睛,如同是落在水裏的黑寶石。

濕潤的睫毛下,流淌出愴然的黯淡光芒。

“可是我錯了,現在站在我麵前的西西,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西西了。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已經變了,而我的西西早就消失在時間的洪流裏麵……我的西西,再也不會回到我的身邊了。”

風“嗚嗚”地吹著,恍若是夜的哭鳴聲。

他身上單薄的白色睡衣被夜風灌滿,衣領和衣角在風中翻飛。

林芷夏察覺到他的腳輕微地動了一下,於是快速衝上前去。

然而辛哲卻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林芷夏情急之下將半個身體探出欄杆,伸長了纖瘦的手臂,想要抓住他。

可是五指卻隻觸碰到睡衣絲滑的布料。

風從張開的五指間穿過,如同一把刀子,割得她生疼。

白色的身影急速下墜。

如斷翅的蝴蝶,像折翼的天使。

“咚”的一聲。

身體與地麵激烈撞擊,絲絲紅色從傷口溢出,在地麵上暈染開來。

白色的衣服上綻放出一大片一大片鮮紅的花朵。

覆蓋住林芷夏的雙眼。

整個世界,似乎漸漸被黑暗吞噬了……

墜入黑暗的感覺,原來那麽痛……

那麽痛……

意識漸漸模糊,她隻覺得眼前一黑,陷入了一個冗長的夢境。

“西西,你醒醒。”

耳邊隱約傳來一聲聲有些稚嫩的呼喚,小芷夏吃力地睜開自己的雙眼。

眼前是一抹炫目的白色光點。

模糊的景象漸漸清晰了。

有個瘦弱的小男孩趴在床邊,笑眯眯地看著她。

男孩的頭發黑黑軟軟的,睫毛又濃又翹,像是製作得十分精致的娃娃。眼睛如杏仁一樣,又大又圓,笑著的時候,從眼底流瀉出寶石一樣的光芒。

她微微張開嘴巴,隨即聽到一個軟糯的嘟噥聲:“小哲,你好吵哦。”

“西西,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小男孩獻寶似的捧著一個小籃子,籃子裏麵躺著許多閃耀著漂亮光澤的草莓。

“哇,草莓!”她立即從**躍了起來,抓起籃子裏最大的一個草莓,大口吃了起來,“真好吃哦……”

小男孩頓時傻眼,支吾了半天才說:“你還沒刷牙呢。”

小芷夏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隨即爬下床,找出自己的牙刷和毛巾。

“辛哲,林芷夏!”

隔壁的小胖子突然闖了進來,興奮地手舞足蹈:“昨天我爸爸帶我去遊樂園,那裏可好玩了!摩天輪、旋轉木馬、碰碰車……哎呀我還玩了什麽?總之,都是一些很有趣的東西。你瞧瞧這個公仔,是我爸爸在射擊遊戲裏麵贏的禮物哦。很可愛吧!”

小胖子把泰迪熊公仔捧到小辛哲的麵前,卻在他要碰一碰公仔的時候,重新抱進懷裏,咋咋呼呼地嚷嚷:“讓你們看完,我要去給別人看了,拜拜!”便如風一樣離開了。

“切,大驚小怪。”小芷夏不屑地“哼”了一聲,便走進洗手間洗漱去了。

待她出來之後,便看到小辛哲坐在木頭椅子上,怔怔地看著窗外,並喃喃地問:“遊樂園,究竟是怎麽樣的?”

“你沒去過嗎?”小辛哲點頭。

小芷夏思索了一陣,靠在他耳邊,悄聲說:“等會,我們趁護士姐姐們不注意的時候,我帶你去遊樂園見識見識,怎麽樣?”

小辛哲眼睛發亮,重重地點了下頭。

……

“你們這兩個小鬼,膽子可真大,居然自己跑到遊樂園來玩了。”紮著馬尾辮的護士姐姐抓著他們的手,氣呼呼地說,“你們知道療養院的醫生和護士們有多擔心嗎?要是出了事怎麽辦……”

小芷夏和小辛哲坐在汽車後座上,低垂著頭,做虛心聽教狀。

等護士姐姐訓夠了話之後,小芷夏才假裝睡著了,靠在小辛哲的肩膀上,偷偷對他說:“遊樂園很好玩吧。”

小辛哲輕輕“嗯”了一聲。

“那麽我們約定下一次,再一起去玩。”

小辛哲笑了。臉上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似乎能把冰山融化了般。他低聲應道:“好。”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他心裏有多愉悅。

沒有人知道,這輕輕的一聲“好”,包含著多麽重的感情。

重到令他在八年的時光裏,始終無法忘記,無法割舍。

轉眼八年過去了。

當年的小男孩變成了英俊憂鬱的少年。

一樣單薄的身體,同樣精致的眉目。

可是卻變得愈發不苟言笑,變得比以前更加脆弱了。

然而當女孩走入他的視線時,他仍舊是那個隻要她在他身邊,他就會開心快樂的小男孩。

他看著她的眼睛清澈純淨,仿若是一汪泉水。

他如同是天使,微笑起來也是純白的,如同一股清泉,讓人覺得周圍的空氣清新而且幹淨。如果要用顏色來形容的話,他應該是純潔如天使翅膀上的羽毛一樣。

可是……

為什麽?

為什麽有紅色的血液從他身體裏冒出來?

為什麽那些刺眼的顏色把原本純淨的白色染紅了?

為什麽他會站在血泊中,哀傷地看著她。

四周漸漸暗了下來。

黑暗中,沐浴在血泊中的少年,淒厲的聲音不斷傳入她的耳中:“西西,你變了。”

“不,你不是西西。”

“是你殺了西西。”

“把西西還給我!”

“還給我……”

“還給我——”

……

“小哲!”

林芷夏痛楚地呼喊著,從昏迷中驚醒過來。

眼睛驀然睜開,陽光那麽刺目,讓她不得不重新眯起了雙眼。

臉上濕漉漉的。

她用手輕輕抹了一下,才發現打濕了自己的臉的,原來是從眼裏淌下的淚水。

耳朵似乎聽到床邊有人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輕聲叫著自己的名字:“林芷夏,喂,醒醒。”

她重新緩緩睜開眼。

淚眼蒙矓中,看到俊朗的男生皺著濃黑的雙眉,滿臉緊張地注視著自己。、

“翟雨曜?”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為什麽你會在這裏?”說著,她環視了一下四周。

豆綠色的牆壁。

白色的床單。

翟雨曜,雲尚宇,還有李敏都站在自己床邊。

“這裏是,醫院?”她的大腦仍混混沌沌的。

這個時候,李敏靠了過來,解釋道:“你忘了嗎?你在辛哲家昏倒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了。”

深深的黑色在她眼底擴散。

朦朧的雙目漸漸清明。

林芷夏猛地從**坐起身,抓住李敏的手臂:“我要見小哲。”

李敏張了張嘴,隨後難過地別過頭。

“小哲在哪裏?我要見他!”

她把視線投向另外兩個男生,可是他們卻同時躲避她詢問的目光,似要埋藏一些不想讓她知道的秘密。

林芷夏頓時如同被扔進了冰窟裏,寒冷瞬間入侵她的身體,令她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

她想起在辛家的天台上,如斷翅的天使般在她眼前墜落的身影;想起夢中站在血泊中,悲痛欲絕的辛哲……

她哽咽著問:“我是不是把小哲害死了?”

沒有人回答她。

所有人的沉默讓她難以呼吸,淚水隨即奪眶而出。

從未有過的恐懼和心痛,讓她不由自主地按著自己的胸口,大聲哭了出來:“拜托你們告訴我,小哲到底怎麽樣了?”

她不斷追問著,隨即開始猛烈地咳嗽。

她一邊咳嗽,一邊吃力地自責著:“都怪我,明明知道小哲有‘自閉症’,還對他說了那些讓他難以接受的話。明明知道他害死他媽媽這件事,是個傷疤,卻還那麽惡毒地揭開。其實最自私的那個人是我才對,隻是因為心情不好,就忍不住責備他……明明可以忍下來的,為什麽我會那樣殘忍……”

她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任由眼淚從指縫中不斷滑落。

在白色的床單上,印下一塊塊深色的痕跡。

“對不起,小哲,是我害了你……對不起……”

病房內,她的慟哭聲和悔恨的自責,讓其他三個人都忍不住皺眉麵麵相覷著。

最先沉不住氣的翟雨曜深吸了一口氣,衝上前去,掀開她身上的被單,將她抱了起來。

“曜!”雲尚宇抓住他的肩膀,“你忘記我們答應過辛哲的爸爸……”

“反正隻是說不要見麵而已,又沒說不能偷偷看一眼。”翟雨曜甩開雲尚宇的手,對著蜷縮在自己懷中的林芷夏沒好氣地警告道,“喂,我這樣做已經很丟臉了,你可不要哭得太過火。如果害我被別人以為要對你怎麽樣,把我抓起來的話,你就見不到辛哲了。”

林芷夏聽他這麽說,便知道辛哲還沒有死,於是稍稍止住了哭聲,用衣袖擦了擦自己滿臉的淚水。

“嗯!”她用濃重的鼻音回應,接著將臉埋進他的懷裏。

VIP病房外。

林芷夏透過門上的窗戶,看到頭上包著紗布的辛哲正坐在**,好奇地往四周張望。

而辛哲的父親,辛承業正一手端著碗,一手拿著湯匙喂他喝湯。

辛哲喝了一口湯後,臉上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

辛承業立刻緊張地問:“怎麽了?頭疼嗎?”

“一點點。”辛哲朝父親微笑,接著一臉不解地問,“奇怪,為什麽今天媽媽沒有來呢?”

“你記得你媽媽?”辛承業立即聚集全部的精神,定定地望著他。

辛哲搖了搖頭:“不記得,可是直覺是有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辛承業鬆了口氣,愛憐地說:“你媽媽身體很虛弱,生下你的時候就難產去世了。這些年來,都是你和爸爸相依為命。你不記得的話也不要緊,以後我會一點一點告訴你。”

辛哲笑著張嘴銜住湯匙,再喝了一口湯,隨後滿足地笑著說:“爸爸,你對我真好,辛苦你了。”

見父親一臉莫名地看著自己,他繼續說:“這麽多年你一個人照顧我,一定很累,等我出院了,就換我來照顧你。”

辛承業握著湯匙的手微微顫抖,他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兒子,眼裏閃著淚花。

半晌,他才偷偷擦掉眼角的淚水,開心地笑著說:“好,你可要說話算話。”

“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

病房門外的林芷夏見到病房內溫馨的一幕,驚訝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低聲地問:“怎麽會這樣?”

翟雨曜歎了口氣:“辛哲從天台摔下來的時候,傷到了頭。幸好跳下來的地方不高,所以沒有生命危險……隻不過他失去了很多記憶,把很多事情都忘記了。”他低頭,與她對視,“辛哲的爸爸怕辛哲見到你的時候,會重新喜歡上你,怕悲劇重演。所以他要求我們,不要再讓你和辛哲見麵。”

林芷夏眼裏蓄滿的淚水,再一次落了下來。

“你和辛哲的事情,我們已經聽辛哲的爸爸說過了。其實辛哲現在這樣,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嗯。“林芷夏哽咽不已。

看著她淚眼婆娑的樣子,翟雨曜的心髒似乎被融化了。他溫柔地安慰道:“辛哲的心裏隻容得下你一個人,也隻需要你一個人。可是你隻把他當成弟弟,你根本不可能和他一樣,對他有同樣的感情。你說的要留在他身邊的承諾,最終隻會成為一句空話。所以如果你們就這樣勉強下去的話,他隻會更不快樂,而你也會因為失去自由而痛苦。”

“而這一次的事情,其實是上天給你們的機會。失憶了的辛哲,可以不用再固執地守著你一個人。或許以後,他會遇見更好的,真正喜歡他,想留在他身邊的人。而你也不用再被那個約定束縛,繼續承受那麽大的負擔。”

翟雨曜柔聲的話語,如同是溫暖的太陽,蒸發掉她眼裏的淚水。

林芷夏仰頭看他。

黑亮的眼睛如同小鹿的雙目,純淨得讓人忍不住想要嗬護。

他低頭凝視著她。

向來總是冷硬地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舒展開來,淩厲的眼神多了幾分柔軟,而寬厚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都令人覺得可靠。

互相注視著對方的兩個人,臉頰微微紅了起來。

心髒跳動時“噗通噗通”的聲音傳入耳朵裏,宛如擂鼓般。

周圍的空氣似乎也漸漸熱了起來。

兩人的臉越來越紅了,仿若臉上有熱氣在蒸騰一樣。

“翟雨曜……”

林芷夏低垂下頭,輕輕喚他,然後不好意思地說:“你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翟雨曜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沉默了兩秒之後說:“你沒有穿鞋子,而且我又不是沒力氣,就這樣回去吧。”

他抱著她,轉身走回病房。

“可是,你不是說這樣子很丟臉嗎?”她掙紮著想要從他懷裏跳下來。

“現在走廊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怕什麽?”他挑了挑眉,“你再動的話,就要摔下去啦!”

說著,他假裝鬆手。

林芷夏感覺身體驀地往下墜,嚇得立刻用手臂鉤住他的脖子。

翟雨曜的臉上露出一抹計謀得逞的狡猾笑容,他調侃道:“都叫你不要亂動了,偏不聽。幸好隻是耍你玩而已,不然你就得屁股開花了。”

林芷夏臉上的紅暈因為窘迫而變得更深了,她惱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可是卻不敢再隨意掙紮了。

翟雨曜抱著她走向走廊的拐角。

此時,朝他們迎麵走過來的一個人,在看到翟雨曜之後,眼神瞬間變得陰冷狠厲。

“慕清?”

林芷夏訝然地抬頭看著翟雨曜:“慕清也住院了嗎?”

他從鼻腔裏發出“哼”的一聲,冷淡地說:“昨天晚上我和尚宇把這家夥送到醫院,醫生說他跌倒時碰傷腦袋了,要住院觀察。不過我覺得,這家夥有沒有摔到腦子都是有問題的,就算留院也治不好,反而浪費了醫院的資源。”

已經把對翟雨曜一家的恨意坦然告訴林芷夏的慕清,此時已經不需要偽裝不認識翟雨曜,於是他冷冷地在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並傲氣地說:“即使是你把我送來醫院,你也休想我會感激你。”

“我早就知道你是這樣的人了,要不是尚宇請求,我才懶得搭理你。”翟雨曜不屑地睨了他一眼。

慕清向他們走近了幾步,看著被翟雨曜抱在懷裏的林芷夏,隨後又重新看向翟雨曜,危險地眯起眼睛:“我也不會因此,就把芷夏讓給你的。”

翟雨曜“哈哈”笑了兩聲,冷冷地說:“走著瞧,誰讓誰還不一定呢。”

兩個男生互相瞪視著對方,而被他們夾在中間的林芷夏覺得空氣瞬間都稀薄了,呼吸頓時變得急促了起來。

翟雨曜的話如同是一顆石子,投入她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

之前聽慕清說翟雨曜喜歡她的時候,她還覺得不敢置信。但今天他們兩人的對抗,他說“誰讓誰還不一定”這句話,不正是在向慕清宣揚他的立場嗎?

對於他的話,她震驚不已。

可是更多的是,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難道,她也喜歡他嗎?

或許吧……

不然,她怎麽會心跳得那麽厲害呢?

周一。

林芷夏回到學校上課。

早自習的時候,班主任宣布了辛哲轉校的消息。

這個消息如同一顆重型炸彈,再次掀起一股浪潮——

“難道辛哲和林芷夏分手,辛哲不堪戀情告吹,所以痛苦地離開了?”

“也有可能是辛哲隻是以娛樂的性質和林芷夏交往,可惜分手之後,林芷夏死纏爛打,辛哲覺得不耐煩,才轉了學。”

“不管怎麽樣,雅致學院都少了一個王子啊。”

“對,以後少了一道養眼的好風景啊!真是可惜了呢!”

“哎——”

林芷夏輕輕撫摸辛哲用過的桌子。想起前幾天,他還坐在她的身邊,親熱地笑著喚她的小名,眼淚禁不住落了下來。

她將頭埋進自己的雙臂裏,趴在桌子上,悄悄地哭泣著。

幾天後的下午。

課間。

李敏在A班門口出現,看到林芷夏,她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芷夏,今晚來我家吃飯吧。”

林芷夏點頭,奇怪地問:“今天吃午餐的時候,你幹嗎不說?”

“嘿嘿,我忘了嘛。”李敏在她身旁坐下,豎著手指數著,“媽媽說今晚要做鬆子魚、糖醋排毒,蒸一盤水晶餃子,還會煲一大鍋湯……啊!想想就流口水。”

林芷夏幽幽地歎了口氣,說:“小敏,其實你不用每次下課都找借口來陪我,我沒事的。”

李敏側著腦袋低喃:“居然被發現了。”隨後重新看向她,認真地說,“你少廢話,你當我這幾年的朋友是白做的啊?我就是因為知道你現在還深陷在自責的泥坑裏麵,所以才想拉你一把。等到哪一天你真的沒事了,你求我來見你,我都不一定想來呢!”

好友大大咧咧的性格,口是心非的話語,讓林芷夏瞬間覺得輕鬆了許多。

“謝謝你。”

“少來了。”李敏用手肘撞了她的手臂一下,“你明知道我不愛聽這種肉麻話,如果真的內心充滿了謝意的話,記得今晚幫我洗碗就好了。”

“沒問題!”

連日的陰雨天,終於結束了。

太陽撥開層層烏雲。

日光照耀在還盛著雨水,懸掛著露珠的樹葉枝幹上。

濕漉漉的草地在陽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絢爛的光芒,如同有無數珠寶,落在黃綠相間的草地上般。

林芷夏望著窗外那株樹上僅剩的幾片樹葉緩緩掉落下去,對身邊的李敏淡淡地笑著:“冬天來很快就來了呢。”

十一章

南方的冬天與北方大不相同。

風似帶著濕氣,穿再厚重的衣服都擋不住寒冷的侵襲。

幸而有太陽,當日光落在身上的時候,就有種如同被母親擁入懷中的感覺,暖洋洋的。

候鳥也喜歡南方的冬日,紛紛選擇在此築巢過冬。

於是許多樹的樹丫上都能看到好幾個鳥巢,一到清晨或是傍晚,便能看到無數鳥兒盤旋著外出覓食,或歸巢休息。

周六的下午。

林芷夏和李敏受邀參加翟雨曜的生日宴會。

雖說是宴會,其實也隻是兩個男生和兩個女生,買了些零食和飲料,做一頓豐盛的午餐,一同為翟雨曜慶祝生日而已。

即使人不多,但宴會上熱鬧的氣氛,令平時總是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的翟雨曜也比以往多展露了幾次笑顏。

午餐過後,李敏掏出塔羅牌,說要幫大家占卜今年的運程。

在餐桌上喝了兩杯紅酒,她似乎有點不勝酒力,白皙的臉上紅撲撲的,拿起塔羅牌的時候手還抖了兩下,她看著大家不好意思地嗬嗬笑道:“那我就先給自己占卜咯。”

見沒有人表示反對,她便立刻抽出幾張紙牌,擺放成最上一層三張牌,下麵兩層各一張的愛情樹牌型。

隨後她翻開中間那一張,並說:“這張代表了我……魔術師意味著我在行事上有良好的動機、寬闊的心胸和充足的準備,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能夠很好地把握住機會,向成功穩步埋進。”見翟雨曜用懷疑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尷尬地咳嗽一聲,繼續道,“在愛情方麵更是遊刃有餘,處於主動地位。”

接著,她揭開最上層左邊那張牌,是一張正位的星星,於是解釋:“這個代表我的過去,正位星星表示我對自己很有信心,在愛情上,對兩人的關係抱有樂觀的態度。”掀開中間那張的時候,她咧嘴笑道,“正位的正義跟星星是差不多的道理,多說無益,看看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什麽樣的人吧。”

李敏的最後一句話讓林芷夏忍不住偷偷掩嘴笑了起來。

原本她還不明白好友為什麽要對著兩個男生占卜自己的愛情,現在仔細想想才發現,原來好友是想借此機會,用塔羅牌的方法向雲尚宇委婉地表白。

偷偷地瞧了麵帶笑容看著她的雲尚宇,李敏鼓起勇氣,翻開自己一早便使計謀特意擺放在最下麵位置的紙牌:“懸吊者,這張代表我的白馬王子已經出現,應該是出現在我周圍的人,隻不過對方還不知情。或許這個人,嘿嘿,就是翟雨曜……或者是尚宇你哦。”

最後一句話說出來的時候,李敏的臉紅得宛如是被紅色顏料塗抹了一樣。

整句話的重點,落在“是尚宇你”這四個字上,隻要稍稍分析,便知道她說出這句話的意圖。更何況雲尚宇這樣聰明細心的人,更是一瞬間便明了。

然而他卻保持著優雅的笑容,說:“我幫你看看未來會怎麽樣吧。”說完,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打開最後一張牌——

那是一張逆位的惡魔牌。

李敏看著最後一張牌,愣了一下。

“這張牌代表你覺得對的那個人,並不適合你。與其繼續喜歡下去,不如趕快去尋找你真正的真命天子。逆位暗示你終將擺脫**,重新快樂起來。”雲尚宇用充滿歉意的眼神看著她,輕聲說,“對不起,我姐姐也喜歡玩塔羅牌,耳濡目染我也知道一些,所以幫你解釋了,你不會介意吧?”

李敏“哈哈”幹笑了兩聲,一邊說著“不介意”,一邊黯然地低下頭去,重新把桌子上的塔羅牌打亂。

雲尚宇推開椅子,站起身來,說:“你們繼續,我去把蛋糕拿出來。”然後轉身朝廚房走去。

看著他挺拔的背影轉進廚房內,林芷夏握了握李敏的手,壓低聲音問:“小敏,你沒事吧?”

“難道是天意嗎?”李敏一遍又一遍地洗著手裏的塔羅牌,神情非常鬱悶,“居然在最後弄了一張那麽差勁的牌,真是造化弄人啊!”

雖然坐在對麵的兩個女生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著悄悄話,可翟雨曜還是聽到了些許內容,於是他放下手中盛著橙汁的玻璃杯,哼道:“以這種方式結束你就該偷笑了。幸虧是張壞牌,讓尚宇有機會婉拒你的告白,不然等你說出我喜歡你,他不得不坦誠拒絕的時候,你說不定會丟臉地哭著跑回家。尚宇這家夥也太溫柔了,害我少看了一場好戲。”

“喂!翟雨曜,你到底有沒有同情心啊?”李敏不悅地瞪他。

翟雨曜傲然地聳眉:“我的同情心不想浪費在你身上,反正你對尚宇的喜歡跟其他追著他跑的花癡一樣,隻是一種仰慕的感情。所謂的告白,也隻不過是因為彼此發展成朋友關係,誤以為自己有機會可以和他進一步變成情侶,而不經大腦的行徑而已。”

“翟雨曜……”

林芷夏擔心他過度的言論會讓告白失敗的李敏更加傷心難過,剛想出言製止,便被打斷了。

“幹嗎?我又沒有胡說。”他嚴肅地說,“真正的喜歡,根本不是隻覺得對方有多好多完美,從而衍生的傾慕的感情。而是能夠細數出對方的各種缺點,然後即便是再挑剔的人,麵對自己喜歡的那個人,都能夠無限包容對方的缺陷的情感。”

兩個女生微張著嘴唇,訝異地看著他。

她們完全無法想象,這樣的一番話,竟然是從毒舌冷淡的翟雨曜口中說出來的。

而被他當麵指出對雲尚宇的感情,根本不是真正的喜歡,李敏思考了許久,也實在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他。

盡管被翟雨曜無情地數落了一番,李敏鬱悶了一陣,但是吃完生日蛋糕之後,她又興致勃勃地提出一定要幫占卜他的愛情運勢。

四個人從餐廳轉移到客廳。

“翟雨曜,你是陽曆1月17日出生,是摩羯座。”

“占卜大師”李敏盤腿坐在地上,一邊洗著手上的塔羅牌,一邊上下打量翟雨曜兩遍,才一臉奇怪地說,“星象書上說摩羯座多疑、憂鬱、孤獨……可是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耶。我說你父母當時是不是謊報你的生日了,你應該是天蠍座才對吧。”

翟雨曜雙手抱在胸前,挑起眉問:“為什麽?”

“因為你具備天蠍座的性格特征啊。”李敏認真地思考著,“比如極端、毒舌、神經質、小心眼、死要麵子……”

“你是想被扔進垃圾桶裏麵嗎?”翟雨曜低沉的聲音充滿了凶狠的威脅意味。

李敏笑眯眯地調侃:“你看,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吧!”

“閉嘴。”他有些惱羞成怒地伸手,用手指敲了敲他麵前的地板,“你到底要不要占卜?要的話就快點發牌!”

“好啦,著什麽急嘛。”李敏嘟囔了幾句之後,把洗好的牌攤開在地板上,讓他從中挑選五張,按照剛才占卜她戀情的牌型順序擺放,接著開始為他解說每張牌代表的意思。

當她翻開代表現在的牌時,她笑著看了看旁邊的三人:“力量,代表翟雨曜已經有過大膽的行動,如果是愛情的話,兩人應該早就有了突破,並將展開一段真正親密的感情。”

她的話,讓林芷夏不禁想起在醫院的時候,翟雨曜抱著她,向慕清宣告他不會把她讓給慕清的那一幕,臉不自覺地滾燙了起來。

緋紅的色彩在她臉上蔓延,令她的耳朵也火辣辣的,如同有幾團火同時在她麵前和耳邊炙烤一樣。

這種感覺仿若也會傳染般,翟雨曜的臉頰也染上了一層緋色。

他悄悄看向林芷夏。

沒想到她也在此時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著他。

兩人的視線剛一碰上,便立刻不好意思地別開了臉。

這一切自然都落在李敏的眼裏,於是她狡猾地笑起來:“最後,幫你們看看未來吧。“

就在此時,叮咚——

屋內響起的門鈴聲讓幾個人的注意力從最後一張塔羅牌上抽離。

詫異平時隻有雲尚宇踏足的屋子,今天怎麽會有人意外到訪的翟雨曜站起身,走到門後,將屋門打開,卻在見到門外的人時,不悅地斂眉沉聲道:“這裏沒人歡迎你,你來幹嗎?”

“我不是來找你的。”

門外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本來應該是讓人覺得溫和舒適的,卻不知道為何蒙上了一層冰冷。

熟悉的聲音讓林芷夏、雲尚宇和李敏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隨即同時站起身來,朝翟雨曜走了過去。

果然不出他們所料,門外站著的確實是慕清。

慕清看到林芷夏時,一把推開站在門口的翟雨曜,快步走了進來:“芷夏,我是特意過來找你的。”

“喂,我又沒請你進來,你幹嗎不請自入?”翟雨曜從他背後扯住他的肩膀,卻被他甩開。

慕清不顧眾人防備的眼神,直接走在林芷夏的麵前,執起她的雙手,歉然地說:“芷夏,我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想了好久,十分後悔那天對你做的事情。我今天過來,是特意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慕清,如果你是誠意跟我道歉的話,我會接受的。”

已經聽林芷夏說過慕清在酒吧對她所做的一切的李敏,忍不住走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袖。

林芷夏朝她搖了搖頭,又回頭繼續對慕清說:“我已經原諒你,所以,你不需要把那件事情記在心裏麵,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慕清聽後,臉上的愁容一掃而光,他鬆了一口氣,笑著說:“太好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會討厭我呢。”

“說完了沒有?”

翟雨曜將林芷夏拉到自己身後,用手指著慕清身後的屋門,不耐煩地說:“說完就給我滾出去。”

然而慕清置若罔聞,視線越過翟雨曜的肩膀,用期待的眼神看林芷夏:“芷夏,我還有一個請求,我希望你今天能夠陪我去祭拜我的父親,我想讓他見見你,讓他知道我喜歡的是怎麽樣的女孩。”

“慕清!”翟雨曜頓時暴怒了起來,咬牙切齒地叫著他的名字,像是想用牙齒將眼前這個討厭的家夥撕裂一般。

站在他身後的林芷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翟雨曜,讓我自己跟慕清說吧。”

他側頭看了她一陣,才憤然地站到一旁,用警戒的眼神看著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的慕清。

“慕清。”林芷夏仰首望著眼前滿臉笑容的男生,歎了一口氣,才道,“今天是翟雨曜的生日,我無法答應你的請求,所以你還是回去吧。”

笑容在慕清的臉上凍結,僵硬了幾秒,他的眼底漸漸染上怒意:“所以,在我和翟雨曜之間,你選擇了他嗎?”

翟雨曜心裏微熱,隨即朝慕清冷哼一聲:“你聽清楚了沒有?芷夏不會跟你離開,所以你自己一個人滾吧。”

慕清沒有搭理他,皺眉不悅地問林芷夏:“為什麽?翟雨曜那樣的男生,你以前明明不喜歡他,為什麽現在卻要站在他那邊?”

麵對他的質問,林芷夏心裏原本朦朦朧朧的情感,在轉頭與翟雨曜對視的一瞬間,變得清明了起來。

“沒錯,翟雨曜確實嘴巴很毒,做事極端,小心眼,愛計較,有仇必報……”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話鋒一轉,“可是他心地善良,他願意對素不相識的女同學伸出援手,願意冒著雨為被遺棄的小貓撐傘,願意協助尚宇將喝醉的你送去醫院,他的種種行為證明,他是一個心地坦**善良的人。而慕清你,是所有人心目中完美的男生,可是仇恨卻蒙蔽了你的雙眼,讓你難辨是非。”

見慕清一臉驚詫,她誠摯地繼續說:“不管如何,慕清你都是我的朋友。隻要你有需要,我願意給予幫助,可是那必須建立在你不是把我當成棋子,去傷害翟雨曜的基礎上。朋友之間是平等的,我用真心對你,也希望你能用真心待我。所以我不選擇你的理由,你明白嗎?”

屋子裏極安靜。

陽光從窗戶撒入屋內,在褐色的木製地板上留下一塊大大的光斑。

灰塵在陽光中跳躍,如同舞動著的精靈。

林芷夏的話,既是對慕清的勸誡,又同時也向所有人剖白了她對翟雨曜的感情。

慕清原本是想來挑撥林芷夏和翟雨曜的關係,但是看現在的情況,他才意識到自己這一次鬧場反而促使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

計策失敗的他攥緊了雙手,目光複雜地看著她。

屋子裏靜悄悄的。

隻能聽見幾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突然,慕清笑了。

他笑得極大聲,仿佛是聽到或者看到什麽十分有趣的事情一樣。

林芷夏、翟雨曜、雲尚宇和李敏不明所以地麵麵相覷著。

屋子裏久久回**著這讓人隱隱覺得不安的笑聲。

雲尚宇走上前去,和善地同他說道:“慕清,如果你聽明白了芷夏的話,就請你離開吧。”

慕清止住了笑聲,輕輕地瞟了他一眼,視線掃過李敏和林芷夏,最後落在翟雨曜的身上,微笑著說:“所有人都站在你那邊,所以你很得意是不是?”

驀地,他眯起雙眼,眼裏迸射出陰寒的光芒——

“你得意不了多久的,不信的話,我們走著瞧!”冷冷地撂下一句狠話,他轉身推開屋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凜冽的冷風從開著的屋門灌入。

然而被陽光籠罩的客廳內,卻洋溢著曖昧溫熱的氣息。

翟雨曜朝林芷夏緩緩走近,牽起她的手,令她的手背貼著自己的額頭。

林芷夏的臉微紅,她定定地看著他說:“我覺得我的選擇是對的。”

話音剛落,她便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那個懷抱的氣息,那麽幹淨,那麽溫暖。

四周似乎還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沁入心扉。

看著這一幕,雲尚宇的眼裏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黯淡,他走上前去關上屋門,轉頭看向擁抱著的兩人時,卻又展露出愉悅的笑容。

“哎呀,你們肉麻夠了沒有?”李敏佯裝嫉妒地將他們拉開,隨後揚了揚手中的塔羅牌,“雖然你們已經正式確定了關係,但是看看未來會怎麽樣也不要緊吧?”

林芷夏頓覺不好意思,連忙推開翟雨曜,羞澀地朝李敏應了聲“嗯”。

李敏將代表翟雨曜和林芷夏戀情未來的塔羅牌翻開。

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張叫“命運”的塔羅牌。

懂得塔羅牌牌義的李敏和雲尚宇不安地互相看了一眼,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翟雨曜見她許久不出聲,忍不住看向好友問:“喂,尚宇,這張牌到底在講什麽?”

“這張牌,是倒吊者。倒吊者意味著犧牲……有感情受阻,需要犧牲一方讓另一方得到幸福的含義……”李敏搶先開口了,但她的話讓翟雨曜的臉色沉了下來。

雲尚宇隨即笑著補充:“幸虧是正位的倒吊者,正確的解釋,應該是浴火重生,代表雖然以後的路會有阻礙,但是這些阻礙,會成為你們感情發展的催化劑。”

林芷夏不安地蹙眉。她看著塔羅牌上倒吊在T字形樹上的男人,驟然想起慕清憤怒離去的背影,總覺得有些心慌意亂。

——莫非事情沒有那麽順利?

也對。畢竟是埋藏在心底那麽多年的恨意,已經成為身體的一部分了。

所以,慕清可能不會因為她的幾句話,就善罷甘休的……

翟雨曜見她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不需要那麽擔心,李敏和尚宇又不是專門的占卜師,占卜結果不一定靈驗。再說了,就算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在你身邊,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他篤定的神色,仿若是英勇的騎士在許諾。

他的話令林芷夏感動。她抬頭看著他微笑的時候,更堅定了自己的心意——

翟雨曜,我也一定會在你身旁守護你的。

冬天晝短夜長。剛過了五點,天就漸漸暗了下來。

原本蔚藍色的天空,被落霞染紅,太陽將近地平線,而天空的另一邊,能夠看到月亮淡淡的輪廓。

翟雨曜的家在僻靜的居民區。

四周都是一棟棟兩三層的複式建築,不太寬敞的公路上偶爾才有車經過,顯得非常幽靜。

跟李敏的媽媽約定好要回家吃飯的兩個女生,從翟雨曜家走了出來,兩個男生尾隨在後麵,堅持要送她們到車站搭車。

走了一小段路之後,林芷夏身側的翟雨曜大膽地牽起她冰冷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裏,語氣略帶責備:“天這麽冷,為什麽不多穿點?”

“有啊,我出門的時候特意帶了圍巾,就是怕回去的時候太冷,可以禦寒……”

他瞧了她的脖子一眼,皺眉問:“圍巾呢?”

“啊!”她低呼了一聲,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我把它落在你屋子裏了。”

“你這腦袋裏裝的都是什麽啊,這也能忘。”翟雨曜惡聲惡氣地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額頭,隨後又有些不舍得般,揉了揉剛才他敲過的地方,“我回去幫你拿,你在這裏等我。”

說著,他放開與她牽著的手,轉身跑了回去。

“嗯,好的。”林芷夏站在原地等待,估摸著他一個來回,再加上找圍巾的時間,差不多要三四分鍾。而走在前頭的雲尚宇和李敏已經繞過拐角看不見人影了,於是她掏出手機,撥通了李敏的號碼,告訴她可能會遲一點才能追上他們。

電話那天的李敏促狹地回答:“你們慢慢來也沒有關係,反正我會在公交車站等你的。”

掛斷電話之後,林芷夏靠在一旁的牆壁上,百無聊賴地踢著腳邊的小石子。

翟雨曜很快便找到了那條圍巾,他從屋子裏麵急匆匆跑出來,還隔著一段距離便看到她正背靠著一株樹,發呆似的來回輕輕踢著腿。

華燈初上。

公路上的燈光在她身上增添一抹朦朧的美感。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朝她走了過去。

突然,一束強烈的燈光朝他掃射過來。

他本能地轉頭,刺目的燈光讓他有一瞬間的昏眩。待到眼睛能夠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時,便看見有輛汽車加速朝自己駛了過來。

透過那輛汽車的前窗,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裏麵握緊了方向盤的人……就是下午從他家滿憤然離開的慕清!

幽靜的街道。

汽車的引擎發出可怖的聲音。

宛如是野獸在黑夜中憤怒的吼聲。

慕清。

不要猶豫!

殺了眼前這個人!

為自己的父親報仇——

殺了眼前這個人……

用他的鮮血,來洗掉仇恨,來祭祀這幾年來無數個輾轉難免的夜晚!

慕清的兩手緊緊地抓著方向盤。

指節因為用力,泛出青白的顏色。

被仇恨侵蝕的眼裏,眼白似乎都變成了血紅色的。

此刻,那雙怨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住站在路中央的翟雨曜。

終於,他下定了決心,腳上用力,死死地踩了一下油門……

車子瞬間加速撞過去!然而,就在那千鈞一發的時刻——

電光石火之間,那個白色影子奮力將翟雨曜一把推開。

被推倒的翟雨曜摔倒在公路邊上,他回過頭的時候,驚慌地大聲叫道:“芷夏!快躲開!”

芷夏……

林芷夏!

這個名字給了慕清狠狠的一擊!

是她,壞了他的計劃。

她在他和翟雨曜之間,選擇了翟雨曜……

如果……她死了,肯定能夠讓翟雨曜痛苦一輩子。

也就能夠間接報複搶走媽媽,害死爸爸的那個人了!

這些念頭在慕清的腦海裏急速閃過,可是,接著他眼前又閃過站在學校的頂樓上,在夜風吹拂下衣袖翩飛的少女。

“我知道,故事裏的男生以後肯定能過得比那些有錢人好,因為他勤奮溫柔又熱心,完美得讓女生向往,讓男生敬仰。”

那些話,在此時一字一句湧入腦海。

“不過,我隻希望他能讀懂一個詞,那就是因愛生恨——隻有同等分量的愛,才會引發這麽沉重的恨……”

“而正是因愛生恨,所以,我相信男生肯定不舍得傷害自己愛過又恨過的人。”

夜色下,她朝他微笑。

那笑容,如暖陽一般。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他自父親死後,第一次感受到溫暖。

心髒驀地重重跳了起來。

他抬腳鬆開油門,轉而用力踩下了刹車。

“嗤——”

尖銳的刹車聲替代了引擎的怒吼。

然而太遲了。

坐在車上的慕清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撞擊,慣性讓他的身體猛烈地往前傾,安全帶勒得心髒劇烈地疼痛了起來。

而被撞擊力撞翻在地上的林芷夏臉色蒼白地閉著雙眼。

紅色的**從她身下蔓延開來,染紅了她白色的毛衣。

向來驕傲的翟雨曜似乎忘記了怎麽走路,他跌得撞撞地爬到她的身邊,任由鮮血染上了他的牛仔褲。

他不敢碰她。

隻能語無倫次地,不停呼喚她的名字:“你怎麽了?芷夏……芷夏,你醒一醒……”

周圍見到這一幕的人圍了上來,慌亂地擁擠著。

很快,接到信息的雲尚宇撥開包圍圈衝了進來,他慌張地顫抖著手,卻仍強作鎮定地撥打了求救電話。

而李敏則兩腿發軟地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著嘴巴,不停地流淚。

慕清打開車門,如失了魂一樣,從車上搖搖晃晃地走了下來。

他站在倒在血泊中如同斷翅的天使般的少女身邊,彎著膝蓋“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撐在地上的兩隻手碰觸到溫熱的**。

抬手看到滿手的鮮血。

這是他第二次感受到林芷夏的溫暖。

可是,這卻是以害死了她為代價……

“慕清——”

翟雨曜暴怒地大吼一聲,繞過少女癱軟在血泊中的身體,舉起拳頭重重地落在慕清的臉上。

慕清被揍得趴在地上,嘴巴裏溢出猩紅的鮮血。

翟雨曜抓著他的衣領,咬牙切齒地說:“我要殺了你!”

唯一還保持著清醒頭腦的雲尚宇立刻上前阻攔他:“曜,冷靜一點!”

“別攔著我!尚宇,讓我殺了他!”

“現在是報仇的時候嗎?”雲尚宇推了他一把,指著氣息微弱的林芷夏,“芷夏現在需要你,你卻一心隻想著報仇,你是傻瓜嗎?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在留在芷夏身邊,給她鼓勵和力量,等待醫生來挽救她的生命。”

翟雨曜攥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滿腔的憤怒,重新回到林芷夏的身邊。

他執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

“拜托你,一定要撐住。”

“林芷夏,你不能就這樣拋下我。”

“你還沒有跟我說,你喜歡我。”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哽咽了:“更重要的是,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喜歡你……”

十二章

窗外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帶著滲骨的寒冷。

雨水打濕了屋外灰白色的牆壁。

在屋頂匯聚的雨水如同細流,順著屋簷緩緩落在台階上。

又一絲一絲流入泥土裏。

醫院病房。

林芷夏靜靜地躺在病**,她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薄得如一張透明的紙片。

長長的睫毛在眼簾下方投射兩團淡淡的陰影,右手的手腕上紮著輸液針,吊瓶裏的**順著輸液管,靜靜地流淌進她的手腕中。

病房內很安靜,隻能聽見心電監護儀的聲音。

滴,滴,滴……

翟雨曜坐在病床邊。

他的雙手緊緊握住林芷夏的左手。

突然,掌心裏的手指微微**。

他立刻凝神看著她,低聲呼喊:“芷夏,你醒了嗎?”

她靜靜地呼吸著。

睫毛顫了顫,卻始終沒有睜開雙眼。

剛剛**了一下的手指,又沒有了動靜。

仿若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隻是他發了一場夢般。

滴,滴,滴……

伴隨著頻率平穩的監護儀聲,翟雨曜閉上雙眼,將她的手指放在自己唇邊,苦澀地笑著說:“三天了,你還不肯醒嗎?我知道,你一定是太累了,所以想好好休息一下。沒關係,我會在你身邊陪著你。可是,希望你不要睡太久,不過你記住,我一直在等你……”

溫熱的淚珠從他眼角滲了出來,沿著臉頰,落在林芷夏白皙的手上。

她的手好像被灼燙了般,再一次輕輕**了一下。

“翟……”

沙啞的聲音,讓翟雨曜頓時屏住了呼吸。

“翟雨曜……”

他猛地抬頭看她。

隻見林芷夏的嘴微微張開著,眼睛吃力地睜開了,多天的沉睡令她的目光有些迷蒙。

待能看清周圍的事物時,她才朝雙眼通紅,神色憔悴的翟雨曜勉強笑了笑。

他的眼角還帶著淚痕,握緊她的手,激動地用嘴唇輕吻了幾下。

“太好了,太好了……”他的聲音仍微微顫抖著。

“嘴唇……”林芷夏的臉紅了,被紅暈悄悄覆蓋的臉,令她少了幾分病弱的蒼白,“……好幹哦。”

他放下她的手,一臉窘迫。

她費力地勾起嘴角:“謝謝你一直陪著我,我沉睡的時候,似乎一直有聽到你的聲音,雖然聽不清你在說什麽……”

“傻瓜,我說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抬手撥了撥她額頭上的劉海。

突然,他慌張地站起身,一邊說道:“對了,我得去把醫生找來,給你做檢查。”

她側著臉,看他緊張地跑出病房的背影,臉上禁不住揚起一抹幸福的笑容。

“病人已經度過了危險期,不過這段時間仍要小心照顧,若是恢複得好的話,兩個星期內就可以回家休養。”

翟雨曜主動承擔起照顧林芷夏的任務。

偶爾打打下手的李敏和雲尚宇,看到翟雨曜照顧起林芷夏時細致認真的模樣,不禁感慨愛情的魔力之大,竟然能讓向來高傲自大對任何事情都不屑一顧的翟雨曜,堅持每天做好三餐,親自喂林芷夏吃東西。

這天下午,翟雨曜在李敏的指導下,去圖書館借了許多林芷夏喜歡看的書。

在病**躺了幾天,嚷嚷著快發黴的女生此時愉悅地靠在床頭上,翻閱手裏的書籍,偶爾發出幾聲悅耳的笑,讓坐在她旁邊的翟雨曜忍不住微笑側目。

“這書到底講了什麽,讓你那麽開心?”

他把削好切成塊的蘋果,送到她唇邊。

她吃下一塊,咀嚼吞下之後,才笑眯眯地說:“這書講的是一個女生在國外留學的事情,她說外國人以為的中國功夫就像武俠小說的武功一樣,如同神技。有次她被幾個小混混搭訕,她把背包一甩,淡定地打了一套太極拳,對方就被嚇跑了。你說有不有趣?”

他溫柔地笑著點了點頭,又拿起一塊蘋果。

她不好意思地接過,說:“翟雨曜,蘋果洗後帶皮吃也可以的。所以你不用那麽麻煩,非要削掉皮切成塊再給我啦,我沒有那麽矜貴……”

“喂,芷夏。”他突然打斷她。

“怎麽了?我沒說錯話啊。”

“你叫我曜吧。”他皺眉,不太開心地抱怨,“‘翟雨曜’聽起來很生疏,一點都不像男朋友的稱呼。”

她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動著,想要張口叫他的名字,臉上卻滾燙,喉嚨也發不出聲音來。

見她臉紅得要滴出血來的害羞模樣,翟雨曜用手輕輕揉了揉她細軟的頭發,促狹道:“幹嗎害羞啊?尚宇都是這樣叫我的,更何況是你。”

林芷夏不好意思地別開眼,往四周環視了幾圈,才重新看向他。

“曜。”

少女低低的,輕柔的聲音,如一根羽毛,**著男生的心髒。

從心底洋溢起的幸福的感覺,就仿若聽到了春暖花開,聞到了空氣中彌漫清甜的香氣一樣。

於是,他的唇揚起。

唇邊綻放一抹柔和的微笑。

那笑容,明亮得如同是從樹葉間靜靜灑落的陽光。

那笑容,燦爛得讓人頭暈目眩。

“喂,你說得太小聲了,我聽不見啊。”

——騙人。

林芷夏在心裏咬牙切齒地說,然而卻還是應他的要求,稍稍大聲了些叫他的名字:“曜。”

“再叫一遍吧。”

“曜。”

“你的聲音怎麽能這麽好聽,害我還想再聽一遍。”

“曜。”

“還想聽。”

“……曜……”

“還……”

她惱羞成怒地打斷他:“你夠了……”

“沒有”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嘴唇上便突然感覺到一個溫熱的物體。

軟軟的。

暖暖的。

她因為驚訝而瞪大了的眼睛,清楚地看到翟雨曜近在咫尺的雙眼。

那眼睛,帶著甜蜜的笑意。

像黑色的寶石,發出如星辰一樣璀璨的光芒。

她的心髒,似有一萬隻小鹿奔跑而過。

呼吸間,能聞到男生身上幹淨的沐浴露的香氣。

風緩緩拂過,她臉側黑色的發絲輕輕地,輕輕地撫觸他的臉。

窗戶下,草木在風中搖晃身體,發出“沙沙沙”的輕笑聲。

從窗外傾瀉進來的日光,柔軟地落在他們身上。

那景象,宛如一副美麗聖潔的油畫。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

翟雨曜依舊悉心照顧著林芷夏。

期間,雲尚宇和李敏也時常來看望她。

然而讓林芷夏心裏一直放心不下的,是從她醒過來之後,就一直沒有見到慕清,甚至沒有聽到任何人提起過他。

這天下午,趁著病房內隻有她和李敏,她忍不住偷偷問好友:“小敏,你告訴我,慕清怎麽樣了?”

坐在她床邊的李敏靜默了半晌,見她一臉“不知道真相絕不罷休”的表情,最後隻能歎了口氣道:“那天圍觀的人報了警,警察到了之後,說他涉嫌故意傷人,就把他帶走了。翟雨曜讓我和尚宇不要插手這件事情,我估計他現在應該還在警察局裏麵接受調查吧。”

林芷夏輕輕皺眉。

雖然慕清一開始確實心存歹意,然而她知道他後來幡然醒悟,已經踩了刹車……

如果她不幫他的話,他就會被判入獄坐牢吧。

他還那樣年輕。他那樣完美的人,不應該就這樣斷送了前途。

思考了許久,她重新看向李敏:“你知道慕清在哪嗎?我想去看看他……我想去做證人,證明他撞到我,隻是無心之失……”

“不行!”

突然,病房的門被人推開。

林芷夏抿唇看他:“曜,你會放過慕清嗎?”

她用的是詢問的語氣,表情卻是在說“你不會放過他的”。

他知道聰明如她,肯定知道他的想法,於是坦誠地說出了想法:“為什麽要放過他?他想殺了我,他甚至差點害死你。”

想到那天她倒在血泊中的模樣,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手指蜷起,攥成了拳頭。

“正因為這樣,我才要去看他。”林芷夏掀開潔白的被子,吃力地想從**下來。

“你瘋了嗎?”翟雨曜衝上前去,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無法起身,並大聲質問她,“你難道忘記是誰害你昏迷了幾天,是誰害你躺在醫院這麽多天,你還想著去看他。”

林芷夏仰頭看他,一臉認真:“就是因為我沒有忘記那天發生的事情,才這樣做。曜,他並不壞,在最後的關頭,他踩了刹車……”

“可那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他知道自己錯了,也太遲了。”翟雨曜冷冷地說。

林芷夏搖頭:“曜,你看,我不是沒事嗎……”

“芷夏,我知道你很善良,可是你不應該把善良用在錯的地方!”翟雨曜放開她,站起身固執地說,“總之,我要你一直留在我的身邊,不會再給別人傷害你的機會!對於那些曾經傷害你的人,我會讓他得到應有的懲罰!”

“曜……”

“不用再說了。”

他打斷她,並轉身對李敏惡狠狠地警告:“要是芷夏帶著傷亂跑,你就死定了!”

說完,他帶著一身怒氣,離開了病房。

“哇!好過分,他居然威脅我耶!”

李敏在病房內咋咋呼呼地埋怨了一會:“芷夏,你就算了吧,翟雨曜看來是鐵了心不讓你見慕清了……”

話音未落,病房門又被打開了。

林芷夏以為翟雨曜回心轉意,驚喜地抬頭,卻失望地發現走進來的是雲尚宇。

“剛才在走廊上碰到一臉怒容的曜,還在奇怪發生了什麽事情,原來是因為慕清的關係嗎?”

“尚宇,你可不可以帶我去見慕清?”

雲尚宇為難地搖了搖頭:“芷夏,不是我不願意幫你,而是我要顧及曜的感受。即便這件事情是你認為正確的,必須做的,可是身為曜的朋友,我不能背叛他。”

“即使是他做錯了?”

“他沒有錯。”

“怎麽會沒錯?”林芷夏皺眉說,“他恨慕清差點害死我,他以怨報怨,和慕清做了相同的事情,怎麽能不算錯?”

“我說他沒有錯,是因為我了解他。”雲尚宇的聲音很溫柔,如春天裏融化冰雪的微風,“因為我知道,不管他現在做什麽,那都是因為他愛你。你告訴我,這還能算是他做錯了嗎?”

可即便心裏有些鬆動,林芷夏仍是不肯鬆口:“我一定要救慕清……”

“其實,要救他也不難。”雲尚宇笑得從容,兩個女生聞言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

“我先代你去和慕清談談,如果他有悔意,我們再好好勸勸曜吧。現在他正在氣頭上,說什麽都沒用。但正因為曜對你的重視,所以再過幾天吧……過幾天你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話,也許他會答應也說不定。”

林芷夏這才放了心,感激地對他說:“尚宇,那就拜托你了。”

林芷夏住院的這兩個星期,身體情況一直都恢複良好。

這天。

醫生為她做了全麵的身體檢查之後,便笑著告訴翟雨曜、雲尚宇和李敏:“病人已經可以回家休養,你們幫她收拾東西,快的話今天辦好了出院手續,就可以出院了。”

林芷夏聽後,一臉雀躍地說:“太好了呢,每天都待在病房裏麵,差點就悶壞了!”

“先不要開心得太早。”醫生笑眯眯地望著她,“雖然你腿上的石膏今天可以拆除,但是近期內最好還是盡可能用輪椅代步。要是好好按我的話來做的話,兩個星期後應該就能恢複五成了。另外兩個星期後要記得回醫院複查,之後才能去學校上課。同時到時候還要做物理治療,每周一次……具體的事項我會讓助理安排之後,打一張表格給你們。”

“天呐……還有這麽多事情要做啊……”她的肩膀沮喪地垮了下來。

坐在她身旁的翟雨曜摟了摟她的肩膀,安慰道:“不要緊,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照顧你的。”

醫生笑著點頭,對翟雨曜說:“我現在要去其他病房巡視,你們幫她辦理出院手續吧。”然後便領著兩個護士離開了病房。

下午。

暖洋洋的日光灑落在褐色的桌麵上,盛著開水的玻璃杯在淺金色的日光中,冒著絲絲熱氣。

“芷夏,你的東西我都幫你收拾好了。”翟雨曜把裝得滿滿的一個旅行袋放在床邊,將手伸到林芷夏麵前,示意她扶著他的手臂,再從**下來,並說,“接下來兩個星期你在家休養,雖然每天放學我都會去照顧你,但是我不在的時候,隻要你有任何需要,就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林芷夏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心中,微笑著點頭。

在午後陽光的籠罩下,幹淨純美的少女甜甜笑著的模樣,有著香水百合般讓人舒服的氣氣息。

然而淺淺的微笑之後,她的表情稍變,有些困擾地皺眉看他。

“怎麽了?”他問。

“曜,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她內心忐忑不安,微張著唇猶豫了半晌,才說,“請你帶我去警局幫慕清求情好嗎?”

林芷夏用另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在她的牽引下,輕輕觸碰她的臉頰。

她側著臉,輕輕靠在他的手中,抬頭看他:“可是我現在還活著,你瞧,這個溫度難道還不能讓你放心嗎?”

在他的掌心下,她柔嫩光滑的臉頰是溫熱的。

翟雨曜的手在這溫熱的觸感中,止住了顫抖,但聲音卻仍很冷硬:“即便如此,我還是無法答應你的請求。因為我真的很害怕,你會再次出事……我無法拿你的性命去和慕清賭博……”

她搖了搖頭,打斷他:“我感激你這麽重視我,但是曜,慕清真的很可憐。”歎了口氣,她繼續輕聲地說,“母親拋棄了他,父親死了,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雖然你也是這件事的受害者,可是你還有你媽媽留給你的財產,你有雲尚宇,而他什麽都沒有,所以隻能用仇恨來支撐他活下去。小哲的事情,因為我的無能為力,最終隻能讓它成為我心裏的痛。然而慕清這件事情,我是當事人,我有權利原諒他。我想化解你們兩人之間的仇恨,我希望讓‘朋友’這個詞代替‘仇恨’,幫他找到生活下去的新希望。”

見他想說話駁回,她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繼續柔聲請求道:“前幾天,尚宇已經替我見過慕清,回來的時候說他因為差點害死我,一直很愧疚很自責,所以他對警察說他是蓄意傷害我,要求按最重的處罰來懲罰他。隻是警察調查過程中,在現場發現有刹車的痕跡,認為他在關鍵時刻產生了悔意,因此遲遲無法下結論。如果這是一場賭博,那麽麵對深懷愧疚之意的慕清,我們穩操勝券,為什麽不嚐試著雙贏,非要讓一方落敗不可呢?”

“……”

“曜,其實我可以背著你偷偷去看他,去幫助他,可是我沒有這樣做,因為我尊重你身為我男朋友的身份。當然你也可以不答應我,可是如果你不答應我的話,我一定會因為這件事情,不安一輩子。”

翟雨曜稍稍舒展眉頭,嘴唇也沒剛才抿得那麽緊了,眼裏的冰冷也跟著融化了一些。

“拜托你,讓我見見他。”林芷夏再次懇求。

他定定地凝視她。

她的頭頂仿若有一道金色的光芒,讓他無法不動容——

“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能拒絕嗎?”

林芷夏笑了。

眼睛彎成了月牙狀,流淌出耀眼的光芒。

日光傾城。

那一瞬間,冰山都能為之融化。

由於慕清的母親是翟雨曜父親的現任妻子,因此在翟雨曜答應讓林芷夏去警局作證,提供慕清並非故意傷人的供詞之後,雲尚宇建議請翟雨曜的父親作擔保人。

翟雨曜原本不願意跟父親接觸,然而在大家的軟磨硬泡之下,終於勉為其難答應了下來。

隔天,因為兒子離家出走,而一直想討好兒子的翟雨曜的父親一口答應了,立刻帶著慕清的母親前往警局,將慕清保釋了出來。

在接到翟父的電話之後,翟雨曜、林芷夏、雲尚宇和李敏也一同前往警局去見慕清。

警察局外。

從出事後一直被關在警察局內,好些天沒有見到太陽的慕清失去了一貫的優雅從容,此時他整個人看上去憔悴而且蒼白。

踏出警察局的那一刻,冬日的陽光落入他因長時間沒有好好睡覺而通紅的眼睛裏。一束束日光如針般紮得他忍不住眯起雙眼,並抬手擋住陽光。

待他適應了光線之後,便見到一個俊雅的男生站在他麵前。

“雲尚宇?”

雲尚宇並不多話,隻微笑地跟他說:“我們來接你回家。”

慕清滿臉的驚訝之色:“你說‘我們’,難道是指……”

原本遠遠地站在一旁的翟雨曜不太高興地“喂”了一聲,走上來,煩躁地問:“在這裏磨蹭什麽?難道還沒待夠嗎?”

“翟雨曜,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慕清看到他,神色一下子變得更加複雜。

翟雨曜朝蔚藍的天空翻了一個白眼,隨後把手上的灰色外套扔給他:“真是的,以為把你弄出來就算完成任務了,沒想到還要做送外套這種肉麻的事情,無聊死了!”

慕清的嘴微微張了張,聲音有些沙啞:“謝……”

感謝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立即被打斷了。

“得了,省省你的口水。我也不是特意過來接你,隻不過有人執意要過來,我隻好陪她來罷了。”

說完,翟雨曜幹脆利落地轉了個身。

而就在他轉身的時候,越過他的肩膀,慕清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林芷夏。

她在李敏的攙扶下靜靜地站立著,見他的目光望向她,立即甜甜地衝他微笑。

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肩膀兩側,襯托得她的臉頰更顯白皙。

水靈的眼睛因為笑意而微微彎著,如同接近半圓的月牙,如寶石一樣的光芒在她眼中流轉,讓人移不開雙目。

她笑起來的模樣,能讓人想起許多美好的事物。

那笑容,似春天裏一絲能融化冰雪的清風;像夏天裏咬一口便能涼得沁入心脾的冰淇淋;若秋天裏翻滾如同金黃色海洋的麥浪;如冬天裏落在身上讓人覺得溫暖無比的陽光……

可是。

現在,她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笑意盈盈地看著他,仿佛之前他對她做過的那件事情,隻是一場夢一般。

芷夏。

他張開雙唇,喉嚨裏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隻能在心裏默念她的名字。

他做了那種十惡不赦的事情,她能夠原諒他嗎?

他往前走了兩步,隨後停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她。

或許,她是來告訴他,她以後都不想看到他吧……

他看著她,一臉猶豫。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般,林芷夏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並叫著他的名字:“慕清。”

這聲音,如同是教堂裏神聖的鍾聲,令他的心靈得到了救贖。

慕清快步走到她的麵前。

原本攙扶著林芷夏的李敏見狀,放開了她的手,往一旁走開了兩步。

“芷夏,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在醫院住這麽長的時間,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被病痛折磨……”

他的雙手牽起她的手,眼睛發紅。眼底氤氳著水霧,似要凝聚成淚珠,奪眶而出一樣。

他哽咽著說:“還有,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原諒我……”

喉嚨裏宛若被棉花堵住了,隻感覺氣流在喉嚨裏流動的聲音,卻始終發不出聲音。

突然,他伸手將她擁在懷裏。

林芷夏微愣,隨即感覺到有溫熱的水珠落在她的發側,濕潤她黑色的發絲。

她用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臉上重新揚起一抹微笑,同時柔聲說:“都過去了,回家吧。”

但是此時,翟雨曜見眼前兩人相擁的溫馨場麵,心裏的醋壇子徹底打翻了,酸氣夾雜著怒氣,讓他立即衝上來用力將慕清拉開,並推了他的肩膀一把——

“喂!慕清,你少給我得寸進尺!芷夏是我的女朋友,你以後最好離她遠一點!就算見了麵,也得隔著最少五米的距離才能說話!要是你再接近她,我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

被推得往後踉蹌了兩步的慕清抬頭,安靜地看著他。

良久,慕清才開口:“翟雨曜,謝謝你。”

他說著,微笑了起來。

俊美的男生笑起來的時候,宛若是陽光下盛放的白色薔薇。

他的眼角,有一顆淚珠,在日光下,如鑽石一樣璀璨。

翟雨曜記得,眼前這個男生,以前見到他時,就算是笑,也是虛偽的,帶著利劍一樣的仇恨。然而今天的笑容,仿佛所有的仇恨都如同冰雪,在這耀眼的陽光中,消融得不見一絲蹤跡。

冬天的風卷得地上的落葉揚起又落下。

風拂過翟雨曜的手臂時,他不適應地用雙手擦了擦手臂,冷淡地說:“拜托……雞皮疙瘩都掉了好幾層了!”

他別扭的話語,讓其他幾個人都忍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