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醫院。

單人病房的四麵牆壁刷了清爽的淡綠色油漆,柔軟的窗簾輕盈地垂在窗戶前,透過純白的薄紗窗簾,隱約可以看到戶外蔥鬱的綠樹。

正午時候的陽光帶著絲絲的溫暖,在地板上落下點點的星芒。

醫院的效率極高,主治醫生很快便幫辛哲做完身體檢查,並給他安排了一間單人病房。

兩個護士在病房內忙活了一陣,最後對林芷夏說:“病人現在需要休息,你們如果要看護的話,留下一個人就好了。”見幾個年輕人猶豫地皺著眉頭,其中一個護士建議,“病人現在的情況穩定,再加上醫院有我們醫生和護士看護,所以,你們不需要太擔心。”

護士說完,便整理好東西離開了。

林芷夏看著躺在病**的辛哲,回頭朝翟雨曜、雲尚宇和李敏微笑:“你們先回去上課或者回家休息吧,這裏有我就夠了。”

站在病房一側的桌子旁的雲尚宇,停下拿著水果刀削蘋果的手,略微皺眉並抬頭看她:“你們兩個女生今天受了驚嚇,又這麽奔波,肯定累了,所以還是由我或者曜來照顧他吧。”

翟雨曜瞟了他一眼,但也沒做出反駁,隻是安靜地看著林芷夏,卻見她搖了搖頭:“謝謝你們的好意,不過小哲有輕微的‘自閉症’,除了我和小敏,他不喜歡跟任何人獨處。再說了,害他心髒病發的人是我,如果我沒留在這裏陪他的話,就算想要休息,也會一直放心不下的。”

“我認為,小哲平時很黏芷夏,如果他醒了看不到芷夏的話,估計會再犯病吧。”李敏一邊說著,一邊拍了拍林芷夏的肩膀,“這樣吧,我先回學校幫你跟老師請假,然後回家做好飯帶過來給你吃,順帶讓我媽媽煮些營養湯給小哲。”

翟雨曜和雲尚宇對視了一陣,臉上寫滿了“不放心”三個字。

“我說,你們兩個不需要這麽擔心啦!”李敏大大咧咧地嘿嘿笑道,“我知道我跟芷夏剛才遭遇突發事件的表現確實不太好,但是護士姐姐們剛才也說了,醫院裏有醫生和護士幫忙照顧小哲,我們肯定會淡定許多的。”她安撫完兩個男生,又回頭笑眯眯地和林芷夏說,“你說是吧?”

林芷夏表示認同地點頭,並衝翟雨曜和雲尚宇彎起唇角,露出一個讓人放鬆心情的笑容:“更何況翟雨曜你剛才已經打電話給小哲的爸爸,他現在不是正趕過來嗎?到時候有他在,我們隻要跟在他後麵打打下手就好了。”

雲尚宇歎了一口氣,把手裏的蘋果削好,遞給她:“好吧,那我跟曜還有李敏先回學校,你自己一定要注意休息,如果累了就告訴我們,不要硬撐著。”

“嗯。”林芷夏接過被削得圓潤漂亮的蘋果,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突然,一直沉默無語的翟雨曜朝她伸出右手:“手機。”

林芷夏訝異地看著他,不解地問:“什麽手機?”

他滿臉不悅地歎了一口氣,看著她的眼神似乎在說“這家夥真笨”,但還是重新說了一遍:“我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林芷夏這才反應過來,她“哦”了一聲,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遞到他手裏。

翟雨曜一手拿著手機,利落地在屏幕上輸入十一個數字後,再遞還給她:“有什麽需要,就打電話給我。”

“哦哦哦哦哦哦!”李敏雖然很興奮,但顧忌到辛哲還在休息,於是壓低了聲音調侃道:“翟雨曜,Good job!”

“閉嘴。”翟雨曜的臉今天第二次宛如被開水燙到般滾燙泛紅,他凶狠地瞪了李敏一眼,隨即打開病房的門,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李敏覺得有趣,便壞心地眯起眼睛“嘿嘿”笑了兩聲,便也離開了。

隻有雲尚宇還知道保持風度和禮貌,與林芷夏道了別並幫她關上房門。

病房安靜下來後,林芷夏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上的那一串數字,直到握著手機的雙手掌心溫熱而有些濕潤的時候,她才按下保存鍵。

屏幕上立即彈出“添加名字”的對話框,她按下確定,在空格裏麵用拚音輸入“翟”字之後,又迅速地刪除了。隨後,她又如同鬼使神差般按下“yao”三個字母,翻頁選擇了“曜”字,最後才確認保存。

可接下來,她卻覺得手裏白色的手機仿佛是剛剛出爐的包子,有些燙手,於是她立即合上手機蓋,把它重新放回自己的口袋裏。

然而那熱度似乎從手掌往身體各處傳遞一般,讓她瞬間覺得房間的溫度上升了很多。

隻是沒有人知道少女此時羞澀的小心思,也沒有人知道,此時她僅僅是在心裏默默地念了那個人的名字,便情不自禁紅了雙頰。

辛哲的父親辛承業原本在另一個城市開會,中途接到自稱是自己兒子同學的電話並告知他兒子生病入院,他便立即終止會議,搭飛機趕回S市。

當他一臉疲憊地趕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

醫院內靜悄悄的,間或響起醫生和護士巡房的腳步聲。

他推開辛哲病房的門,見病房裏隻開了一盞昏暗的壁燈,兒子靜靜地躺在白色的病**,於是立刻放輕腳步走了過去。

盡管辛哲此時正在沉睡中,可是舒展的眉眼唇角都能讓人看出他睡得很舒適。愛子心切的辛承業仔細地用手背探了一下他的額頭後,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就在他繞過床位,走到另一側的沙發椅上要坐下的時候,房門外傳來“哢噠”的聲響,他抬頭,便看到一個穿著藍色校裙的女生,正提著一個保溫飯盒走了進來。

女生同時也發現了房間裏的男人,看出男人的五官輪廓和病**的辛哲很相似,她走上前去朝男人禮貌地點頭致意,並說道:“請問您是辛哲的爸爸嗎?您好,我是辛哲的同學,我叫林芷夏。”

辛承業朝她禮貌地微笑:“你好,謝謝你幫我照顧小哲。”他的笑容帶著幾分儒雅和溫暖,“作為小哲的爸爸,我知道他的性格,你願意留下來照顧他到這麽晚,相信你是個很有愛心和包容心的年輕人。”

林芷夏搖頭,不好意思地說:“叔叔,其實我和小哲認識很久了,照顧他是應該的,而且今天小哲心髒病發作,都是因為我……”

“嗯?”辛承業聽了她的話,非但沒有怪她,還好奇地問,“你和小哲認識很久了?我最近一直外出,都沒有聽他提起過交了朋友的事情,來來來,你跟叔叔講一下,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林芷夏愣了愣,小哲的爸爸是怎麽回事?

一般父母都覺得“我是你們孩子的朋友”和“我害你們孩子生病了”這兩句話裏,肯定是後麵那句話比較重要吧,為什麽小哲的爸爸好像倒置了本末一樣。

雖然心裏很詫異,她但還是把手中的飯盒放在桌子上,走到辛承業對麵的沙發上坐下,緩緩地開始敘述:“我和小哲是八年前,在一家療養院認識的……”

辛承業一臉震驚地打斷她:“原來你就是西西?”

“辛叔叔知道我?”林芷夏再次表示了吃驚。

昏暗的病房裏一陣沉默,接著響起一聲幽幽的歎息聲。

“當然知道,因為小哲一直說,你是他最重要的人。”辛承業苦澀地笑了笑,“我想你肯定知道,小哲跟別人不同,他除了有心髒病,還有心病——自閉症。”

林芷夏點頭。

“小哲的心髒病遺傳自他的母親,小時候還沒什麽影響,所以也是個活潑的小家夥。都怪我當年因為他媽媽的病,整天在公司和醫院兩邊跑,一直忽略了小哲,連他的生日都忘了……”

辛承業一邊講,一邊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

他仍然清楚地記得,那天是七歲的辛哲生日的第二天,他從醫院接最近病況稍稍好轉的妻子回家。

知道妻子心髒病越來越嚴重,可能隨時就會離開,他一路上一直說笑逗她開心。兩人原本決定回家帶辛哲一起去遊樂園遊玩,卻在進屋的那一刻,驚訝地看到牆壁上塗滿了奶油,而七歲的兒子正用果醬在牆壁上不停地塗繪卡通圖案。

“小哲,你在幹什麽?”

妻子皺眉,上前奪過辛哲手中的果醬,訓斥道:“誰準許你這樣做的?你知不知道這樣弄,我們家裏整個牆壁就要叫人來清理,並且重新粉刷一次?爸爸已經夠忙了,你為什麽還不能讓我們省點心?”

“因為爸爸是壞蛋,所以我要懲罰他!”辛哲滿眼通紅,怒氣衝衝地瞪著他們。

“你知道自己在胡說什麽嗎?”

“我才沒有胡說!爸爸明明答應過我,今年要陪我過生日,不會讓我跟去年一樣孤零零的,可是他又騙我了!他昨天根本就沒來,我討厭死他了!”

“小哲,不許說這種任性的話!”妻子又急又氣。她知道丈夫是因為一心牽掛著自己的病,才會忘記對兒子的承諾,兒子還小,不能體諒到這一點,說出來的氣話會讓丈夫傷心。

“我才不是任性呢!都是爸爸的錯,是爸爸說話不算話!壞爸爸!”辛哲氣氛地控訴著。

妻子傷心地捂著額頭,神情痛楚難當,嘴裏喃喃地說著:“都是因為我的病,才讓你每天奔波勞碌,連兒子的生日都忘記了。都怪我不爭氣,一直都好不起來……如果當初知道自己身體有問題,堅持不嫁給你,也許今天你就不會這麽辛苦,也不會被自己的兒子討厭。”

都是因為她。

她才是壞蛋……

她才要受到懲罰……

她愈是想得偏執,心裏就愈是悲淒難受。

而那一次,是妻子最後一次心髒病發作。

也就在那一次,辛哲患上了“自閉症”,他一直活在害死自己母親的痛苦中。

直到遇見“西西”。

辛哲覺得那個女孩是解救他的天使,是他生命裏的陽光。

辛承業也是這麽認為的。

看著兒子日漸多起來的笑容,他以為兒子的自閉症很快就會痊愈。

可是好景不長,女孩最後不辭而別,讓辛哲病得越厲害了,非但鬧過絕食自殺,連心髒病也湊熱鬧似的發作了幾次……

“我曾經試圖聯係你的父母,還找院長幫忙,可惜都聯係不上。不過幸好小哲後來的病情稍稍穩定了下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可是他一直沒有忘記你,他留著你送給他的玩偶……我聽說你離開前約他再去一次我們家的遊樂園坐旋轉木馬,所以他經常在你們約定好的地方等你。”

林芷夏用雙手捂住嘴巴,眼裏止不住地落下淚來,打濕了她的十個手指。

曾經的自己是這麽無知而殘忍,她以為辛哲對她做的,隻是等待,可是卻沒想到,他竟然因為自己的離開,而絕食自殺過……

可是小哲從沒有恨過她,他甚至一直在等待他,而更難得的,是他在重遇她之後,還繼續當她是他的好朋友。

“對不起。”她轉頭看著病**的辛哲,難過地說:“因為當年我爸爸媽媽帶我離開療養院後,當晚就接到工作電話,又趕著去國外參加一個重要考察。剛好我鄉下的奶奶來探望我們,就把我帶到鄉下生活了兩年,所以那時我根本來不及和小哲告別,後來也漸漸淡忘了這段往事。可是如果我知道會是這樣的話,我肯定會來看小哲……”

“這也不能怪你,畢竟當時你還很小,而且事情也已經過去了,所以你不需要這麽愧疚。”辛承業從桌子上的紙巾盒子裏,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隻是作為小哲的父親,就算會被人覺得是自私,還是想提一個冒昧的請求,不知能否拜托你從學校搬出來,住在我們家裏?這樣對小哲的病也許有幫助。”

林芷夏聽到他的請求時,驚訝地停住了抹淚水的手,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前幾天管家告訴我,小哲打算住校。那個時候我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可是今天跟你見了麵,我才能猜到,小哲想住校是因為你吧。”

林芷夏點頭,有些為難地垂下頭去。

“哎,既然是這樣的話,如果你繼續住校,小哲是絕對不肯回家去住的。” 辛承業歎了口氣,“因此為了小哲的健康著想,我希望你能夠答應我的請求。至於退宿的申請,我會幫你跟校方進行溝通的。”

望著一臉誠懇地看向她的辛承業,林芷夏深鎖眉頭思考了一陣——

想到辛哲這些年來,因為自己不守諾言而苦苦等待;想起他剛才心髒病發作時,蒼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

最後,她做了決定:“好。”

辛哲在當天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看到守在床邊的林芷夏。

正當他勾起嘴角想要衝她微笑的時候,卻想起自己昏迷過去之前和她鬧過的那場不愉快,於是漂亮的薄唇立刻抿成了一條直線,並孩子氣地閉上了眼睛,撇過腦袋不去看她。

和林芷夏交談了兩個小時,辛承業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自然懂得兒子在鬧什麽別扭,便嗬嗬笑著幫他們解圍道:“小哲,爸爸今天遇到芷夏,和她聊天之後,才知道原來她就是你兒時的玩伴西西。都怪爸爸最近很忙,所以不知道這件事情,但是為了對此做出彌補,因此我邀請芷夏到我們家裏去住……”

辛哲立刻睜開了雙眼,轉頭看向林芷夏,漂亮的杏目裏盛滿了期待。

“我答應了。”林芷夏微笑著,彎起的眼睛如同懸掛在天上的月牙般好看,“這樣的話,小哲你就不用為了和我在一起選擇住校了。到時候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就像一家人一樣。你說好不好?”

“西西你要住我家,這實在是太好了!”辛哲高興地咧開了嘴巴,連眉頭也向上揚了起來,杏仁般的眼睛一掃往日的憂鬱,此時晶亮得宛如裝著無數星辰般。

見他用手撐著床墊坐起身來,辛承業立刻幫他添了個枕頭,讓他可以靠在枕頭上坐著。

“謝謝爸爸。”辛哲一語雙關地朝他笑道,接著又轉回了頭,用左手抓住林芷夏的手,右手激動地揮舞著:“我們還可以一起在書房裏看書,在花園裏喝下午茶,晚上在陽台上看星星……”

說到這裏,他因為太興奮而被嗆到,隨即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林芷夏緊張地輕拍他的後背,道:“你現在還在觀察期,怎麽能這麽激動呢?要是害你再病發,我可是不敢去你家住了哦!”她皺起眉頭佯裝生氣,如同自己的弟弟不愛惜身體,而寵溺地瞪視著他。

“對不起,因為我太高興了嘛。”辛哲止住咳嗽後,吐了吐舌頭,愉快地感慨,“西西,你真好!你就像我的守護天使,所以你要一直陪在我的身邊,好嗎?”

“嗯,我會一直當你的守護天使的。”她輕柔的笑容,恍若是冬日裏的暖陽,讓人覺得溫暖無比。

因為這一個微笑與承諾,辛哲一整個晚上都帶著笑,甚至連睡著了,嘴角仍愉快地愉快地朝一側勾起,宛若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禮物的小孩一樣。

第二天,雅致校園裏。

“什麽——”

教學樓的走廊上爆發出一聲尖叫,讓棲居在樹木上的鳥兒們驚慌地撲棱著翅膀,四處逃散。

走廊上的學生們紛紛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隻見林芷夏正用右手捂住李敏張得大大的嘴巴,並拉著她的手臂,把她扯到不受人關注的角落裏。

“淡定點,好嗎?”

見李敏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她才將自己的手放下。

“我說,答應住到小哲家去這件事情,你考慮清楚了嗎?”

“我考慮得很清楚,如果我堅持住校的話,小哲的病情肯定會加重。”林芷夏垂下眼瞼,輕聲說,“因為當年太小,胡亂許下承諾,卻又一走了之,讓他承受了這麽多年的痛苦,所以,現在心裏實在不忍心看到他再因為我而傷心難過。”

“可是你想過沒有?這樣的話,你就等於承認自己以後是辛家的人了,而且再也不能甩開小哲的束縛。那麽慕清怎麽辦?”

沒想到李敏這家夥又扯到男女感情的問題,林芷夏又好氣又好笑地翻了個白眼:“我說,我對慕清隻是仰慕有才能的哥哥的感情啦!你不要老把我們兩個人牽扯在一起好不好?”

“切,都仰慕了,我才不相信其中沒有幾分是因為喜歡呢!”李敏用拳頭輕捶了一下她的肩膀,“還是你喜歡的人是小哲?”

“喂喂喂,你既然有空想別人喜歡誰,不如幫自己打算一下,什麽時候跟雲尚宇告白吧!”

林芷夏有意岔開話題,而李敏一聽她提起雲尚宇,臉便紅了,支支吾吾地說:“我都不急你急什麽,這事又不是超市大搶購,出手快就行的。我當然要從長計議,等時機成熟再一舉出擊。”說著她突然眯起眼睛,“倒是你對慕清沒興趣,對小哲也沒明確表示是不是喜歡,你該不會也喜歡雲尚宇吧?”

“你別胡說啊!雲尚宇救過我一次,他是我的恩人……”林芷夏立即反駁。

李敏把臉靠過去,壓低了嗓音,賊賊地望著她:“所以,你打算以身相許?”

“絕對不會!”林芷夏說著舉起右手,豎著三根手指頭,做發誓狀,“我對雲尚宇隻有對好朋友該有的感激之情,若有半點非分之想就……嗯……”想了許久她才繼續道,“就罰我吃泡麵永遠沒有調料包!”

就在這時——

“什麽事要罰自己吃泡麵沒有調料包這麽嚴重呢?”

熟悉的溫和爾雅的聲音從一旁傳來,讓兩個女生嚇了一跳。

兩人心虛地紅著雙頰,轉過頭小心觀察著來人的臉色幾秒鍾,見對方臉上的笑容依舊,於是麵麵相覷,用眼神和表情交流——他應該沒聽到吧?

李敏眼珠亂動,一臉緊張的神情。

林芷夏眉頭一揚,最後表情認真地微眯起眼睛——無需擔憂,應該沒有。

兩人同時朝對方點了點頭,隨後笑容滿麵地轉過頭,異口同聲地說:“嗨,雲尚宇,早啊。”接著朝雲尚宇身側的翟雨曜也打了個招呼,“你好,翟雨曜。”

翟雨曜做出雙手抱在胸前的招牌動作,冷冷地笑了一下:“哼,古靈精怪的,剛才肯定又在發花癡了吧!”

被他說破心事,李敏惱羞成怒地反駁:“犯花癡又怎麽樣?就算我們犯花癡也絕對不會犯到你身上,像你這種壞脾氣的家夥,是不會有人喜歡的啦!隻會惹人討厭而已!”說著,她朝他吐舌做了個鬼臉。

“是嗎?”聽她這麽說,翟雨曜忍不住看了林芷夏一眼,見她也稍稍皺著眉頭,於是有點失落地低聲呢喃,“看起來就是這樣的吧。”

他垂下眼簾,一直以來都孤傲揚起的下巴,也微微收了回去,然後表情受傷地從她們身側走過,黯然離開了。

雲尚宇看著翟雨曜孤寂的背影,朝李敏搖頭歎息道:“小敏,你不應該這麽對曜,其實他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樣。你這麽對曜,他會很難過的,你知道嗎?”

說完,他又看向林芷夏,沉思了一陣,決心告訴她們一些關於翟雨曜的事情:“這件事情,曜本來要求我不許告訴任何人的,可是為了不讓你們誤會他,我還是決定把它說出來……”

在雲尚宇的娓娓述說中,林芷夏和李敏才知道翟雨曜的故事——

和她們想的一樣,翟雨曜家境很好,家裏非常有錢。

可是他並不幸福,因為母親與父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父親的心從未在他們母子的身上停留過,甚至後來還有了外遇。母親知道這件事之後,吞下安眠藥自殺去世。而悲劇發生之後,他的父親不僅沒有表示愧疚而收斂,還在短時間內正式迎娶了那個第三者。

翟雨曜既傷心又憤怒不已,在父親的婚禮上氣急敗壞地大鬧,竟被父親當眾掌摑。孤傲的他一怒之下,毅然離家出走並單方麵宣布和父親脫離了關係。

那時候他還沒有單獨生存的能力,卻倔強地靠自己的雙手撐了下來,經受了很多不為人知的苦難,才能勉強存活下去。幸虧最後他得到雲尚宇爸爸的幫助,順利拿到了母親遺囑中留給他的部分財產,才買了房子單獨居住,生活也穩定了下來……

“從曜被他爸爸掌摑,並離家出走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從沒對誰低下頭過。他隻能用暴躁的脾氣,來防禦可能受到的任何傷害,因此大家都覺得他不可親近。但其實隻要跟他相處久了,便知道他是一個細心溫柔的人。”

李敏聽完雲尚宇的敘述,眼睛微微泛紅,她悔恨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啊,我居然對他做了那麽過分的事情!不行,我一定要找機會向他道歉!”她突然雙手合掌,說,“對了!我們不是說要去遊玩嗎?前段時間海邊開了水族館,明天又正好是周末,所以幹脆就一起去水族館吧!我請客,順便跟他道歉!你們繼續聊,我現在就去邀請他!”

話音剛落她便立即轉身,朝翟雨曜的教室跑去。

林芷夏仍在消化著翟雨曜的故事。她的心裏對這個總是顯得很傲然的男生,有了全新的認識,可是她仍舊想不明白一件事情,於是她開口問:“為什麽他不願意說呢?他如果說出來,就會有人幫他分擔,而且大家也不會誤會他……”

雲尚宇搖頭打斷她:“沒錯,沒有人不想被人喜歡的。可這件事情對於曜來說,是個瘡疤,但是他絕不會揭開自己的瘡疤,露出自己心裏血淋淋的部分來博人同情。而且越是他重視的人,他越隱藏得深,因為他不想讓他重視的人反過來,為他傷心難過。你明白嗎?”

他的話剛說完的時候,上課鈴聲驟然響起,走廊上的人朝各自的教室跑去,原本熱鬧的氣氛很快便安靜了下來。

林芷夏雖然還有許多話想和雲尚宇說,卻覺得現在不是時候,便和他道別,匆匆趕回教室。

窗外。

半月前盛開得如火如荼的木樨花漸漸凋零,香氣襲人的花朵落下來,藏進了樹下的草木中。半空中時常有細小的花瓣在飛舞,有些隨著風飄往遠方,有些覆蓋住周圍的小片草地……

樹枝上的葉子被悄悄染上了黃色,幹枯了的樹葉在涼風中緩緩飄落,在地上鋪了一層淺淺的黃色地毯。

教室裏,專心上課的老師正一手抓著黑板擦,一手拿著粉筆,在黑板上揮舞著手臂,奮筆疾書著。

林芷夏雙手托腮怔怔地看著黑板,因為雲尚宇剛才的一席話,此時她的腦子裏已經被翟雨曜占領,她根本沒有辦法把注意力放在黑板上的任何一個字上。

——雲尚宇說得沒錯,那樣一段往事對於翟雨曜來說,就像是一個瘡疤,因為害怕再被傷害,所以才把它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觸碰。可是正因為它是一個傷疤,他就更應該把它**出來,為它敷藥,讓它慢慢愈合。

可是,向來孤傲的他,卻不願意讓自己的朋友為此傷心難過。

現在,雲尚宇也執意幫他走了第一步,說出了他所受過的傷害。而善良如她,根本沒辦法把這個故事當做是事不關己的事情,她不停地思考到底應該怎麽做,才能在不損害翟雨曜的自尊的前提下,為他消除這個傷疤帶給他的痛苦?

一節課在她的左思右想中結束了。

課間,李敏來找她,並告訴她:“我已經成功邀請翟雨曜明天去水族館玩了,雲尚宇也答應一起去,你也要來哦!”

“嗯。”她點頭應承,同時在心裏鄭重地想:既然這樣,那麽就以明天的水族館之行為起點,與翟雨曜成為好朋友吧!

次日。

天高氣爽。萬裏無雲的天空,藍得如一汪清水。

水族館坐落在S市的海邊,入口是一個被做成了正五邊形形狀的大門。

周末的遊客很多,兩列隊伍分別在大門兩側,緩緩進入水族館內。

因為是和雲尚宇的第一次“約會”,李敏顯得格外開心,下了車便積極地跑到售票處買了票,並笑眯眯地把另外三張票遞給林芷夏、雲尚宇和翟雨曜。

檢票後,四個人隨隊伍進入水族館,但還要站在電梯上順著傳輸方向行走一分多鍾之後,才能看到那一片讓人震撼的藍。

“哇——”

兩個女生從電梯上下來後,就趴在橢圓形的玻璃牆壁上,發出一陣陣的驚歎。

由於還沒進到水族館的最裏麵,玻璃牆壁外是一片淡淡的藍色,往上看去,可以看到海麵的波紋,像被藍色畫筆隨意塗抹出深深淺淺的藍。從天空中照射進海底的光線,落在光滑的礁石上,而從石縫中冒出的長長的水草,仿若與白藍色的光線嬉戲般,不停地扭動著。

幾十條細長的不知名的魚成群結隊地,在水草中穿梭。

最前麵的那一條遊到玻璃牆壁邊,與兩個女生瞪大了的雙眼對視,然後抖了抖身體,轉過身躲進了茂密的水草中。

林芷夏舉著手機不斷拍照,而李敏則拉著雲尚宇的手問那些魚的名稱,激動地看著他微笑著一一作答。

“尚宇,你好厲害!”自覺地認為自己跟他已經是“約會”的朋友關係,李敏主動把雲尚宇的姓省略,直接稱呼他的名字,“你怎麽會知道那麽多魚的種類?”

“這家水族館開放之前,館長邀請我爸爸和其他叔叔伯伯來參觀,我和曜也有來,當時有工作人員講解,就都記下來了。”

“是嗎?可是那麽多種類,居然聽一次就全記下來了,也很厲害耶!”李敏眼中的崇拜和仰慕之情更明顯了。

雲尚宇靦腆地回以微笑,隨後對林芷夏說:“今天就由我和曜做向導吧,另外,我負責掌管相機,幫你們拍照留念怎麽樣?”

“好極了!”林芷夏把手中的相機交給他,接著牽著李敏的手,站在透明的水母前,“先幫我們來個合照吧!”

“好……一、二、三,茄子!”

四人沿著半圓形的玻璃長廊,見識了無數漂亮的熱帶魚。

雲尚宇這個向導做得非常稱職,幾乎所有的魚類都能夠被他一一叫出名字,而翟雨曜似乎也被這熱鬧的氣氛感染,不再冷漠地充當會移動的石頭,而是偶爾幫雲尚宇解說一些魚類的特點和生活習性。

水族館內的長廊並不是一條直線通到底,而是被做成了類似五角星的形狀,中間大型的空間被劃分成休息區、展覽區、購物區,為了方便遊客,三個區域與長廊相匯貫通,雖然用處不同,可是都是用玻璃作為牆壁,所以到哪裏都可以觀賞魚群、珊瑚,還有各式各樣的表演。

兩個女生走了兩個小時,都顯得有些疲憊了,雲尚宇建議先在休息區用過午餐之後,下午再前往展覽區參觀。

休息區外的海域,魚兒們似乎看到水族館內的遊客們在吃午餐,也肚子餓了一般,爭先恐後地從穿著潛水服喂食的工作人員手裏爭搶食物。

遊客們對於用餐時間的表演感到滿意,都臉帶笑容地和魚兒們一起享受午餐。

李敏一路小跑到休息區內的一張桌子前,朝林芷夏、翟雨曜和雲尚宇招手,於是三人也快步走到桌前,一起坐了下來。

“你們先看看照片,我去點餐。”雲尚宇把相機交給李敏,接著轉身朝櫃台走去。

林芷夏搶著打開相機屏幕,調出剛才拍的照片,一張張翻看。

“雲尚宇真讓人嫉妒,連拍照都有一定的技術,瞧瞧這角度抓得多好!”她一邊說著,一邊把相機遞到李敏麵前——

隻見屏幕中,紮著斜馬尾辮的李敏笑容甜美,她雙手撐著膝蓋,和玻璃外一條橘紅色的小醜魚對望著。

鏡頭被調近了,可以看見海水的藍色映照在她的眼睛裏,加上燈光在玻璃上的反射,令她的眼睛仿佛藍色的寶石般漂亮。

李敏的臉似被火燒了,又熱又紅。

她拿過相機,接著翻看其他的照片。

當她發現雲尚宇幫自己拍了許多照片的時候,不免心裏甜滋滋的,忍不住天馬行空地開始想象下一次和他單獨約會的情景。然而翻到後麵,卻發現林芷夏的照片也有很多,全部查看下來,兩人的照片數量相差無幾,她心裏難免有點失望。

林芷夏清楚好友此時心裏的想法,於是低聲安慰道:“哎喲,你不會這樣就打退堂鼓了吧?我覺得目前情況還是很好的,你一定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等會我幫你和雲尚宇拍一張隻有你們兩個人的照片,今天你就算賺到了哦!”

“切,我李敏像是那麽承受不起挫折的人嗎?你可要記得自己說的話哈!”李敏把相機塞進了林芷夏手裏,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朝翟雨曜說,“我去幫尚宇,你要幫我照顧好芷夏哦!”

林芷夏頓時臉紅了:“我自己能照顧好我自己啦。”

翟雨曜似乎覺得沒什麽,朝李敏挑了下眉頭,淡淡地應了聲“嗯”。

李敏見狀,轉頭一臉詭異笑容地衝林芷夏眨了眨眼睛,便離開了。

林芷夏瞪著她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在心裏嗔罵:小敏,你這個好管閑事的家夥。當她回頭的時候,剛好對上翟雨曜的眼睛,臉上的紅色瞬間更深了。

她尷尬地低下頭,擺弄了一下手機之後,又站起身走到玻璃牆壁前,一邊找話說著:“這些魚剛才沒有看過,五顏六色很鮮豔,應該也是熱帶魚吧?那些珊瑚也很好看,還有那邊那塊紅色珊瑚,好大哦!”她希望不停地說話轉移注意力,能掩飾自己和翟雨曜獨處時胸腔裏不知緣由的奇異悸動。

“喂。”翟雨曜站起身,向她走了過去。

“嗯?”

她佯裝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在玻璃的反射裏看到他朝她走過來的修長身影,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了,根本不敢轉身。

“芷夏。”他好像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而且是不帶姓地叫她的名字,這種感覺,太詭異了吧!

“轉過身來。”他接著又說,見她沒有動靜,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讓她不得不麵對著他。

林芷夏驚訝地抬頭看他。

此時,翟雨曜微微皺著眉頭,唇瓣也輕輕抿了起來,原本帥氣的頭發比初見時長了一些,竟讓他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柔和的氣質。

她同時也發現,翟雨曜的身材極好,既修長又挺拔,而他下巴的位置,正好就在她的頭頂處。她驀地想起某本書上寫的“最完美的情侶身高,女生的頭頂與男生的下巴平齊”,接著她搖了搖頭“笨蛋林芷夏,你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東西啊”?

翟雨曜見她時而走神,時而害羞的表情,最後竟還閉著眼睛搖頭晃腦,不由得歎了口氣:“不要動。”

輕輕的歎息聲從頭頂上傳來,林芷夏睜開眼睛重新看向他,隨即便詫異地看到他脫下自己的長袖外套,然後雙手穿過她的腋下,用外套的袖子當帶子,將黑色的外套係在她的腰間。

她慌張地瞪大了雙眼,屏住了呼吸。

翟雨曜整理外套的時候,腦袋稍稍從她的肩膀上往後探,從背麵看,就如同是他將她擁在懷裏般。

他的呼吸溫熱地拂過她白皙的臉頰,讓她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慌亂地問:“怎麽了?”

——這,就算是怕她冷,也應該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才對吧!

“閉嘴。”

他說得凶狠,動作卻輕柔,甚至在打結的時候,還細心地彎下腰來,在她肚子前係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林芷夏望著他幹淨的發頂,清淡的洗發水的香氣在她鼻尖縈繞,帶著一絲熱氣,把她的臉頰熏紅得如同被掐出汁來的西紅柿。她發現自己緊張得不行,心跳得又重又急,但又像被什麽緊緊地攥住般,血管裏的血液似乎沸騰了,全身熱乎乎的,就連十指都僵硬得麻痹了。

翟雨曜重新抬起頭的時候,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別開了臉咳嗽兩聲才說:“站在這裏等我。”

說完他著急地朝購物區跑去。

林芷夏趁著他離開的時候,不停地深呼吸,平複著心髒奇異的躁動。

就在她臉上的紅暈退得差不多時,翟雨曜帶回來一個紙袋遞到她手裏,她打開之後,臉一下子變得比剛剛還紅了。

因為她朝裏麵一看——居然是一條新的牛仔褲,和一包……衛生棉!

林芷夏頓時覺得自己的腦海裏掀起了一場狂風巨浪,而她此刻就站在懸崖邊,衝著撞擊懸崖爆開的浪花在心裏發出一聲抓狂的尖叫。

可是翟雨曜還站在她麵前,竭力掩飾著語氣裏的尷尬說:“出門左轉就是洗手間,快去吧。”

她隻好抱著紙袋,一路狂奔。

洗手間內。

換好褲子後,林芷夏對著鏡子的自己說:“林芷夏,你還敢出去嗎?以後怎麽見人?啊!要不這樣好了,我幫你在紙袋上剪兩個洞。你把紙袋套在頭上,人家就看不到你了!可是……”她哭喪著臉,“掩耳盜鈴好像沒用吧……還是認命吧……”

休息區內。

“曜,芷夏呢?”

“她上洗手間去了。”

“誒,來了!芷夏,吃飯啦!”

“嗯……”

“咦,芷夏,我記得你今天是穿短裙的啊,怎麽換成牛仔褲了?”

“……”

“難道你?”

“不要再說啦!”林芷夏不僅是臉,連眼睛都紅了,心裏狂罵:李敏,你這個大嘴巴!

“嗬嗬,今天天氣真不錯啊。”雲尚宇想岔開話題,手指朝上一指之後,才發現頭頂上是深藍色的海底世界。

“……”

林芷夏在這一片沉默中,用雙手捂住了臉。

——上帝啊!

——佛祖啊!

——她果然應該用紙袋套著頭,再出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