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時間太瘦,指縫太寬。

十一月中旬,盡管下午仍能感受到陽光的溫度,然而隻要是清晨和夜晚時分,便可以嗅到一絲深秋涼爽的氣息。

十一月,對於學生來說,是黑暗的一個月。

期中考試的壓力,令學生們陷入了兵荒馬亂的備戰狀態……

這天中午。

深秋的陽光雖如夏天一樣燦爛,但少了幾分熱度,風拂過人的臉頰,帶著幹爽舒服的涼意,讓人的心情不自覺地愉快了起來。

林芷夏站在學校餐廳的門口,看著從自己麵前步履飛快地經過的學生們,偶爾抬手看看手表上的時間,皺眉嘀咕:“奇怪,今天怎麽這麽慢?”

正當她又一次重複看手表的動作時,突然,一片陰影伴隨著一聲毫無生氣的呼喚,朝她籠罩而來——

“芷……夏……”

她抬頭,看見李敏全身如同被黑色的氣體圍繞般,耷拉著肩膀,蹣跚地向她走來。

見朋友一副快要駕鶴西去的模樣,她立刻伸手扶住李敏,並搖了搖她的肩膀:“小敏,你怎麽一副病怏怏的模樣?啊!你的眼圈好黑,昨晚沒睡覺嗎?”

李敏虛弱地點了點頭:“嗯,熬了一夜,終於做完了一本語法練習。”

“一本語法練習?”林芷夏驚愕地問,“你說的難道是那本整整一百多頁的英語語法練習?”

“你以為呢……”

“你瘋了?”

“喂——有你這麽詛咒朋友的嗎?”李敏抬起埋在林芷夏肩膀上的腦袋,狠狠地白了她一眼,然後用兩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怨念地說,“芷夏,雅致學院是地獄!你不知道,這幾天我過的是怎樣水深火熱的日子!每天早上五點起床背單詞,七點半來學校上課,中午吃完飯還要做練習,放學要留下來複習,回家已經晚上七點,吃飯洗澡合起來都不敢超過半個小時,然後繼續做題直到轉點。再這樣下去,我就要被抬進醫院的急救病房了……”

林芷夏稍稍皺起眉頭,挽著她的手臂,牽著她走進餐廳裏,一邊找位置,一邊關切地埋怨道:“拜托,你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在意學習的事情啦?初中的時候,你不都是不把期中考試當一回事的嗎?既然知道自己的身體吃不消,就不要那麽拚命嘛!”

兩人在窗邊的桌子前坐下後,李敏歎了口氣:“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嗎?你不知道我們班上的同學有多瘋狂,平時好像完全不在乎學習似的,可是到了考試前夕,一個個卻仿佛打了雞血一樣,瘋狂複習。你知道嗎?今天坐在我左邊的男生明明困乏得就要睡著了,可是他居然用透明膠把自己的上眼皮貼起來耶!”

“你能夠明白我看到他用透明膠貼自己上眼皮時候那種震撼的心情嗎?”李敏虛弱地趴在桌子上,繼續說著,“所以你不用大驚小怪啦,我這種還隻是小Case而已……”

“啊,難怪這幾天我老是覺得學校的氣氛怪怪的,原來大家都在瘋狂地做期中考前的複習嗎?”林芷夏拿著餐牌,幫李敏和自己向服務員要了兩份套餐之後,放下餐牌並不以為意地說,“不過是一次考試而已,需要這麽誇張嗎?”

李敏收回身體,靠在椅背上,嚴肅說道:“林芷夏,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學生,都屬於臨時抱佛腳的類型,而在雅致學院這個遍地都是優秀學生的校園,大家臨時抱佛腳的級別自然會被提升到瘋魔等級……怕被別人甩在後頭的感覺,像你這種每天上課認真聽講,回家認真複習的好學生,是無法理解的啦。”

林芷夏聽完朋友那一串理論後,覺得有點好氣,又有些好笑。她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卻突然被人打斷——

“既然知道臨時抱佛腳的壓力,就應該在平日把這些壓力一點點消化掉才對哦。”

這個帶著笑意的溫和又好聽的聲音,讓兩個女生不約而同抬起來腦袋,當她們見到拿著藍色的文件夾站在桌子旁,並衝她們燦爛笑著的男生時,紛紛友好地說道:“嗨,慕清!”

李敏轉過頭看了林芷夏一眼,隨後挑著眉毛勾起嘴角,朝她促狹地眨了眨眼睛。

林芷夏隻在心裏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便對好友擠眉弄眼的表情選擇視若無睹,隨後她對慕清笑道:“好久沒有看到你了呢,如果還沒有吃午餐的話,不如一起用餐吧。”

慕清點了點頭,把手上的文件夾放在沒人坐的椅子上,而後拉開桌邊的另一張椅子坐了下來:“最近學生會特別忙,不僅要安排期中考試的事宜,還要準備期中考試後的書法比賽。”

“書法比賽?”

近來一心隻為抱佛腳,不管天下任何事的李敏,好奇地看了看封麵上標寫著“書法比賽策劃文案”的文件夾,再打量了俊雅的男生一陣,由衷地讚歎:“慕清,你還真是厲害耶!不但要完成自己的學業,還要忙學生會的事情,可是我現在根本一點都看不出你很累很頹廢的模樣,真讓人羨慕嫉妒恨!”

“像我這麽聰明的人,根本不需要在考前瘋狂複習,也可以穩居全年級前三名。”慕清臉上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再說了,學習貴在平日的積累,像你們這樣考前拚了命地複習,不僅成效不高,還容易累出病來——這是作為學生會會長的一點小小的忠告。”

他說著,抬起右手食指放在自己唇邊,漂亮的眼睛因為微笑而稍稍眯了起來,濃密的睫毛在臉上投下薄薄的陰影,卻掩蓋不住他眼睛裏閃爍著的光芒。

俊美的少年柔和微笑的模樣,比陽光下盛放的白色薔薇花,還要叫人目眩神迷。

李敏微微愣了一下,隨即一臉痛苦地倒在餐桌上,悶聲悶氣地說:“天啊……我對這個連學生會長都賣萌的世界絕望了!”

林芷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敏,你關注的重點有誤好嗎?人家慕清是在告誡你平時要好好複習,你怎麽又開始犯花癡了?”

“林,芷,夏!”李敏佯裝怨憤地瞪大了雙眼,埋怨道,“你還是我朋友嗎?就算我平時在你麵前再怎麽沒形象,就算我平時真的很花癡,你也不能在男生麵前讓我掉麵子啊!我警告你哦,這次就饒了你,下次再犯,小心我的‘一癢指’哦!”

她說著,用右手食指在林芷夏的腰側輕輕戳了幾下。

林芷夏笑著躲開了她的攻勢,並討饒地說:“好好好,我保證不會再揭開你的真麵目!”

慕清被兩個女生銀鈴般的笑鬧聲感染,也禁不住揚起唇角:“和你們一起聊天總是覺得特別輕鬆,不過……可能過了今天,我就有一段時間不能跟你們坐下聊天了呢。”說著,他唇上的弧度微微往下掉,笑容帶著些許苦澀。

“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困難?”林芷夏停止了玩鬧的動作,關切地問。

“就如同小敏說的一樣,最近這段時間,大家都忙著學業。學生會成員也一樣,為了考試複習,都趕在這個時候跟我請假。”慕清用右手背撐住臉頰,側著腦袋輕輕歎了口氣,“學校偏偏要求,明天開始就要在校內開展書法比賽的宣傳活動,可是目前學生會人手不足,單靠幾個人的努力,想做好這件事情真是有些難度。”

兩個女生看著他滿臉少見的愁容,忍不住皺起了沒有,安靜地思考著應該怎麽樣才能解決他的難題。

還不到十秒的時間,李敏的眼睛驟然閃出一絲亮光,並“嘿嘿”笑了兩聲——

“幸虧我腦筋轉得快,我記得芷夏你初中的時候,幫學校辦過兩場比賽活動吧!既然你又不著急複習的事情,不如去學生會幫慕清減輕一下負擔,怎麽樣?”接著,她靠在林芷夏的耳邊,壓著嗓子說,“這還是一個能和慕清培養感情的機會,你可要好好把握……”

李敏的話音未落,林芷夏便已經用手肘捅了她的肚子一下:“胡說什麽呢!”

雖然她語氣帶著嗔怒,可是臉上卻微微紅了起來。

拜托!慕清就坐在她們對麵,要是被他聽到了怎麽辦?

小敏這家夥是口無遮攔說過就算,可是要是慕清以為她對他有什麽奇怪的心思的話,她以後怎麽再跟他做朋友。

想到這裏,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尷尬地笑著看向慕清。

隻見他臉上的微笑不變,笑意盈盈地道:“芷夏,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做我的臨時助理,幫我處理一些雜務呢?”

猜測他並沒有聽到李敏剛才的胡說八道,林芷夏在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隨後笑著點頭答應了。

午餐在歡樂的氣氛中結束了。

事後。

李敏取笑林芷夏:“你剛才聽到慕清說‘你是否願意接受我……’的時候,是不是有腦補他向你告白的情景?”

林芷夏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親,如果期中考前遇到不會做的習題,請不要拿著書拍我家的門打我的電話喲!費盡心思幫朋友補習,結果卻被沒良心的人拿來開玩笑,這種感覺真叫人不愉快呢。”

“誒?”李敏驚呼一聲,隨即趕緊抱著好友的胳膊討好地晃了幾下,“喂喂,不要這麽小氣嘛,最多我以後不開你玩笑了。”聽林芷夏“哼”一聲,她又忍不住不怕死地問,“不過,芷夏……你到底喜不喜歡慕清?”

“我沒有你那麽多花花腸子,我跟慕清隻是朋友。”

“這樣啊。”李敏看著甩開自己的手,走在前麵的林芷夏的背影,聳了聳肩膀。

——雖然現在是朋友,可是誰知道經過這次的書法比賽宣傳活動之後,他們又會有什麽樣的發展呢……嗯,越想越覺得覺得有可能。哎,隻可惜最近忙著考試分身乏術,不然就能好好地想個法子撮合他們了……

秋天的白晝越來越短。還不到下午五點,太陽就西斜了。

陽光把天邊的雲朵染成了橘紅色,也為原本湛藍的天空覆蓋上一層橘色的薄紗。

放學的鈴聲響徹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很快,教學樓內便傳出雜亂的喧鬧聲。

一年級A班教室門外的走廊上,一個男生正瀟灑地將後背倚在牆壁上。

他的身材很高挑,四肢修長,總是帶笑的漂亮五官,本來就讓人覺得俊雅不凡。而此時暖色調的晚霞在他的身上作為背景,在他的身體周圍染上淡淡的光暈,就仿佛是被畫家製作成柔焦感覺的油畫一樣夢幻而美好。

那樣的美並不讓人覺得炫目,反而是柔和的,叫人隻稍稍看一眼,便立刻消除了整個下午上完三節課的疲乏。

——這樣的男生,難怪他能夠擁有“清王子”的稱謂,因為他可是名副其實的養眼帥哥呢!

雅致學院學生會長親臨A班耶,這怎麽能不叫一幫少女們熱血沸騰?

而慕清的魅力不隻是讓女生們把他圍得裏外三層,就連男生們也圍了過來爭著和完美全能得令人羨慕的學生會長聊了起來,走廊一時間變得水泄不通。

慕清對眼前的狀況總是很有辦法,他一邊朝把他圍在中間的男生女生們微笑點頭,並溫和地勸誡他們期中考試將至,還是快點回去複習功課,以後有時間再和他們好好聊之類,於是,走廊堵塞的問題很快便被他解決了。

走廊上那一陣喧嘩吵鬧,也吸引了林芷夏的注意,她一轉頭,就看到了站在教室外麵等著她的慕清。

而坐在她身旁的辛哲則冷漠地隔著窗戶,打量著正笑眯眯地看著窗外的林芷夏,和衝她揮著手臂的慕清,有些蒼白的薄唇不知不覺抿成一條直線。

下午第一堂課上課前,林芷夏便告訴他:她以後放學都要協助慕清的工作,所以沒辦法再陪他去圖書館複習。

對此,他用一個下午的沉默來表示他的不開心,希望她能夠選擇留下來陪他,可卻失望地發現,她此時竟還加快了手上收拾東西的速度。直到她把書包整理完畢,也未曾看他一眼,隻急急地說了句“小哲,明天見”,隨即提起書包快步朝教室外走去。

辛哲皺起的眉頭像一座小山,向來冰冷的雙目泄露出一絲夾雜著不甘的憤怒情緒。

他尾隨在林芷夏身後,待被她發現時,他已經站在了慕清的麵前。

林芷夏見他一臉的不高興,隻當他是小孩子鬧脾氣,非但沒放在心上,還好意地跟他介紹起慕清:“小哲,你來得正好呢。這是慕清,他是個很幽默熱心的人,相信你也會喜歡他,並且會想要跟他做朋友的。”

辛哲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是充滿敵意地看著慕清。

慕清聰明地察覺到此時三人之間詭異的氣氛,也不想招惹辛哲,便衝他笑了笑,接著對林芷夏說:“我們走吧,今天很忙,不但要在操場上發傳單,而且晚上還必須把所有布條都掛好。這樣吧,等我們忙完,我請你吃飯道謝的時候,你再把辛哲請過來互相認識一下,我想也不遲吧。”

辛哲聽慕清說他跟林芷夏還要相處到晚上,眉心的小山隆起得更高了。

而正當他準備說他也要跟他們一起去時,李敏突然捧著一本練習,腳步飛快地跑了過來:“小哲!太好了,你還沒有回家!”她把手中的練習舉到他的麵前,指著上麵幾道問題,笑嘻嘻地說,“我聽芷夏說你的英語成績比她還要好呢,我有幾道題不懂,所以麻煩你跟我講講好嗎?”

等應付完李敏,辛哲拿開擋在他眼前的練習冊的時候,便連林芷夏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辛哲惱怒地瞪向李敏,卻因為李敏是林芷夏的好朋友,隻得把所有的怒氣都壓了下去。

而李敏則似乎完全沒意識到他的不悅,繼續笑容滿麵地看著他,並請求著:“你剛才說得太快了,我還不是很明白,這樣吧,麻煩你幫我寫在這上麵好嗎?”

辛哲隻好接過了練習本,拿過她手中的筆,在練習本上寫寫畫畫了幾分鍾,便把練習本還給她,最後回身走進教室裏收拾書包去了。

李敏拿著寫好了答案和解析的練習冊,輕快地跑回自己的教室,一麵捂著嘴巴偷笑,一麵在心裏暗暗祈禱:現在隻祈求上帝保佑,慕清和芷夏這兩根木頭,別辜負她這一番良苦用心哦……

南方的秋天,夜晚和白晝的溫差有些大。

下午的時候,因為有暖洋洋的陽光照耀著,就算隻穿一件短袖的衣服,也覺得溫暖舒適。到了傍晚,太陽落下熱氣消散之後,空氣裏漸漸帶著如水般沁人的涼爽。

而當夜越來越深,四周起了風,那股帶著夜露氣息的滲骨涼意,能讓人禁不住打冷戰——

“阿嚏!”

教學樓上。

林芷夏協助慕清掛好了最後一幅布條後,鼻子微癢,她忍不住輕輕地打了個噴嚏,隨後用雙手摸了摸自己暴露在冰涼空氣中的手臂。

突然,一股溫暖從背後將她包裹住。

她驚訝地回頭,見慕清正將他的長袖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抱歉,忘記提醒你晚上會比較冷,得多帶件外套才行,所以今天就先穿我的吧。”他的嘴角帶著體貼的笑容,“畢竟芷夏你的爸爸媽媽都因為工作外出,你自己一個人住宿舍,要是生病就麻煩了。”

林芷夏看著他身上那件薄薄的短袖襯衫,搖了搖頭:“你還是穿回去吧。”說著她把外套拿了下來,“因為慕清你的爸爸媽媽也不在你身邊,而且現在又是學生會忙碌的時候……”

說到這裏,她才發現慕清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向來帶笑的嘴唇微微往下彎,眼裏流露出讓人心疼的憂傷。這時,她才想起與慕清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李敏問“難道你爸媽都不在了”,他嘴角那一抹苦澀的笑容……

“對不起,慕清。”

“芷夏,你可以聽我講個故事嗎?”

她點了點頭。

慕清沉默地把外套重新披在她的肩上,隨後轉身靠在欄杆上。

夜幕下,男生黑色的頭發在晚風中微微跳動,淺褐色的眼睛被長長的睫毛遮蓋住,掩藏了剛才那一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憂鬱。

“有這樣一個男孩,他出生在一個平凡又幸福的家庭。盡管家境並不富裕,可是勤勞的父親還有溫柔的母親,給了他一個最美好的童年。隻可惜花無百日紅,男孩的父母之間漸漸有了爭吵,而且越來越激烈。男孩的父親一直想不通,向來溫柔的妻子為什麽會如同變了個人般。最後,父親不忍自己的兒子終日生活在擔驚受怕的環境裏,隻好與妻子離婚,才讓這場戰爭落下了帷幕。”

慕清歎了口氣,隨後冷笑了一聲:“兩天後的報紙上,刊登了市內某富商結婚的消息。可誰都沒有想到,那版麵上的照片,攬著新郎的手臂笑眸如花的女子,正是男孩的母親。那時男孩才十三歲,已經懂得了母親之前對父親和對他態度的轉變,原來是為嫁給這個有錢人做的鋪墊。那之後,父親整日鬱鬱寡歡,終於選擇了……自殺。”

林芷夏張開了雙唇,不敢置信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父親為自己的孩子留下的東西裏,不僅僅隻有一筆遺產,還有無窮的仇恨。自那以後,男孩一直不斷地努力,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站在那些害死他父親,把他的人生變得一塌糊塗的人們更高的位置上,告訴他的母親,他也有能力給她一切她想要的,甚至是她不敢要的!總有一天,他們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應有的代價!”

山下的夜風“嗚嗚”作響,如同悲涼的哭泣聲。

慕清向來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嘴角此時卻被冰冷所覆蓋,淺褐色的眼睛平靜得宛若是無風的湖麵,卻又如同被這漆黑的夜同化般深沉,讓人猜不透他的內心深埋著什麽樣的秘密。

林芷夏安靜地看著他,許久許久,才走上前,用自己的手握住他宛如被霜凍過一樣冷冰冰的手,並微笑著說:“我思考了很久,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評價故事裏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更不可能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告訴這個男生,他應該怎麽做。因為站在泥坑外的人,永遠不能體會陷入泥坑中的人那無法自拔的悲痛。”

秋風停止嗚咽,涼爽的夜風溫柔地劃過少女的發絲,將她的聲音送過來——

“我知道,故事裏的男生以後肯定能過得比那些有錢人好,因為他勤奮溫柔又熱心,完美得讓女生向往,讓男生敬仰。不過,我隻希望他能讀懂一個詞,那就是因愛生恨——隻有同等分量的愛,才會引發這麽沉重的恨……而正是因愛生恨,所以,我相信男生肯定不舍得傷害自己愛過又恨過的人。”

慕清愣了幾秒鍾,轉過頭,看著她在夜色下仍舊燦爛得恍若暖陽般的笑容。他那原本涼得似冰的手指,正被她掌心中的溫度熨暖。

那股暖意順著血液流向心髒,讓他感覺這個秋夜竟不像以前那樣寒冷了。

所有的冰冷似乎都被融化成水,在他眼裏凝聚,他的雙目微微發紅:“芷夏……謝謝你。”

林芷夏笑眯眯地用另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什麽話,我們是朋友嘛!”

“不是朋友。”

“嗯?”

“你就像家人一樣親切。”慕清說著,便笑了起來。

月亮在這一刻終於掙脫了烏雲的束縛,盈盈的月光落在他的臉上,那笑容如月光下盛放的白色薔薇,俊雅耀目。

明夜,應該可以看到更晴朗的星空吧。

第二天中午。

整整一個晚上無法安睡的辛哲,和林芷夏、李敏在餐廳吃午飯的時候,突然興奮地宣布——

“西西,我決定和你一樣,申請住校。這樣的話,就算你以後忙著學生會的事情,沒辦法陪我去圖書館學習,我也能有更多的時間和你在一起!”

林芷夏和李敏同時抬頭看著他,隨後異口同聲地說:“不可以!”

“為什麽?”辛哲皺起眉頭,一臉委屈地說,“我隻是想跟你在一起啊,再說了,你需要人幫忙的時候,我在你身邊不是很方便嗎?”

他仿佛是努力做好媽媽布置的功課,想幸福地吃一口蛋糕,卻被狠狠拍開伸向蛋糕的手掌的小孩子,語氣帶著不解的傷心。這讓林芷夏有些頭疼,大腦不停地思考著應該使用什麽樣的措辭和語言,才不至於再傷害他脆弱的心。

“小哲,我是為你好。”她放柔了聲音說,“你的身體不太好,如果住校的話,生了病怎麽辦?就算你不在乎生病,可是你的家人會為你擔心,而我也會很自責。我知道你是怕孤單,這樣吧,以後放學我讓小敏陪你去圖書館怎麽樣?”

李敏這時也搭話,幫她勸說辛哲:“嘿嘿,我讚成!再說了我還有很多英語的語法問題不會,正想找時間請教小哲你呢!你就聽芷夏的吧,我們互惠互利,豈不完美!”說完,她爽朗地笑了兩聲。

可辛哲卻不為所動,固執地說:“不,我要住校。”

從小患了“自閉症”,又還沒有完全康複的男生,偏執起來總是不容別人勸說的,而且一旦鑽進了牛角尖裏,腦袋裏便浮現出無數的假想。

——為什麽芷夏不讓他陪在她身邊?

——難道她覺得他是個麻煩,是個包袱?

——還是不想讓他阻礙她和慕清獨處?

——又或許,她要拋下他,從此不再和他當朋友了?

這樣想著,委屈的情緒轉化成惱怒,辛哲的語氣變得很激動:“西西,任何人都可以不理解我,唯獨你不可以!因為你答應過我,你會永遠守護在我身邊,你已經失約了一次,難道你想讓我再一次失望嗎?!”

“小哲?”林芷夏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這麽生氣,隻能驚訝地輕聲喚他的名字,隨後便不知道再說些什麽話來撫慰他比較好。

李敏起身拍了拍他的後背,輕聲勸道:“好了,小哲。冷靜一點,芷夏隻是擔心你……”

“要是擔心我就應該陪著我,而不是讓其他人來替代!你不許我留下來,是因為想拋下我,覺得我是個負累,開始煩我了對不對……”

辛哲越說越激動,漂亮的薄唇恍若被霜凍般,染上了蒼白的顏色。

他感覺自己如置身在冰窟中,全身從指尖到心髒,越來越冷,越來越冷。受到不良情緒感染的心髒不停地緊縮,渾身開始跟著顫抖起來……

“小哲,你怎麽了?”

林芷夏發現了他的不妥,緊張地抓住他的手。

掌心觸及到的冰冷,讓她驚恐地不停發出“你哪裏不舒服”的詢問。

可是辛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的他如同被人狠狠扼住了喉嚨般,原本蒼白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的青色,微張的嘴巴像無法呼吸般喘息著。

他用手按住自己心髒的那一刻,合上了因疼痛而淚眼蒙矓的眼睛,軟倒在桌子上。

林芷夏的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她的眼淚簌簌地掉了下來,隨後驚慌失措地一邊叫著辛哲的名字,一邊問同樣大驚失色的李敏“怎麽辦怎麽辦”?

李敏慌張地從校裙口袋裏掏出手機,顫抖著說:“打電話叫救護車……”也許是太慌亂了,腦袋一片空白,手指在手機鍵盤上哆嗦了幾秒鍾,她才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問,“天啊!求救電話是多少?”

這時餐廳裏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圍了上來,而翟雨曜和雲尚宇剛進餐廳,便聽到林芷夏哭著求助的聲音,也快步跑了過來。

翟雨曜率先上前,用右手食指放在辛哲的鼻子下麵探了探,之後他鬆了一口氣:“放心,隻是昏倒了。”

雲尚宇在一旁輕柔地安慰兩個女生:“好了,沒事了,他隻是昏過去了,不會有生命危險……”

而翟雨曜已經動手對辛哲進行急救。他鎮定地叫兩個男生協助他,將辛哲扶起並讓他平躺在地板上,然後讓人群散開,並命人打開窗戶,防止氧氣不足致使辛哲的呼吸更加困難。隨後,他跟一個女同學借了幾本書,墊高辛哲的雙腳,讓他全身的血液可以流向心髒,避免供血不足而讓病情加重。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看向林芷夏:“哭夠了沒有?這個時候哭有什麽用,能把他哭醒嗎?”說完,他從李敏的手中拿過手機,按了幾個鍵,對著手機說:“你好,是120急救中心嗎?我們這裏有人需要搶救……”

說到一半,他再次看向林芷夏:“喂,他剛才為什麽昏倒了?”

“小哲有心髒病……”

“我們這裏有人心髒病發昏倒了,沒有猝死現象,但是呼吸困難。這裏是S市雅致學院西餐廳,我的名字是翟雨曜,電話號碼13729*。”按下結束通話鍵之後,他指揮幾個男生,讓他們在校門口和校內通往餐廳的各個交叉口等救護車。

幾個男生不敢怠慢,連自己的東西都沒收拾,便都跑了出去。

林芷夏擦了擦眼淚,蹲在地上,雙手握住辛哲的手。她見他的臉色比剛才略微好了些,知道這一切都是翟雨曜緊急搶救實施有效的功勞,於是抬頭對站在她麵前,抿唇俯視她的男生輕聲說:“翟雨曜,謝謝你。”

翟雨曜的唇抿得更緊了,他轉過身走向吧台,跟服務員要了兩杯水,回來之後便將其中一個杯子遞到林芷夏的麵前:“喝下去,別救護車還沒到,又有人昏倒了。”

林芷夏機械地接過杯子。

他臉色不善地瞪了她一眼,接著起身,把另一杯水塞到李敏手裏,這時連話也不多說了,隻惡狠狠地說了聲“喝”,就搬張椅子坐在一旁,等救護人員到來。

捧在手心裏的水杯暖暖的。

林芷夏輕輕喝了一口——甜的?原來是糖水啊……

這股又暖又甜的水流,讓她回憶起翟雨曜站在雨中為遺棄的貓咪撐傘的場景,她不禁想起雲尚宇說的“真實的曜是比我還要溫柔的人”這句話,心裏頓時變得無比柔軟。

原來平時的他真的隱藏了自己真實的那一麵,可到了關鍵的時候,卻是這麽善良機智,這麽細心可靠。

這才是真正的翟雨曜吧。

一個俊帥的,內心溫柔的男生。

救護車很快便到了。

林芷夏表示要隨車陪辛哲去醫院,而翟雨曜、雲尚宇和李敏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也一並上了救護車。

一行人匆匆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簡單地對辛哲做了檢查後,笑著誇獎他們:“你們的搶救措施做得很好,病人目前沒有任何生命危險的征兆。不過畢竟是心髒病患者,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要做一下CT檢查,並留院觀察兩天。”

“謝謝醫生。”雲尚宇禮貌地朝醫生點頭致謝,隨後說,“麻煩您安排一下我朋友的檢查,我現在就去幫他辦理入院手續。”

醫生“嗯”了一聲,隨後轉身對跟在他身後的護士吩咐了幾句,便帶著雲尚宇離開了。

聽到醫生說辛哲沒生命危險的時候,眾人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林芷夏和李敏身體發軟地坐在急救大廳的藍色長椅上,而翟雨曜則掏出一隻手機,打起了電話。

林芷夏朝他看過去,認得他手裏的手機是辛哲的,於是奇怪地問:“你怎麽拿著小哲的手機?”

“我要打電話通知他爸爸。”翟雨曜看著她,那兩隻漂亮的眼睛裏,明顯地寫著笨蛋兩個字。

林芷夏卻一點都不介意,隻恍然大悟地衝他笑了笑。

“喂,請問是辛哲的爸爸嗎?你好,我是辛哲的同學,今天他在學校暈倒了……不用擔心,我們已經把他送到醫院,醫生說他沒有生命危險,但要留院觀察兩天。我們現在在仁心醫院……好的,回頭見。”

翟雨曜和辛哲的爸爸通完電話,回頭的時候,竟對上李敏一手摸著下巴,看著他若有所思的臉,於是沉著臉不悅地問:“幹嗎?”

“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啊!”李敏一邊繞著他打轉,一邊認真嚴肅地說,“我一直以為翟雨曜你是個冷酷無情的混蛋……”見翟雨曜皺起眉頭,似乎要發火了,她立刻話鋒一轉,笑嘻嘻地說,“可今天發生了這件事之後,才知道,原來你還有隱藏得這麽好的一麵,好樣的!”

她說著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像好哥們似的重重地拍了兩下。

翟雨曜眼皮一垂,不屑地斜睨了她一眼,並撥開她的手。

“哎呀,對了!”李敏又咋咋呼呼地叫了起來,接著一把拉著林芷夏,讓她站在翟雨曜的身邊,兩隻眼睛在他們身上來回審視,並不停點頭,“這樣看來,你們兩個人也很般配呢!不如你們幹脆湊成一對,這樣以後翟雨曜你和芷夏,雲尚宇和我,就可以來一場四人約會了!嘿嘿,我這提議不錯吧?”

而翟雨曜如同被說中了心事般,側著腦袋用拳頭擋著了嘴巴,猛烈地咳嗽了幾聲,被風揚起的發絲之間露出的臉,湧現出一抹緋色。

林芷夏的臉霎時也便紅了,她不敢看他,隻好瞪著杏目埋怨道:“小敏,你胡說什麽呢!”

雲尚宇已經為辛哲辦好了入院手續,趕過來與他們會合,見到這奇怪的場麵,不免詫異地問:“嗯?發生什麽事了?曜你沒事吧?怎麽咳得這麽厲害?”

李敏正要說話,翟雨曜卻先她一步止住了咳嗽,道:“沒什麽,我隻是聽李敏說想要跟你約會,被她的不自量力嗆了一下而已。”

“啊——翟雨曜你說什麽呢?我哪有這麽說!”

李敏差點跳起來捂住他的嘴巴,但是理智告訴她,過度的壓製手段隻會越描越黑,於是尖叫了幾句之後便停下口,小心翼翼地看向雲尚宇。

此時她的臉上已經紅得如同要滴下血來了,不僅是雙頰,就連鼻尖也紅得厲害。

雲尚宇總是能體貼入微,懂得什麽時候該回避別人的視線,於是他微笑著看向翟雨曜:“我看是你被人家開了玩笑,才會不好意思吧。我想就算李敏說要約會,也應該是讓我們四個人一塊外出遊玩,是不是呢?”

李敏立刻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讚同地點了點頭:“因為我是想,大家好久沒聚在一起玩了,所以想邀你們期中考之後去玩。誰知道被翟雨曜這家夥信口開河地取笑我,尚宇你可不要當真啊。”

“哼。”

翟雨曜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冷哼。

雲尚宇則微彎著雙眼和唇角笑了笑,望向林芷夏:“那芷夏的意思呢?”

林芷夏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消退,她偷偷瞧了翟雨曜一眼,細聲回答:“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