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驟然爆發的火山
這個世界上總有這樣那樣的巧合，一個個巧合組合在一起，就產生了一個又一個或悲傷或沉重的故事。
——周慕
2014年12月
01
國慶假期結束以後，周慕恍惚之間又回到了沒有重遇徐璈的日子，各種紛雜的情緒一直充斥著她的腦海，她剛剛找到的快樂再次消失了。
薛閆海第一個發現她的不對勁。
那天是國慶假期的倒數第二天，周慕剛剛從海邊回來，不想待在宿舍，也不想見到顏涼，所以當天便收拾東西去了薛閆海家。
薛閆海白天要上班並不在家，晚上回家看到周慕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麽曬得這麽黑了？”
第二句就是：“失戀了嗎？臉色這麽難看……”
這就是周慕有時候討厭跟他待在一起的原因，薛閆海太敏銳了，他似乎總能看透她的內心。
周慕現在沒有心情和他聊八卦，將從海邊帶回來的紀念品塞到薛閆海的手中，轉身進書房：“你才失戀了！懶得和你說。”
都說夢境是現實的反映，當天晚上周慕做夢了。
她夢到自己和徐璈一起在海邊玩耍，不知道為什麽她掉進了海裏，可是徐璈隻是站在海邊看著，一點兒想要伸手的打算也沒有。這個時候，海裏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自己的腿，周慕努力掙紮，卻怎麽也掙紮不開，她低頭看到了易雅涵猙獰的臉。周慕害怕得哭了起來，可是沒有人聽到她的哭泣，也沒有人來救她。最終，她被拽進了海底深處，然而就在她快要徹底失去意識的時候，突然發現眼前的易雅涵漸漸變成了顏涼，朝著她露出了一個可怕的笑容。
周慕的身體還在繼續下沉，可是畫麵再次轉變，她看到剛剛還在海底拖拽著自己的顏涼突然出現在了海岸邊，她變成了易雅涵的模樣牽住了一臉溫柔的徐璈的手。
“不——”她在海水中尖叫起來。
下一秒，眼前的徐璈也突然變成了詹卓熙。
被驚醒的時候，周慕還在劇烈地喘息著。
她睜開雙眼，就看到在台燈昏暗的光芒下，薛閆海正坐在她的床邊，臉上帶著複雜的情緒：“又做噩夢了？”
“嗯。”她輕聲說，用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也擋住了那其中的絕望和痛苦。
她不知道那個夢境預示著什麽，可是夢境中那種絕望的情緒直到現在還在她的身體裏縈繞不去。
“要和我聊聊嗎？”男人沉穩的聲音響起，隨即一隻大手輕輕蓋在了她的頭頂，“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
讓人心安的聲音漸漸驅散了周慕心中的荒涼，可是此刻她怎麽也無法平靜地說出剛才的夢境，也無法說出心中的恐慌。
最終，她還是搖了搖頭。
見她不想開口，薛閆海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伸手再次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腦袋，輕聲道：“那你好好睡吧，別想太多！那些都隻是夢，夢就是夢，不會變成現實的。”
薛閆海說完，將台燈的光芒稍微調暗了一點兒，轉身往外走去。
雖然說夢就是夢，但周慕還是失眠了，她就這樣一直睜著雙眼，直到天都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睡去。
周慕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中午了，她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薛閆海已經把午餐準備好了，他今天是上晚班，所以整個白天都會在家。
因為昨晚的夢，周慕一整天都沒什麽精神，薛閆海也不追問她什麽，隻是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等到晚上薛閆海快要上班的時候，周慕才依依不舍地跟著他出了門。到學校後，周慕正要下車，薛閆海卻突然叫住了她：“周慕，過去的就是過去了，不要讓它影響到你的未來。”
“嗯。”周慕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周慕不知道流言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傳起來的，當她注意到的時候，那些消息已經鋪天蓋地。
每個人都在說，繪聲繪色，仿佛親臨現場。
“聽說是當時出了什麽事故吧？”
“對呀，好像說當時整張臉都毀掉了，後來動了十幾次手術才整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臉上每個地方都動過，所以我們現在看到的每個地方都是假的……”
“難怪我平時總覺得她看上去怪怪的，總覺得哪裏不對。”
“就是就是。”
……
11月的天氣明明已經有些涼了，周慕卻覺得此時自己的手心一片濕熱。
周慕抱著書本，低著頭，快步經過那些議論的人，可是那些言語還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向了她。
“我就說怎麽可能有人長得這麽漂亮……”
“整那麽多次，你說她怎麽舍得對自己下這個狠手……”
“你知道什麽，現在那些為了變漂亮整上百次的都有，十幾次算什麽？完全小意思好嗎？”
“她配不上詹卓熙……”
“好像說她當時會出國也是因為這個事情吧，這種事情，知道的人太多畢竟還是不好……”
“那她為什麽又要回來？”
“誰知道……”
“雖然她有沒有整容跟我們沒什麽關係，但是想到她跟詹卓熙成不了，我就開心……”
“你怎麽知道兩人成不了？之前不是還說他們國慶的時候一起去海邊玩了嗎？”
“又不是兩個人一起去的。再說了，喜歡美女是人之常情，但是喜歡人造美女的，那就要打個大大的折扣了吧！”
……
周慕覺得自己應該開心的，顏涼並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完美，這說明她並不是無法戰勝的，可是開心之餘，心中卻似乎總有什麽蠢蠢欲動著，讓她心中不安。
周慕回到宿舍的時候，顏涼還紅著雙眼，洛維正在一旁安慰她。
顏涼一臉憤憤地嘟囔著：“什麽呀，說得那麽難聽，他們以為我想整嗎？有本事他們也去整呀！”
“你真的是整的？”洛維吃驚地叫了起來。
聞言，顏涼的眼眶更紅了，淚水又有泛濫的趨勢，她看著洛維，哽咽著說道：“連你也看不起我嗎？”
“怎麽會！”洛維連忙擺手，又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的桌子上扯了紙巾遞給她，“我隻是想說你這個整得太完美了，要是他們不說，我根本都看不出來。”
“撲哧……”顏涼這才破涕為笑。
笑了一會兒，她又接著埋怨道：“我本來以為換了個環境，別人就不會再認出我了。沒想到還是……早知道我就不回來了！”
洛維大概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了，隻是幹笑著。
“可是……就算我整過容又關他們什麽事啊，我又沒有妨礙他們，需要他們來評頭論足的……”
周慕沉默著，帶著說不上來的複雜快感，轉身進了洗手間。
顏涼的整容事件鬧得很大，就跟她當時以交換生身份出現在這所校園時造成的轟動一樣，這次的流言也傳得很難聽。最後甚至連校方領導都驚動了，在找顏涼談過話後，又隱晦地在學生大會上表示：不要隨意地散播流言，為別人的生活帶來困擾。
那段時間顏涼的心情很差，總是帶笑的臉上也難得出現了幾分頹廢，除了上課，她幾乎不出宿舍門，就連每日三餐也是由大家輪流給她帶回來。
這天在自習室自習的時候，徐璈便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周慕看著他手中的專業書拿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拿起來，都替他累得慌。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那個……顏涼她沒事吧？”終於，徐璈還是下定決心問道。
聽到顏涼的名字時，周慕心中一寒。
“你糾結了這麽久，坐立不安的，就是想知道她的事情？”周慕忍不住冷笑道。
“我隻是擔心你誤會，所以才會猶豫的……”徐璈的聲音中帶著隱忍。
可他越是這樣一副隱而不發的模樣，周慕便覺得更難受，她幾乎是無理取鬧般說道：“既然擔心我誤會，那你就別問啊！你為什麽要這麽關心她？她是你的什麽人？我是你的女朋友，我這段時間心裏很難過，你有問過我、關心過我嗎？”
“周慕，你能不能別這麽無理取鬧？”饒是再好的脾氣，被這樣質問，徐璈也忍不住上火了。
“對，我是無理取鬧，隻要一想到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還在想著顏涼的事情，我就想要尖叫！”
“我說過了，我對她沒什麽的，隻是覺得……”
“夠了！我不想聽！”好好的獨處時間就這樣不歡而散。
她討厭顏涼！
她明明條件已經那麽好了，明明隨便就能收獲一堆的真心，為什麽還要來和自己搶？對徐璈是如此，對詹卓煕也是如此！
“如果她能從我的生活中消失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像是一個魔咒一般纏繞住了周慕，怎麽也甩不掉了。
周慕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個魔咒中。
02
不想待在宿舍，和徐璈的相處也不開心，周慕這段時間一有空便在校園裏閑逛。
這天，從學校老校區出來沒多久，周慕就看到了正捧著書本打算去學生食堂的徐璈，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躲在了路旁的一棵梧桐樹下。
周慕現在有點兒害怕見到徐璈，隻要一看到他，她就會忍不住想起易雅涵，想起自己曾經所做的一切。
等到徐璈走遠了，周慕才從樹下走出來，慢悠悠地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那是徐璈吧？”聽到徐璈的名字，周慕下意識地看向了前方的兩個女生。
“對啊！怎麽，難道你也喜歡他？”矮個子的女生戲謔地看向身邊的同伴，隨即幸災樂禍地補充道：“別瞎想了，人家有女朋友的。”
“那又怎麽樣，我就是喜歡他的容貌而已。”和當初的劉琳琳一模一樣的腔調。
“那還差不多，我跟你說，他那樣的，看看就算了！能不招惹還是盡量不招惹，別說他現在已經有一個女朋友了，就算沒有，光是他以前那段糟心的經曆，你也還是盡量少惹為妙……”矮個子女生神秘兮兮地開口說道。
什麽“糟心的經曆”？她知道些什麽？
周慕的心跳驟然加速，這段時間以來，她完全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既然自己可以考取這所學校，那麽當初他們所在的大學有其他人考取了這所學校，也就一點兒都不稀奇了。
“什麽經曆？你知道他以前的事情嗎？”她的同伴立刻追問道。
“其實我上大學的時候，和他是校友。上大二時，剛開學就發生了一件影響特別不好的事情。”矮個女生神秘兮兮地說。
“什麽事情？”
“我們隔壁班有個女生，報到後出去和男朋友約會，回來的時候上了一輛黑車，被司機害死了！”
周慕心中一顫，看著眼前的女生，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
果然……她真的是他們學校畢業的。
“啊！”女生驚叫，但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問道：“但是，這和徐璈有什麽關係？”
“徐璈就是當時那個女生的男朋友。”矮個子女生歎息道，“當時據說是因為他的鋼琴課時間快要到了，所以他沒有送那個女生回去，結果就出了那樣的事情。”
“可是……就算是這樣，這件事情也不能怪他吧？”
“雖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確實沒做錯什麽，但是要知道人是他帶出去的，而且……女生的父母肯定不會覺得他是無辜的……”
“呃，那後來呢？”
“聽說迫於輿論壓力，他最後轉學了。”
“那……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他應該也差不多走出來了吧。”
“誰知道呢！但是……我跟你說……”矮個女生說著，神秘兮兮地靠近了旁邊的夥伴，“前段時間參加同學聚會，我聽班上一個原本和那個出事的女生關係比較親近的同學說，那個女生根本沒死！”
易雅涵沒死？
周慕驟然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女生，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她說的是……易雅涵沒死？自己沒聽錯吧？
“什麽？之前不是說死了嗎？怎麽會……”與此同時，她的同伴也瞪大了雙眼。
“據說好像是因為那個女生當時發生了一些……呃，就是那種事情啦！”女生說著，露出了難以啟齒的表情，“而且還被人毀了容，導致整個人有點兒失常。她的家人為了不影響她以後的生活，所以讓人以為她死掉了，在她整了容以後，改名換姓送她去了國外……”
“轟——”那一瞬間，周慕覺得腦海中有什麽爆炸了。
易雅涵沒死，她真的沒死！
她不僅沒死，而且還改名換姓去了國外。
這一刻周慕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悲……喜的自然是易雅涵沒死，自己並沒有造成最壞的結果，起碼她內心的愧疚和自責能稍微減輕；而讓人悲傷的卻是她曾經所承受的一切，站在易雅涵的角度，經曆過當年的事情後，繼續活下去也許是一件比死亡更加需要勇氣的事情吧。
然而下一秒，當周慕的腦海中再次回放剛才的對話內容時，不久前發生的事情卻突然在她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抱歉，我隻是覺得她有點兒像一個人……我跟你說過的，我曾經喜歡過一個……”
“我就說怎麽可能有人長得這麽漂亮……”
“整那麽多次，你說她怎麽舍得對自己下這個狠手……”
“好像說她當時會出國也是因為這件事情吧，這種事情，知道的人太多畢竟還是不好……”
“那她為什麽又要回來？”
那麽多的聲音，一時間像是海嘯般鑽進了她的腦海中。
在這一瞬間，周慕的腦海中易雅涵和顏涼的形象突然重合了。
她怎麽忘記了，除了容貌，現在的顏涼和曾經的易雅涵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顏涼愛笑，而易雅涵也愛笑；顏涼性格主動討喜，易雅涵也是如此；顏涼對於喜歡的東西就會努力爭取，易雅涵也是如此……
越是對比，越是心驚，除了相貌天差地別，周慕越想便越覺得現在的顏涼就是易雅涵的翻版。
可是，她到底為什麽會回來？
是為了徐璈嗎？
如果是為了徐璈，那麽為什麽她努力靠近的人反而是詹卓煕？
還是說，她已經知道當初的一切都是源自自己的惡意，所以她回來是為了報複，報複害她遭遇了過去一切的自己？
可即便是這樣，應該也和詹卓煕扯不上什麽關係吧？
還是她已經發現了自己……周慕突然想到了某種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可能。
內心煎熬著，最後，她甚至連自己當時打算去做什麽都忘記了，渾渾噩噩地回到宿舍後，再次看到顏涼，原本單純的厭惡瞬間變得更加複雜了。
她還是厭惡著顏涼的一切，可是每每情緒到了一個臨界點的時候，記憶中的易雅涵便會出現，和眼前這張精致的臉重合。就像是驟然失衡的天氣般，她的情緒也會因此立刻從火山爆發的前兆變成大雪封山的壓抑。
周慕知道，這樣的狀態是危險的，然而此時的她卻已經無力改變現狀。
03
火引是什麽時候被點燃的？又是因為什麽而燃燒的，周慕已經忘記了。
那段時間，她和徐璈吵架的次數太多，而且每次都是因為顏涼，到了後麵，甚至隻要顏涼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周慕都會忍不住脾氣暴躁。
她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她控製不住自己。
所以哪怕明知道這樣做隻會將身邊的人越推越遠，周慕還是將所有無法從顏涼那邊發泄出去的怒火，通通轉移到了徐璈的身上。
那天的事情起因其實很小，周末周慕打算去市中心的書市買口譯考試的資料，讓徐璈陪她一起。
徐璈卻以自己星期一還有一篇論文要交為由，拒絕了她的要求。
結果周慕從市中心買了書本回來的路上，卻接到劉王毅的電話，問她買好書了沒有。得知周慕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他立刻笑著讓她去學校小吃街集合，顏涼請大家吃飯。
周慕原本是不打算去的，從海邊回來以後，顏涼便一直都是周慕心中的一根刺。因為顏涼的出現，她正逐漸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自私、陰暗、驕橫、內心隱藏著巨大的旋渦，隨時都打算將身邊的人拖入和自己一樣的深淵……
“我……”
劉王毅卻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一般，立刻笑著打斷了周慕已經到了嘴邊的拒絕：“快點兒，你家徐璈也在，就等著你一個人了！”
聽到徐璈居然也在，在劉王毅的催促下，周慕迷迷糊糊地說了“好”。
可是掛斷電話後，不滿的情緒便忍不住在心中沸騰：他不是說自己趕著交論文嗎？為什麽自己讓他陪著去買書就沒時間，顏涼請客吃飯就有時間了？
周慕原本就不情不願的心情頓時變得更差了。
雖然她一再告誡自己，這隻是小事情，心情卻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影響著。
一方麵她不滿徐璈對自己的態度，另一方麵，她又覺得這樣斤斤計較的自己真是煩死了。兩者相互撕扯著，她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
在到達學校小吃街，看到徐璈一臉笑意地跟在顏涼身後，幫她提著零食時，這種瀕臨崩潰的情緒上升到了頂點。
明明早上出門時還一臉嚴肅地表示自己要交論文，現在卻幫別的女生提著大袋小袋的零食，而且還笑得一臉滿足的樣子，周慕甚至都開始懷疑到底誰才是他的女朋友。
“周慕，你來啦！我們買了很多好吃的，你要吃嗎？”顏涼說著，從徐璈的手中接過各種零食袋，通通擺到了周慕的麵前。
兩個宿舍的人都在，除了詹卓煕，聽說他這個學期已經利用課餘的時間開始在自己家公司熟悉業務了。徐璈這個時候也看到了周慕，他的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道：“來啦！”
周慕點了點頭：“嗯，你不是說要趕論文嗎？”
“已經差不多了，就差個結尾。”徐璈說著，指了指手上的袋子，“要吃嗎？味道還不錯……”
“不用，我現在肚子還不餓。”徐璈的解釋並沒有讓她心裏舒坦點兒，她搖了搖頭，拒絕了食物的**。
“徐師兄真體貼，還幫我們提這麽多東西，不像劉師兄，居然還跟我們女生搶吃的，真是太不厚道了！”顏涼一臉笑容地誇獎著徐璈，還不忘抱怨地瞪了劉王毅一眼。
結果換來劉王毅的哈哈大笑，說話間，又從她手上搶走了一串羊肉串，顏涼立刻哇哇大叫起來。
周慕卻在她的誇獎中感覺到了幾分挑釁，她壓下了心中升騰的怒氣，露出一個言不由衷的笑容：“別誇他，免得他待會兒都找不著北了。對了，你怎麽會突然想到請客？”
“我都過來這麽久了，每次都是你們在請客，這次換我請也是應該的。而且這次的事情……謝謝大家的鼓勵！”顏涼哈哈大笑著說道，她所說的事情自然是指這次的整容傳言。
雖然事情當時鬧得挺大，但是好在因為當事人沒什麽反應，而且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大家的持續關注力向來是不長久的，所以很快，這個八卦便被淡忘了。
顏涼在校內的人氣卻更旺了，哪怕奔著她去的人理由各種各樣，但是大多都是因為好奇心作祟，真正充滿惡意的人還是很少的。
於是，這段時間下來，笑容便又重新出現在了顏涼的臉上。
“那看來這頓飯是沒我的份了……”周慕半玩笑半認真地嘟囔道。
這原本就是一句自嘲，表示自己這段時間沒幫到她什麽，顏涼卻誤會了她的意思，立刻一臉尷尬地開始道歉：“啊……抱歉，周慕，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的聲音不小，語氣又特別鄭重其事，加之周慕剛才臉上自嘲的表情還沒完全退去……於是，下一秒，氣氛凝固了。
原本正在搶著零食的眾人，此刻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一臉疑惑地看向周慕：“怎麽了？發生什麽事情了？”
“那個……沒事沒事！我們隻是在聊天而已……”顏涼雙手胡亂地擺動著，臉上卻帶著明顯的尷尬和委屈。
她這樣的表情無疑讓人更加懷疑，於是大家再看向周慕的視線便帶著審視的意味。
周慕看了看顏涼，又看了看大家，最終下意識地看向了徐璈。剛才徐璈最靠近兩人，想來她們的對話他應該是聽清楚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周慕一直都有一種感覺，好像隻要自己落難，徐璈就一定會像個騎士一般挺身而出。
不過現在，她已經確定那隻是自己的錯覺——被最初的美好幻象誤導而產生的錯覺。在看到徐璈不耐煩的眼神時，周慕那一瞬間因為被大家誤解而產生的慌亂反而消失了。
算了，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反正我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了，她自暴自棄地想著。
“你一定要這樣破壞氣氛嗎？”徐璈的眉頭蹙起，黑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以及怒氣，他薄唇微抿著，顯得異常嚴肅。
這段時間，周慕對他這樣的表情其實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但今天大約是因為在熟悉的朋友麵前，而且還有自己最討厭的顏涼在，他的不耐煩便顯得格外傷人。
旁邊的顏涼還在一臉不安地解釋著：“徐師兄，周慕不是那個意思……”
周慕看了她一眼，在心中冷笑，如果不是自己早就看透了她的內心，恐怕自己現在都要被她的演技騙過去了。
她咬了咬唇，強忍住了想要回嘴的衝動。
“好啦好啦，是不是出現了什麽誤會，大家說開就沒事了……”最終還是肖文博先開口，大家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解起來。
正好已經是晚餐的點，郝思嘉連忙說道：“也快到吃飯時間了，我們現在過去吧！”
“你們去吃吧……我不去了。”周慕看著大家的背影，輕聲說道。
她原本就沒什麽心情，更何況現在去了也不過是徒增不自在而已。
“去嘛去嘛，周慕！隻是一點兒小誤會而已，別這麽小氣啦！”洛維素來簡單，對什麽事情情緒來得快也去得快。
但是，周慕卻無法像她那般沒心沒肺，尤其是想到剛才徐璈的態度，周慕沒辦法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
“這件事情，我沒法不小氣。”周慕輕笑著說完，轉頭看向一旁的徐璈，伸手指了指他，“我的男朋友，剛才當著我的朋友的麵，不問緣由，不問對錯，就指責我破壞氣氛……洛維，你沒有談過戀愛，我知道你不了解這件事情。嘉嘉，你來說好了，假如你家西瓜當著我們的麵，不問緣由地為了另外一個女生指責你……”
“他敢！”周慕還沒說完，一向軟弱的郝思嘉已經忍不住怒道。
周圍的幾個男生都一臉尷尬的表情，剛才的事情，雖然大家並沒有多說什麽，但是那一刻，因為顏涼表現出來的弱勢，以及周慕表麵的強硬，大家確實下意識地站到了顏涼那一邊，尤其是徐璈……
劉王毅同情地看了徐璈一眼。
“那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太敏感了！”顏涼此刻也終於意識到問題了，她一臉羞愧地對周慕道歉。
周慕伸手，看也不看地阻止了她的動作，朝著洛維聳了聳肩，輕笑道：“瞧！嘉嘉都說不能忍了，所以，你還覺得是我小氣嗎？剛才顏涼說她請客是為了感謝大家這段時間的鼓勵，而我覺得自己什麽都沒做，所以自嘲地說了一句‘那看來這頓飯是沒我的份了’……這樣真的很過分？”
眾人臉上都出現不同程度的自責情緒，周慕沒有去看身旁的徐璈，他剛才的行為太傷人了。
“你是太敏感了！”旁邊傳來肖文博不輕不重的責備聲，周慕回頭，就見他正蹙眉看著顏涼，對方整張臉已經漲紅了。
“對不起……”
“可是……”洛維還想辯解什麽。
“洛維，我現在真的沒心情吃飯，我就想一個人安靜地待會兒。”周慕說著，輕笑著朝大家擺了擺手：“你們吃得開心點兒，不要因為我而壞了興致，我先走了，拜拜！”
周慕說完，不待眾人回應，便轉身朝學校的方向走去。
雖然她知道，今天大家注定不可能有愉快的用餐氛圍了，但是這和她有什麽關係？她也同樣被人破壞了興致。
04
走出去一段距離後，周慕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抓住了，她被人拖拽著往前走去。
周慕抬頭，看向身前神情緊繃的徐璈，他臉上的神情很危險，像是一頭被刺傷了的驕傲的雄獅。
周慕什麽也沒說，隻是木然地跟在徐璈的身後，原本以為徐璈是因為剛才的事情想要向她道歉，現實卻好像完全是兩回事。
等到周圍沒什麽人了，徐璈拖著她拐進了路旁的一條小巷，毫不客氣地將她甩到了一旁的牆壁上：“周慕，你最近發什麽瘋啊！弄得大家都不開心，你很愉快嗎？讓我在大家麵前沒麵子，你很得意？”
沒提防他會如此粗暴的周慕，後腦勺狠狠地磕在了牆壁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眼前的徐璈，臉上似乎閃過一絲不知所措，他下意識想要上前，查看她被撞到的地方，卻被周慕狠狠地揮開了手。
“啪！”手掌與手臂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抱歉，我不是……”徐璈內疚地說道。
周慕打斷了他的話，崩潰地嘶吼起來：“對，我就是瘋了！快要被眼前的這一切給逼瘋了！”
她明明已經那麽努力想要重新開始了，為什麽以前的事情還是糾纏不休？
腦子裏一片空白，似乎還能聽到“嗡嗡嗡”的聲音。所有的失措，所有的憤怒，所有的糾結……好像從身體裏被剝離了，隨之而來的是仿若河流一般的悲傷，周慕在這泛濫的悲傷之中溺斃了。
她看著眼前的這個人，此刻她卻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靠近過他。
他在想什麽？
他是怎麽看待他們之間這段關係的？
他在意自己的看法嗎？
……
那麽多至關重要的問題，因為盲目，因為卑微，她居然從來沒好好思考過。不，也許想過的，隻是因為卑微，所以從來不敢去問，不敢去確定而已。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徐璈兵不血刃，就已經讓她潰不成軍。感情的戰場中，果然是誰先投入誰就輸了。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慕壓抑住哽咽，輕聲說道：“徐璈，哪怕一次也好，你有想過試著善意地去想我嗎？想我也許並沒有惡意，想我隻是說話之前沒經過大腦，就像劉王毅維護洛維那般……哪怕一次也好，你有這樣想過我嗎？”
那一刻，徐璈臉上閃過怔忡，他眼中出現了痛苦和掙紮之色，他看著周慕，輕聲道：“對不起，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對。因為每次隻要一關係到顏涼的事情，你就會很緊張，所以我才會下意識地以為……”
徐璈說到這裏頓住了，周慕卻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你下意識地以為是我在無理取鬧找她的麻煩嗎？”
徐璈的沉默無疑證實了她的猜測。如果剛才洛維他們的沉默讓她失望，那麽現在徐璈的沉默便是讓她心冷了。
大約她眼中的情緒太過於明顯，徐璈終於緊張起來：“我承認這次是我的過錯，但是就因為我覺得顏涼像一個人，你就經常跟我鬧，不管我說什麽做什麽，你都覺得是錯的。明明交往之初，我就和你說過這件事情，你當時也表示沒意見……”
“那不一樣！顏涼她……她……”周慕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說易雅涵沒死？還是說自己每次看到顏涼就像是看到了易雅涵？還是說自己覺得顏涼就是易雅涵？
這些周慕都不能說，她隻能把所有關於易雅涵的事情當成一個秘密藏在心中。如果不這樣的話，周慕害怕自己的夢境會立刻坍塌，從夢中醒來的瞬間，她又將一無所有。
“有什麽不一樣？周慕，每天這樣爭吵我真的覺得很累，有時候，我甚至會產生當時為什麽要在一起的想法……”
“你什麽意思？”
“我們差不多也要開始準備實習的事情了，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我大概都會很忙。所以……如果你覺得和我在一起很痛苦的話，也許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冷靜冷靜會比較好。”
他這是……
“你想要分手？”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生。
徐璈卻避開了她的視線，幹巴巴地解釋著：“也許分開一段時間，你會發現……”
“好，如果這是你想要的，如你所願！”周慕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露出一個冷笑後，轉身離開。
回宿舍放下新買的參考書，周慕再次離開了學校。
她乘車去了市中心，一個人在步行街附近晃悠著，在美食街的小巷子裏買了很多小吃後，坐在步行街中央的露天廣場上吃了起來。
12月初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大家都包得嚴嚴實實的，隻有她像個瘋子一樣坐在外麵吹冷風。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餓，隻是心裏空落落的，好像需要一點兒什麽來填滿才行。
吃撐得想吐的時候，周慕才摸著肚子站了起來。時間尚早，這個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周慕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裏。
一個十幾個人的年輕小團體呼嘯著朝她衝了過來，她迷迷糊糊地便被他們圍在了中間。
等到周慕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出了步行街，到了一條平常從來沒來過的小巷裏。
巷子兩旁林立著各種特色的店鋪，夜光招牌在夜色中閃爍著朦朧的光芒，吸引著迷途的旅者。
周慕走進了一家叫作西西裏的酒吧，推門而入以後，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出現在她的麵前。
酒吧內錯落地擺放著幾套各具特色的桌椅，角落裏柔軟的沙發讓人有種深陷其中的衝動。因為時間尚早，酒吧裏的人不是很多，大家三三兩兩地坐著，或小酌或閑聊。
周慕在吧台坐下，剛要了一瓶黑啤，就有人靠到了吧台上：“老黑，快快快，老規矩，再幫我多加一瓶威士忌！”
來人火急火燎的語氣讓周慕下意識地回頭，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著她：“嗨，跟著我們過來探險嗎，美女？”
來人正是剛才那個小團體裏的一員，看上去比自己大四五歲的樣子，穿著很時髦。周慕回頭看了看四周，沒發現他的同伴。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年輕男子伸手指了指樓上：“他們在樓上的包間裏，要和我上去喝幾杯嗎？”
“不用了，我隻是需要安靜地思考一些問題……”周慕朝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拒絕了他的邀請。
正好這個時候，周慕的手機在口袋裏振動起來，來電顯示是洛維。周慕看了看，已經快10點了，估計她是來問自己在哪裏，今晚會不會回去。
周慕淡淡地看了一眼，沒有接聽，便又將手機塞回了口袋裏。
年輕男人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伸手抱過桌上的一瓶威士忌，然後對身邊扛著幾箱酒正打算跟著他上樓的服務員說道：“這位美女的酒錢算我賬上。”
周慕輕笑著說了聲“謝謝”。
手機安靜了沒多久，便又繼續振動起來。
不同於剛才的鈴聲，這次的鈴聲比較特別，混合著酒吧裏慵懶的音樂，顯得越發繾綣。這是周慕為徐璈特別設置的鈴聲，獨屬於他一個人。
周慕愣愣地盯著手機屏幕，直到它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中暗淡下去，她仍然沒有接電話。半晌，當手機屏幕再次亮起，她卻像是被什麽燙到似的，立刻將手機丟進了包裏。
喝第二瓶的時候，周慕終於放慢了速度。她低頭看著原木色的吧台桌麵，認真查看著上麵留下的字跡，看得出來這個吧台有點兒歲月了，吧台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類似誰和誰到此一遊，誰永遠會愛誰這類的傻話，當然，也有求而不得的仇恨。
周慕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打開了自己的包，手機又多了幾個未接電話，與此同時還有徐璈的短信。
“你在哪裏？”
“給我回電話。”
“周慕，快回宿舍，別鬧了！”
“你為什麽不接電話？”
“你這是在向我示威嗎？”
……
原本的期待在看到短信後通通變成了失望，周慕歎了口氣，幹脆直接關掉了手機。
周慕不記得自己最後喝了多少，從最開始一遍一遍向酒保要酒，到最後隻要杯子空了，就會被滿上，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流逝。
中途也有人出現在周慕身旁試圖搭訕，但是最終都被她視若無睹的態度趕跑了。
等到腦子變得昏昏沉沉的，周慕終於在酒保又一次打算為她添滿的時候伸手捂住了杯口：“夠了，不……不喝了……”
說著，她打了個酒嗝，這才注意到，自己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不會連打車去薛閆海家的力氣都沒有了吧？周慕後知後覺地想著。薛閆海這幾天要去外省開會，所以周慕這周才沒有去他家。
肚子脹得難受，她暈乎乎地問了酒保洗手間在哪裏，便往前走去。
雙腳重新踩在地麵上的瞬間，周慕雙腳發軟，差點兒摔倒。她甩了甩腦袋，努力保持著清醒，去了一趟洗手間，起身的時候卻暈得更厲害了，差點兒蹲在地上沒能起來。
蹲在原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周慕好不容易才站了起來。洗手的時候，她順便用冷水洗了洗臉，12月的天氣冷水刺骨，她卻並沒有變清醒，反而暈得更厲害了。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尤其是在這樣人流複雜的地方。
周慕原本打算現在出去直接叫車，可是實在暈得太厲害了。最終，她在樓梯下方的一個單人小沙發上坐了下來。
周慕告訴自己：“休息一下，我隻是想要休息一下……”
可是很快，眼前就暗了下來。
之後，她迷迷糊糊地記得之前和酒保說請自己喝酒的那個男人走了過來，將她扛了起來。
那一刻，周慕腦子裏閃過一絲恐慌，但是隨即便被濃濃的睡意侵襲。
之後的事情，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