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點一線

by 嵐意

1

這下張藝菲算是真的出名了。

半個小時前,她在藝術節聯歡會上跳了一支舞,台下掌聲雷動,老師瞠目結舌。這次聯歡會是學生會全部負責的,老師壓根就沒來看過彩排,怎麽也沒料到安排了這麽個節目。張藝菲夥同她班上兩個男生一起跳了段熱舞,姿勢夠辣,段數夠高,場下起哄的聲音此起彼伏。

她在台上繞著凳子扭來扭去的時候,我正匆匆忙忙從大門溜進會場。由於動靜太大,靠門邊坐著的人全部朝我這兒看來,我隻得迅速找了個位子坐下以避開打量的視線。

坐下來後我才注意到台上的風光,真是令人心神**漾。我掃視了下後頭的男生,發現他們一個個目光發直,不由得翻了翻白眼。

“怎麽啦,嫉妒人家了?”

“嫉妒你個叉……”我下意識反駁道……真見鬼,怎麽是他?

進來的時候因為光線不好又急匆匆,我隨便摸了個靠走道的位子就坐下了,壓根沒注意到我右手邊的位子坐著百易翔。

百易翔看見我這個反應,露出一種賤兮兮的笑容:“唉,你剛進來的時候,和人家那個對比啊,真是鮮明。”

我看了看我的衣袖,泄了氣。我正穿著我們學校以難看著稱的秋季校服,因為剛畫了黑板報,還沾著藍藍綠綠的顏料。而射燈下的張藝菲白襯衫小馬甲,長靴踩得蹭蹭響。

其實我真的不願意聯想起這個事實:這個“嘴不爛會死星人”是張藝菲的男朋友。這對情侶以相貌著稱,是我校單身男女情人節詛咒的頭號對象。

張藝菲這一舞,名聲該得傳到分校去了。

百易翔又感歎道:“其實我不想讓她上這個節目的。”

我迅速反應:“是,給外人占便宜了。”

“不是啊,嫉妒我的人會更多的……開玩笑的。”

你問我為什麽跟這位帥哥這麽熟?因為他是廣播站站長,而我是宣傳部部長,學生會開會的時候我們倆偶爾會一起嘮嗑。當然那是在我認清他險惡本質之前的事,之後我一直懷疑選他當站長的人是被他那張臉和兩片嘴皮子給忽悠的。

音樂在**中戛然而止,後麵歡呼的聲音一波蓋過一波,無數羨慕嫉妒恨的眼神朝百易翔射過來。為避免遭到誤殺,我迅速地溜到後排的空位去了。

張藝菲亮相的姿勢很是帥氣,我遠距離看著她撲閃撲閃的大眼睛,心中隻閃過一句評語:丫戴美瞳了。

2

我和百易翔雖然在一個班,但除非有事,我們倆是不說什麽話的。這也好,省得被天天跟“他家姑娘”比來比去的。

百易翔一直對這個無聊的活動樂此不疲,美其名曰從我身上發覺戀人的美麗。

所以我越發不願答理他了。事實上,自從他們倆走到一塊兒去之後,學生會的會議上,我再沒和他坐到一塊兒去。

周五的最後一節課是校園卡拉OK大賽總決賽,比完這場藝術節就閉幕了。為了以示公平公正,學生會讓各部部長做了評委。也不知道哪個天殺的排的座位,我和百易翔又是鄰座。

張藝菲能唱會跳,所以她出場的時候我沒半點兒驚訝。我坐在台下,胸中一股不知哪來的抑鬱之氣。

其實我也會跳舞,不過我學的是民族舞,特婉約特含蓄,沒人家有爆點。

張藝菲表演完謝幕的時候,我看了看百易翔,他今天出奇的沉默,看見張藝菲也沒什麽反應,甚至沒有按慣例奚落我。他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上去還有點兒憔悴,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我心裏嘀咕了一陣,也沒在意。

誰知道很快就真相大白了。

我們的教室就在廣播站旁邊,放學打掃完衛生後我正打算走,忽然聽見那邊有人在吵架。仔細聽了一會兒後發現是張藝菲和百易翔。

百易翔好像生氣了,語氣很衝,而張藝菲也是惱怒和不耐煩的。

“你之前一點兒消息都沒透露給我,說走就走,真是有情有義。”

“這也是剛決定不久……我怕你難過,所以確定了才好告訴你。”

“這是什麽話?你要是真的怕我難過就不應該答應去!你要是想留下來也是完全可以的,你是根本不關心我,想起來就逗,真難為你還過來道別。”

“說得好笑,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下來守著那棟空房子?你也不站在我的立場考慮一下?”

“不用說了,你不就是來告別順便分個手的嗎?我知道了,再見吧?”

我聽見有人朝這邊走來,猛然發現自己無意中聽了別人牆角。

萬分尷尬之際,我迅速鎖了門窗打算趁沒人發現趕快走,可惜手腳太慢,走到半路就被百易翔叫住。

“殷杪,你站住。”

“百站長,好久不見……”我轉過身,對著他尷尬地笑,“我發誓我什麽都沒聽到,真的!”

“跟我裝什麽蒜。”他蹭過來揉了揉我的頭發,說,“算了,請你吃冰激淩,去嗎?”

我心裏一動,滿口答應。

我以為他是想拿這個封我口呢,結果邊吃他自己邊開始爆猛料了。

“我覺得是她不夠喜歡我。”

我一口冰激淩差點兒噎死。

“去年我爸要我出國的時候,我愣是跟家裏鬧了大半個月,最後沒去,就是為了她。她明明可以留下來,卻執意要走,而且還沒有任何預兆,我還是從其他人那裏知道的。她走之前才順便來跟我說一句。嗬。”他笑了,“你會不會覺得我特傻?”

我裝蒜地笑:“你笑得真難看。”

他自顧自地講了下去:“我覺得我特傻。我沒告訴她這件事,剛剛本來想說的,想想沒意思,沒說。”

“還有,”這時他才恢複正常,手橫在脖子上,“別告訴別人,否則殺人滅口。”

我打著哈哈:“賄賂已收,你大大放心。”

“嗤。”他輕笑一聲,抬起手來像是又要揉我頭發,可剛觸到我的頭頂,動作僵硬起來,然後別扭地收回了手,朝我揮揮手走了。

我頭一次覺得,比他矮十來公分的確也是件不錯的事。

3

事實上我保證不說又有什麽用呢。第二天來學校的時候,這事已經人盡皆知了。

獲取八卦的渠道是多種多樣的,所以我對百易翔說真不是我的時候,他頂著兩個黑眼圈說:“我知道,信你的。”

我欣慰死了。

最後大眾得到的版本是這樣的,張藝菲全家要遷往深圳,於是要跟百易翔分手,百易翔覺得她是故意瞞著他,於是兩人在學校大吵一架,隨後徹底掰了。

隻有我知道百易翔為什麽那麽生氣。

他覺得他為張藝菲付出很多,但是張藝菲不會等同地回報他。

他覺得這是一種不公平的關係,這次不過是長久的不滿突然爆發出來。

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有種莫名其妙的竊喜,讓我有點兒想抽自己。

幾天後的一個早晨,我到學校的時候看見我的桌上堆滿了疑似禮物的東西,百易翔正是我同桌,他的桌上也有一些。

我問他那是什麽,他好像沒聽到我說話,直到我喊了半天,才對我笑了一下:“今天我生日。”

“以前怎麽沒有這麽多人送禮物呢?”話剛問出口,我就想起來了,他剛被張藝菲蹬了。

深知踩了他痛處,我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反應。他沒有生氣,反倒仍是笑著,說道:“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吧?”

“就我們兩個?”

“嗯。”

我考慮了幾秒,答應下來。

因為,如果我沒記錯,去年他過生日,是和張藝菲一起慶祝的。

我們去了隔條街的燒烤店。不知為何,我覺得有些別扭,說話的時候也不看他的眼睛。

席間異樣的沉默。我祝他生日快樂,他放下杯子後,突然開口道:“我第一次看見張藝菲的時候,是在舞蹈房。”

剛升上高中的百易翔替老師取資料,路過舞蹈房門口的時候,看見穿著湖藍色長裙在獨自練習的張藝菲。她輕點腳尖,側彎下腰,陽光在白皙的頸項旁勾出一道金邊。

盡管隻有小半個側臉,但那是百易翔在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如此驚豔。

“實在太美了,那個場景。但我沒敢上去搭話,誰知道她後來來找我表白了。”百易翔突然苦笑起來,“說要開始的是她,要結束的也是她。”

我卻緊張起來,因為壓抑情緒,血色漸漸浮上臉,手裏的紙杯也微微變形。

“殷杪,你緊張什麽?”

我握緊了左手,鬆開水杯,說:“什麽,我緊張了嗎?”

“殷杪……你喜歡我嗎?”

我沒料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手一抖差點兒打翻水杯:“怎麽可……”

“要不然你為什麽答應和我出來呢?”他臉上的憂鬱突然消失了,“我覺得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我確實挺中意他沒錯,但這一瞬間我有些不想承認。

其實,張藝菲走後,我根本放棄了掩蓋,並一直期望著這一句對白,可如今,我一點兒也不想讓他知道,甚至突然有重新把自己隱藏起來的衝動。

可半晌後,他露出委屈的表情,問:“你不喜歡我嗎?”

我不禁對他翻了個白眼,豁出去道:“是又怎樣?”

他又笑起來。

老板娘大抵是聽見了我們的對話,結賬的時候問道:“小姑娘真漂亮,你女朋友嗎?”

百易翔特自豪地說:“那是,我家姑娘豈有不漂亮的道理。”

“我家姑娘”?

聽到這個稱呼,我心裏那點兒可憐的喜悅都被吹散了,驀然覺得被迎頭澆上了一盆冷水,連手腳也發起涼來。

往後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回想起這次告白與被告白,都不得不承認,我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地基就是歪的。

4

八卦的傳播總是迅速、靈活,又悄然無息的,再加上百易翔足夠高調,我馬上成為了新一輪的話題中心。

無數唾沫星子噴來噴去,內容令人啼笑皆非。

無數人紛紛開始預言這段戀情能堅持的時限。他們說,百易翔是剛失戀,我死皮賴臉黏上去,不過是鑽了空子,當個替補,人家壓根不喜歡我,強扭的瓜不甜,我們遲早得分開。

我全然沒當回事,管他強扭的瓜甜不甜,瓜是我的就夠了。

人常說,人生得意須盡歡。既然已經拐到手了,別人說什麽關我什麽事啊。許多人看見我,像是看見一根肉刺一樣,我依然牽著百易翔的手,大大方方地走過學校的回廊。

但不久他們又說,張藝菲爸爸在深圳混得不好,遲早得回來,到時候有我的好戲看。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不免有一絲不安。因為我不能確定,百易翔透過我看到的,到底是張藝菲還是我。

其他人說些有的沒的,其實我都不在意,但唯有這一點,是我的痛處,是我心裏最解不開的結。其他的事我可以由著別人鬧,其他的話我可以由著別人說,可這不行。

但是越是逆鱗,越是有人要來踩一踩才開心。

中午的時候,我看見有人在走廊上貼我和張藝菲的照片,一旁解說文字密密麻麻,相似之處分類剖析,從相貌到性格,從特長到學業,細致入微。當時我真的慌了。我幾乎是撲了上去,扭打著撕掉了那張紙,似乎還不小心劃傷了對方的手。後麵的事情我都記不太清,全都像一格一格的電影膠片,焦黃色的,叫人糟心。那個貼照片的女孩身邊立馬圍起了一圈人,所有人都對著我指指點點,說我喪心病狂。

我聽見這話是真的撩了袖子就要上去打人了,要不是百易翔一把抓住我,恐怕那天就要去政教處喝茶了。他死死地扣著我的肩膀,一直低聲地在我耳邊說:

“殷杪,別理他們,沒什麽大不了的。”

“殷杪,冷靜一點兒,這裏是學校。”

“殷杪,我在這兒呢。”

聽見最後那四個字,我的勁兒一下鬆了下來。我幾乎要流下淚,可我把它生生卡在了淚腺裏。百易翔鬆了手,我低頭牽著他的衣袖,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說:“走吧,百易翔,確實不是大事,她喜歡你罷了。”

圍觀的人群又躁動起來,那個女孩子麵部**了一下,大聲叫道:“是!我是喜歡百易翔!可他和張藝菲在一起的時候我是輸得心服口服。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樣子,你哪裏有一點配得上他?!”

“說得就好像你配得上一樣。你就隻能躲在這兒貼牆報。”我的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抖得幾乎要握不住他的袖子。於是我的手滑下來,轉而抓住他的手腕,輕輕晃了晃,示意他,我們走。

那個女生似乎又要罵出什麽來。

百易翔任我晃著,沒有挪動腳步,他對著對方說:“你也可以閉上你的嘴了。”然後牽著我鎮定自若地離開了現場。

此後,再沒有人在我麵前光明正大地挑釁,我也再沒有聽到什麽奇怪的話。但是我知道,我們倆已經不複當初。

他小心翼翼地對待我,就像我們的關係是瓷器一樣,一不小心就要弄碎了。他再也不挖苦我,他溫柔體貼,善良大方,好得不像百易翔。但他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安。我簡直分不清這是他真的喜歡我還是在安撫我,又或是補償些什麽。

我知道總會有一天發生點兒什麽,去動搖我們之間本就不夠堅實的關係。

可我沒想到它來得這麽快,這麽急。

5

那時差不多張藝菲走了有小半年了,我幾乎快要忘記她的存在,直到她又出現在我的麵前。

正是周末,我和百易翔正在公園裏聊天。我根本不可能料到,我們會在這裏遇見張藝菲。

我透過指縫去看太陽。這麽好的天氣,可惜了。

我像看戲一樣,無所謂地坐在了路邊的長椅上,看著他們倆麵對麵地站著,心裏還是很緊張的。

百易翔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找我嗎?為什麽要這時候突然跳出來找我?”

張藝菲淡然回答:“我不是專門來見你的。巧遇而已。”

“能有這麽巧?”

“你難道不記得了嗎?半年前我們還經常一起來這裏,你說最喜歡來公園曬太陽,有事沒事總喜歡拉我來。我故地重遊而已,確實是很巧。”

我忽然如坐針氈。我不知道百易翔與她以前經常來這兒,如果知道的話,我一定不會來。我簡直覺得這裏處處都有他們倆過去的影子。也說不定一起坐過這條長椅……我打斷思緒,沉默不語。

百易翔聽見這話,又看見臉色漸漸蒼白的我,神情也陰沉下來。

“百易翔,我是真的喜歡你……我走了以後我才知道,我到底有多喜歡你。”張藝菲突然說,“其實我知道你曾經為我沒有出國,我離開你以後也總會想起以前的事……”

等等,當我是空氣嗎,我還在這兒呢。我深呼吸,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百易翔不耐煩地開口了:“你也夠了,是你自己要走,現在又來幹什麽?”

“難道是因為她嗎?”張藝菲指向我,我皺起眉頭。

“明明是你……”

“我聽說她了。我走不久就從老同學那兒聽說……你有女朋友了,聽說很像我,各種方麵的……”她又轉向我,“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嗎?殷杪,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不過是有張跟我相像的臉。”

百易翔出言打斷:“你胡說什麽?”

“我哪裏胡說了,我才走多久,你不是那麽容易移情別戀的人。不就是因為我表妹長得有些像我嗎?現在我回來了,百……”

“閉嘴。”我的指甲掐進掌心。我看見百易翔愣住了,我隻得出聲製止她繼續說下去。張藝菲挑起眉毛看著我。沒錯,我確實是她的表親,我們倆確實長相有些相像,但是——

我看向百易翔,像是要等他出聲辯解。但他沒有反應。而我幾乎是要露出乞求的神色。隻要他說點兒什麽就好。可他仍然無動於衷。

大白癡,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就不走,隻要你說一句話,我就留下來,再也不走了。就一句話好嗎……百易翔,說點兒什麽吧……

而百易翔卻依然愣著,最終他動了動嘴唇,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我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可它揚起的灰塵伴隨著淒涼的風填滿了我身體的每一個縫隙。它們化作小小的妖精,尖叫著噬咬起我的血肉。

我不相信我隻是張藝菲的影子,一點兒也不信,但百易翔幾乎是默認了。

他居然默認了。

我甚至沒敢再看張藝菲一眼,匆匆轉身走了。

6

午夜夢回,我第無數次想起那天在燒烤店,他講起他第一次遇到張藝菲的情景。那時他的笑聲是苦澀的,但眼底分明是融融的暖意,就像那天的夕陽一樣。我閉上眼睛,看見往昔,他握著我的手腕,站在天台,遞給我一隻超大號的紙鶴。它的翅膀上塗著五顏六色的彩虹。

我咬著牙四處去找我的手機,怎麽找也找不到,像它故意躲開我一樣。我暴躁地掀起衣服,它摔在了地上。我翻開手機,找到他的電話號碼,刪掉了它,又打開QQ,在對話框裏慢慢打下一句話,像要數出所有的字母,在齒縫間都咀嚼爛了:“那次排的舞叫《藍蓮花》,我是領舞,穿著唯一的一條湖藍色長裙。”

我哆哆嗦嗦地按下回車,將信息發送出去,然後啪地關掉對話框,拉他進黑名單。

我不可抑製地打著抖,渾身都發著顫,牙齒磕碰在一起,發出酸澀的聲響。

淚匆匆地從臉頰上滑下來,我把臉深深埋進那片藍色的絹布,泣不成聲。

那是高一的時候,我被挑中去省裏參加一個舞蹈比賽,我學的那點兒家夥,也就那次派上了用場。

我跳的部分比較複雜,所以總是留下來單獨練習。我獨自在舞蹈房度過了無數個黃昏,每次一聽到下課鈴響,就匆匆跑去舞蹈房,一直練呀練呀,直到整個房間都灑滿陽光。有一次起身的時候,恍惚看見一個少年的麵容自門口一閃而過,夕陽映得他滿臉霞光。

我後來才知道那是百易翔,百易翔卻一直誤以為那是張藝菲。

高一他不和我一個班,弄錯了……倒也是合情合理的。

如此合情合理的。

我躺在**,透過玻璃窗,望見墨藍色的天空。我想起比賽那天,我穿著湖藍色的長裙。那條裙子有著很寬的裙擺,有些地方鑲了水鑽和亮片,旋轉起來五光十色熠熠生輝。我轉圈的時候,很少發暈,但那天,我以為我在出口的亮光處看見了那個少年。也是逆著光,可一停下來,影像就消失了。

我果然是有些暈頭轉向了。

吊在房頂的紙鶴被風吹動,彩色的翅膀流轉出炫目的光彩,就像那條裙子寬大的裙擺,水鑽的光澤擬成波光粼粼。

美則美矣,可惜看錯了人,也給錯了人。

7

我不知道最後百易翔對張藝菲說了些什麽,張藝菲最後並未回到我們學校,但那件事卻傳開了。

又有人說,就知道百易翔遲早得甩了我,這不張藝菲剛回來,我們倆就分手了。

這個結果是正確的,但是他們估計錯了形勢。

我拉黑他後,沒再答理他。他以各種死乞白賴的手段想扣下我容他解釋,上課前堵,課間堵,下課堵,短信發爆手機。他說殷杪我們得談談,我說你是誰啊。

我就把他當團空氣,耐心什麽的總得有個限度吧,等他折騰夠了也就完了。

這麽折騰大家都累,不鬧了,自然也就會過去的。

全校都要頂禮膜拜這位情聖了,我這種無情無義的行為也受到了指責。他比我還絕,人家嚼我舌根的時候他還跑上前說,這真不關殷杪的事,是我的錯,你們別說了。真“情聖”吧?惡心。

終於有天中午,我沒再見到他的臉,正感歎總算結束了。廣播裏傳來他的聲音。他的聲音其實很好聽,溫軟又堅韌,但我現在就是想馬上掐死他。

他在廣播裏說:“殷杪,我隻想見見你,我們談談,給我個機會把事情說清楚,好不好?”

浪漫死了……真是浪漫死了!收到這種表白人通常都是幸福地暈過去了。可我不能啊。

他還真不嫌丟人啊!

他重複了這句話兩遍,教室裏所有人都直勾勾地看著我,連其他班的同學都慕名來圍觀。我手機響了,上寫:“下午六點,燒烤店見。”

正好一了百了……見就見!

8

我之前是這樣設想的,去了,聽完他的解釋,罵他一頓,然後留下瀟灑的背影。

事實證明我太天真了。

當我遠遠地看見站在店門口那個熟悉的身影,我全身的勇氣都被抽幹了。我覺得我一旦走過去,便會崩潰的。

百易翔遠遠地看見了我。他逆著光朝我招手,夕陽繪出一道金邊。

我差點兒流下淚來,我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沒骨氣。

真正站在一起,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沉默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那天在舞蹈房的,真的是你嗎?”

我輕輕地點頭。

“原來一開始就是你……殷杪,那時就是你,一直都是你。既然這樣,我們為什麽要分手呢?”

我垂著眼沒有回答。我想起張藝菲回來的那天,她說百易翔喜歡的不過是那張相似的臉。

見我沒有做聲,他漸漸有些焦急起來,在我打算開口之前,突兀地問道:“你總不會相信張藝菲的話吧!我怎麽可能是因為那種原因……因為……”

“不要再說了!”我慌忙製止了他。我一點兒也不想聽他說出那句話,一點兒也不想,無論它是不是事實。我避開他困惑的目光,繼續說道:“那個時候……那天在公園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反駁她呢?”

他像是急切地想要解釋些什麽,但是欲言又止。過了一會兒,他歎息道:“殷杪……我不知道,我那時很亂,張藝菲突然出現,我完全沒想到,真的。但我可以發誓,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我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我真的喜歡你,我不想放你走,這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我感到自己的表情都要控製不住了,但還是咬著牙問:“……百易翔,你告訴我,你仔細想清楚了。你和張藝菲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你有沒有一點兒,真心喜歡過她?”

他沒料到我會問出這樣的話,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你如果不曾喜歡過她,你不會堅決不離開,不會在她走的時候大發脾氣。那你喜歡的人,也確實是她。”我盯著他的眼睛,“既然這樣,那個人就不再會是我了,百易翔。”

他怔住了,就像那天一樣,沒有任何反駁。

他喜歡過的人的確是張藝菲,我的剪影再明媚,也不過就是剪影罷了。

“所以百易翔,你要知道,我們不會在一起很久。不如現在就說,再見了。”

我轉過身,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落了我一臉,我抬手去擋,卻碰到他伸過來的手。他好像是要挽留我的樣子,拉住了我的手。我看不見他,隻聽見他輕輕地說:“那都過去了,現在那個人明明是你,隻有你……”我一陣顫抖,但又好像意識到他手上傳來的那一點點猶豫,於是掙脫了出來。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確定,就不要輕易說出口!”

我離開的時候,心底有些留戀,步子緩慢,像是在等誰再來叫住我。可他最終沒有走向前來再次握住我的手。

9

他像是聽懂了我的話,後來再沒有特地來找我。雖然還在同一個班,除了必要的話,再沒別的交流。

說話的時候客氣而疏離,再未並肩走過任何一條路。

我有時會發現他仍看著我,但神情裏是濃重的茫然。

我卻認為這是對我們倆最好的結局。

你說,我喜歡百易翔嗎。毋庸置疑,我是喜歡他的,直到現在都是,喜歡得不得了。

可我們就算在一起,也注定心存芥蒂,也注定不得長久。他會疑惑他喜歡的是我還是張藝菲,我會懷疑他喜歡的是張藝菲還是我。除非終有一日,他能明白心底的聲音,勇敢伸出手,不然我們隻會像相交線,兩條線堪堪相交後又各自遠去。

我不想這樣,所以百易翔,如果有一天你願意再次牽住我的手,請一定堅定果斷,毫不猶豫。那時你就會發現,我一直在這裏,一直沒有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