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愛的代價
這個晚上，時間過得格外漫長。即使是溫暖的初夏，我仍感覺浸泡在無邊的冷水中，心情沉重而壓抑。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問了自己無數個“為什麽”，卻隻能聽見心底空****的回音。我用力地環住自己的雙肩，希望能讓自己得到些安慰和力量。
可惡的千闕明，一開始就說明情況多好，我就不用自作多情這麽久換來一個這樣的結局。
而言信和……言信和的生命隻剩下十天了……
如果我能早點察覺到就好了！悔恨的淚水再一次緩緩溢出眼眶。
我靜靜地坐在床頭，呆呆地看著窗外，窗外黯淡的夜色讓我有種錯覺，仿佛過完今晚我就能忘記一切，回到與千闕明相遇之前的日子。
……
時間過了好久，久到我以為自己成了一尊永不會被喚醒的雕像。窗外微微的天光溫柔地照進來，我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子，哦，天亮了。我胡亂抹了抹臉，不能再這麽消沉下去了，必須要盡快找到言信和。
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衝出了房門。此時的城市還沒蘇醒，四周靜悄悄的，灰蒙蒙的晨霧還沒散開，我腳下的路也不那麽明朗。我不知道我將麵對的到底是什麽……
“嘉蘭腫瘤醫院……”我默念著這個名字，這是昨天晚上從月亞瑩那裏聽到的。我模模糊糊地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我和我媽媽去過一次，那次是去看望媽媽的老同學。也就是那一次，我第一次對死亡有了清晰的認知——有些人再也見不到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痛起來。
我憑著依稀的記憶找到了那家醫院，麵對著那扇複古的鐵藝大門，我緩緩地深呼吸，艱難地平複著自己的心情。
上戶佳人，快進去吧！言信和正在被可怕的病痛折磨，他需要朋友去關心他！
我定了定神，手指握上那冰冷的鐵栓，一用力，鐵栓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劃破了這個寧靜的早晨。我急急忙忙走進去，醫院大廳裏還沒什麽人，淡綠色的谘詢台前，值班護士麵帶微笑地望著我：“小姑娘，你這麽早來做什麽呀？”
“我來探望一個朋友。”我忐忑地說，“他叫言信和，是最近住院的，麻煩你幫我查一下他在哪個病房好嗎？”
“小姑娘，你別急，我查查。”護士姐姐翻開了電子記事簿，一行行查閱著，不一會兒她就說，“啊，找到了，在……”她停了下來，望著我，眼神中帶著遺憾和惋惜，“他在重症監護室402，腫瘤的位置對他很不利呢……”
“謝謝……我這就去……”我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隻剩下十天的生命……我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小姑娘，你也別難過，現在醫術這麽發達，你的朋友會好起來的！”護士姐姐用柔和的聲音安慰我，我點點頭，再次謝過她，轉身就奔上樓去。411、410……我數著房間門牌，很快就找到了402。
雪白的房間裏就一個床位，我隔著玻璃窗，看到躺在病**卻睡得並不安穩的言信和。才過了幾天，他就瘦得隻剩一把骨頭了，臉頰已經凹陷下去了，緊閉著的眼睛下方浮現一層青色，昭示著他的生命就快走到盡頭。他的一隻手臂露在被子外麵，上麵還貼著一些檢測的線管，連接著冰冷的儀器。
“神仙啊！請救一下他！這麽優秀的一個男孩……”我轉過身去，隻感覺眼睛一陣疼痛。
“佳人，佳人，是你嗎？你……”過了一會兒，透過玻璃門，言信和虛弱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裏，我一愣，立刻回過頭去，看見言信和正掙紮著爬起來。我匆匆推門而入，扶著他。昔日打架都不眨眼的俊美少年，現在卻是這般光景……
“言信和……你別亂動，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去叫醫生？”我感覺到他緊緊抓住我的手，我也用力回握著他的手，希望能給他帶來一些慰藉。
“不用叫醫生……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他蒼白的臉上那一雙沉靜如深潭般的眼睛裏燃起了異樣的光華，好像又恢複了一些神采。
“我擔心你，我是從千闕明那兒聽到的消息，才知道你病得這麽重……對不起！”我垂下頭，很想找個地方大哭一場。
言信和隻是溫柔地注視著我，輕輕地說：“佳人你不需要說對不起啊，我是想著治療好了再告訴你的，不想你擔心。”
“你這樣我隻會更擔心，你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麽，腦海裏閃現出往日裏那個溫柔耀眼的言信和，他朝我微笑的樣子，他製作巧克力的樣子，他喊我“小呆瓜”的樣子，他說喜歡我時的樣子……這許許多多個影像連續不斷地在我眼前播放，最終匯聚成連我自己也很吃驚的話，我隻感覺到我用一種顫抖的聲調說著，“言信和，我喜歡你。”
說完這句話，我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眼淚再也抑製不住，就這樣滑落下來。
如果這樣能減輕他的痛苦，我甘願。
“佳人……”言信和念著我的名字，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佳人，我是在做夢嗎？會不會等我醒來你就消失了？”
還沒等我回答，我就被擁入一個懷抱之中。言信和用力支起身體，雙臂緊緊環住我的肩膀，我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我躊躇著，閉上眼睛，將另一個人的溫暖懷抱從我記憶裏刪除，小心翼翼地將頭埋到言信和的胸膛上，感受著他一聲聲的心跳。
“佳人，我沒有做夢……太好了……”他似夢囈一般，呢喃著，我撫上他的背，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要真的是一場夢也好啊，言信和就不會忍受這種痛苦的折磨了，他會好好地活著。
一時間我們彼此都沒有說話，病房裏隻聽得到我們呼吸的聲音。
十天，所剩的時間並不多了。我什麽都做不到，隻能在他生命的盡頭為他祈禱，願這十天能滿足他的心願。
“言信和，該吃早飯了，你要好好吃東西才能好起來。”我摸摸他的頭，幫他簡單地理了理頭發，望著他笑了笑，“你想吃什麽？我這就去給你弄來！”
言信和揉了揉眼，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用了。而且，我也不想麻煩你……”
“才沒有，我上次生病也是你照顧我的。你要趕緊好起來，我們再去做巧克力呀！”我握住他微涼的手，認真地說。
言信和聽到我這麽說，仿佛受到了鼓勵，點點頭，像個孩子一般露出純真明亮的笑容。
“好啊，到時候，我一定會做好吃的巧克力給你吃的。”
他向我敬了個禮。看到這個樣子的他，我忽然好想哭，好想哭。可是，我不能哭，至少，我不能在他麵前這樣哭出來。所以，我強忍著眼淚，努力朝著他微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微笑起了作用，言信和剛才還很黯淡的眼睛裏忽然迸發出了燦爛的色彩。
“佳人……”他伸出手，看上去好像是想碰觸我的臉。然而，他的手才剛剛舉起，臉上就現出十分痛苦的神色，用右手捂住腦袋的一側。
“唉……”一聲壓抑不住的痛苦呻吟從他的齒縫間傳出來。
“言信和，你……”我慌忙放下盒子，扶住他，然後按下呼叫器。
“言信和你堅持一會兒，醫生就來了！”我還是第一次看見言信和疾病發作的模樣，他緊緊咬住牙關不讓自己呻吟出來，額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止、止疼……藥！”言信和艱難地發出聲音。
“在哪兒？在哪兒？”我手忙腳亂地打開床邊的矮櫃子，看見裏麵碼放著一堆藥瓶子，大的小的，幾乎將櫃子的空間全部占盡，這麽多的藥，到底是哪一瓶呢？
我轉過頭看著言信和，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都在輕微地抖動著，這副模樣我看了就心疼得要命。
我恨我自己什麽也不懂，連止疼藥都找不到！
“病人怎麽了？”這時，負責處理突發狀況的醫生已經趕到了，他一看言信和的模樣就歎息著搖搖頭，“這位小姑娘，你先扶著他，要扶穩。我去準備止疼劑。”隨著醫生馬上又招呼了一位護士姐姐過來，協助這次注射。
我緊張地看著他們，腦海裏一片空白。身邊的言信和已經沒有了氣力，依偎在我懷裏。拜托！天上的各路神仙，讓他不要這麽痛苦！
醫生很快準備好了止疼劑，慢慢地為他注入靜脈中，我看著他枯瘦的手臂上還有很多針眼，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小姑娘，你過來一下。”為他注射完畢的醫生收起注射器和空了的藥瓶，對著我說。
我安置好無法動彈的言信和，跟著醫生到了走廊。
“請問你是他的什麽人？”
“我，我是他的……”我一下子有些卡殼，“我是他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這樣啊……是這樣的，他的情況不容樂觀。”醫生斬釘截鐵地對我說道，“目前他發作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了，這孩子的父母都不在身邊，怪可憐的。你這幾天就多陪陪他吧！”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突然感覺整個世界都灰蒙蒙的。
醫生搖搖頭，歎了口氣：“真是可惜，這麽年輕的孩子，偏偏長了腦瘤，唉……”他皺皺眉頭，拍拍我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原來是腦瘤……我愣在原地，手腳冰涼。
上戶佳人，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我握了握拳，深呼吸了幾次，將眼淚逼了回去。
“我相信奇跡！”我不停默念著，鼓勵著自己，然後走進了病房。
言信和虛弱地躺在**，他看到我，掙紮著想起身。我連忙搖搖頭，說：“你說過要聽我的話，現在你躺好。”
他動了動嘴唇，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我卻聽清楚了，他在對我說“對不起”。我又搖搖頭，裝作生氣的樣子說：“等你好起來了再跟我說，現在乖乖躺好！”我摸了摸他的額頭，他剛剛出了一頭汗。
“你等著！”我對他說，然後就找來毛巾，為他一點一點拭去額上的汗水。言信和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專注地看著我，嘴角有一抹淡淡的、幸福的笑容。
但就是這樣的笑容，讓我差點沒忍住，直接哭出來。
藥物起作用沒有那麽快，我知道言信和這個時候還在疼，要想辦法轉移他的注意力。我該怎麽做呢？他看上去非常疲憊，先讓他睡一會兒吧。
“言信和，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要不要先小睡一下？”
言信和搖搖頭：“佳人，我不想睡，睡著以後……”他停了下來，臉上露出少見的悲哀。我立刻察覺到此時的言信和是在恐懼著什麽，這種隱痛不是本人或許根本無法明白。
“言信和，你會沒事的……真的……醫生說你需要好好休息。”我緩緩走過去，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有我在呢，你睡著以後肯定會做一個很美的夢！”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一個被病痛折磨這麽久的人，我一定要樂觀再樂觀，希望能給他一些鼓舞。
“那我想夢見佳人跳小熊舞蹈！”言信和突然哈哈一笑，“那一定非常可愛！”
“什麽？小熊舞蹈？”我不解地問，“那是什麽舞……”
言信和眨了眨眼睛：“就是佳人你像小熊一般跳舞呀！”
“什麽……什麽呀！”我嘟起嘴巴，臉唰地一下紅了起來，不過我心裏還是很高興，因為言信和這個時候看上去好多了，還和我開起了玩笑。
“那佳人能為我唱首歌嗎？”言信和用他那清澈的眼眸望著我，帶著懇求的神色。
我點點頭：“你想聽什麽歌呢？”
“佳人唱什麽我就聽什麽！”言信和淡淡一笑，開心地看著我。
“不過……我五音不全，所以不能笑我……”我想了想，“還有，等下你要乖乖地休息！”
言信和笑著點點頭：“好！”
我側身坐在他的床邊，看著身邊這個溫和俊秀的男生，輕輕唱起來：“火車廂一列列經過了隧道，風輕吹有木棉的味道。探著頭數一數舊時的街道，我們的故事有多少……”
這是我喜歡的一首歌，叫《天空的顏色》。
“……有一天當世界都變了，別忘記天空原來的顏色……”我青澀的嗓音唱不好這麽美的歌呢，讓言信和聽我這個不會唱歌的人亂唱真的很抱歉啊。
可言信和邊聽邊輕輕地和著音，他的手握著我的手，溫柔無比。
我唱完這首歌，言信和笑了，說：“我也很喜歡這首歌！歌詞說‘我們要鉤鉤手約定才好’，佳人我們也來約定吧！”
他伸出手，做了個拉鉤的姿勢：“約定好，等我出院，帶你去看海。”
“嗯！”我伸出手，跟言信和拉鉤約定好。
“海和天空的顏色，一定很美……”我望著言信和的眼睛，緩緩地說著。這個時候我心裏湧起一股奇異的感受，海和天空的顏色湛藍湛藍的，就好似千闕明的眼眸。可是我和他之間再也沒有可能，他湛藍色的眼眸最終將化成我心底抹不去的憂鬱。
“嗯，會很美的。”言信和露出一個純真的笑容，說，“我現在就乖乖地休息一會兒。”他說完就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我幫他理了理被子，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
“對不起……”我在心裏默念了好多好多遍，卻怎麽也填不滿一口名為內疚的深井。
我轉過身，狠狠地絞著衣襟，這十天裏我該做些什麽才好呢？環視了一下這個房間，我總覺得差了點什麽，白色的桌子，淡藍色的椅子，啊，對了！這個白色的病房裏差了綠色，那是生命的顏色呢！
我跑到樓下那個裝扮得很溫馨的小花店裏，挑了一小盆“白鶴芋”，它正好開花了，一朵潔白無瑕的花在層層綠得發亮的枝葉中翹首，猶如亭亭玉立的白鶴。賣花的大姐姐告訴我，這花有著“一帆風順”的寓意。我小心翼翼地抱著這盆花上樓，在心裏默默地念著：會好起來的，言信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將這盆植物擺在言信和床邊的小桌子上，這樣言信和就總能看見它。做完這一切，看看時間還早，我又趴在桌子上拿著紙筆列著營養食譜，呃，我還要去找些營養書查一些資料！好在現在科技發達，我掏出手機就開始搜索，西蘭花、蘆筍、紫菜、沙丁魚……
我看著紙上滿滿當當的食材和菜譜，總算有一些安心，每天都要做不同的東西給言信和吃！我還給學校發了一封郵件，申請長假來照顧言信和。處理好這些瑣事，我也有些累了，靠著椅子閉上眼睛休息。
迷迷糊糊中，我看見言信和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我想挽留他，而這時身邊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你做不到的。”我迷茫地看向那個聲音，是月亞瑩，她手中有一個光球，言信和慢慢地被吸收到那個光球裏……不，不要！我奮力向她撲過去。就在那一瞬間，千闕明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佳人，佳人，你這麽睡會著涼的……快起來！”我聽到有人在呼喊我，心中一驚，猛地感覺腳底踩空。等我看清楚眼前的環境，白色房間……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是在做夢。
我趕緊看向言信和，他已經醒了，滿臉擔憂地說：“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我抹了抹臉，生怕言信和看出什麽：“沒，沒，我才要說對不起呢，說要照看你的，結果我睡著了……”
“佳人……”言信和還想說什麽，可他停了下來，目光看向了我身邊的桌子。
“哦哦，對了！你看你看，這植物好看嗎？”我指著白鶴芋向言信和眨眨眼。
“我隻是打了個小盹，你就搬了一盆花來！”言信和微微睜大眼睛，“它可真好看啊！”他頓了頓，看向我說，“佳人，讓你費心了，可我現在什麽也做不了……”在那一瞬間，我捕捉到他黯淡下去的目光。
“喀喀。”我裝作咳嗽兩聲，“現在，你該吃東西啦！”我衝他笑笑，快速走過去，拿來了一個小靠墊，讓言信和舒舒服服靠在上麵，“你要多吃點，可不能餓著肚子！”
言信和點點頭，我端來粥，一邊喂他吃一邊說：“這花可不是白送給你的，你要是不好好照顧它，我會生氣的！”
“好，我一定會好好地照顧它……”
“等會兒我們出去散步吧，樓下小花園裏好多花，挺好看的。”其實我就是想讓他多呼吸點新鮮空氣，病房給人的感覺始終很壓抑。
“好！”言信和笑了，蒼白的臉上有了一些血色。
我扶著言信和到了樓下的小花園裏，早晨十點多鍾的陽光很美，灑在言信和身上，讓他的皮膚變得通透無瑕。
中午言信和的頭疼再次發作，他痛得麵容扭曲，醫生給他加大了藥劑量還給他注射了安眠類的藥物。整個下午我都待在寂靜的病房裏，看著沉沉睡去的言信和，心事重重。
晚上，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發現屋內亮著燈。
嗯？是千闕明嗎？
我快速上前兩步去推門，手剛伸過去，門就“嘎吱”一聲開了。
是的，出現在我眼前的正是一臉不安的千闕明。
“佳人，你回來了。”他朝我笑笑，但聲音聽起來很不真實。
“你……”我怔住了，“你怎麽……”後半句話被我咽進去了，畢竟這也是他的家。
“嗯，我在等你。”千闕明頓了頓，“言信和，他……他情況怎樣了？”
我搖搖頭：“情況不好……”說完，我望著他，“是不是沒有別的辦法了？就隻能這樣看著他……”
千闕明神色凝重，湛藍色的眼眸在燈光下顯得黯淡了許多：“佳人……對不起……”
“我真希望把我的生命分給他！”我紅著眼睛對他說，“你不是死神嗎？可以這樣做嗎？”
“對不起，佳人……我……”千闕明握住我的雙手，“我做不到……”他垂下頭，柔軟的發絲遮住了他的雙眸。
“原來死神也有做不到的事……”我難過地望著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戀戀不舍地從他的手中抽出我的手。
“千闕明，晚安。”我想我的聲音是顫抖的，因為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這幾個字仿佛用盡我剩餘的所有力氣。
我無力地走向我的房間，癱倒在軟綿綿的**，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一早，我做好早餐就準備去看望言信和。
我打開大門的時候，身後響起千闕明的聲音：“佳人，你要出門了嗎？”
霎時間，我的心又被狠狠揪緊。我轉過身去看他，千闕明顯得非常憔悴，眼圈都黑了。
“嗯，我要出門了。你的早餐我做好啦，在廚房的餐桌上，你等會兒去吃吧！”我吸了吸鼻子，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他說。
千闕明動了動嘴唇，可什麽也沒說。他輕輕地走向我，揉了揉我的頭：“佳人，謝謝你。”
“那我走了，再見！”我努力露出一個微笑。
“佳人。”千闕明喊了我一聲。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眸子裏的情緒我怎麽也看不懂。
“啊，沒什麽，路上注意安全。”他迅速說完，向後退了一步。
“再見！”我轉過身打開大門，心中五味雜陳。
“佳人，再見……”我身後的千闕明又輕輕地說了一句。不知怎麽回事，我的眼淚很快溢出來，這一聲聲再見，就好像是千闕明在向我告別。
我和千闕明之間就止步於此了吧。
再見，這一次不是說說而已。我走出幾步之後，慢慢地回頭望過去，千闕明還在看著我。
“佳人！”他又喊了一聲，我看見他伸出手來，似乎是想留住我，但最終他默默地收回了那隻手臂，朝我揮了揮，“再見……我的佳人……”
我強忍著大哭一場的衝動，在心裏緩緩地向著千闕明告別。
再見，我的千闕明，我的專屬守門人。再見，我的愛。
我邁著沉沉的步子到了醫院。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我一直陪著言信和，逗他開心，督促他吃飯吃藥，我不敢去想關於死亡的任何事情，生怕流露出不安的情緒會影響言信和，讓他更不安。
從醫生那裏我了解到，因為腫瘤的位置壓迫腦神經，所以言信和精神一直不佳。我這才知道為什麽言信和總是不去上課跑去睡覺，成為傳說中不合群的人，就是因為這該死的腦瘤。
這幾天，言信和的狀況越來越糟糕，還出現了幾次嚴重的昏迷。醫生告訴我，過兩天就會安排他做一次手術，如果成功，就能有效地控製住腫瘤。
“過兩天……”我默默地算著時間，當5月19日的日期浮現在我腦海裏的時候，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就是千闕明告訴我的最後期限——言信和的生命之光將在這一天熄滅！
時間真是太殘忍了！
無論我怎麽祈禱，時間都無法停止流淌。兩天時間轉瞬即逝。
“佳人，醫生說這次手術如果成功，我的病情就能得到控製呢！”言信和一邊吃藥一邊微笑著說。
“嗯！會好起來的！”我背對著言信和收拾桌子上的藥瓶子，不想讓他看見我此時沉重的表情。
“謝謝你照顧我，這段時間太麻煩你了！”言信和的聲音聽上去很放鬆，“好了以後我帶你去看海……”
“嗯！”我轉過身去，朝他露出一個我使勁裝出來的笑容，“等會兒你到手術室什麽也別想啊，就當是睡一覺。”
我正說著，他的主治醫生就帶著幾個護士進來了：“要做準備了，小夥子！”主治醫生拍拍他的肩，鼓勵著他。
我的眼睛濕潤了，看著眼前孱弱蒼白的言信和，看著幾個忙碌的護士，我知道我即將麵臨的是什麽……
“佳人？你怎麽了？”言信和向我伸出了手，我連忙走過去握住他的手，說：“沒，我就是眼睛不聽使喚啦……”我咬了咬嘴唇。
言信和幫我擦了擦眼淚：“佳人，等我啊！”
“嗯！”我擁抱了他，輕輕地吻了他的額頭。
言信和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衝著我露出孩子般純真的笑容：“我會好起來的！”
我點點頭。
很快，言信和就被護士們推向了手術室。望著“手術中”的指示燈，我痛苦不已。
等會兒千闕明就要取走言信和的生命了……
我也將麵臨避免不了的別離，無論是言信和還是千闕明。
神啊！有沒有辦法讓時間倒流呢……我靠在牆壁上，環住雙臂，渾身冰涼。
焦躁、不安、茫然、痛苦、悔恨……各種情緒匯聚成一個巨大的灰色旋渦，就快要把我吞噬掉。
“千闕明……”我無意識地喊了他的名字，“千闕明！你聽得到嗎？你能來救救我嗎……”我抱住頭，痛苦地癱倒在地。
這種漫長又無法預知結果的等待是一場淩遲。時間一分一秒地走著，從他進手術室到現在，已經六個多小時了，我的心一點點陷入絕望之中。
突然，手術室的門“嘩啦”一聲開了，幾個護士匆匆出來，我瞪著眼睛看著他們，很想站起來去詢問狀況，卻不能動彈。
“佳人！”其中一個護士姐姐衝著我喊了一聲，“佳人，我告訴你哦，這次手術很成功！他腦瘤的位置雖然很不好，但非常幸運的是沒有牽扯到重要的血管……”
成功了？！
我看著護士姐姐一張一合的嘴，隻捕捉到“手術成功”這幾個字。
手術成功！言信和沒事了！我撫上胸口，想確認自己的心跳。
“看你，都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了！等會兒言信和醒來，你再去看看他吧！”護士姐姐拍拍我的肩膀，朝我微微一笑。
“謝謝！”我向著護士姐姐深深鞠了一躬，“真的太感謝你們了！”
護士姐姐擺擺手：“別搞得這麽鄭重啦……接下來要再觀察一段時間，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嗯！”我點點頭。
看著護士姐姐遠去的背影，我卻迷茫起來。言信和真的沒事了嗎？那為什麽千闕明會說他的生命在今天就會……難道千闕明又騙了我？不，我搖搖頭，這件事情千闕明是不會欺騙我的。那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道是時間還沒到……不，不要這樣想了！太令人痛苦了！
我閉上了眼睛。
或許……死神也有犯錯的時候吧。
我揉揉太陽穴，歎了一口氣。千闕明，你現在在哪裏呢……言信和會好起來，對嗎？我在心底默默地問著那個已經跟我說“再見”的人，千闕明，你能感受到我現在的心情嗎？
下午言信和醒來，護士立刻通知了我。我趕緊奔到病房，看著臉色還很蒼白的言信和，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佳人，醫生說我情況不錯呢！”他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嗯！”我連連點頭。
事實證明，死神真的也會犯錯！今天這個大手術過後，言信和再沒有出現什麽其他的狀況，主治醫生告訴我們，隻要接下來觀察的日子裏不出現新的狀況，他就可以出院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言信和度過了觀察期。他的精神好了很多，麵色也紅潤起來。主治醫生很高興地宣布：“小夥子啊，你痊愈了，腦瘤切除得非常徹底，恭喜你！你可以出院了！這真是醫療界的奇跡！”
我欣慰地看著言信和，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謝謝醫生！”言信和非常高興，“佳人，也要感謝你，陪我這麽久……”
“我沒做什麽呢……”我有些不安，畢竟我心中那個疑問始終沒有解開。是死神犯錯了嗎？
“佳人，你知道嗎，其實我自己對這次治療並沒有什麽信心……”言信和突然對我說。
“嗯？”我疑惑地看著他。
“可是我在手術的過程中做了一個夢，很奇怪，我當時並不覺得這是一個夢，它是那麽真實……”言信和看了看我。
“是什麽夢呢？”
“我夢見我在一片迷霧之中，找不到方向。有隻不知道從哪裏跑過來的小狗狗，嗯，很像你家那隻哈士奇呢，非常可愛。它蹭了蹭我，示意我跟著它。”言信和頓了頓，此時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狗狗！那是千闕明嗎？
“我跟著小家夥走啊走，穿越了那片迷霧，我的四周就變得明亮溫暖起來……後來這隻小狗狗把我帶到一個少年麵前。”言信和說到這裏，望著我，流露出複雜的神色。
“那……他說了什麽嗎？”我隱隱覺得這個夢和千闕明有關，咬咬嘴唇，非常不安。
言信和微笑了一下，說：“他說……等我痊愈了，讓我好好照顧你，不能讓你受委屈。”
聽到這裏，我睜大了眼睛。
我動了動嘴唇，可終究什麽話也沒說出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千闕明做了什麽嗎？為什麽千闕明會出現在言信和的夢裏……難道？月亞瑩說過死神的等價交換，那千闕明交換了什麽……
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心髒好痛好痛，痛到幾乎無法呼吸了。
“佳人……”言信和輕輕地呼喚我的名字，“其實你不是真的喜歡我，對吧？”
……
我詫異地抬起頭望著言信和，他苦笑著幫我擦去眼淚。
“我知道你喜歡的是誰。”言信和的聲音非常堅定，“是千闕明，對不對？”他注視著我。
我突然被言信和戳中心事，驚得心突突直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怎麽察覺到的……
“是這樣，對嗎？小呆瓜，你想什麽我都知道的啊……”言信和看著傻呆呆的我，嘴角微微上翹，“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了。千闕明啊，根本就不是你的哥哥，你們家全家福的照片中，沒有他啊……”
我攥住自己的衣角，慌亂的心情怎麽都掩飾不住。
言信和望著我，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用柔和的目光看著我。病房裏十分安靜，我隻感覺時間靜靜流淌。
“對不起，我的小呆瓜……我嚇到你了……”言信和輕輕地說著，拍了拍我的頭。
“我，我是喜歡他……”我垂下頭，終於開口了。
“佳人，喜歡一個人就要去爭取，我會祝福你的！”言信和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俯下身來凝視著我，“我也看得出來，他喜歡你。”
“言信和。”我呆呆地喊了他的名字，連謝謝都忘了說。
“好啦，收拾一下，我們出院吧！”言信和又揉了一把我的腦袋，“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我，我才能恢複得這麽快！”
我點點頭，言信和朝著我微微一笑。在這一瞬間，我可以感覺到，我們之間那種奇怪的隔閡忽然之間消失了。言信和的舉動說明了他其實也看開了對我的感情。不過，盡管我們兩個已經不可能成為戀人了，我們還是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看著他的麵龐，我心裏就是有這樣的感覺。
有的時候，友情比愛情更加適合有些人吧。
一直以來壓在我胸口的沉重感消失了，我感到自己似乎連呼吸都變得輕鬆了很多。不過，有某種說不出的東西也消失了，我隻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但更多的，是釋然後的輕鬆。
“言信和！”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他的名字。
“嗯？”
“我們兩個……會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不知怎的，我問出了這樣一個傻傻的問題。
“當然，我會是你最好的朋友。”
言信和伸出手，拭去我眼角的淚水……
晚上，我獨自一人回到了家裏。言信和找到了新的住宿地點，他和我分別時，對我說：“請一定要幸福！”
一定要幸福……我默念著這句話，無力地躺倒在**。我望著天花板，回想著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非常難受。千闕明到底做了什麽才能換回言信和的生命……
生命、生命……我拿枕頭捂住腦袋，強迫自己不要多想。
這時，我感覺到有一束銀色的光芒閃過，我趕緊拿開枕頭，翻身下床，想看清楚是什麽。
啊，真刺眼，我無法直視那束光芒，但是很快，光芒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目光冷冽的少女。
嗯？是她……月亞瑩！她怎麽到我家裏來了？！我詫異地看著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你好，佳人，又見麵了。”她的聲音依舊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你好，你……怎麽來了？”麵對這個清冷高貴的白衣少女，我總是不自覺地萌生出怯意。
“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情的。”月亞瑩向我走近了幾步，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覺得現在的她看上去有些憂傷。
“嗯？”我望著她，不知道她想說什麽。
“言信和的情況還不錯吧？”她問。
“嗯，恢複得很好，醫生說是奇跡。”我的聲音很小。
月亞瑩聽完之後，沉默了一會兒，她垂下眼簾，神色凝重。
“佳人，千闕明用他死神的生命換取了言信和的生命。”
佳人，千闕明用他死神的生命換取了言信和的生命。
佳人，千闕明用他死神的生命換取了言信和的生命。
佳人，千闕明用他死神的生命換取了言信和的生命。
佳人，千闕明用他死神的生命換取了言信和的生命。
……
在這空****的房間裏，這句話直擊我的心窩，讓我動彈不得……
“你是說，千闕明……”我此刻混亂極了，就像是被雷劈中了，又像是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
胸口好難受，好痛苦，這種連呼吸都無法繼續下去的疼痛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死死地瞪著月亞瑩，整個人無法控製地顫抖了起來。
我忽然想到言信和說的那個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嗯，等價交換。千闕明不希望你傷心。”月亞瑩淡淡地說，“佳人，我的職責是監督各個實習死神，也就是說，我是千闕明的上司。先前之所以冒昧地警告你和千闕明，是因為這是我的職責。”
我傻傻地看著月亞瑩，什麽話也說不出。她搖搖頭，歎了一口氣，繼續說著：“千闕明一直都……都喜歡你，你上次看見他和我擁抱，也是他故意做給你看的。畢竟死神和人類是不能在一起的。”
我眼眶一紅，眼淚不可抑製地掉下來。
千闕明你這個大笨蛋！
我就像是一個傻瓜一樣，拚命地在心裏罵著那個白癡。可是為什麽，一邊罵著他的時候，我的眼淚會像是決堤的洪水一樣流出來呢？
“言信和的事，他感到相當抱歉，不是故意要瞞著你……”月亞瑩還在繼續說。
“那、那還有沒有辦法能救回千闕明？”我突然想到，既然有等價交換，那我寧可用自己去換回千闕明！
“佳人，我知道你在想什麽。等價交換並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抱歉，佳人，我想即使你願意，千闕明也不會讓你冒這個險。”
“那……”我絕望地問，“那我該怎麽辦……”
“佳人，人間是充滿希望的。你們有緣自會再相見！”月亞瑩微微一笑，轉身，一道銀色的光芒亮起，飄然而去。
“祝你幸福，佳人！”她的聲音隨著那道光芒的消散而漸漸隱沒在夜色中。
幸福？
我還會有幸福嗎？
我看著她消失的地方，整個人不停地顫抖，無論是呼吸還是思考，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都變得如此困難。
假如痛苦是海洋的話，這一刻我已經幾近溺斃。
為什麽會這樣？
那一天和千闕明告別的場景再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也終於明白，千闕明的那一句“再見”究竟是什麽意思。
原來，再見，就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