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夏雨不識愁 滕衛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而我的命運就是遇見你,給過我一段美麗的回憶,這就足夠了。
遇見你,是我青春最美的回憶。
1
我站在這所他曾經讀過的大學,站在公告欄前,那裏赫然還貼著袁樹的照片,底下的個人簡介裏不乏各種獎學金、參賽獲獎的記錄。
我一直知道袁樹是優秀的,隻是沒有想到他優秀到奪目,而我正體驗著我們相遇時他所生活的環境。
而袁樹呢,他在哪裏?過著怎樣的生活?
2
我的數學成績一直不是很好,媽媽說上了高中後數學會拖我總體成績的後腿,便給我找了個家教。
媽媽通過朋友介紹,在本地的N大物色了一個學生,據說成績很棒,但是家境比較困難,所以很需要這份工作。我在腦中描繪著一個穿著邋遢、蓬頭垢麵的男生,當然,沾滿汙漬的眼鏡是少不了的。
星期天早上,我在屋裏準備補習用的書,媽媽說家教來了,我跑到客廳裏,看到一位白淨整潔的男生站在玄關處。確實,我當時隻想到了一個字:白。他的皮膚有一種女生似的白皙,白T恤雖然很舊,但也很幹淨。
媽媽交代我們相互認識,商量好補習內容和上課方式便出門了。
他大方地介紹自己:“你好,我叫袁樹,N大二年級學生,今後會幫你補習數學。”
“我是崔茹,今年高一。”
他笑了:“才上高一啊,真是年輕。”
“你也不老啊。”
他放下了背包,審視著客廳的陳設,默默地說:“算是吧。”我這才注意到他沒有戴眼鏡,漆黑的瞳孔裏透著一絲敏銳。
袁樹從來不會遲到,即便是在下雨天,他也會比約定的時間早到5分鍾。書上的題目沒有他答不出來的,甚至有幾次,他還找出了參考答案上的錯誤。
有了這樣的家庭教師做輔導,我的數學成績提高很快。
媽媽很高興,要給袁樹加工資,但他沒有接受,隻是說:“這裏麵功勞最大的還是崔茹,自己不用功的話,老師再好也沒用的。”
他知道,雇主的心血**是靠不住的,成績好的時候加工資,難道成績不好的時候要減工資嗎。
每次在我做題的時候,袁樹會從我的教材上選擇幾個新題抄下來,或是看他自己的教科書。對於我,他隻是把我當成一個小孩子,一個吵鬧又有些嬌氣的孩子。他用他的溫柔和耐心盡量滿足我的一切要求。但他不知道,小孩子是永遠不會滿足的,他們會偷偷地在大人背後搗亂,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在一次補習結束後,趁著袁樹去陽台拿傘的間隙,我把物理書夾在他的書中間,放進了他的書包。
星期一,我裝作才發現物理書不在身邊打電話給袁樹,於是他翻包時真的找到了我的書。我問可不可以到他的學校拿書,他說不可以。他還說路程太遠,要送到我學校來,因為錯誤是由於他不小心帶走了我的書而造成的。
還沒有到放學時間,學校大門是不開的,我站在門旁的圍欄邊數著馬路上穿行的汽車,數到105輛時,袁樹來了。看得出來他很著急,有幾縷頭發黏在他的額頭上,胸膛微微起伏著。
他通過柵欄把書放到我的手上,說:“晚飯還沒吃吧,快回去,不然晚自修來不及了。”說完就要走。
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等會大門開了你進來吧,我們一起吃晚飯。”
袁樹走近了點,觀察我的表情,嘴角有絲笑意:“不了,我半個鍾頭後還要開會。”
“那你怎麽吃飯?”
他聳聳肩:“有麵包啊。”
我快速從口袋裏掏出幾顆玉米糖,塞進他手裏。他有些驚訝:“怎麽你身上會有這麽多糖?”
“這樣一來,在我餓的時候隨時可以吃。”我笑的樣子一定很傻,他抬起手,似乎想摸我的頭,但那隻手在空中一頓,又縮回去了。
我從來都覺得當一個受大家寵愛的小孩子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直到今天我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麽迫切地想要長大。
3
袁樹是一位盡職的好老師,每次考完試幫我分析試卷時,他都能由一個錯誤找出我一連串的理解誤區,下一次補習時我就可以看到他製作的分類習題。即使在忙於學生會改選時,他也沒有放慢過我的課業進程。
我猜想他每天都有這麽多繁忙的事情要做,學業不免會有所鬆懈,但一次吃飯時聽媽媽說,袁樹這學期又獲得了一等獎學金。
有的時候,我可以看得出他有多累。
上周早上補習時,他攤開一張試卷讓我完成,本來還在桌邊看我做題的他,不知不覺地趴在桌上睡著了。做完題目我沒有立即叫醒他,而是找了一條薄毯子蓋在他肩上,他感覺到碰觸,瞬間醒過來。他問:“我睡了很久嗎?”
“沒有,差不多半個小時吧。”我把毯子放回櫃子裏,他正在揉眼睛,“你可以多睡一會兒的。”
“我沒有多睡的資本,隻有醒著我才能幫到自己。”
他這樣說著,我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生活在什麽樣的家庭裏,為什麽他身上的擔子如此重,他仿佛是背負著整個家庭的一家之主似的。
整個寒假我都沒有看到袁樹,他也回家過年了。
回來後他的情緒顯然很好,我問他為什麽這麽開心,他竟然難得地告訴我是因為他媽媽的身體好了很多。但對於我的接近,他仍然是一味地疏遠。
天氣漸漸熱起來,因為還沒有到真正意義上的夏天,學校空調沒有開,每天一到中午同學們便滿頭流汗。接連幾天異常炎熱的天氣後,氣溫突降了十幾度,大家又紛紛穿上了長袖外套。但與酷熱比起來,還是這樣的涼爽更討人喜歡。
可我的身體好像承受不住這樣的天氣變化。
看到我時不時咳嗽兩聲,袁樹提議休息一會,他站起去廚房,回來時手上多了個玻璃杯。他把杯子放在一遝試卷上,杯口升起了水蒸氣。我把杯子握在手裏,小口抿著熱水。
“如果夏天也一直這麽涼快就好了,好舒服啊。”
他打量著外麵的天空說:“夏天不熱的話,到了秋天農民就沒收成了。”
我一時語塞,有點羞愧。他對任何問題都想得那麽深刻,而我隻是顧及自己的感受,我的家庭給了我太多的溫暖,讓我忘記了關懷其他人的寒冷。
“我下周不來給你補習了。”袁樹說。
“為什麽?”
“下周大學城有三校聯辦的舞會,學生會要參與準備。”
我有一絲心動,問他:“你會參加嗎?”
“不會,我隻是在現場工作。”
雖說如此,我已經決定要去這場舞會了。
周末風大,我騙媽媽說要到同學家一起自習,穿了件風衣來到N大。到現場後,我發現這台舞會是假麵舞會,戴上麵具後任何人都可以進入。當天快暗下來時,我在入口處買了一隻羽毛麵具,進入會場。
主持人說了幾句官方發言後,舞會開始了,大家圍成一排排跳兔子舞。
場內光線很暗,但我還是看見了大理石柱旁的袁樹。他似乎想暫時離開會場,但是幾個男生女生硬拉著他往舞池裏走,無奈中,他被戴上一隻灰蒙蒙的全臉麵具。
我撥開人群,在一片混亂的情況下擠到他身後,在音樂響起的一刻,搭著他的肩膀和他一起擺動。
跳到開心的時候,我笑出了聲,袁樹回頭看到我,不知道他麵具底下的表情是什麽,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驚喜:“崔茹,是你嗎?”我點了點頭。
“你怎麽會來這裏?你明天還要上課。”他驚訝的語氣裏有著類似長輩對晚輩的教訓。
“因為你。”
不知道是音樂聲太大他沒有聽清,還是他故意裝作沒有聽到,他沒有再問我什麽。但正因為他這樣,我一定要大聲告訴他,即使在這麽多人麵前。
“是因為你,袁樹!因為我每周日都在期待下一個周日的到來,偷偷地把書放在你書包裏隻為了多見你一麵,一杯熱水我也會高興好幾天!就是因為你啊!”
我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的聲音會這麽大,大到蓋過音響的轟鳴,周圍的學生都停下來看著我們,尤其是聽到灰麵具下的人是袁樹以後。
我的聲音越來越小,DJ在此時也變換了音樂,空氣中飄**著柔軟的旋律。主持人說:“請男士們和離你們最近的姑娘共舞一曲。”
袁樹麵對著我,猶豫不決。
我知道自己幼稚,但我不能控製我的嘴巴說出心裏的話:“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竟然妄想和你在一起。高中生怎麽了?不可以喜歡別人嗎?”
袁樹終於輕輕地抱住了我,把我的頭靠在他胸口,我可以感覺到他心髒的劇烈起伏。“不是不可以,大學生也喜歡高中生。但不是每個大學生都有喜歡人的權利。”他的語氣中充滿了一種奇異的無奈。
“你可以。”我辯解道。
他慢慢低下頭,輕柔地取下我和他的麵具,隔著頭發吻了我的額頭,喃喃地說:“忘了今天吧。”
追光燈打在我們身上,我一驚,袁樹卻不為所動。於是我閉上眼睛,選擇去感受來自袁樹的獨特氣息。
4
袁樹真的忘記舞會那天了。每周日他仍然準時來到我家,帶著他準備好的習題,坐在他經常坐的椅子上。不過他坐得離我更遠了,講題目時也不再看我的眼睛,隻是眉頭微皺地看著書本。媽媽好幾次留他吃午飯,他都客氣地拒絕了。
暑假一過,再回來教書時他曬黑了很多。我開玩笑說:“跑哪玩了一暑假,曬成這樣子?”
他說:“一直幫著發傳單,怎麽會不黑。”
原來我仍然體會不到他經曆的一切。
最近幾次補習時,袁樹總是收到很多短信。往常他都是上完課才回複短信的,但是這幾次他都當場回複了。也許我的單戀即將伴隨著袁樹戀情的曝光而結束,但他從來都沒有承認過存在著一個所謂的女朋友。
以前我覺得,說世界太小是人們遇到熟人時的客套詞,但那天當我真正領略到這一點時,才感受到這世界小到了不可思議。
好不容易熬到了星期天,袁樹教完課後在玄關處收拾背包,我站在不遠處透過棕色玻璃窗的反射觀察他。在一段像是靜止了的時間裏,他看著我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我感到驚喜,卻隻能裝作無所察覺。
晚上和同學去鬧市區的自助餐廳,大堂裏人很多,我們找到兩張小桌子,想把它們並在一起,一位服務生姐姐熱心地幫了我們。我們落座以後,她把手機忘在了桌上。還沒來得及還回去,手機鈴聲響了,屏幕上男生的照片一閃一閃的,下麵寫著“袁樹來電”。
服務生姐姐發現手機不見了,回來尋找時,我裝作隨意地問她:“姐姐,剛才有電話打來,照片很帥的,是你男朋友嗎?”
她看著屏幕上的名字,靦腆地笑了。
那天的晚飯,我好像隻喝了兩碗粥。
如果說袁樹有了女朋友,那麽就不難解釋他為什麽一直無視我的熱情。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蘿卜,一直想把自己種在一個好坑裏,卻突然發現坑裏已經有蘿卜了。
袁樹是一個好坑,雖說他對我冷淡,但從反麵來看,這也是對另一個女孩的深情。
從那之後,我不再像一個小尾巴般纏著袁樹,也不再告訴他我在學校裏發生的每一件事或任何對他的期望。
他發現了我的變化,也許是欣喜著可以擺脫我了,他不再對我躲閃,初始時那種溫情關切的眼神又重新回到我的身邊。
一聲聲的“袁老師”,我叫在嘴裏,腦中卻麻木著。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站在窗戶邊,看袁樹沉穩地走出小區。
我曾說過想去袁樹的學校,他便帶來了學校的宣傳冊,附著一冊院係介紹的打印資料。
去了袁樹的學校又怎麽樣,那時他已經不在了。
看著他精心準備的資料,我突然有種分別的感覺,眼睛酸脹起來,媽媽推門進來撞見了這一幕,沒有說什麽便悄悄退了出去。我希望她認為這一切的緣由是考試失利。
袁樹是有女朋友的,我每每都需要提醒自己這一點。
他的女朋友是一個漂亮溫柔的姐姐,他們一定有許多共同的經曆,也許是青梅竹馬,又或是歡喜冤家,無論怎樣他們擁有一段屬於彼此的記憶。然而很多年後,當袁樹回憶起那個數學不好的崔茹時,他能想到的會不會全都是公式與定理?
我和袁樹的事情還是被媽媽知道了。
她一定早就發現,自從認識袁樹以來,我對數學燃起了一種奇異的熱情;她也一定察覺到,在袁樹因故不能來補習的周末裏,我和平常相比是多麽浮躁與不修邊幅。
其實媽媽最有利的證據應該是,每次袁樹的名字被提起時,我控製不住地泛白臉龐和紅眼睛。
那次媽媽突然問我袁樹是不是有女朋友,我記不清當時自己是怎樣反應的,隻是猛地低頭吃飯,然後就聽到媽媽一陣輕微的歎息。
她沒有告訴我應該怎麽做,也沒有幹脆將袁樹辭退,隻是叫我好好想想自己的前途,仔細考慮用現在的時光去交換那縹緲的感情是否值得。
5
高二即將結束的時候,袁樹說他大四要實習,就不再做家教了。媽媽還是很喜歡他的,多給了他半個月的工資,說如果遇到什麽困難一定要找她幫忙。袁樹留下一本數學公式手冊,作為我們“師生情誼”的紀念,他走後,我一次也沒有碰過那本手冊。
高三時媽媽給我找了另外一個家教,是女生。她教得很好,人又耐心,但我總是不太喜歡她。有一次我們遇到一個難題,她問我家裏有沒有數學公式書,我把袁樹留下的那本給了她。她翻到目錄時頓住了,眼睛靠近字典看上麵的字。她問:“上麵的字是你寫的?”
我拿過來一看,在目錄頂端有一行黑字:Try your best to forget me and I will put you deep in my heart. Because I love you more than you love me.(盡你的全力去忘記我,而我會把你放在內心深處。因為我愛你超過你愛我。)
“姐姐,你認識袁樹嗎?”我問這位家教姐姐,她也是N大的學生。
她眼睛一亮:“當然啦,N大誰不知道他呀。”
“他要畢業了對吧,工作找好了應該很開心吧。”
“恩,聽說他在一家外企實習,好像蠻辛苦的。有人說他之前和一個很小的女孩子交往,應該是被甩了,到現在也沒走出來。”她說著,然後問我怎麽知道他,我回避說要去廁所而沒有回答。鏡子裏的我眼睛紅紅的,很難看。
有的時候,明明知道不可以卻越想去做一件事。
我偷偷地潛入了N大。晚上八點鍾,袁樹回來了,他在樓梯口碰到一幫同學,聊起各自的近況。我聽不清楚他們的講話,便往近處走了點。其中一個男生看到我,疑惑地對袁樹說:“袁樹,那個女生,大二舞會那次。”我立刻跑開,藏到一排舊箱子後麵。
袁樹應該是往這邊看了看,沒有發現我,那個男生便自言自語說:“呃,我好像看錯了。”
我看著袁樹上樓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視線裏。這是我們最後的記憶,我要把它封存起來。
還沒上公交車,袁樹的電話便打進來:“崔茹,在校門口等我一下。”
我忘了當時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情,隻記得在冷風刮過的大道上,袁樹圍著一條淺灰色的圍巾,由遠及近地走向我。當時,他的視線裏隻有我,而我的視線裏一直是有他的。
我們在N大著名的情侶坡坐下。袁樹把圍巾給了我,便陷入了思考,很久沒有出聲。我打斷了沉默:“我知道你有女朋友。放心好了,我已經沒什麽非分之想了。”
袁樹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你的信息還真是靈通,但是有些事我不說,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接下來他所講的故事,讓我失去了評論的能力。
那年袁樹上高一,在市裏的重點高中住校讀書。爸媽每個月都會騎著摩托車從鎮上來學校看他。袁樹是家庭的驕傲,也是整個學校的驕傲,他生活在眾人的殷殷期盼中。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周末,袁樹在學校門口等待爸媽給他送來這個月的生活費,林果跑來,滿眼通紅地對袁樹說:“袁樹,你爸媽出車禍了。”
袁樹趕到醫院時,他的爸爸已經停止了呼吸,媽媽仍在搶救中,同時被送進醫院的還有一個被摩托車撞到的孩子。媽媽雖然救活了,但是失去了勞動能力。此時,背負在袁樹身上的是整個家庭的重擔,還有媽媽和那個孩子的醫藥費。賠款很多,袁樹賣掉了家裏所有值錢的東西也隻能還掉零頭,媽媽虛弱的身體需要有人照料,他思考著是不是應該放棄學業、打工賺錢了。
有一天,林果出現在袁家,帶著裝滿現金的信封和一包行李。沒有親人的她賣掉了家裏的房子及一切東西,選擇了輟學來照顧袁母。
袁樹曾經對林果說:“你不必這麽做,不上學你就失去未來了。”
林果說:“從我成為孤兒起,你們就像家人一樣照顧我,現在是我回報的時候了。你的成績比我好,你必須一直念下去,這樣我們也會有一個好的將來。”
於是袁樹繼續上學,林果在各種各樣的飯館當起了服務員。他們一個用腦力,一個用體力支撐著這個破碎的家。現在林果也來到這裏,在自助餐廳打零工,就是之前我所看到的服務生姐姐。
故事講完,我的雙手不自覺地緊緊攥在了一起。我從沒有想到年紀輕輕的袁樹竟然經曆了這麽多人生的苦難。
我給了袁樹一個擁抱,想要給他一絲溫暖與希望。
良久,袁樹推開我,他說:“你是溫室裏的花朵,而我是泥潭裏的枯枝,我們不應該有交集。”
“但是我不在乎。”
“我對林果有責任。”
“那你喜歡她嗎?”
“這無關喜歡或是不喜歡。畢業後我會照顧她,跟她結婚,彌補這些年來她為我犧牲的一切。這些是我欠她的。”
他對林果的任何不忍與憐憫對於我來說都是一種尖銳的利器。
就因為我生活在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袁樹認為就算他離開,我也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生活快樂而無憂。
我不是袁樹,所以體會不到他在那些艱辛的日子裏經曆的一切,也難以感受林果的付出是多麽偉大。他終究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兌現他的諾言。而我可以幫到他的就是不打擾他原本的生活,安靜地離開。
袁樹送我回家,在小區門口停下來。他說:“就到這兒吧,讓你父母看到不好。”
沒有不舍的眼神,沒有惜別的揮手,袁樹轉身離開時隻留給我一個冷峻的背影。
6
我和袁樹在一起度過了兩個春秋,在他離開後的兩個月,我在書本裏埋頭度過仍然是兩點一線的生活,卻沒有了期盼。
我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消耗著周末的下午,前麵騎自行車的女孩繞過一塊石頭,車後的包裹掉落下來,衣物散在地上。
我上前幫忙,女孩露出了感激羞愧的笑容,我認得她,是林果。
“姐姐,記得我嗎?你在餐廳幫著排桌子,手機落在我們桌上的。”
林果回憶著,好像有點印象。
散落的包裹無法再裝上後座,我便扶著它和林果一起運到她工作的自助餐廳。一路上,矛盾的想法在我腦中衝撞著。
她的輕聲細語,在我的耳中反映出的卻是袁樹的固執。
“姐姐,你有男朋友嗎?”
她的眼睛頓時亮了,眼睛溢出細細的笑紋,跟我講起了她的袁樹,講起他們在吃不上飯的歲月裏,袁樹是如何餓著肚子買玉米給她吃,還謊稱自己吃飽了。她講著他們是如何用三輪車把袁樹的母親從醫院載回家,又一次次地送到醫院複診。
這些我覺得悲慘淒涼的情景在林果的心裏竟然全部都是快樂的回憶。
“你不覺得辛苦嗎?”
“有些難熬吧,但這些日子都是我和他共同奮鬥過來的,有什麽可以比共患難更讓人感動呢。”
“你們什麽時候開始在一起的?”
她真的認真思考了一會兒,有點茫然了:“好像一直都在一起,但是又沒有說明過我們是情侶關係。他不是一個善於言談的人,可他對我的好我是很清楚的。”
他們的關係果真像袁樹說的那樣,無關過程,結果已注定。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拋出一個問題:“如果他喜歡上了別人怎麽辦?”
林果一下子懵了,她好像從來沒有思考過這樣的問題。
她久久地盯著車把上生鏽的鈴鐺,不發一言。
我輕點她的背,她慢慢回頭,笑得有些勉強:“我相信他不會這樣的。但萬一是這樣,我也不該拴著他,我和袁阿姨一起過也行。”
沒有了袁樹,我還是崔茹,還是會按著我的人生軌道繼續行走下去。
而林果如果失去了袁樹,她的人生會回到她賣掉房子、輟學的那一天,她會失去最愛與人生的依靠,而這種結局的前提也必須是袁樹願意違背他的諾言。
自助餐廳門口,袁樹負手而立,他看到我和林果前後走著,眼睛流露出不解。
林果爽朗的笑聲一下子響起,她對我說:“看,那就是我說的袁樹。”我卻像個心虛的小偷,一邊假裝做好事不留名,一邊轉身離開。
我和袁樹一起度過的時間基本是在書本前,沒風沒雨,安靜地思考。
袁樹有我沒有接觸過的質樸、沉穩,而我的性格中有袁樹生活中從來沒有的單純、安逸。我們是不是就像磁鐵一樣,異性相吸了?
袁樹在N大情侶坡找到我時,手上拿著一個空飯盒,原來他是去給林果送飯的。
“為什麽沒有告訴林果我們認識?”他來到我身邊坐下。
因為我不想破壞你們的生活,我已經決定放棄了。
我們並排坐在路燈下,直到昏黃的燈光亮起。
袁樹想牽我的手,但又縮了回去。
回到家,我在床邊看著樓下袁樹頎長的影子,收到了他的短信:“你我都清楚結局是什麽,我也自私一次可以嗎?崔茹,我隻是想告訴你,我是喜歡你的。”眼睛突然酸酸的,嘴角卻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袁樹之前說的沒錯,我是在溫室裏長大的,驕縱、自私、軟弱,隻是看到袁樹的信息就已經如此難過,全然沒考慮到年幼的他當年麵臨的是更大的絕望。
我真的不該打亂他們平靜的生活,有了袁樹真心的告白,我就沒有遺憾了。
7
高中時期的最後一個寒假,我每天除了去走親戚就是在家裏啃書。
大清早媽媽就吩咐我出門倒垃圾。我提著兩袋垃圾走到樓下,看見袁樹站在門外。
他好像等了很久,頭發上落了一層雪。
我笑著對他說:“袁老師,你怎麽在這兒?”
他甩掉頭發上的雪,用難得明朗又開心的語氣說:“今天別叫我袁老師吧。”
我歪著頭看他,不能理解他的話。
他突然把我擁進懷裏,吃力地說:“今天我想做我自己,一個普通的大學生,我想彌補所有錯過的快樂。過了今天,就讓我們成為彼此的回憶,過各自的生活好嗎?”
這就是我們長久期待的一天吧,像逃亡一般的日子。
我上樓拿了件外套,沒有告訴爸媽要做什麽或要到哪裏去。
袁樹帶我去了城郊的公園滑冰,我們一人戴一隻手套,空著的手牽在一起,像尋常情侶一樣。
我不小心摔倒在冰麵上,袁樹竟然在一旁笑出聲來。
等他滑過來扶我時,我用力往後一仰,他也摔倒了。
我們躺在冰麵上大笑著,全然不顧周圍人投來的異樣目光。我們隻是一對開心的情侶罷了。
公園外有一家拍大頭貼的小店,店裏很暖和,我們脫掉了外套,發現他和我都穿著米黃色的毛衣。
他輕輕地摟著我的肩膀,在快門按下的一瞬間,我們都幸福地微笑著。那一定是我一生中最美的笑容。
照片印了兩張,我們各自保留一張,這是沒有底片的留念,如果丟了就意味著永遠的消失。袁樹把照片放在錢包的最裏層,人們最不容易發現的地方。
袁樹用他半個月的實習薪水在中盛廣場的西餐廳定了位子。
晚飯進行到一半時,我們都沉默了。我低著頭吃飯,袁樹久久地凝視著我,似乎想要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晚飯後,袁樹送我回家,在漆黑的樓梯口,我的眼淚悄悄地流淌著,因為沒有人看到,它們無聲而放肆。袁樹低下頭,呼吸漸近,我等待著離別的一刻。一個吻緩緩落在我的睫毛上,稍縱即逝。
再見了,袁樹。
再見,崔茹。
今天過後,我們要更加勇敢、更加自信地生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而我的命運就是遇見你,給過我一段美麗的回憶,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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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大學城外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一個從餐廳裏走出來的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還是普通的長發,微笑的眉眼,那是林果。
她現在一定很幸福,就像我和袁樹當初約定的那樣。
祝福你,林果。
也祝福我,崔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