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紅房子,藍房子 蔚落
最後旋轉木馬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就那麽一圈圈地轉著,一眼眼地堆積著對鍾振南的依戀。
你說那是雨中的陰霾,我卻看到了一樹花開。
一
冷飲店是紅房子,糖果屋是藍房子。
自建校以來,它們就像兩個報刊亭一樣,並立在學校門外。
藍房子跟紅房子的後麵是自行車停放點,我的停放位是三十七號,倪筱墨的是三十九號,林西童的是四十一號,很有規律。
為了防止車輛丟失,車位有專人看管,停車費一個月八元。當然,車位是可以轉賣的,比如離林西童近一點的就能賣一個好價錢。因為這所高中有很多對林西童癡迷的女孩子,他那頭清湯掛麵的發型、胡子拉碴的臉蛋、汗味濃重的校服不知迷死了多少處於青春萌動期的小女生。
有人曾出過二百五十元的價格要買倪筱墨的停車位,倪筱墨嫌這個數字不好,二百四十九賣了,轉而花了三百元從一個男生手中買了四十號停車位。因為這件事情,買停車位的那個女孩還跟倪筱墨大打出手。後來怕再引起紛爭,倪筱墨跟我換了停車位,將她剛買來的四十號跟我交換,她去了三十七號。
我知道她喜歡四十一號,就像她知道我對林西童不感冒,卻對一個愛畫畫的藝術生無比癡迷一樣。所以倪筱墨對我放心,而且作為死黨,某些時候我還可以幫她一把。因為我跟林西童一個班,更為可喜的是他就坐我前排,上課的時候,隻要他一打瞌睡,我就能用葵花點穴手讓他瞬間清醒。
所以那時,林西童最大的夢想就是下次班內調位子,可以離我遠一點。但每次他的夢想都會落空,因為我是學習委員,有優先挑位子的特權。
每次停好車子倪筱墨都會帶我去糖果屋買我最喜歡吃的脆皮鮮乳球夾心軟糖,條件是我每天必須在四十一號麵前最少提十次她的名字。
條件不算苛刻,我完全可以接受。
是的,背地裏我跟倪筱墨都叫林西童四十一號,他每次基本都是踩點來學校,然後去紅房子買一瓶冰紅茶,隨後像兔子一樣往教室飛奔。
知道他的這個習慣後,倪筱墨就會每天買一瓶冰紅茶,讓我給四十一號帶過去。
我在轉交的時候,每次都會很嚴肅地對他說:“是倪筱墨讓我轉交給你的,所以你可千萬不要想多了。”
“放心,我沒那麽閑,而且對你也不會有興趣。”林西童接過紅茶,擰開就喝,基本上也不會裝客氣,也是,他本來就是個痞子。
當然,我沒倪筱墨那麽勇敢,我喜歡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也或許他的意識裏有那麽一個午後,在畫室裏,他畫完畫,擦拭額頭上的汗珠的時候,有個女孩將紙巾遞了過去。
那是我們僅有的一次真正的接觸,學校為了給我們重點班的同學緩解一下學習壓力,在學習之餘,組織我們去畫室感受一下藝術創作的樂趣。進畫室之後,我就站到了他的身邊,他好像不喜歡別人看他畫畫,被我看得汗水直流,我就成人之美遞上紙巾一張,他卻沒有抬頭望我一眼。
他叫鍾振南,南方的南。
二
放學之後我有一項重要的工作,跟蹤鍾振南。
是的,我渴望跟他在一起,卻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沒有勇氣去表白,所以隻能跟蹤,哪怕是多看他一眼,我都會很開心。
今天像往常一樣,放學之後,我繼續遠遠地跟著鍾振南,裝出跟他同路的樣子。
可是就在我以為自己做得毫無破綻、滴水不漏時,我的肩膀被用力地拍了一下,聲音隨後響起。
“跟蹤一個人的感覺不錯吧?”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我差點癱軟在地上,偏過頭去看,見林西童推著自行車,左腳撐地,右腿仍然停留在車上,身體彎成蝦米狀,胳膊撐在車把上,雙手托住下巴,腦袋右偏三十五度,一臉壞笑地看著我。
“你都看到了?”調整了下受驚的心緒,我反問林西童。
“你想讓我說看到了呢,還是想讓我說沒看到?”林西童一向都很會耍嘴皮子,也最會見風使舵。
“那你就當沒看到吧。”我翻白眼。
“喲,那我還真沒看到少女懷春,鬼鬼祟祟地跟蹤男人……”林西童說話的聲音很大,幸好鍾振南正好在街角處拐彎,應該沒有聽到。
“林西童,看我不戳瞎你的眼,讓你什麽都看不到。”
我惱羞成怒地衝了上去,四十一號想駕車逃跑,結果因為過分緊張,沒有搞清方向,連人帶車一同撞在了路邊的大樹上。
倪筱墨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看到林西童倒在了地上,她第一時間衝了過來。
自行車壓在林西童的身上,倪筱墨將自行車扶到一邊,伸手想拉地上的林西童,林西童沒有配合她,一個鯉魚打挺,沒站起來,隨後是撕心裂肺地哀吼,又倒在了地上。
將事故現場交給倪筱墨,我火速逃離。
有人說,秘密一旦被發現,它就永遠不再屬於你了,那我暗地裏喜歡鍾振南這件事,是不是就會自此大白於天下?
鍾振南是這所高中的名人,他畫畫得好,曾在很多大型繪畫比賽中獲得金獎,為這所因為早戀跟打架數量在兄弟院校中遠近聞名的高中賺足了麵子,我們學校被評為素質教育先進單位,裏麵就有鍾振南幾枚金牌的功勞。
我上高一的時候鍾振南上高二,我上高二的時候鍾振南還上高二,或許是因為天天跟蹤他的緣故,我知道他這次留級是因為小A,是的,我喜歡叫那個女孩叫小A,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因為我不想知道,他就是為了等那個女孩,才留了一級。
這些我都一清二楚,所以才想看看鍾振南悲傷的樣子,因為小A喜歡上了別人。
此時,我心愛的男生離我很近,他的長發遮住眼簾,一身戶外裝,坐在了公園南麵,離旋轉木馬不遠處湖邊的草坪上,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今天我穿了紅色的吊帶褶皺裙,很顯眼的顏色,為了不被發現,我裝作是遊客,上了旋轉木馬,每次轉到同他相對的位置時,我都會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日光一點點地柔軟起來,空間變得越來越朦朧,最後旋轉木馬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就那麽一圈圈地轉著,一眼眼地堆積著對鍾振南的依戀。黑夜漸漸覆蓋大地,霓虹燈清一色地亮了起來。
突然,我看到鍾振南從草坪上站了起來,走向我這邊。
我從木馬上下來,鍾振南走到我麵前,他的聲音很輕:“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跟蹤我來到這裏之後,就一直待在木馬上。”
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同鍾振南對視,我感覺自己的心髒都快跳出來了。
“沒,沒有啊,我,我來這裏……”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所以連撒謊都不知道怎麽編。
“每天放學你好像都喜歡跟著我,走走停停,你有什麽事要告訴我嗎?”鍾振南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那曾是我最愛的眼睛,可當它真正出現在我的麵前,眸子裏隻有我的時候,我卻不敢麵對它,在這雙眼睛裏,我是自卑的。
“沒,沒有,我隻是跟你,跟你順路……”我的目光左顧右盼,說話磕磕絆絆的。
“你喜歡我?沈佳瑤。”
鍾振南問得很直接,那一刻我的眼睛瞪得很大。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隨後我的臉一下子變紅了,喜歡他是我不能說的秘密,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秘密會從他的嘴裏說出來。
“我,我,我要回家,媽媽還在等我吃飯呢。”說完,我落荒而逃。
果然是這樣,秘密一旦被發現,它就不再隻屬於你了,現在,竟然連秘密裏的人都知道了。從公園一直跑回家,我想我是開心的,畢竟他知道了我喜歡她,而且,我們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站著,我能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感覺到他的氣息。
三
在藍房子裏遇到四十一號我有些意外,站在一大堆女生中間,他鶴立雞群的樣子格外顯眼。
說真的,四十一號穿校服的樣子真的讓人不敢恭維,原本白白淨淨的校服被他畫得紅一塊紫一塊,活像地理課本上的中國地圖,再加上為了裝成熟,胡子故意沒有刮幹淨,太讓人受不了了,裝。
四十一號被一大堆女孩子包圍著,他將自己的電話號碼,以及QQ號留給那些女生,然後才看到了我,我本能地退出了藍房子,沒想到他卻跟了出來。
他在我身後喊:“沈佳瑤,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脆皮鮮乳球夾心軟糖。”
聽到吃的,我停住了腳步:“把吃的拿過來,你離我遠一點。”又想到了什麽,從兜裏掏出錢包,拿出一張五元的,“對了,倪筱墨今天生病了,這是她昨天放學讓我給你買冰紅茶的錢,你自己買去吧。”
四十一號將那袋脆皮鮮乳球夾心軟糖放在我手裏,笑眯眯地說:“今天是我跟我前任女友正式分手的日子,為了紀念我的第三十八次戀愛圓滿結束,所以請你吃糖,倪筱墨給我買冰紅茶的錢,也當做我請你吃糖了吧。”
前任女友?這痞子看來又把人拋棄了。
然後我的眼神就移開了,因為我看到鍾振南拿著一瓶百事可樂從紅房子裏走了出來,我們之間的距離開始越來越近。
最後他站到了我的麵前,問:“你男朋友?”
我看了看身邊的四十一號,知道他是誤會了,但我就是不想回答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他笑了笑,像自言自語:“也太沒有品位了。”隨後,他依然微笑著走遠了。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接著,我聽到經過我身邊的幾個女生說:就是因為她,林西童才跟三班那女生分手的,慢慢等吧,根據以往的經驗,她很快就會成為下一個過渡者,到時我們就有機會了。
那幾個女生走遠,我才狠狠地看著身邊的林西童說:“離我遠一點,我怕被弄髒。”
林西童很識相地躲到一米開外說:“你不說我還忘了,我怕被炸傷。”
“一邊去。”
我將腦袋高傲地偏向一側,對他做蔑視狀,然後朝教室走去。
四
有些東西傳播的速度是你始料不及的,流言飛語尤甚。
校園裏流傳的,有關我跟林西童之間不正當交往的版本無非有以下三種。
一是我利用自己學習委員的官職優勢,逼迫四十一號果斷跟泡上還不到兩周的女友分手,否則我將每天向班主任打一百遍他的小報告,從而將四十一號納入私囊。
二是倪筱墨對我過於信任,殊不知我才是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在順利地將四十號停車位從她手中騙來之後,又理所當然地騙走了她的最愛。
三是我去紅房子給林西童買冰紅茶,本著禮尚往來的原則他去藍房子為我買脆皮糖,時間長了我們就“狼狽為奸”地走到了一起,隻是男主角不知道,那一瓶瓶**著愛意的冰紅茶是倪筱墨讓我轉送的。
時間到了春末,空中陰雲密布,好像要下雨了。早晨去上學的時候,倪筱墨沒有像往常那樣來喊我一起走。
我在家一直等著她,眼看就要到點了,我才慌忙下樓。
學校裏關於我們兩個的傳聞太過瘋狂,鋪天蓋地都是,我想她肯定也知道了這些,所以才對我如此冷冰冰的,自從傳言瘋起的那一天,我們兩個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趕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我發現倪筱墨將單車停在了四十號的位置,人也站在那裏,於是我隻能重返三十七號。
清風過後,空中飄起了細細的春雨,似乎有別樣惆悵的情緒,模糊了這個空間。
“最近還好嗎?”
我掂量著,走到倪筱墨的麵前,看著她濕濕的長發輕聲問。
“沒有你好,你最近過得應該不錯吧?”倪筱墨的話裏滿是火藥味,我能預感到她要說什麽。
“筱墨,你可能誤會了,你聽我說……”說這話的時候,我伸過手去想拉她的手,她卻用力地推開了我的手,我的手落了空,心也落了空。
“誤會?全校都知道你跟四十一號在一起了,你當我是傻子嗎?”她很激動地大叫著,眼角不知是淚水,還是雨水。
我擦了把臉上的雨水說:“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喜歡的人不是他,是大家謠傳的……”
倪筱墨捋了捋被水衝到眼前擋住了視野的劉海,冷冷地說:“沈佳瑤,我犯得最大的一個錯就是太過相信你了,我告訴你,我的東西,我早晚會拿回來,就像是四十號車位,那本來就是屬於我的,所以就算你用再長的時間,到頭來也是我的。”
說完,倪筱墨將我推到一邊,朝校門走去。
被朋友誤會,也許是世界上最讓人難受的事情了吧?我一直以為我和筱墨的友情,是堅固的,能經得起流言飛語的,可是……
我站在雨中,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雨一點點地大起來,我看到有個人撐著一把藍色的傘走出了校門,同雨中進校的倪筱墨擦肩而過,最後這把傘撐在了我的頭頂。
那個瞬間,我跟四十一號長長地對視,也是那個瞬間我發現他也不是那麽醜,相反還有幾分英俊,好像也沒有那麽煩人。
見我發呆,他敲了敲我的腦門說:“藍房子的老板告訴我,你愛吃的那種脆皮糖,可能要斷貨了,於是我就將他們家剩餘的全部買下了。”
看著他的眼睛我本想說謝謝的,可說出的卻是:“你幹嗎對我這麽好?你是不是想讓我身敗名裂?”
林西童拉起了我的手,調侃似的說:“咱倆認識十一年了,我一直都幻想能讓你身敗名裂,今天,終於可以夢想成真了。”
我沒有反抗,任他牽起我的手。
後來我想,如果不是因為鍾振南跟小A此時正好拉著手,打著一把紅色雨傘從我們身邊經過,我會不會給林西童一個耳光?可是為了讓鍾振南知道我不是沒人追的主兒,為了滿足自己那點僅有的自尊心,我沒有那麽做。
林西童拉著我的手想往前走,我沒有動,他沒有再用力,相反,隻是那麽拉著我的手靜立在雨中,看著那把紅傘,一點點地被雨水淹沒……
五
因為不喜歡四十一號,所以在跟他相處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患得患失。
相反,四十一號為了我反倒有些恐慌,他問我要不要把他的停車位換成三十六號,或者三十八號。
我告訴他,如果他換成二百五十號的話,我會更開心,如果不是二百五十號,就沒有這個必要了。
他很難過地看著我說:“要是改成二百九十號的話,你會不會開心到瘋掉。”
我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回答道:“你太小瞧我的素質了。”
學校裏不知道哪個領導的腦袋撞牆碰出了火花,竟然想出了讓重點班跟藝術班的學生搞一場“手拉手一幫一成績互助接力賽”。重點班的同學,可以選一個藝術班的學生,幫他提高成績,為時半年,年終測試,兩人的成績如果都名列前茅,就都可以拿到學校給予的物質跟金錢方麵的獎勵,**很巨大。
但這不是我感興趣的,因為我的眼裏隻有鍾振南,走進藝術班我筆直地走到了他的麵前對他說,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師了。
他看著我笑了笑,我就紅了臉蛋。
不痛不癢地跟四十一號做了一個月的紙上情侶,我發現他也不是那麽盛氣淩人,對女孩子也不是那麽酷酷的,或者像她們說的那樣寒冷若冰,相反他好像還有點自卑,因為他一直在問我:“沈佳瑤,你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女朋友?”
我沒有告訴他是,也沒有告訴他不是,而是眨了眨眼對他說:“你猜。”
跟四十一號拉著手走在校園裏的時候,他發型潮流前衛,臉蛋好看、身材有型,魅力四射。他走到哪裏,女孩子的眼光好像就會跟到哪兒,羨慕嫉妒恨的眼神就會持續到哪兒。
因為四十一號拉著我的手,在他的光環下,我的自尊漲得滿滿的。
可是我知道自己喜歡的人是誰,所以放學之後,我一直站在四十號的位置,等著倪筱墨。
我想告訴她,林西童不是我喜歡的人,我隻是為了向鍾振南證明一下自己的魅力,而做了這麽一個錯誤的決定,希望她能原諒我。
愛情固然重要,但是友情對於我而言,更重要。
那個瞬間我看起來一定很傻,目不轉睛地看著學校門口那些來來往往的同學,我想在倪筱墨一出現就看到她。
等到人流散盡,我都沒有發現她的身影,但是我看到小A跟另外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曖昧地走出了校門。
我以為倪筱墨是不會來了,就在我推著車準備離開的時候,她坐在一輛自行車的後座上,奔出校門,騎自行車的那個男孩正是鍾振南。
六
三十七號還是三十七號,三十九號卻成了四十號,四十一號的將來會是什麽樣?
對於那些英語字母跟阿拉伯數字,鍾振南好像一點都不感冒,他的眼睛裏隻有小A的色彩,比如小A喜歡穿橙色的裙子、淺紅色的上衣、十六空的馬丁靴,可小A的背叛讓他一下子陷入無底的絕望。
他對我說:“有的東西不能去刻意等待,所有的等待,到最後都有可能會是離開。”
鍾振南也是在這個時候才接受我給他補習的,我和他相約在附近B大的圖書館,我給他補了一個星期的課,他還曾騎著那輛自行車載著我,去郊外看田野,我坐在他的身後,將腦袋埋在他的外套裏,感受著他的體溫。
坐在自行車上歸來的時候,我開始懷念自己的從前,想念我跟倪筱墨一起騎單車的那些日子,也是那時,我突然感覺,那好像是離我很遠的往事了。
是的,我已經很久沒有騎自行車了,倪筱墨也很久沒有騎了,三十七號跟四十號停放的那兩輛自行車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
在勇氣對比上,我的確比倪筱墨差很大一截。
一個月前,她就轉到了藝術班,這在當初還引起了小小的轟動,要知道她可是大榜前十的好學生,不出什麽意外穩上重點。
我在想,她是不是不願意看到我,才轉走的。
在此之前我們見過一次麵,十一月末,北方的氣溫已經到零下幾度了,人們開始穿上臃腫的羽絨服,來抵禦凜冽的寒風。
我們兩個的衣服都是白色,周邊帶黑色蕾絲,我們的馬靴都是好看的暖光卡其色,很多人以為我們是雙胞胎姐妹。
我記得那天晚上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放學後我第一時間去了倪筱墨所在的班級。
她走到班級門口的時候,抬起頭就看到了我。
不知為什麽我會刻意躲避她的眼睛,將左手放在右手裏,我說:“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你,就過來看看你。”
“一起出去走走吧。”她並沒有像之前那樣不理我,而是看了看窗外回道。
我們並肩走在飄揚的小雪裏,身邊是匆匆的人流,
“你有什麽事情嗎?”她看著我問。
這樣的對白讓我覺得陌生,看了眼空中飄落的雪花,我說:“很懷念以前的日子,就忍不住過來找你了,沒有什麽事情,就是看看你。”
“哦。”她回道。
“我知道你沒有原諒我,但我還是想跟你說清楚,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你搶林西童,請你相信我。”我看著她的眼睛說。
她低頭微笑,隨後歎了一聲氣說:“我相信你,可這又能怎樣呢?”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倪筱墨,我們之間好像有一個坎兒,走到這裏之後,就邁不過去了,我想鏟平這個坎兒,它卻越來越堅固。
“你知道我不喜歡林西童,我喜歡的是鍾振南,關於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傳說,都是假的。”這些話,我一直都想告訴她,可是不知怎麽了,在說完這些話之後,我連自己都感覺有些假,像是在撒謊。
“以後不要再說這些了,要是沒有別的什麽事情,我先回教室了,再見。”說完,倪筱墨一個人向前走去。
我沒有動,一個人繼續站在原地,直到林西童打著一把傘,來到我的身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問:“在這兒等著領獎呢?”
他笑得很好看,也刮了胡子,完全一副清湯掛麵的好學生模樣,他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往校外走去。
我用力地收回了我的手,很專注地看著他說:“林西童,其實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知道我喜歡的人是鍾振南,之所以不喜歡你還跟你拉著手招搖過市,完全是因為我沒有良知的自尊心在作怪,我想引起鍾振南的注意,我想讓他知道我不是沒人喜歡的主兒,相反,全校最有魅力的大帥哥都對我神魂顛倒,可是現在我不想再演下去了,我覺得好累,真正喜歡你的人是倪筱墨。”
“我知道。”
林西童的眼睛一點點地柔軟下去,藍雨傘悄無聲息地滑落,後一秒他昂起了頭,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雙手插在兜裏徑直朝前走去。
七
在飄揚的冬雪裏,我一個人去坐了旋轉木馬,那個沒有過完的盛夏似乎一直都沒有遠去,我記得那個黃昏,鍾振南從草坪上站了起來,走過來問我:你喜歡我?沈佳瑤。
要是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很鎮定,很堅決,很勇敢地告訴他:是的,鍾振南,我的確是喜歡你的。
可是世界上唯一不賣返程車票的地方就是時光,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木馬轉了十多圈的時候,林西童出現了,他的到來讓我有些吃驚,我以為我說得那麽直白以後,他再也不會理我了呢。
他買了一張票,坐在我旁邊的那匹木馬上,我們轉了整整一個下午。
第一次逃課的感覺並不爽,太陽漸漸消失在地平線以後,林西童才跟我從木馬上下來,他將一袋糖遞到我的手裏說,很久沒有享受你的葵花點穴手了,突然有些懷念。
是的,我調了位子,現在坐在我前麵的不是林西童,而是另一個女生,他總算也是如願以償了。
上課的時候,偶爾我還是會看向林西童,他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樣子,總讓我忍俊不禁地想到曾經他被我用葵花點穴手戳得死去活來的歲月。
我接過了他在藍房子裏買的脆皮鮮乳球夾心軟糖,抬起頭看著他問:“我有多久沒有給你買冰紅茶了?”
“三個月零十八天。”林西童想都沒有想地說。
一時無語。
“你記不記得小A?”林西童看著我問。
“有印象,怎麽,她追你了啊?”我說。
“是的,可是我說我喜歡的人是你。”林西童含情脈脈地看著我。
我心虛,莫名地慌亂,很久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常。
“可是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啊,你是在跟我顯擺嗎?抱歉,我對你不感冒,謝謝你陪了我一個下午,但請你以後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再見。”
我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失落,因為我的心是空的,空得隻剩下一個軀殼,連最基本的靈魂都沒有。
八
這座城市要進行整改,影響市容的一切都會被推平,紅房子跟藍房子也難逃厄運。我喜歡的糖果,我鍾愛的冰紅茶,也將成為一去不返的往事了。
林西童很聽話,他果然再也沒有打擾過我。為了讓時間過得快一些,為了能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一些,我將全部的精力都轉移到了學習上。
可鍾振南突然主動來找我。
那天是聖誕節,鍾振南提著一籃子蘋果來到了我們班門外,讓同學把我喊了出去,看到眼前的鍾振南我眼前一亮,像是閃過了一道光。
將那些蘋果遞到我的麵前,鍾振南微笑著說:“沈佳瑤,放學後等我來接你,咱們一起去看煙花吧?”
看著眼前的鍾振南,幸福一下子衝暈了我的大腦,我用力地點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鍾振南離開以後,我還站在原地,轉過身,我看到四十一號站在我的身後,他手裏同樣提著一個蘋果籃。
看了看我手裏的蘋果籃,他失落地說:“看來我這個是多餘的。”說完,他打開窗子,將那籃子蘋果扔出了窗外。
看著四十一號離去的背影,我的心房有了輕微的疼痛感,並一直加劇。
我忽然覺得很對不起他,或許,是其他的感覺。
可我還沉浸在剛才被喜歡已久的人主動邀約的喜悅裏,無法去分清那是什麽樣的感覺。
聖誕節那天晚上,在市中心廣場上,看著漫天的煙花,鍾振南握著我的手,深情地看著我說:“沈佳瑤,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這是我朝思暮想的結局,可當它真正到來的時候,我卻沒有之前想象中的高興,相反還有一點點失落,因為我眼前突然閃過四十一號的身影。
可這畢竟是個美麗的夜晚,因為我跟我喜歡的人戀愛了。
九
知道鍾振南突然對我表白是受了倪筱墨的鼓舞,我突然悲傷起來。
因為那天,看到她坐在鍾振南車後,從學校出去的時候,我還自私地懷疑過她是不是也想要報複我,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而現在我才知道,筱墨竟然是為了我,她在這個男孩麵前,把我描繪得太過美好,更為重要的一點是她對鍾振南說,在我的感情世界裏除了他,沒有第二個男孩。這樣的女孩,世界上僅此一個。
有人說想忘記上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盡快開始下一段感情,鍾振南遵從了這個法則。
大雪開始下得漫無邊際,時間進入了寒風凜冽的隆冬。
陷入愛情世界的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冬天的寒冷,相反,每天都是心花怒放。
兩個月的時間,鍾振南一直將我的手揣在他的兜裏,一直把我的書包背在他的肩上,一直把最好吃的牛肉麵中的燒牛肉放在我的碗裏,一直堅持每天為我畫一張畫,畫裏的人都是我……
在某個論壇裏,我看到這樣一句話:要想讓一個男人對某件事情永遠保持**,永遠保持新鮮,最好的方法就是永遠別讓他得到。
新年過後,鍾振南對我的熱情,跟年前是截然相反的兩種狀態,有人告訴我,他私下裏又跟小A交往了,勸我還是放手吧。
我不相信,不相信昨天還是春暖花開的豔陽天,今天就會冰天雪地。
直到高考前,某個暖暖的午後,我在藍房子裏,碰到他跟小A,在買那種我最喜歡吃的脆皮糖。顯然那不是給我買的,因為糖在小A的手裏,看著他們牽在一起的手我愣在原地,直到小A走過來,笑著對我說:“謝謝你這段時間替我照顧振南。”
我很想質問鍾振南,問他為什麽這麽對我,可我張了張口,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們拉著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鍾振南甚至都不敢看我,隻是低著頭說:“對不起。”
“對不起”這麽生硬的字眼一下子刺傷了我,我突然笑起來,緊握著手無所謂地說:“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是那麽喜歡你。”
說完,我轉頭就走。
這就是報應吧?
我一個人沿著學校門前那條南北道沒有目的地走著,我多麽想就這麽走下去,不回頭,不回憶,不憂傷,可我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像一泄千裏的潰堤。
也是這個時候,我的手機短信鈴聲響了起來,是倪筱墨給我發的短信,她說:沈佳瑤,我跟四十一號戀愛了,晚上一起吃飯吧,我請你。
十
三十七號、四十號、四十一號,我們的位置是按順序排列的。
我坐在桌子的南側,倪筱墨跟林西童坐在桌子的北側,他們十指相扣,旁若無人地曬著小幸福。
服務員走過來問:“要不要酒?”
我抬起頭,大聲地說:“這麽開心的日子,怎麽能少了酒,先來一箱。”
林西童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裝作視而不見。
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倪筱墨坐了過來,她摟著我的脖子說:”親愛的,我以為你會生我的氣,今天不會來了呢,看來是我想多了。”
將一杯啤酒刷地倒進肚子裏,我傻笑著回道:“白吃白喝,這麽好的事情,我怎麽會錯過。”
倪筱墨拍著我的肩膀,笑得很燦爛:“你們之間的關係林西童跟我說得很明白了,是我錯怪你了,以後咱們還能做像從前一樣的好姐妹嗎?”
我攬著她的脖子說:“說什麽呢?你一直是我的好姐妹,我從來沒有想過,哪一天咱們兩個要分開。”
倪筱墨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她擦了擦眼睛說了兩個字:“感人。”
喝到最後,倪筱墨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我跟林西童還算清醒,走出酒店,我們三個人打了一輛出租車,我們兩個先把倪筱墨送回家。
將倪筱墨送回家之後,後排上就隻有我和林西童了。
出租車路過我們學校門口的時候,我看到一輛挖掘車輕輕地碰了一下藍房子,藍房子就倒了,然後它開始清理藍房子的殘骸。
“停車,停車。”我突然大喊道。
出租車一停下,我就打開車門,跑了出去。
我想去製止那輛挖掘機,不讓它破壞我心愛的紅房子,那是屬於我們的記憶,我不想,也絕對不會讓他們破壞的。
付完錢,打開車門,林西童已經意識到我要去做什麽了,他跟在我身後拚命地朝我這邊跑過來,想阻止我。
挖掘機在旋轉,想要推倒紅房子,車上的駕駛員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一個女孩正在急速奔來。
是的,我擋在了紅房子的前麵,然後那個大大的鏟鬥朝我撲過來,就要劃過我的腰,也是那個瞬間,我看到林西童不顧一切地奔向了我。
在大鏟鬥朝我逼近的那一刹那,我被他抱著,摔在了路邊,我的手擦到路麵,疼痛得厲害。
可是林西童摔得更厲害,我看見他的背全部都是血,可是他卻隻是緊緊地抱住我,不停地問:“給我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我的眼淚洶湧而下,我微笑著對他說:“四十一號,我受傷了,我失戀了,我好難過,我好懷念從前的那些日子。”
隨後跑來的幾個工作人員把我們送去了醫務室,林西童背後被擦掉了一大塊皮,血肉模糊,他哼都沒哼一聲,擦藥包紮的過程中都隻是看著我。
我想,是到了離別的日子了。
高考過後,我跟他,或許永遠都不會再見了。
十一
時間穿過了高考,穿過了春夏秋冬,穿過了時光,越走越遠,關於脆皮糖,關於停車位,好像都是離我很遠的事情了。
校門外再也看不到紅房子,再也看不到藍房子。
倪筱墨現在的停車位不再是三十七號,也不再是四十號,因為在這個城市你或許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天晚上我摔倒之後,聽說林西童去找了鍾振南,他們兩個廝打在一起,最終鍾振南被林西童打得腦震**,還破了相,光左臉就縫了十六針。
接下來他去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告訴倪筱墨,他還是喜歡我多一點,並且跟她說了分手,然後倪筱墨選擇了出國留學,她跟我一樣,想要忘卻一些東西。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多年以後,我跟倪筱墨相聚的時候,她才告訴我的。
因為,高考之後,我離開了這座城市,去了另外一個陌生的城市讀大學,我刻意地避開人群,像隻遊走在邊緣的狸貓一樣,過著一個人的生活。
再次飛回這個城市是第二年的暑假。
不知道是為了尋找什麽,可能隻是想要回憶一下青春,我站在了校門口,這裏沒有了紅房子和藍房子,取代它們的是公交站牌。
有騎著單車的少年從我身邊經過,有步行結伴的男男女女從我身邊走過,他們穿著我曾經穿過的校服,背著我曾經背過的書包,走著我曾經走過的路,可是他們沒有見過紅房子,也沒有見過藍房子。
我看見一個男孩跑到了一個女孩麵前,他將一包糖遞給了女孩,那是曾經我最喜歡吃的脆皮糖。
那個瞬間,我一下子難過起來。
閉上眼睛,我想了三個數字,三十七號,三十九號,四十一號,再回頭,已經麵目全非。
我走進了校園,單車棚早已經搬到了裏麵,我朝心中埋藏已久的三個號碼走去,發現這三個位置沒有停放單車,而是用油漆噴了一組奇怪的電話號碼。
我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蹲在三十七號車位,我拿出手機,輸入地上那組電話號碼,然後切換到短信模式,寫下了一條短信:“四十一號,我在三十七號的位置,你來找我,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