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最遠的距離

“怎麽了?”看著坐在對麵一直處於發呆狀態的白衣少女,仲薰終於忍不住開口輕聲問,語氣裏有著隱隱的關心。

沐涼無意識地攪著杯中已化成糨糊的冰激淩,臉上布滿淡淡憂愁,雙眉輕蹙。

“沐涼……”見她依然低著頭,像是根本沒聽見他的問話,他帶笑的俊臉上閃過一絲無奈,提高聲音問道。

“嗯?”一臉茫然的沐涼訝異地看向他。

他有些挫敗地笑著歎了一口氣,然後抬起手撫上她皺著的眉頭,輕輕地慢慢地將其撫平:“有什麽心事嗎?”

沐涼不習慣這般親近,整張小臉皺起,手慌亂地將他的手抓下:“沒有啊。”

“沒有?”他顯然很不滿意這個答案,眉頭微微挑起。

沐涼幹巴巴地笑著,掩飾般地舀了一大勺冰激淩吃著,一時吃得太急嗆進了氣管,她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臉隨著漲紅……

仲薰趕緊抽了張麵巾紙遞給她:“都化成那樣了,剛剛不吃,現在倒這麽急著想吃了。”他知道她不想多談,也聰明地轉移了話題。

沐涼滿臉通紅,隻是尷尬地笑著。咳了好一陣兒,感覺喉嚨都有些刺痛了,然後漸漸停下來,她喝了一口仲薰剛跑去要來的涼白開。

“今天的學校好像怪怪的,是有什麽重要的事要發生嗎?”終於緩過氣來的沐涼,開口問道。

“是三年一次的魔法等級考試吧!你不知道嗎?”仲薰喝了一口黑咖啡。

“魔法等級考試?”

“是啊,是每三年赫爾墨斯學院連同其餘四國的優秀魔法學校舉辦的一場魔法盛宴。參加這次考試的學生是經過各個學校層層選拔後才獲有資格的。”

“這麽嚴格啊?”沐涼微微有些驚訝。

仲薰淡淡地笑:“這可是所有魔法生都夢寐以求想參加的考試啊,一旦通過,不但可以證明自己魔法的水平到了什麽程度,還能得到一張被魔法界認可的證書。”

“啊,那你參加嗎?”

仲薰隻是笑,喝著咖啡,賣弄神秘。

“可是,好像前些年沒有舉辦過啊?我沒有印象。”沐涼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起來。

“不會啊,這個魔法考試每三年必舉辦一次,無論各國情況如何,外交如何,政府都不準幹預。這是對上古開創魔法的幾位先輩的尊敬。”

沐涼努力回想著:“好像……那段日子,我都不在學校……啊,對了,祖父讓我去鄰村的鄉下親戚家,那裏滿山都是翠綠的竹林呢!”

仲薰笑著的臉上突然微微一動,像是了解了些什麽,一雙如新月般的黑眸閃現著複雜的神色。他慢慢地喝著咖啡,然後把杯子慢條斯理地放下來,似乎正極力做著思想鬥爭,因此看上去顯得心事重重。

“怎麽了?”沐涼擔心地問。

仲薰終於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開口道:“這次魔法等級考試,匯集了大量魔法磁場,所以,那座消失的聖摩爾塔會在一天中的某個時刻實體化。”

“真的嗎?”沐涼一臉驚訝。

“嗯。”仲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想進去看看裏麵究竟是什麽樣子,可是,似乎我一個人的力量辦不到。”他抬頭看著她。

沐涼也望著他,忽然明白他想說什麽:“我能幫你什麽忙嗎?”

仲薰一直帶笑的臉上那抹複雜的神色從剛開始便沒有化開過,此刻更甚,他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對的,是不是最好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更怕會傷害到她,可是,好多事,本來就身不由己。

“我想讓你帶路,似乎隻有你在那個時刻能看見真正的實體,分辨出那座塔真正的大門所在的方位。”他冷笑一聲,“所以就算很多人在那個時刻隱約看見了那座塔的位置,卻是如海市蜃樓般,永遠進不到裏麵。”

“嗯?是嗎?可是你怎麽知道我能做到?”沐涼自己都不確定的事,他卻如此篤定。

仲薰無奈地笑:“或許吧,我也隻是猜測。”

“好吧,希望我能幫上你的忙。”沐涼笑著答應。

仲薰笑而不語,輕啜了一口咖啡。此刻,他既希望她真的能看見並帶他們進入,卻又那麽不情願那個人真的是她!

他似乎越來越重視眼前這個女孩了啊!

沐涼笑著,沉默下來後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想起早上的事。

唉,她能做什麽呢?

整整好幾天,她都糾結在這樣的思緒中……

生日那天之後,他們已經好久沒有說上一句話了,沐涼其實還是有些怕他的,猜不透他陰晴不定的性格。也許對於他自己喜歡的人便不會這樣了吧!

她鼓起勇氣走到他的門前,卻還是猶豫了起來,欲敲門的手停在半空又慢慢放下來,然後掙紮了好久,咬了咬唇,終於又抬起手來,硬著頭皮輕輕敲了幾下。

“誰?”門內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我……沐涼……”她怯怯地說。

門內突然沉默了。

沐涼忐忑地等著,緊抿著唇,思索著還該說些什麽。

“進來吧!”終於襲司劭的聲音再次響起。

沐涼不安地絞著手指,手心緊張得開始冒出汗來,雖然已經站在這裏,來到他麵前,她心裏還是在掙紮。

“我……”他坐在床頭,手裏拿著一本軍事雜誌,懶懶地抬起頭像是不經意地瞥了她一眼。

沐涼的唇越咬越緊,終於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了他麵前,握緊的雙手慢慢抬起,一隻手拿開了他的雜誌,在他疑惑之際,另一隻手很快結了個印,在他眼前揮過。

她好怕自己的能力不夠,會辦不到。催眠術一直不是她所擅長的。可是看到他眼神漸漸渙散起來,黑眸深沉卻無光——她知道她成功了!

一定要看到啊!

他在哪裏?這是哪裏?好熟悉啊……好像三年前……

林蔭道上,晚風輕輕吹著,他看到自己懶散地隨意坐在路旁的一塊岩石上,雙眉微蹙,明顯等得已經不耐煩了……

他在等誰嗎?記憶變得好模糊啊!

他飄浮在半空中,看著三年前的自己,腦海中努力地搜尋著記憶中的事情。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前飄去……

是赫爾墨斯學院?

他皺了皺眉,然後不情願地落在了院長室窗戶的右上方,這個位置正好能看見裏麵所發生的事。

嚴肅的赫本院長坐在他的那張檀木椅上,嘴裏在嘀咕著什麽。他的前方站著的……是慕菲!她怎麽會在這兒?

啊!他記起來了,那天他們約好在學校附近的林蔭道見麵,然後相約去看電影,去鄰鎮賞花,還說好去夜市吃小吃的……是啊,那天他傻傻地等到天明,卻始終沒有看見她的身影出現……然後,她便從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天,她是去了院長室嗎?

滿臉的疑惑,令整張帥氣的臉都添了一層陰鬱之色。

赫本院長還在嚴厲地訴說著些什麽,麵前那女孩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終於忍不住,想聽得更清楚些。

“最後再重複一遍,離開襲司劭!”是外公的聲音。

“我不要,我不要!”慕菲倔強地搖著頭,聲音因著害怕開始顫抖,可是卻依然堅定。

“這是勸告,我不喜歡使用暴力。”

“求求您,求求您院長,希望您成全,我們是真心相愛的啊……”她的話語中帶著哭音。

“我的決定一向不允許改變。”

“我們一定要在一起。”慕菲再三請求。

“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你們的愛情有多麽堅定不移了。”赫本院長冷笑了一聲——那種可以涼到心底的聲音。

“啊!”

沒看到老院長怎麽動手的,慕菲慘叫了一聲,已在地上打起滾來,兩隻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左頰上,突然像是被烙印上了什麽印記一樣火燒般的疼。

他心一緊,想衝過去,卻被什麽力扯住,隻能懸浮在原處,冷眼看著所有的事發生。

慕菲被帶了出去,被送出了國境……然後不知去向。

那天以後,他開始瘋狂地尋找她,不明白為什麽她會突然消失,突然不告而別。外公似乎一直知道些什麽,卻從來不和他說。他去問過,而得到的答案永遠都是大吵一架後,他摔門離開。

真的是外公!是外公把慕菲送走的,臨走時還動了私刑!

怎麽可以?!外公他怎麽可以這樣對待他最喜歡的人!

他猛然睜開了雙眼,呆了數秒後,快速站起,衝了出去……

沐涼一直靠著牆站在一旁,看著他在夢境中不斷痛苦地掙紮,看著他深鎖著眉滿臉的憤怒,她的心也感覺沉重起來……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對不對?

他終於醒過來,眼神空洞而茫然,平時那麽精明睿智的他,竟沒有察覺她一直在旁邊,他隻是呆愣地失了一會兒神,然後像瘋了一樣衝了出去……

她的心開始慢慢冰冷刺疼,冷得像是要死掉了!

他瘋了一樣衝出去,他想要看到慕菲,想要了解那時的真相,他一定要馬上見到慕菲!

終於到了鱈國的公寓外,等不及急促的呼吸平緩下來,他已拚命按著門鈴。

“來了,來了,誰啊?”小碧不滿地嘟囔著,“門鈴按著不花錢,也不用這麽拚命按吧?”

門終於慢慢地打開了,還沒等裏麵的女孩問話,襲司劭已經越過她快速向屋裏走去。

好一會兒後,小碧才反應過來——有不明人士強行闖入:“喂,喂,你站住,你給我站住,不然我要喊人啦……”

門被用力推開,慕菲正坐在梳妝鏡前,依然淡定地梳著頭,似乎早就等待著來人。

“到底是怎麽回事?”襲司劭對著那個粉紗遮麵的女孩怒吼著,因劇烈的喘氣胸脯起伏著。

“襲少爺?”慕菲淡笑著,語氣卻故意滿含訝異地問道,“這麽晚了,這麽急著找我有什麽事嗎?”

襲司劭懶得跟她閑扯,衝過來一把抓住她的雙手:“說啊,到底怎麽回事?”因著憤怒,他大聲咆哮著。

“什麽?”慕菲的臉色開始冷下來,“你說什麽?”

“說你為什麽離開?說你為什麽那天沒有來赴約?說你為什麽連聲告別都沒有就離開我?”他死死地瞪著她,咄咄逼人。

慕菲看著他,眼神變得複雜難辨,隱在粉紗下的臉慢慢失了血色慘白起來:“我……沒什麽要說的。”她停了好久才終於艱難地開口。

“為什麽?為什麽就是不肯告訴我?”他看著她,終於露出了一絲頹然,“為什麽不告訴我實情,讓我誤會了你三年,恨了你三年?”

“好多事既然已經發生了,說不說有什麽區別?”慕菲歎了一口氣,“有的痛一個人能承受的,何必要兩個人分擔。”掩在麵紗下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我希望我在乎的人,喜歡的人每天都能過得幸福,能堅持自己的夢想,這樣就夠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不是我想要的?”襲司邵怒吼道,“你怎麽就以為你這樣離開對我是最好的?我會幸福?我能心安理得地去追尋自己的夢想。慕菲,你知不知道……”他一手遮住雙眼,不想此刻眼角不斷湧出的淚被人看見,可是那些從指縫流下閃著清亮光澤的淚還是一滴一滴不斷地落在地麵,震驚了一旁的慕菲。

那樣驕傲冷漠的他,竟然會在她麵前流淚?!

“你知不知道,你就那樣離開,留下像傻瓜一樣的我,我該怎麽辦?心像被挖了個洞一樣悲傷,該怎麽辦?怎麽會天真地以為被留下的人就會幸福?”

慕菲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一顆流下,她哽咽著:“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裏,緊緊地摟抱著,那麽緊,那麽緊……不想再讓她就這麽無聲地消失。

“襲司劭……”輕輕的低喃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像是怎麽也喚不夠。

靜靜相擁了好一會兒,她輕輕推開他,有些悲傷地看著他:“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慕菲了,我……我的容貌……”說著她慢慢地扯下了一直戴著的麵紗。

襲司劭看著她,眼眸卻威脅地眯了起來:“是那個人幹的?”他不想再喊那樣的人一聲“外公”。

慕菲自然知道他指的那個人是誰,微微點了點頭。那張白淨美麗的臉的左側接近眼睛的部分,有一個大大的被黑魔法烙印的“奴”字,如此明顯,如此刺眼。

“襲司劭,現在的我已經配不上你了。”襲司劭沒有說話,慢慢抬起手撫上那個結了疤的傷口,輕輕地撫摸著:“為什麽要這麽說?一點兒也不像我認識的小菲會說的話。外貌改變了很重要嗎?你知道,我一向不在意這些。”

慕菲看著他,淚水不曾斷過,然後猛地撲進了他懷裏。

“我不會再讓人傷害你。”他抱著她,輕輕地卻堅定地訴說著誓言。

“嗯。”慕菲含淚笑著輕應,“外麵夕陽好美,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好。”襲司劭寵溺地答應。

晚風輕輕地吹著,空氣中隱約有香樟的清香。

他們相偎著坐在樹旁的木椅上,望著將要西沉的夕陽,整片天邊的雲都紅得好像在燃燒著。

“我是不是在夢裏?”慕菲笑著問。

“為什麽這麽說?”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能和你一起這麽幸福地看夕陽西沉了。”

“笨蛋。”他輕輕嗬斥。

慕菲揚起頭,像小女生撒嬌般地笑著:“像這樣兩個人靜靜地靠在一起,就算什麽事都不做,心裏也會感覺到滿滿的快樂。”

“笨蛋一樣。”他又笑著輕聲說。

他們靜靜地依偎著,靜靜地看著天邊那些色彩的變化……

慕菲突然微微歎息了一聲。

“怎麽了?”襲司劭關心地問道。

慕菲淺笑著搖搖頭,眼神中卻滿含著心事。

“我不想再知道你還有什麽事隱瞞我,嗯?”他語帶威脅。

“襲司劭,不管能再在一起多久,我隻想告訴你,能這樣依偎在你身邊,看著夕陽西下,現在的我覺得好幸福,就算此刻讓我死,我也不會再有什麽遺憾了……”

“胡說八道,不要說什麽死不死的。”

“襲司劭……”慕菲突然欲言又止。

襲司劭本是望著斜陽的,察覺到了什麽,突然斂了目光低頭看著靠在他肩上的女孩:“小菲,是不是還有我不知道的事?”他的眉越皺越緊,“本來我想過兩天問你的,可是看你這樣,我想我有必要現在就把事情弄清楚。你……為什麽會成了鱈國的太子妃?”

“我……”沉默了一會兒,慕菲才說,“我以為再也不會跟人提起這件事了,可是我不想我們之間再有任何秘密。”

襲司劭沒有插話,等著她說。

“那時候被驅逐出鷪國時,我真的很想死,不知道該何去何從。容貌也被毀了,成了醜八怪,大家都不會接受一個被自己國家驅逐的人。”說話的時候,她的神色迷離,臉上帶著淡淡的嘲諷的笑,“我一直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道自己的終點在哪裏。那時候腦袋裏是空白的,隻知道不斷地走著,走著……”

“終於在體力再也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倒在了路旁的灌木叢邊。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被住在鱈國附近的森林木屋裏的一個女巫救了。當時沒有任何求生願望的我,隻為了不想欠下人情,答應幫她成為擁有鱈國最高權威的女巫。我和惡魔做了交易,出賣了自己的愛情,換來最高級別的魔法,以及人人羨慕的權勢……女巫則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控製了整個朝野,鱈國皇帝昏庸,非常相信她,太子一直被她用魔法控製,我這個鱈國的太子妃自然也是她安排的。”

“小菲……”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為她受過的傷,為她為了他所承受的苦。他的悲痛欲絕,充斥著內疚和抱歉,“和那個惡魔交易會怎麽樣?”

慕菲輕輕地笑了:“那時以為不會再有愛情,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所以輕易地放棄了愛情……如今才發現我一直不曾忘記你,隻是藏在了很深的心底不敢觸碰罷了,我想要愛你,襲司劭……就算死也不怕。”她認真地看著他。

“除了死沒有其他辦法?”他的眼眸那麽深沉。

慕菲沉默起來,眼裏滿是掙紮的神色。

“小菲!”

“也許還有一個方法,不過……隻是一個傳說,畢竟那件物品已經失傳很久了……”

“是什麽?”隻要有一線希望,他都要去爭取。

慕菲抬眸凝視著那雙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潘多拉魔法封印之書。”

襲司劭微微鎖起了眉,低聲重複道:“潘多拉魔法封印之書?”

“嗯,是魔法界的禁書,相傳裏麵的魔法都是上古時代流傳下來的,因為破壞力驚人,而且修煉的人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各魔法國都嚴令禁止翻閱這本書。”

“我好像也聽說過,不過這本書不是早就被毀了嗎?”

慕菲輕輕搖了搖頭:“各國最高魔法級別的教授曾聯合想將這本書毀掉,隻是這本書好像有自己的魔力,很多想封印它的教授最後為了爭奪它而互相殘殺,各自猜疑,最後全都死了。然後,那本書在那場魔法對戰中也消失了。從此,此書成了各國下令封殺的禁書。”

“你很了解?”

慕菲一驚,忙幹笑了兩聲:“因為那時聽說隻有這本書能解除這個咒,就留心了。”

“你放心,我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嗯。”她安心地靠進他懷裏,望著西邊天際的眸卻變得越來越深不可測。

——原諒我,襲司劭。

回來的時候,心情越來越沉重,房內一片漆黑,他卻沒有開燈的打算。

呆呆地站了一會兒,他迅速轉過身往走廊盡頭的那間房走去。

她睡了嗎?

理智告訴他,不要去不該去,可是腳卻像有自主意識般一步一步快速地走著……

那時一聲不響地衝了出去,她一定嚇壞了吧?她,知道了什麽嗎?她,有在擔心嗎?

接連不斷的問題湧上了心頭,讓他煩躁不安。

房門是虛掩著的,有微微的暖光透出來。

他站在門前,猶豫掙紮了好久,最後抬起手輕輕敲了兩下。

緊張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他自嘲地笑笑,幹嗎像個毛頭小子似的,平常都是那丫頭見了他才會一副膽小得像小老鼠的樣子。

裏麵沒有回應。

他微皺了皺眉,輕輕推開門。

暖黃的燈光下,一個嬌小的身影趴在書桌上,不安穩地睡著了。

他放輕了腳步走了過去,低低凝視那張清秀平凡的臉,心忽然抽緊了一地下,手不由自主地撫上她的眼角,慢慢地摩挲著她的臉頰,上麵有眼淚幹掉留下的痕跡。

“對不起。”他低聲說道。

如果沐涼此刻醒著,一定會驚訝得瞪大了眼。平時那麽孤傲冷僻的孫少爺,竟然會道歉,會跟她說對不起!?

可是她太累了,做了那個決定的時候,就知道心一定會撕裂般疼痛。可是,她不能自私地隻想到自己的幸福,而且他們本來就是相愛的。

襲司劭很小心地將她抱了起來,然後溫柔地將她安置在**,拉過被子替她蓋上。

他看著那張睡夢中都不安的小臉,就那麽一直站著看了好久。

暖黃的燈光下,閉著的眼角有一道清亮的淚光,他一震,以為她醒了,然而仔細看才發現她是在夢中。

他的心猛然抽疼起來。究竟傷了她多深,讓她連做夢都會哭?

抬起的手輕輕撫去那些淚痕,可是淚卻不斷地滑落下來,他不由自主地俯身親吻上那雙緊閉的眼,直到讓噩夢中的她漸漸安靜下來。

他稍稍移開些距離,凝視著那張嬌小的臉龐,那麽近的距離,能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拂過他的臉上,她的鼻子肉肉的,讓人忍不住想捏,然後她一定會鼓起臉頰,氣紅了臉瞪著他卻說不出一句罵人的話,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讓人想去欺負她都不忍心。

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了嘴角。

慢慢地他的目光變得深沉,慢慢地連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的時候,他的唇輕貼上了她的——還是如那時一樣的美好柔軟!

他突然醒悟過來,仿佛被自己嚇到一樣連退了數步。

他幹了什麽?他究竟怎麽了?

他慌亂得不知所措,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了這個房間。

心在狂跳……

站在大片的落地幕牆旁,借著月光,他看著鏡子中的那個人不斷地喘息著。

“你究竟在幹什麽?孤沐涼隻不過是慕菲的替代品,隻是自己寂寞時玩的遊戲……該死!”他忍不住低聲罵道,發現自己此刻的意誌變得如此薄弱。

他怎麽可能會喜歡上那個膽小鬼?!

心裏有個黑洞在無邊無際地蔓延……

第二天,沐涼坐在圖書室靠窗的位置,桌上攤開的書始終攤開在第一頁,她側著頭望著窗外飄落的櫻花發呆。如果愛情能像那些落花一樣多好,凋落後就什麽也感覺不到了,來年又是新的開始。她呢,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遺忘?

“嘿,發什麽呆!”仲薰從身後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遠遠地就看見躲在角落一臉落寞的她。

“沒。”她快速地搖了一下頭。

仲薰笑看著她:“知不知道有個成語現在很適合你?”

“嗯?”

“此地無銀三百兩。”他壞壞地笑,“是不是突然很佩服起那些創造了這些詞匯的先人了。”

“我一直都很尊敬。”沐涼微笑著反駁。

細膩地留意到她今天的笑容有些不對,他關心地問:“怎麽了?有心事哦。”

沐涼又笑著搖了搖頭。

“小壽星應該要開心點兒,怎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咦,你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仲薰寵愛地揉揉她的碎發:“有心自然會知道。”

沐涼的臉似乎被燙了一下,一雙眼睛骨碌碌地亂瞟,就是不敢迎視那雙帶笑的眼睛。仲薰“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喂,喂,臉皮這麽薄,我又沒有在表白,隻是上次幫老師整理檔案時正好看見就記住了,某些人別自作多情咯!”他朝她壞壞地擠了擠眼睛。

沐涼的臉倏地通紅,一直紅到了耳根。多半是氣的,因為此刻她正鼓著頰瞪著那個笑得非常促狹的人。

“不理你了。”

“好啦,不逗你了。為了表示我真摯的歉意,我請你吃東西好不好?”

沐涼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走吧。”他拉起她。

“等等……還有書要放回書架。”沐涼伸手想拿起。

書突然倏地一下飛起,在空中轉了幾圈後穩妥地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沐涼轉過頭一臉崇拜:“仲薰,你好厲害!”

仲薰淡然地笑著:“現在可以走了吧,壽星小姐,我的肚子好餓啊。”

“嗯。”沐涼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先帶你去吃長壽麵,然後去燒烤街,我聽說西街上新開的一家牛排店很不錯,一起去嚐嚐?不知道之後生日蛋糕會不會吃不下?”仲薰一邊介紹著行程,一邊還不忘苦惱一下滿當當的日程安排。

起先一臉興致勃勃的沐涼,越聽越想逃:“我覺得我好像有些飽了。”那麽多東西一下子吃下去,肚子不撐破才怪!

看著她被捉弄得可憐兮兮的模樣,他的笑更加耀眼起來。怎麽會有這麽單純的家夥,總覺得不捉弄一下有點兒對不起自己,他怎麽感覺自己好像越來越壞了?嗯,這句話有待斟酌。

“我就想吃碗麵就好了,你不用太破費的,下次你生日我也會請你的。”沐涼一本正經地商量著。

走出圖書室的仲薰終於忍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

沐涼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一向待人有禮的他,很少會這麽有失形象地大笑,雖然知道他肯定在嘲笑自己,不過能看見他這麽開心地笑,她突然覺得很安心。

他是她的好朋友啊!

笑得眼淚都快出來時,他終於直起了身,一手自然地牽過她的手:“走吧。”

沐涼雖然覺得有些不自在卻也沒有掙脫。

第一次有朋友要和她一起過生日呢,這種感覺真好!

襲司劭,他會不會知道?心底有個聲音突然不斷湧起——如果生日願望真的能實現,她多麽希望他能對她說聲生日快樂!似乎是很傻的願望啊。

她微微苦笑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跟上了仲薰的步伐……

孤府大廳內,燈火通明。

沒有賓客,沒有宴會,長長的飯桌上做了滿滿的一桌菜,還有一個點著生日蠟燭的蛋糕。孤老爺子正坐在主位上等著他唯一的孫女。

沐涼穿上了粉色的連身洋裝,碎亂的短發此刻也整理好,還別上了漂亮的發夾。

“爺爺。”她在右手邊的位子坐下來。

孤老看著她,臉上依舊沒有表情,然而眼神卻很激動。他的孫女,已經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啊。

“生日快樂。”他低聲說道。然而波瀾不驚的聲音中隻有他自己知道,其中蘊含了多少希冀和擔憂。

“謝謝爺爺。”

“許願吹蠟燭吧。”沐涼突然遲疑起來,忍不住看了看樓梯的方向。襲司劭不來嗎?不陪她過生日嗎?

孤老似乎察覺到了,低聲開口說道:“我剛才看他急急忙忙跑出去了,來不及告訴他你生日的事。”沐涼失落地輕輕歎息了一聲,很快收拾心情,笑著搖了搖頭:“本來一直都是爺爺和我兩個人過生日的,孫少爺在也許會覺得很奇怪吧。”

孤老注視著她,沒有再說什麽。

如往年一樣,生日在和祖父分享完了蛋糕後結束。

不過今年還有仲薰的祝福,已經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不能再貪心了。

她淺淺地笑著,睡著了……

當襲司劭拚命趕回來,站在庭院時正巧看到她房中的燈熄滅。還是來不及跟她說聲生日快樂嗎?

夜風輕輕地吹著,整個世界如此安靜,隻有樹葉沙沙的響聲,他就站在那兒,抬眸望著她房間的窗戶,出神了好久。

如果不是慕菲突然暈倒……如果……他真的很想親口對她說聲生日快樂。

可是……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如此矛盾,如此無奈,如此心疼,他都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了。